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小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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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小厨娘
文/林鹿诗
一、所谓谪仙,不过如此
最近,御膳房的食物总是莫名其妙丢失许多。
大总管挨个打了厨房下人的手板子,怒不可遏道:“既说不是你们偷的,便将那偷食物的贼给我抓到!”
于是,御膳房的戒备等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守夜这种又苦又累的活被左推右推,落到了凌小霜头上。
夜幕中星子寥落,凌小霜百无聊赖地坐在小凳子上,就着昏暗的灶火查看被打肿了的手心,嘟囔道:“要让我抓到了偷吃的贼人,一定绑起来也打一顿手板。”
案板上放着四只香喷喷的鸡腿,鸡腿是用香料腌制过后放在炭火上烤制的,其间还要刷上几次蜂蜜,那滋味无比鲜甜,凌小霜平时都很难蹭到这样的好吃的,现在这美食却用来当作勾引偷贼的诱饵。
只能看不能吃,她心里简直像有一百只蚂蚁爬一样难受。
想着想着,她咽了咽口水,朝鸡腿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她清楚记得原本是四只鸡腿的,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三只?
她揉了揉眼睛,正待再数一遍,只见空气中划过一道银色的痕迹,精准地落在了鸡腿上,竟是一枚细巧的鱼钩,鱼钩连着鱼线,一拉一拽间,鸡腿就顺着优美的弧线消失在了厨房侧壁的排烟孔里。
凌小霜目瞪口呆,原来接连几日的事件,不是道德的扭曲,也不是人性的沦丧,而是有人在“钓”食物!
好呀,这个小贼,看我不抓个现行。
她蹑手蹑脚地从外面绕到排烟孔处,就见墙上架着一架竹梯,梯子顶端的人朝里张望了一下,立刻发现不对,赶忙朝下望去,正对上“笑面虎”凌小霜的目光。
那人看起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体形瘦弱,被发现了也丝毫不慌,还朝她招了招手。
凌小霜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他使出了一招“泰山压顶”,双腿一蹬竹梯,直接飞身跃下,将她压在了身下。
这夜的月亮又圆又大,少年衣袂飞扬,在凌小霜的视角看来,他便似从月亮中跳出来的人一般。
所谓谪仙,不过如此。
然而“谪仙”并不似传说中那样轻飘飘的,反倒重得很,压得凌小霜“哎哟”一声,声音在夜色中远远传了出去。
少年迅速捂住她的嘴巴,警惕地听了听四周的动静。
凌小霜嘴不能言,露出的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人,这不是当今大乾朝十四皇子殿下吗?
二、凌小霜,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以后要是谁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号
当今陛下膝下皇子众多,其中最不起眼的就是这位十四皇子越琮。他母妃是已故的潇妃娘娘,她因着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郁郁而亡。
听宫里的老人说,十四皇子殿下与母妃生得极像,因此连带着不受皇帝待见。
凌小霜是没见过那位潇妃娘娘的,不过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她也能想象出潇妃娘娘当年的盛世美貌了。
越琮虽则人生得好看,性格却顽劣。相比于其他皇子,他从小算是被“放养”长大的,经常随机出现在皇宫地图的各个地点。
很不幸,这次他被凌小霜撞见了。
“我听说,你要打我的手板?”越琮背着手,站在草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凌小霜心想这冤家好灵的耳朵,连忙找补道:“什么手板,殿下一定是听错了,我说的是……吃饭。”
越琮原本很高冷,可摆着的架子在听到“吃饭”两个字之后,立刻散得七零八落。
“吃什么?”他蹲下身,兴致勃勃地问,同时肚子适时响起一声饥饿的鸣叫。
凌小霜被他渴望的目光看得舌头打结,这大半夜的总不好大动干戈地开火做饭,只能偷偷安静地做一些简单的。她想了想,灶里的火还没熄灭,不如烤一张饼。
她拉着越琮避开巡逻的守卫,回到厨房里。她干活利落,不消片刻就做出一张饼坯,给饼坯刷了酱,又切了些蔬菜置于其上,最后撒了一把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这么臭?你要毒害我不成?”越琮捏着鼻子抗议道。
凌小霜把饼送进炉灶里,解释道:“殿下放心,这是西域进贡的贡品,牛乳做的,好吃极了。”
越琮将信将疑,不过料想她一个厨房的下人也不敢骗自己,便耐着性子和她一起坐在小马扎上等。
宁静的夜里,只有角落里的两个人在喁喁私语。
“殿下晚膳没用好吗,怎么会来偷东西吃?”凌小霜不解。
