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幸福时光里的重大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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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飘舞而去的时候,夏天悄悄地来到了。村子的面貌又焕然一新,由原来新鲜的美丽变成了繁茂而富有生机,早几个月还赤裸裸的显得束手束脚的大树,现在正张开自己绿色的臂膀,显示出成熟而充沛的活力:它的枝叶成了干渴的大地的保护,把一处处原先光秃秃的地表的地点变成了清凉宜人的优美去处。当人们坐在浓密的树荫里,他们可以看见沐浴在阳光中的一切:向远方延伸的广阔空间;披着翠绿外套的肥沃的大地;还有在空气中游荡的若有若无的醇厚而芳香的雾霭。夏天是一年中最有活力的时节,万物欣欣向荣,欢快的气息在空中自由的繁盛。
而在小别墅里,奥立弗早已长得身强力壮,不过,恬静的生活和他对身边人的深情却没有丝毫改变,大家的愉快和安宁如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显然有些人并不与奥立弗一样,但这个真诚的小孩子却依旧我行我素,不论是健康还是疾病,是强壮还是羸弱,他依然还是以前那个被苦难煎熬得痛不欲生、处处需要照料的小男孩,那个让人顺心的并且心怀感激的“小可怜”(这是米莱太太对他的称呼)。
一个明月皎皎的夜晚,异常凉爽的风不时赶来驱走白天的暑热,他们的散步比平时多走了很多路。露丝的兴致很浓,她和米莱夫人一边走一边有说有笑,直到米莱太太觉得腿有些累了才停下来往回走,而这时,他们早已走出了平日的范围。和往常一样,一回到家里,露丝便扔下轻便帽径直来到了钢琴边。她的手指飞快地在琴键上滑过,随后她有些茫然地弹起了一首低沉悲伤的曲子。而在钢琴的弦外之音里,大家听到她好像在哭。
“怎么了,露丝,我的孩子?”米莱太太问。
露丝没有回答,但她把琴弹得更快了一点儿,虽然这句话把她从某种痛苦或者思考中唤醒。
“露丝,我的宝贝,你到底怎么了?”老太太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俯下身去问道:“你怎么哭啦?我亲爱的,有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吗?”
“没事,姑妈,真的没事,”露丝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没法说出来。可是——”
“你难道病了,宝贝?”露丝的话让米莱太太十分担心,她忍不住插嘴说。
“不,噢,不,我没有病。”她说着,仿佛有寒流经过一样打了一个冷战,“我会好起来的,我是说,用不了多久。能不能关上窗户?”
奥立弗马上冲上去关好窗户。小姐换了一首轻松的曲子,她似乎很想回到以往的好心情里去,但没过多久,她的手指便从钢琴上软弱无力地垂了下来。她整个人都缩回到沙发里,眼泪从捂住脸的手指缝里滚落下来。
“我可怜的孩子。”米莱太太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说,“我以前从没见过你这样。”
“如果能不让你担心,我就尽量不去惊动你。”露丝说,“我一直想忍住,忍住,可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恐怕——真的——病了,姑妈。”
事实果真如此。在蜡烛的照映下,大家发现,回到家里的这一段时间中,她的脸变得异常的苍白,就像大理石一样冰凉而且没有血色。是的,她容颜的美丽没有改变,但她的表情却告诉大家她完完全全的病了,以往平静祥和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疲惫。过了一会儿,红晕如同云彩一样突然浮现在她的两颊,迷茫的却是狂乱的光芒也一同来到她温柔的蓝眼睛里,但云彩总是转瞬即逝的,她的脸再度回到了可怕的苍白。
奥立弗被这些可怕的症状吓坏了,他看了看老太太,发现她也是如此。但他还发现,老太太尽力装出没事的样子,于是他也尽力那样做,果然没刚才那么慌张了。在姑妈的再三劝说下,露丝回房休息了,过了一会儿,她的气色比刚才好了一些,于是她就竭力用一种快活的声调说,明天一觉醒来,她就会和往常一样了。
“都还好吧,夫人?”奥立弗问从露丝房间回来的老夫人,“今天她的脸色太白了,可是——”
老太太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烛光照不到她的脸容,但却照清了她的手势。她示意奥立弗先不要说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想应该不会有事,奥立弗。这么多年来我都和她一起幸福地生活,也许正如人们所说的:上帝不会让一个人把两种幸福都享受(就是那人间的和天上的),所以他要让一些不幸来折磨折磨我们了。但我真的希望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不是怎样?”
