第49章 草率的婚姻通常会带来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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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夏季,班布尔先生坐在济贫院的一个小房间里,正闷不作声地盯着屋里惟一能反射几束日光的壁炉看,这实在是件很无聊的事。几只小虫子围着纸糊的捕蝇笼转,那笼子总在天花板上晃悠悠地吊着。班布尔先生正在想着什么,也许是那几只虫子提醒着他的伤心往事吧,他抬头看了看它们,然后发出一声长叹,脸上沮丧的阴影变得更浓更重。
让所有旁观者感到有些困惑的当然不止是他的表情啦。他的一些外在的很明显的证据向我们表明,他的境遇已和以前大不相同。他依旧穿着宽边式的外套,但这一件比那件镶边的旧外套可要体面得多,新的紧身短裤和深色长袜也很合身。而那顶三角帽也早已换成了规规矩矩的圆帽了——班布尔先生和以前那位小干事彻底说再见了。
生活中起起落落的标志往往能体现于紧护胸口的背心和外套,升迁的价值(且不说它所带来的实惠)往往也在于此。陆军元帅有威武的军服,主教有庄严的丝绸法衣,律师有象征公正的绸长袍,而一位教区干事有的就是意味着积极进取的三角帽了。如果没有这些外在的东西,他们也只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罢了。有时候,外套或背心或许比人本身更能决定一个人的威严和神圣。
班布尔先生先是结婚了,然后当上了院长。三角帽、金边外套和手杖已被新上任的小干事完全继承了。
“到明天,就两个月了。”班布尔先生对自己说,“怎么好像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长唉?”
班布尔先生似乎是在慨叹自己将一生的幸福全塞进了过去的八个星期中了,不过,这好像还并不能全概括他这声长叹的意义。
“太便宜了。”班布尔先生清理着自己的思路,“我才把自己卖了六把茶匙,一把糖夹子,一口奶锅,几件二手家具,以及二十英镑的价值。我卖得太贱了,我不止这个价钱呀!”
“不止这个价?”班布尔先生的遐想被一声尖叫打断了。“能有这个价已经不错了,上帝知道我有多亏!”
班布尔先生扭过头,正好看见他那唠唠叨叨的老婆。她不过是不幸听到了丈夫的怨言,也没弄清楚那些话中的深意,就忍不住抢白了他一顿。
“班布尔太太!”班布尔先生有些感伤地叫道,“夫人!”
“怎么啦?怎么啦?”女的也毫不示弱。
“麻烦你看着我的眼睛。”班布尔先生盯着她说。此时他在想:如果她能顶住这样的目光,那我就完了。我用这样的眼光在贫民前树立起了威严,应该不至于吧。如果她不买账的话,我就完了。
也许是贫民仅仅因为自己饥一顿饱一顿、衣食无着的处境而被那种眼光制服,也许是已故考尔尼先生的这位遗孀特别能在严厉的目光下表现自如,总之,女总管的情绪丝毫没有受到班布尔先生愤怒目光的影响,她甚至放肆地大笑起来,言行举止中充满了轻蔑的意味。
听到这些不可思议的笑声,班布尔先生几乎惊呆了,他很快又回到本章开始的状态了,直到他的铁娘子又一次将他从发呆中唤醒。
“你又在这儿坐了一天?”班布尔太太问,“你还坐着打呼噜?”
“我想坐多久就坐多久,我想坐着干吗我就干吗,夫人!”班布尔先生说,“我今天没有打呼噜,但我可以打呼噜,也可以打哈欠,打喷嚏,还可以哭、笑或者哭笑不得,这是我的事情,也是我的权利。”
“你的权利?”班布尔太太冷笑着说。
“对,夫人,男人的权利就是可以对女人发号施令。”
“哦,那你说说,女人的权利又是什么?你说啊!”