按理说,皇子自当金尊玉贵,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越琮却要为填饱肚子自己动手,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落魄了,落魄到伺候的宫人根本不听他差遣,饭菜往往也是残羹冷炙。有时候实在没办法了,他就去御池里钓鱼烤来吃,说起来就一把辛酸泪,掌握一手熟练的钓鱼技巧着实是生活所迫。
“少废话,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当然容易饿。”越琮不自在道。
烤饼很快出炉,金黄的面饼配上五颜六色的蔬菜,咬一口还能拉出丝,越琮狼吞虎咽,不知是被烫的还是被美食感动的,双眼都泛起了泪花。
填饱了肚子,他才想起一件事,纡尊降贵地说:“凌小霜,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以后要是谁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号。”
凌小霜还没反应过来,就莫名其妙地被越琮收到了麾下。
不过眼下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方才的蜜汁烤鸡腿被越琮吃了一个,只剩了三个,凌小霜又不可能把越琮供出去,天亮以后,她没法向大总管交代。
“这有什么难的,我替你解决。”越琮用油纸包起剩下的鸡腿,潜入了夜色中。
三、母妃,对不起,我要离开您了
偷盗御膳房食物的贼终于被抓住了,并且是人赃并获。
偷贼是十四皇子殿下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被抓时还睡得迷迷糊糊,直到从他怀里搜出鸡腿,他才慌了神,连呼冤枉。
“嘴边沾着蜜汁还在狡辩,铁证如山,带走!”大总管一声令下。
小太监连忙朝越琮求救,而少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专注地玩弹珠,眼皮都没抬。
凌小霜听人绘声绘色地讲完,便提了一篮子绿豆糕往芜元殿去。芜元殿院子里种着一棵柿子树,到了秋天就结一树黄澄澄的果实,她到时,越琮正绕着柿子树转圈,似乎在低声威胁什么,她侧耳一听,不由莞尔。
“……你这棵笨树怎么长这么慢?快点结出柿子来,记得要很甜很甜的。”
凌小霜忍不住“扑哧”一笑,引来了越琮的目光。
“你来做什么?”越琮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凌小霜歪了歪头,走过去将食篮放下,行了一礼便要离开,却被越琮叫住。
“你……”他似乎有口难言,踟蹰了好一会儿,“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明明是他偷拿的食物,却栽赃到他人头上。虽然那个小太监平日里对他甚差,动辄呼喝辱骂,可那样被捉走,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殿下善心不灭,这是好事。”凌小霜比越琮大了四岁,宫里的人情世故看得也更通透些,“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善意的给予是相互的。”
就像现在的凌小霜和越琮,一个是身份高贵的十四皇子,一个是卑如尘泥的御膳房下人,他帮她解了燃眉之急,她自然以美味的食物回礼。
越琮想了想,蹙着的眉头缓缓松开,朝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杀鸡儆猴之后,越琮身边伺候的下人都老实了许多,他的日子也好过一些,加上凌小霜时不时给他开小灶,他的身量像雨后的春笋,很快就赶上了凌小霜。
仲夏蝉鸣喧嚣,芜元殿的柿子树下,凌小霜和越琮面对面站着,互相在对方的脑袋上方比画。
“凌小霜,我已经比你高了,你看。”
“殿下可不许耍赖,手要平平地比过去才行。”
越琮急道:“我就是平着比的。”说着,为了比得更准确,他又往前蹭了半步。这下两个人面对面离得极近,呼吸交融间,凌小霜望着他清澈的双眼,脸一下就红了。
凌小霜连忙推他,让他转过身去,两个人背靠背又比了一次,他才不情不愿地承认了他比凌小霜矮一点点。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投下斑驳的光点,越琮忽然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空,道:“可惜我母妃看不到我长高了。”
他说的是……潇妃娘娘。凌小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来,拉着她走进芜元殿的偏殿里。
偏殿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其上的宫装美人巧笑倩兮,眼波流转有若生人,正是潇妃娘娘。
越琮望着画卷追思,缓声道:“母妃,对不起,我要离开您了。”
四、凌小霜,我护不住你,护不住我在这深宫里唯一的朋友
那是前一阵的事了。
宫里人人皆知,德妃娘娘酷爱养鱼,御池里的九尾锦鳞就归属于她。
这九尾锦鳞极为娇贵难养,好不容易养大了,一天她赏鱼时发现九尾锦鳞居然丢了三条,家宴时便朝皇帝哭诉。
皇帝哪有闲工夫管这事,正被吵得头大时,越琮迈步而出,毛遂自荐要帮德妃娘娘看护锦鳞,保证此后一条不少。
听到这儿,凌小霜便明白了,那三条锦鳞必是被越琮钓来烤了,只要他不再去钓,阖宫又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动德妃娘娘的鱼?