“不是让我经受失去她的打击,”老太太继续说道,“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一直是我的幸福和安慰所在。”
“哦,上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奥立弗叫了起来。
“求主保佑我们吧,我可怜的孩子。”老太太两手合在胸前说。
“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吧?”奥立弗又叫道:“两个小时前她还好好的啊!”
“现在重病正在威胁着她的生命。”老太太说,“也许还会更严重,我想。但没有了露丝,我可爱的小宝贝,我可怎么办啊?”
巨大的灾难就这样向她压了下来,奥立弗不得不先控制住自己的悲痛,懂事地劝她说看在小姐的份上,她至少不要那么六神无主,失去希望。
“你想想,夫人,”奥立弗一边说,一边任眼泪在脸上淌下,“你想一想,她那么年轻美好,心地那么善良,又给周围的人带来那么多幸福,上帝不会那样待她的。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的!为了好心的你,为了她自己,为了所有因为她而感到幸福的人,她也不会现在就死的,不会的。”
“嘘,”米莱太太把手放在孩子的前额上说,“小声点,我可怜的孩子,你说得对,至少你让我明白了自己现在担负的责任。我怎么给忘了呢,奥立弗?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不过,我见到的病痛和死亡已经不少了,我相信我会得到宽恕的,因为我知道和自己心爱的人分离的时候是多么痛苦。我的所见所闻已经够多了,即使是最年轻最纯洁的人也不一定能得到爱他们的人的宽恕,上天是公平的,就冲这一点儿,他也不会让我们如此伤悲的。诸如此类的事情深深地提醒我们,在另一个也许比这里要更光明,并且我们很多人很快就会到那里的地方,主自会有安排。我爱她,至少上帝知道我是多么地爱她。”
米莱太太的这些话让奥立弗感觉到她在强忍住悲痛,说着说着,她就渐渐变回了沉着冷静,腰也慢慢地挺直了。而越发让他觉得惊异的是,即使照顾小姐的所有重任都落在她肩上,老夫人也一直坚定不移,有条有理地去完成每一件她该完成的事情。她脸上那种泰然自若的神情甚至让人觉得她还很轻松。但奥立弗毕竟是个小孩子,他不明白人类的心灵的坚强品质往往只有在危难的时候才会充分地发挥出来,而这一点儿,即使对我们许多经历过大半生人生、成熟了之后的人来说,也常常不见得就能深明其衷。夜晚在他们的担心忧虑中缓慢地过去了,第二天早上,他们发现露丝正处在情况危急的热病初期——很不幸,老夫人的预言得到了验证。
“我们光发出那些痛心的哀叹是没有用的,奥立弗,我们必须马上采取行动。”米莱太太直视着奥立弗,坚定地对他说,“现在必须马上把这封信交给罗斯伯里先生,你抄小路去,在田野上走差不多四英里就可以到达集镇,那儿有送信的专差,那个客栈里的人会马上帮你把信送往丘忒西。我要你看着他们出发,我相信你。”
奥立弗二话不说,只想拔脚就走。
“这里还有一封信,”老夫人说着又停下来想了一想,才又说:“但我拿不定主意是现在就发出去还是等露丝的病情明了了再说。也许不等情况危急,我就不应该把它发出去。”
“也是送去丘忒西吗,太太?”奥立弗很着急地说着,颤抖的手伸向了那封神秘的信。
“嗯。”老夫人信手便把信给了他。奥立弗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是寄往某个有着高贵身份的勋爵的庄园里去的,收信人是恰利·米莱,但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也说不清楚。
“也送出去吗?”