“女人的权利是服从,夫人!”班布尔先生被这些嘲讽激得愤怒不已,“你那个该死的前夫怎会没有教会你这个?要不然,他不会那么早死!真是个苦命的人,要是他还活着多好啊,我巴不得那样。”
班布尔太太显然久经沙场,她一眼就看出最后关头已经来到,必须争取决定性的胜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完全征服对方。所以一听到班布尔先生提到死去的人,她马上大哭起来,并尖叫着抱怨说她怎么嫁给了一头不懂感情的畜生!
然而,眼泪对于班布尔先生具备防水功能的心灵没有任何作用,相反,他认为眼泪是软弱的象征,这只会让他更坚定勇敢。他为自己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他终于体会到了体面的魅力。他对这样的太太太满意了,由于哭泣对健康有利,于是他鼓励她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多哭一会儿。
“哭吧!”他说,“哭能够促进肺部活动,泽润面容,冲洗眼睛,还能去心火,尽情地哭吧!”
班布尔先生表现完他的幽默感之后,取下帽子戴好,双手插在衣袋里向门口走去。他这样子既潇洒又玩世不恭,其中还透出不少因取得自己合法优势而生的志得意满。
女管家之所以会哭,是因为她想采取比打人更简单一点儿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不过眼泪既然没有生效,班布尔先生马上就要领教她的保留节目了。
让班布尔先生彻底清醒的第一声战鼓是一声轻响,而他的帽子就是在这时候飞出去的。他的太太显然经验丰富,她抓住他裸露出来的脖子,以非凡的气力熟练地雨点般敲打着他的脑袋。然后她又不断地替换着花样繁多的新的打法,一会儿抓脸,一会儿扯头发,直到她觉得差不多了,才把他往前一推,放手了。那地方幸亏放着一把椅子,班布尔先生和椅子滚在了一起。这当口,他的太太正指着他的鼻子问:“女人的权利到底是什么?”
“滚!”班布尔太太大叫道,“从地上爬起来,如果你还要命的话,马上从这儿滚出去。”
班布尔先生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心里一片迷惑,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这样警告他。他拾起帽子向门口走去。
“你走了?”太太问。
“嗯,当然。我走我走,”班布尔先生边走边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亲爱的,你发那么大火——我马上走!”
他的最后一句话伴随着班布尔太太的下一个动作脱口而出,然后他说到做到,冲了出去。其实班布尔太太只不过想去整理一下地毯而已。
班布尔先生足足挨了一顿暴打,也大吃了一惊。他自己明明对恃强凌弱有着独特的嗜好,而且乐此不疲,但结果他也遭到了被人欺负的报应。这样的弱点与他的人格高下并无关系,因为许多比他更为崇高显赫的人也有类似的弱点,而且这并不影响他们照常执行特殊的使命。
班布尔先生在济贫院里逛了一圈,突然发现济贫法待人真是过于不讲理了。有人从他们的妻子那里逃出来,让教区来管束她们,这些人怎么会得到谴责,却不是被作为社会特别关爱的对象加以犒赏呢?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出丑的事情还没有完结。他想着想着就来到了一间房子前,几个专门洗衣服的女贫民正在里面说着话。
“喂喂!”班布尔先生在呼喊中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大声喊道(至少这些婆娘们应该明白她们的权利,他这样想):“喂!你们这些贱货,嚷嚷什么呢?”
班布尔先生说着就进了房间,当他发现里面有一位似乎是他亲爱的夫人时,他的态度马上软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也在,亲爱的。”软弱的人说。
“你不知道?那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只是担心她们只说话不干活,所以来看看。”班布尔先生说,而那两个老婆子正在他的眼皮底下对他的低眉顺眼评头论足呢。
“她们讲话和你有什么相干?你怎么知道她们没好好干活?”
“亲爱的,我……我……”班布尔先生支吾着。
“你说,你说啊!”