是以剩下的六尾锦鳞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德妃娘娘一高兴,就起了过继越琮的心思。从前越琮不起眼,没人注意他,德妃娘娘纵使无法生育,膝下无子,也没有考虑过行十四的越琮。但现在,她越看这孩子越顺眼,又去磨皇帝老儿。
“殿下,你愿意去德妃娘娘那里吗?”凌小霜轻声问。她听说过,五岁前的越琮是和潇妃娘娘一起在冷宫度过的,母子两个相依为命,生命中只有彼此。
越琮一双星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母妃的画像,声音似乎离得很遥远,缥缥缈缈的,直教凌小霜的心猛然颤了一下。
他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呢?愿意或者不愿意,我都要去的。”
凌小霜的嘴唇动了动,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忍的感觉,她想拽住他的袖子,跟他说:越琮,有些事情,一旦卷入便再也无法抽身,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她知道是为什么。
三天前,因为忘了给过生辰的大总管奉上礼物,凌小霜被一群宫人围在墙角,一下一下地磕头。石砖地又糙又硬,她的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
幸好,越琮在附近的草丛里捉蝈蝈,听到动静过来查看,才救下了凌小霜。
人群散去后,少年捧着她的脸,又心疼又生气,道:“你应该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
凌小霜虚弱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越琮说过,以后要是谁欺负她,她就报他的名号。可大总管颇为得宠,失意的越琮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能讨到便宜,所以她不能多牵扯一个人进来。
越琮何尝不明白她的想法,他望着她的双眼,露出一个自嘲的笑,道:“我算是什么皇子!凌小霜,我护不住你,护不住我在这深宫里唯一的朋友,我根本什么都不算。”
他可以接受从前的自己被欺侮,却没办法接受对他那样好的凌小霜受委屈。
在这深宫里,他自保尚且艰难,更何况带上一个凌小霜。他们就像大海里的两条小船,只消一个浪头打过来,便会双双粉身碎骨。
所以,他答应了德妃娘娘做她的孩子。
从此,大乾朝史书上多了一笔,他将是出自德妃腹中的尊贵皇子,与冷宫、潇妃再无一星半点的牵扯。
少年初初长成,如松如竹,垂眸时眼底却有了晦暗的阴影。凌小霜望着他的背影,鼻头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越琮回过身,摸了摸她额上未愈的伤疤。
窗棂上光影婆娑,越琮的手在她脸上流连许久,然后他一掀袍襟,朝潇妃娘娘的画像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五、只要他好,她就好
越琮搬去祥德殿后,人多眼杂,凌小霜与他见面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两人再次相见,已经到了秋天。
芜元殿的柿子终于熟了,凌小霜已经盯了它们好久,只等红了就摘下来,以免被鸟雀啄食糟蹋了。夜凉如水,她举着一根长杆,长杆顶端带个笼子。她摘得正起劲,忽然有人蒙住了她的眼睛。
“抓住了一个偷柿子的贼。”凌小霜耳畔一热,只听人说道。
“我这不是偷,是光明正大地摘。”
身后人漫不经心道:“芜元殿是我的地盘,长出的柿子自然是我的,你经过我允许了吗?”
凌小霜哼了一声,拿下他的手,转过身得意地问:“那么越琮殿下,我要摘这满树的柿子,我要把树都挖走,你允许吗?”