“我想,”米莱太太把信抽了回去,说,“不用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拿着老夫人递过来的钱包,奥立弗鼓足全身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往集镇跑去。
他顺着小路飞快穿过田野,时而穿过田间小道,时而钻过被高高的庄稼覆盖的田地,时而又从一块空地上奔跑,周围不时出现几个正在忙着夏收的农民。他一刻也不停留,累的时候也只略微停下来喘口气,就这样,他披尘带土、满头大汗地跑到了集市。
他这才稍微停了停,四下寻找那间客栈。白色的房子是银行,红色的是啤酒作坊,而黄色的是镇政府所在地,街角有一间前面树着“乔治”牌子的大房子,顶端的木头部分被漆成了绿色,奥立弗一看到它,就飞奔了过去。
他用极快的速度向一个邮差说明了来意,从瞌睡中醒来的邮差听明白了之后,叫他去向店里的马夫打听一下,马夫又让他说了一遍来意,然后叫他去找老板。老板是一位围蓝围巾、戴白帽子的高个子绅士,他穿着咖啡色的呢质马裤和翻口的长统马靴,一边听着奥立弗的第三遍陈述,一边靠在马厩旁边用一根银质的牙签剔牙。
听完之后,这位绅士才慢吞吞走到柜台前,开发票、收钱,费了好长好长的时间。而给马套上马鞍,邮差穿上制服,又足足费了十多分钟。这时,奥立弗早已焦急不已,他恨不得自己去送信,只差飞身上马了。
好不容易一切都准备好了,信也到了邮差手里,他才又对马背上的邮差叮嘱再三,叫他尽快送到。马穿过市镇上并不平整的马路,几分钟以后就驰上了大路。
看到一切都还顺利,告急信已经在大道飞驰了,奥立弗的心这才稍稍轻松了一些,匆匆忙忙地穿过客栈的院子。到大门口的时候,他正要转身向来路折去,却和一个正从客栈里走出来的身披斗篷的大高个子撞在了一起。
“喂!”那人双眼逼视着奥立弗,猛地退了一步,叫道,“干什么?你是哪里的混蛋?”
“对不起,先生。”奥立弗说,“我太急了,没有看到你过来,我赶着回家呢。”
“浑蛋!”那人用两只又大又黑的眼珠盯着奥立弗看了几眼,然后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该死的,谁能告诉我这个早该成灰的小混蛋是如何从棺材里跳出来挡我的路的?小混蛋,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对不起。”奥立弗被来人的狂乱举动吓呆了,结结巴巴地说,“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愿没有把你碰痛。”
“混账!混账!”那人依旧神色狂乱,他不停地咕哝着,“我为什么不敢把那句话说出来呢?否则小混蛋现在就不会在这个地方张牙舞爪了。让黑死病跑到你身上去吧,该死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手舞足蹈了,他向奥立弗走去,似乎是想给他一拳,但又突然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奥立弗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疯子,呆呆地站在那个地方不知所措,但很快地他意识到应该请人来帮忙,于是他跑进店里去找人。他看着那个人被架着回到了客店,才又转身往家里走去。他一路飞跑,想弥补刚才失去的时间,但他又不时地带着几分恐惧回忆着刚才那个怪人的一举一动。
不过,一回到别墅,这种回忆和其他一些关于自身的考虑的一切想法一齐变得无足轻重了,因为别墅里的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露丝·米莱的病情已恶化到说胡话的程度了,一个当地的医生被请来日夜守候着她。医生对病人做了初步的检查,然后向米莱太太宣布——当然是在一个适当的时候——小姐的病很是危险。“说实话,”他说,“关于她的病——我们只有等着奇迹出现了。”
当天夜里,奥立弗一次又一次地从床上惊醒,然后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的门外,仔细凝听房间里是否发生哪怕是最细微的响声。而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要门外响起脚步声,他就会心惊肉跳,担心又有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发生了,每当这时,他就会被吓得冷汗直流。他只有哭着祷告,为那位在人间和天堂的边缘上徘徊的好姑娘祈祷,这里面所饱含的真诚与热情比他过去任何时候所有的还要多许多。
上帝!我们只有牵挂了,当一个我们深爱的人的生命在天平上摇摇欲坠的时候,我们却无能为力。这种牵挂是多么的揪心,又是多么的令人痛苦啊!当愁苦的思绪涌入我们的心灵,唤醒了无数的幻想,这样的幻想产生了无限的魔力,使我们心脏剧跳,呼吸急促,并且产生了一种不顾一切的狂想。做一些什么吧,以便减轻我们内心无法缓减的痛苦,缩小我们对无可奈何的担忧和害怕。在所有的幻想中,我们想到的总是自己无比痛苦的处境,这时心灵就会忍不住向地心坠落,有什么样的酷刑能与之相比?又到底有什么样的方法能在这种痛苦达到极点的时候令它稍有减缓呢?