“你是这儿的管事的,亲爱的。这样总可以了吧?”班布尔先生显然无法回答,“我不知道你也——”
“班布尔先生,”女管事说,“我可警告你了,你用不着到这儿来搅和。你像个傻瓜一样什么事都插手,被全院的人在背后嘲笑而不知悔改,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班布尔先生痛苦地看到自己被两个穷婆子看笑话,感到颜面失尽,他忍不住犹豫了一下,他的太太马上端起了一盆肥皂水,他见大势不好,这才转身离开了。
就在班布尔先生狼狈逃窜之后,那几个女人的笑声已由吃吃的偷笑变成了不可遏制的哈哈大笑。这些刺耳的笑声提醒了他,他知道现在失掉的是什么了。他在她们眼中地位已骤降,刚才,就在几个老婆子面前,他丢失了他以往作为教区干事的人格和尊严,从那高贵的巅峰掉入了怕老婆的无底深渊。
“才不过两个月,两个月呀!”班布尔先生悔恨不已,“两个月之前我还是自己的主人,也是济贫院里每一个人的主人,可现在——唉!”
这真是过分,班布尔先生随手甩了开门的小孩一个耳光,然后带着坏心情扬长而去。
他在街上走来走去,直到悲痛愤怒的心情缓解到他重新认识到自己对水的需要。他经过许多酒店,才在街后的一家门口停下,他一眼便发现那里的雅座里只有一位客人。这时,天又下起了雨,于是他走进酒吧,点了酒并去雅座坐下。
与他同处一室的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又高又黑的男人,满身尘土,脸色憔悴,看上去像远道而来的外地人。班布尔先生进去的时候和他打了个招呼,但他只是抬了抬眼睛,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样倒好,班布尔先生本是个冷漠的人,即使是面对陌生人,他也不会轻易与之套近乎,于是他一边喝着掺了水的杜松子酒,一边装模作样地看起了店里提供的报纸。
真是巧得很,也许是相同的境遇比较容易让人走到一起,班布尔先生发现自己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意念,想要偷看那位神秘的陌生人。而当他刚把眼睛抬起,就发现那个高个子男人也在偷偷朝他望。那人的眼光犀利、果断,却又饱含着让人生厌的戒备和猜疑,这些阴影让从未经历过此种场面的班布尔先生更加烦躁不已,不敢再和那异乎寻常的目光对视。
但就在这样的眼神碰撞了几次之后,陌生人突然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让人耳朵受不了。
“你刚才在窗口外面看,是想找我吗?”他说。
“没有,你是——”他现在才开始认真打量对方了,于是希望对方能为他接上自己的名字。
“我看你也没有,要不你不会打听我的名字。”陌生人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他又说,“你不知道才好,最好也别去打听。”
“我没有想冒犯你的意思,小伙子。”班布尔先生不在意地说。
“你确实没有冒犯我。”
这之后是短暂的沉默,不久,陌生人又一次说话了。
“我以前似乎见过你,不过穿着有些不一样,”陌生人说,“你从我对面走过,我有些印象,你曾是这里的教区干事,不是吗?”
“是,我曾经当过。”班布尔先生大吃一惊。
“哈,我真没记错!”陌生人接过话头说,“那现在呢?”
“济贫院院长。”班布尔先生考虑到要给对方一点儿接纳此事的心理准备时间,故意慢慢地说,“是济贫院院长,年轻人。”
“不过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眼里只看见有自己的利益。”陌生人盯着一脸愕然的对方说:“不要被吓倒,你现在知道了,我很了解你。”
“在这一点儿上,做丈夫的和单身汉一样。”班布尔先生确实有些下不了台,他用手遮在眼睛上方打量着那个年轻人,然后说:“对挣几个干净钱都不会没有兴趣。教区的职员薪水微薄,所以他们没有理由拒绝一些来路正当的外快。”
陌生人点头微笑,又拉了一下铃,他有些佩服自己看人的眼光了。“再来一杯——”陌生人把班布尔先生的杯子递给掌柜说:“冲一点热一点的,行吗?”