漫天星光闪耀,少年长身鹤立,站在飒飒的秋风里,个头已悄然高出许多。他伸出一根食指,苦恼地挠了挠鬓边,无奈道:“那怎么办呢?只能……允许了。”
说着,他垂下目光与凌小霜四目相对。
温柔的月色里,轻风挟来桂花的香气,万顷皇城一片寂静,他却说:“凌小霜,你听到鼓声了吗?”
凌小霜眸光一动,不明所以。
越琮莞尔一笑,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
“现在呢?听到了吗?”
“咚咚、咚咚”,隔着一层衣衫,里面便是他温热的肌肤,再往里,就是那面响彻天地的鼓。
那一夜,夜色如水,银月半隐,他们坐在芜元殿的琉璃顶上,共饮一坛他带来的果子酒。
越琮说,德妃娘娘待他很好,衣食住行样样皆好,叫她不必担心,又问她如何。
凌小霜笑言自己也很好。
只要他好,她就好。
时光匆匆,转眼间,冬至就到了。冬至在宫中向来是大节,宫宴上不仅有往常的例菜,还要追加一道羊肉,以清甜的萝卜为底,加入炖煮得烂熟的羊肉,再浇上滤过三遍的猪骨高汤,以炭火慢煨,整道菜口味清淡却极有滋味。
为着这次宫宴,御膳房已经忙翻了天。
凌小霜被指派去含光殿后门处看守炭火煨着的羊肉,等喊上菜才能进殿。寒风瑟瑟,她穿得不多,手脸都冻得红扑扑的,忽然间后颈一凉,抬头望去,铅灰色的天空中下起了雪。
她正出神时,只听有人唤她的名字,是越琮。
他疾步走过来,把一个耳套套在凌小霜的脑袋上,包住她快要冻僵的耳朵,然后低下头小声告诫:“等会儿你进去了,可别瞧我。”
“为什么?”凌小霜不解。
越琮点了点她的鼻尖,说:“你看我的话,我会忍不住笑场的。”
凌小霜弯起眼睛,刚要说话,就听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十四弟,没想到你竟然会和御膳房的一个下人私相授受。”
六、纵使行遍千万里路程,她仍是他唯一的归宿
越琮在德妃娘娘身旁跪了半个时辰,才求得她开口将凌小霜调拨到祥德殿小厨房里干活。
七皇子一行人撞破他们之后,又大肆闹了一番才收手,其间撞翻了炭盆,热炭掉进凌小霜的鞋子里,烫伤了她的脚,是越琮将她背到祥德殿去的。
雪夜寂寂,只听得到踩雪的“咯吱”声,凌小霜伏在少年的背上,担忧地问:“德妃娘娘没有生气吧?”
越琮答:“没有,她知道的。”
德妃娘娘年过四十,心思玲珑,早已看出越琮心心念念的只有凌小霜一个人,但现在凌小霜暴露在七皇子一行人的视野里,他们必会想方设法找她的麻烦,所以德妃娘娘才答应了越琮的请求,帮忙庇护她。
凌小霜稍稍放下心来,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殿下,停一停,梅花开了。”
暗香浮动,凌小霜直起身子折了几枝梅花。
凌小霜行动不便,还是几日后大好了才见到那位一贯贤良淑德的德妃娘娘。
“你送我的梅花,是极好的。”她雍容大气又非常亲和,凌小霜不自觉便生出仰慕之心。
为了报答德妃娘娘的恩情,凌小霜每天变着花样地琢磨新菜式,这可苦了越琮,因为他是负责试吃的,有些菜的味道真的奇怪得很。
“不好吃的你给我吃,好吃的你就献给娘娘,我怎么觉得在你心里,娘娘比我还重要?”越琮愤愤不平。
这话叫来遛弯的德妃听见了,她笑道:“你这小子,还吃上我的醋了。”
小厨房里乱七八糟的,一行人撤到院子里说话,凌小霜才知道,原来德妃娘娘是叫她去帮厨的。
开春的科考殿试已经结束,皇帝钦点了一位状元,极为看重他的才华,因此想在赐宴时上几道状元的家乡菜。德妃听说以后,想起凌小霜刚好和状元郎是同乡,便举荐了她。
凌小霜顿觉任务艰巨,这可是在御前伺候的机会,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没想到,那位与她同乡的状元郎,她竟是认得的。
他名唤宋修文,穿一身御赐的袍服,正襟危坐,温文尔雅却在看清楚她之后不由低声惊呼:“你是……小霜妹妹?”
