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永别了,武器(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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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后,我醒来了,原来我并没有昏迷。你不会昏迷的,它们只是阻塞了呼吸。这跟死不一样,不过是一种药物窒息,让你失去感觉,事后就好像喝醉了酒,只是吐的时候,除了胆汁吐不出别的什么,而且吐过后也不会觉得好过些。我看见床头有沙袋。沙袋压在从石膏绷带上露出的管子上。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了盖奇小姐,她说:“现在怎么样啦?”
“好点了。”我说。
“你的膝盖手术,他做得漂亮极了。”
“用了多长时间?”
“两个半小时。”
“我说什么蠢话了吗?”
“没说。别讲话了,要安静。”
我觉得难受,让凯瑟琳说中了,谁值夜班对我都是一样。
现在医院里又来了三个病号:一个是红十字会的瘦瘦的青年,佐治亚州人,得的是疟疾;另一个可爱的青年也挺瘦,纽约人,得的是疟疾和黄疸;还有一个好青年,曾试图扭开一枚榴霰弹丸和烈性炸药混合弹的导火线雷管,好留作纪念。这是山里的奥军使用的一种榴霰炮弹,弹头上装有雷管,爆炸后也不能碰,一碰就会再爆炸。
凯瑟琳深受护士们的喜爱,因为她愿意无休止地值夜班,她为那两个疟疾病人可没少忙活。那个拧开弹头雷管的青年成了我们的朋友,夜里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从不按铃。然而,凯瑟琳不值班的时候,我们总是待在一起。我非常爱她,她也爱我。我白天睡觉,醒来后就互相通通信,弗格森替我们传递。弗格森是个好姑娘。她的情况我不大了解,只知道她有个兄弟在第五十二师,还有个兄弟在美索不达米亚[70]。她待凯瑟琳·巴克利非常好。
“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弗吉?”我有一次问她。
“你们不会结婚的。”
“我们会的。”
“不,你们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你们还没结婚就会吵翻。”
“我们从不吵架。”
“你们会有吵的时候。”
“我们不吵架。”
“那你会死的。不是吵架就是死掉,人总是这样的。索性别结婚。”
我伸手去抓她的手。“别抓我的手,”她说,“我可没哭。也许你们俩没有问题,可是你得当心,别给她惹出麻烦来。你要是给她惹出麻烦,我可要你的命。”
“我不会给她惹麻烦的。”
“那就当心点。我希望你俩好好的,你们过得快快活活的。”
“我们是过得挺快活。”
“那就别吵架,也别给她惹麻烦。”
“我不会的。”
“记住要当心。我可不想让她在战乱中生出什么私生儿。”
“你是个好姑娘,弗吉。”
“我不是,不要奉承我。你的腿觉得怎么样?”
“挺好。”
“头呢?”她用手指摸摸我的头顶。但这头就像睡着时的脚一样没感觉。“我的头从来没让我难受过。”
“这样一个肿块可能让你发疯。从来没让你难受吗?”
“没有。”
“你是个幸运的年轻人。你的信写好了吗?我要下楼去了。”
“给你。”我说。
“你得让她歇一阵,别老上夜班了。她太累了。”
“好的,我跟她说。”
“我想值夜班,可她就是不让。别人都巴不得让她天天值。你该让她稍微休息一下。”
“好的。”
“范坎彭小姐说你天天上午睡觉。”
“她就好嚼舌。”
“你还是劝她休息几天,暂时别上夜班。”
“我是想让她休息来着。”
“你才不想呢,不过你要是能让她休息,我才看得起你。”
“我会让她休息的。”
“我不信。”她拿了信出去了。我按了按铃,过一会盖奇小姐进来了。
“什么事儿?”
“我只想跟你谈谈。你不觉得巴克利小姐应该暂时停止上夜班,稍微歇一歇吗?她看上去非常疲惫。为什么老是她上夜班?”
盖奇小姐望着我。
“我是你们的朋友,”她说,“用不着这样跟我说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装傻啦。你叫我来就是为这件事吗?”
“要来杯味美思吗?”
“好的。待会我就得走了。”她从衣橱里拿出酒瓶,又拿来一只杯子。
“你用杯子喝,”我说,“我就拿瓶子喝。”
“为你干杯。”盖奇小姐说。
“范坎彭小姐对我上午睡懒觉说什么来着?”
“她只是唠叨几句。她说你是我们的特权病人。”
“让她见鬼去吧。”
“她没有恶意,”盖奇小姐说,“她就是老了,有点怪僻。她不喜欢你。”
“是的。”
“可我喜欢你。我是你的朋友,别忘了这一点。”
“你真是太好了。”
“不见得。我知道你认为谁好,但我是你的朋友。你的腿觉得怎么样?”
“挺好。”
“我去拿点凉矿泉水洒在上面。打在石膏里,一定好痒吧。外边天气很热。”
“你真是太好了。”
“很痒吧?”
“不痒,还好。”
“我把沙袋摆好。”她弯下身来,“我是你的朋友。”
“这我知道。”
“不,你才不知道呢。但是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凯瑟琳·巴克利休了三个夜班,接着又回来上夜班了。我们再见面时,就好像各自作了长期旅行之后的重逢。 海明威精选集典藏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