“不要太厉害才好。”被问的人回答说。
“你明白了吗?”陌生人对掌柜说,表情又回到了原来的干巴巴。
老板去了又回,端上了满满一大杯酒,班布尔先生才喝了一口,就被辣出了眼泪。
“好了,”年轻人把门窗全都关上,神秘地说:“现在听我说,我就是来这个地方找你的。这事真有些神奇,正当我不知如何下手的时候,你就跑到这里来了,我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你,当然,你不会白让我知道的,所以你先收下这个,然后再回答我问的小事,好吗?”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拿出两个金币,从桌子上轻轻地向他的同伙推去,看样子这也应该成为无人知道的秘密。班布尔先生看了又看直到确信这个金币无疑,才把它们放进了口袋。
“让我想想,现在你回忆一下——嗯——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陌生人说。
“那么早?我想想——我记着呢!”
“地点是济贫院。”
“嗯。”
“时间是深夜。”
“好,深夜。”
“发生的事情——谁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呢,反正是一个窝里,一些不知羞耻的贱货,自己还衣食不保呢,却生下一些小兔崽子丢给教区抚养,然后把那些丑事带到坟墓里去埋起来。”
“说的是妇产室吧?”班布尔先生好不容易从陌生人激昂愤概的陈词中得到这样一点点信息。
“对。”陌生人说:“那时那地有人生了个孩子。”
“不,是生了很多个孩子,不止一个。”
“该死的,哪来那么多小鬼?”陌生人叫道,“我说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小男孩,他先是在棺材铺里当小学徒——我恨不得那个老板把他装进棺材,还要把那口棺材钉上钉子。后来听说他逃去了伦敦。”
“啊!我想起来了,那是奥立弗·退斯特。”院长说:“那个小鬼真是不可救药——”
“别说他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陌生人及时打断班布尔先生对奥立弗生平劣迹的详细介绍,说:“我想知道曾经照顾他母亲的那个老太婆现在在哪里?”
“你要知道的原来是这个?”班布尔先生喝着酒,幽默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她去的地方——反正不需要接生婆了,她清闲了,哈哈!”
“这是什么意思?”陌生人又问。
“意思就是说去年冬天她就下了地狱了!”班布尔先生一本正经地回答。然后又为自己的幽默而在心里笑了一番。
听到这个消息,陌生人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但班布尔先生发现他盯着自己的目光开始有些飘忽不定,他仿佛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了,他似乎不知对此事到底该如何反应,但口上却说了句“那也没什么”,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然而,班布尔先生却看到了机会,他意识到,他一定可以从家里的贤内助所掌握的某些事情上大捞一笔。那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每一件都让他印象深刻,先是老莎丽去世了,然后是他向寡妇求婚。尽管同样老奸巨猾的太太并没向他说起过什么,但他还是听到一些口风,而且清楚地知道老莎丽和奥立弗的生母有关联。于是他马上作出推论,并告诉陌生人,老太太死的那一晚,曾对一位女士说起过什么,他敢保证,这位女士会提供一切相关的情况。
“我怎么才能和她见面?”陌生人已顾不得防范什么了,他只知道因为这个消息,他所担心的一切事又堵在了心口上。
“我可以帮你。”
“什么时候?”
“明天。”
“那,晚上九点,”在一番利益交战后,陌生人写下了一个地址(班布尔先生看出那地点处在河边的偏僻地带),然后把纸条给他说:“带她去这个地方。我知道你会保守秘密的,这点你很让人放心。”
他边说边走,在门口把酒账结了,说了句各走各的,并重申了一下晚上九点这个时间就走了。
班布尔先生这才发现纸片上并没有那人的名字,便忙追了上去。
“干什么?”班布尔先生刚一追上,那人便突然回头说:“你在跟踪我?”
“不,我只问一句话。”济贫院院长说:“我该去找谁?”
“蒙可斯。”陌生人说着,又迈开大步走了。 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