这是殿前失仪的罪过,幸好皇帝并未怪罪,反倒饶有兴致地问起话来。
凌小霜未进宫前,和宋修文是一个村子里的,他教她识字、算数,她给他缝衣、烧饭,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既再遇见了,想必是前缘未断,朕便将她赏赐给你吧。”人老了就爱乱点鸳鸯谱,更何况用一个宫里的下人来笼络新科状元,是再划算不过的事。
赐宴结束已是未时三刻,凌小霜出了殿门,脑袋里还像一团糨糊。
“小霜,能找到你,我真的很开心。”宋修文喊住她,道。
其实这宫里四四方方的,规矩又多,当年若不是走投无路,她是断断不愿意进宫的。可现在有一个人要带她离开这里,不知为何,她又不想走了。
“修文哥哥,虽说陛下金口玉言,可你能容我考虑考虑吗?”凌小霜咬着唇,犹豫道。
宋修文答应了。
凌小霜一个人爬上角楼,在风里站了许久。天地广阔,她忽然就想起那夜她和十四殿下坐在芜元殿的殿顶之上,回忆家乡的山水。说着说着,她感叹道:“真想出去看看这天下啊,塞北风光,江南烟雨,万里江山如画。殿下呢,想去哪里?”
越琮已经微醺,只是静静听着,半晌都没说话,闻言,他看了她一眼,将一根茅草叼在嘴巴里,朝后一躺,漫不经心地说:“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只要在你身边就好了。”
纵使行遍千万里路程,她仍是他唯一的归宿。
七、她不能让他为了她,丢掉大好前程
越琮已经生了三天的闷气。
每次凌小霜去找他,他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你还来见我做什么?找你的修文哥哥去吧。”
凌小霜琢磨了许久才明白,他生气应该只是为了她的那声“修文哥哥”,他觉得这个称呼太过亲密了,她对他从来都是以殿下相称,不曾逾矩。
“可是你比我小了四岁,我不能叫你哥哥,只能叫弟弟呢。”凌小霜逗他。
越琮一想到被她叫弟弟,立刻哆嗦一下,连连摆手道:“还是不要了。”
他趴在书桌上,轻轻咬着笔杆,眉眼间忧愁不散,半晌后才出声说:“凌小霜,你愿意跟宋修文走吗?”
凌小霜怔了怔,说实话,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明白在这宫里,身份的鸿沟有如王母娘娘一簪划下的银河,她不可能和越琮在一起。将来他的夫人,必定是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所以为她自己打算,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宋修文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四目相对,越琮从她的眼里读出了顾忌。他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说:“我都知道。”
现在的越琮与从前相比,已不能同日而语。
从“鸡腿案”里他使出的一招李代桃僵,便可窥得一二。他其实极为聪敏,处事灵活圆滑,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什么是对自己不利的。
这次是他第一次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思行事—他去皇帝面前,请求赐婚。
满宫哗然。
十四皇子殿下要娶一个其貌不扬的厨房丫头,还要八抬大轿娶为正妻。
皇帝已经气疯了,当即就罚越琮去供奉祖先牌位的殿里跪着。这处凌小霜是进不去的,她在外面急得团团转,还是德妃娘娘将她带了回去。
“殿下他怎么能这么鲁莽呢?”凌小霜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德妃娘娘叹了一声。
皇帝才说将她赐给宋修文,转头越琮就去求赐婚,这不是生生打皇帝的脸面吗?越琮这次的确莽撞了,但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为了防止以后有第二个、第三个宋修文,他必须破釜沉舟。
可殊不知,这一着棋不仅使他之前的心血付诸东流,亦将凌小霜置于险地。
“他这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德妃娘娘揉着眉心道。
大殿里静了许久,日影横斜,缓缓游过凌小霜的身子,她的眼泪流干了,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声音如死灰般没有任何波澜:“娘娘,您说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她没有别的选择,这件事如果再发酵下去,龙颜震怒之下她必死无疑,连带越琮也会被厌弃,甚至会连累到德妃娘娘。