清晨的小别墅里寂静无比,人们轻声互问,忧愁的面孔不停地出现在门口,女人们不停地揩着眼睛。在天色明亮的整个白天以及天色昏黑的最初几个小时里,奥立弗一直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每过一会儿,他都会担心地抬头看看病人的窗户,看他那副样子,仿佛死神已经到来了。深夜的时候,罗斯伯里先生终于到了。“唉,”软心肠的大夫把脸转过去说,“她那么年轻美好,但我们不知道上帝会不会让奇迹出现。”
又一个早晨到来了,明媚的阳光丝毫未为人间的忧愁和苦难而同情悲伤,依旧照耀着园中的繁枝茂叶,红花绿草,使得一切都在它的光芒和温暖中显得那么活力四射,姹紫嫣红。可谁能想到此刻正有一个可亲可爱的姑娘正躺在病床上,身体像秋天的叶子一样迅速地衰朽下去呢?奥立弗偷偷地走进那片宁静墓地,在一个青草过膝的坟边坐下,不停地为她哭泣和祷告。
这是一幅宁静而优美的画面,人间最美好的事情在这里时时显现:悦耳的音符自鸟儿的嘴中飘出。白头鸦在头顶上轻盈地掠过,飞翔中充满了自由的欢乐。万物欣欣向荣,生趣无穷。而此时孩子的眼睛却因为过度的哭泣而阵阵发痛,他向四处无助地张望,心中想像着这样一个理念:在这阳光明媚的好时节里,怎么会有死亡发生呢?看,就连那些不知苦难与感情的小东西都还活得那么健康自在,小姐是绝不会死去的。坟墓喜欢的是萧瑟寒冷的冬天,而绝不会欢迎温暖美丽的夏天到它那里去作客。因此,他几乎已经坚定地认为,只有枯朽颓缩的老人的身体才可能会被送葬的衣服裹住,送到死神那里去作客,而年轻鲜活的生命是绝不会对之投怀送抱的。
教堂那边又响起了报丧的钟声,一下子就将孩子所有的想法都打破了。揪心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这宣布着葬礼的开始,一群佩带着白色花朵的送葬人走来——这说明离开我们的是一位年轻的人。我们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一位招人喜爱的年轻人,因为他(她)的母亲在那里哭得是如此伤心,几次都要哭昏了,却执意不离开教堂一步。参加葬礼的其他人都把帽子脱在手中低低念着祝祷词——整个气氛是那样阴暗悲泣,但阳光却依旧高挂天空,鸟儿欢唱照常。
奥立弗在小姐给他的回忆里慢慢地走回了家,期望能再有机会向她表白自己的无尽感激和依恋。他实在没有理由好用来责备自己,也无法怪自己为她效劳时没有做到最好,因为他做这些都是出自内心的真诚。但他仍在回忆中觉得自己有些小事还可以做得更好。每一次的死亡都会提醒一些仍幸存的人们:我们所做的太少,而忽视的太多。有太多的事情被遗忘,也有很多事情已木已成舟,而还有更多的事情正等着我们去做呢,因而我们有必要想一想该如何面对身边的人。后悔或许是最令人烦恼的事情了,如果我们不想经受这种烦恼的痛苦,那我们还是及早清醒吧!
奥立弗到家的时候,他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米莱太太,这多少有点使他感到恐惧。因为夫人从一开始便不曾离开小姐的床边,一定有什么事情才使得她走到一边。他不久就被告知,露丝又陷入了沉睡,她这次是否醒来,决定了她的未来——不是新生便是死亡,不是健康便是永别。
他们坐下来,一句话也不说,生怕错过了哪怕一丁点儿声音。太阳在他们眼前缓缓沉下,并在最后的时刻将所有的光芒化作一道奇异的光彩向天空。突然,他们听到一阵脚步声,啊,是罗斯伯里先生,他已经到了门口,两个人噌地站了起来朝他冲去。
“露丝怎么样了?”老夫人尖叫道,“快告诉我。我真的顶得住,别再让我提心吊胆了。噢,看在老天的份上,快告诉我,露丝到底怎么样?”
“你一定要冷静,夫人,”大夫一把扶住她说:“冷静,我亲爱的夫人。”
“啊,让我去死吧,我的仁慈的主啊,我可怜的孩子她就要死了。让我替她死吧,要不让我陪着她死吧,啊……”
“不,你错了!”大夫抑制不住狂喜大叫起来,“上帝是那么公正明理,她不会被过早地抛弃的,太太,你听着:她不但还能活好多年,而且还会继续给我们带来幸福的!”
米莱太太跪倒在地,高举双手想把它举起来一起祈祷,然而她所有的精力都已经随着她对上帝的第一句感恩的话一起飞向了天堂——她晕倒在了伸出双手接住她的医生的怀抱里。 欧美名著丛书·第三辑(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