况且这个阶段,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夺嫡之争明枪暗箭,七皇子一众虎视眈眈,越琮好不容易在六皇子的阵营中站稳脚跟,她不能让他为了她丢掉大好前程。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凌小霜去了芜元殿,回想起与越琮相处的点点滴滴,又哭又笑,像个傻瓜。
她伸出手一遍遍地描摹月亮的形状,心想:越琮,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的,你是天上的谪仙,来凡尘一趟诸多辛苦,我身无长物,能留给你的,唯独一颗真心罢了。
八、纵使余生漫长,有那份甜意在,她就可以支撑下去
凌小霜出宫那天,是德妃娘娘亲手帮她梳的头。
梳子梳过乌黑的长发,德妃娘娘谆谆教导道:“为人妇就要稳重一些了,好在你在宫里这么多年,熟悉规矩,又是在我身边伺候过的,那些贵眷不会太过刁难你。”
“是。”凌小霜轻声应下。
德妃娘娘又道,她已和母家打好招呼,若是凌小霜有困难,自可登定国公府门求助。
凌小霜感激不已,拜别时又忍不住哭了。
“好孩子,可惜了,若是抛却身份,你们当真是很登对、很般配的一对。”德妃哽咽道。
可惜……
世上最令人意难平的便是这二字了,明明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可偏偏差那么一点。
马车驶出了厚重的城门,始终不曾见越琮的身影。
忽然远远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连忙掀开帘子回头望去,巍峨的城墙上,越琮朝她不停地挥手,他一只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凌小霜,你要记得,芜元殿的柿子是很甜很甜的!”
凌小霜一见到他的身影,本来眼泪都要下来了,结果被他生生逗笑。
她会记得的,记得芜元殿的柿子,记得那夜的月亮,记得身旁少年温热的胸膛。纵使余生漫长,有那份甜意在,她就可以支撑下去。
兴庆三十八年,帝崩,葬于洛陵。
六皇子遵遗诏登基,改年号嘉宁,镇压众逆反皇子,封有功之臣。
其中,十四皇子越琮,恪勤益懋,躬行不怠,授以册宝,封为庆亲王,永袭勿替。
庆亲王开府第一日,便在门口张贴了告示,要寻手艺绝佳的厨子,这下各个酒楼的大厨纷纷前来面试,却没想到,题目居然是烤饼。
越琮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一摇一晃,下人呈上来一个个烤饼,他咬了一口就丢到一边。那些饼不是太软就是太硬,还没味道。
“我要吃的是那种上面放了菜、咬一口能拉出丝的饼。”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忽然有人一拍大腿,喊道:“您说的怕不是城西新开的那家酒楼里的饼吧?”
越琮忽然不晃了。
城西那家新开的酒楼,据说由定国公府出资所建,前一阵子他忙于新帝登基之事,还没来得及光顾。
骏马飞驰过宽阔的街道,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善味居”三个字。未等马儿停稳,他便跳下来,风风火火地走进大堂,把马鞭往柜台上一甩,活像一个砸场子的。
“叫你们老板出来。”
掌柜的正不知所措,就听后堂里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声音:“谁在叫我呀?”
门帘被一只纤白的手掀开,那一瞬,春光盈满整个心房。
九、天生一对
其实,凌小霜没有嫁给宋修文。
就在婚期的前三日,宋修文忽然收到消息,家中母亲病故,他须得辞官回乡丁忧,一去便是三年。而凌小霜早到了说亲的年纪,为了不耽误她的婚事,他便上书一封,还她自由身。
彼时皇帝病重,折子一律由元老阁代批,这种只关乎个人的小事,毫无疑问就通过了。
然后,凌小霜就去了定国公府。她勤勤恳恳,以药膳调理好了老太太的身子,又改正了小世子挑食的毛病,阖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因此在凌小霜提出借钱建造善味居时,老太太率先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
大家都相信,以凌小霜的厨艺,最多不过半年就能回本。
“好呀,我在朝堂上拼死拼活,你居然在这里开起酒楼来了。”越琮不满道。
凌小霜用带着面粉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留下一个白色印记,笑道:“拼死拼活开花结果,当了亲王还不好?”
“不好……”越琮努了努嘴,“一个亲王,一个酒楼老板,听起来依旧不太配。”
凌小霜抱着胳膊望他,问:“那要怎样才配?”
明亮的天光里,春风骤起,吹落一场灿烂的桃花雨,越琮站在漫天飞舞的花瓣里,歪着头一本正经地说:“酒楼老板和老板娘,才是天生一对。” 人间万物,独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