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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等你挂电话

　　文/向暖

　　一

　　我打电话给张鸣，通知他同学聚会的时间，话说完了，因为手上提着东西，挂电话需要把东西放在地上，很麻烦，于是就等着他挂断。可是过了好久，电话还处在接通状态。我说：“还有事吗？”

　　张鸣声音温和：“没有，我在等你挂电话。”

　　我心中陡然一暖，猛然想起，其实从上学起，张鸣就是个温柔的人。

　　二

　　高中时期，我们学校有三个张鸣，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其中一男一女还都在我们班，男张鸣高且瘦，女张鸣矮而胖。

　　男张鸣理科特别好，文科有点差；女张鸣文科特别好，理科有点差。男张鸣腿长，长跑格外厉害；女张鸣腿短，长跑是她最恐惧的体育项目。男张鸣爱笑随和，所以人缘不错；女张鸣因为不苟言笑，在班里存在感很低。

　　因为个子矮，又有点胖，甚至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女张鸣有些自卑。她不怎么爱说话，在班里也没有要好的朋友。体育课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的时候，别的女生三五成群，她却通常一个人蹲在操场边的草丛旁看蚂蚁。男张鸣则是一到活动时间就成了篮球场上的活跃分子，他和一帮男生一起舞动篮球，挥洒汗水。

　　某天男张鸣打球崴了脚，坐在操场边休息，忽见女张鸣蹲在旁边看他的脚，他脸红了，忍不住说了一句：“谢谢关心啊，同学，我的脚没什么的。”

　　没想到女张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道：“呃，你能不能挪挪脚？你踩到我的蚂蚁了。”

　　“你的蚂蚁？”男张鸣下意识地抬脚，发现刚刚放脚的位置果然有一小群蚂蚁，他的脚一抬，蚂蚁们立刻又爬动起来。而同时，他听到旁边的女张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他扭头，看到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蚂蚁，圆脸发红，看来真的把蚂蚁当成她的朋友了。他想，这女孩挺好玩儿，像个小孩子。

　　虽然同名同姓，但男张鸣和女张鸣平时并无交集，一是高中生活太忙碌，大家的时间基本上都消耗在书堆里；二是两个人的座位离得很远，又无共同爱好，没有理由凑到一块儿。

　　三

　　有一年冬天测跑步，女生先跑，跑完一圈之后男生再起跑。800米，对女张鸣来说可是漫漫长途。那天恰好是她的生理期，却不好意思告诉老师，跑了一圈就小腹绞痛、汗水直流，咬牙坚持了一圈半，眼前忽然模糊起来。她暗暗对自己说“坚持住，坚持住”，可是意识越来越模糊，最终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这时候，男生当中跑在最前面的张鸣正好经过她身边，看到她倒下，想也没想就停了下来，把她扶了起来，有个没跑步的女生也走过来，两个人一起架着她去了医务室。

　　到了医务室，女张鸣醒了。医务室的老师问了问情况，说这是低血糖加生理期造成的，喝点红糖水就行了。她对同来的男张鸣说：“桌子上有一包红糖，饮水机上有纸杯，你给她冲杯红糖水。”

　　热热的红糖水喝下去，果然舒服了不少，女张鸣这才想到男张鸣为了帮她，没有跑完自己应测的1000米，便低低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男张鸣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子，回道：“没事儿，一次小测试，没什么关系的。以后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请假吧，别硬撑。”

　　这句简单的话像那杯红糖水一样，让女张鸣的心很熨帖，不苟言笑的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从那一天开始，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两人又发现他们的家居然离得不远，所以上学、放学常常骑车同行。

　　四

　　男张鸣家在一个楼房整齐的小区，道路宽敞，绿树挺立。从这个小区走大约几百步的样子会看到一条老街，街边是低矮老旧的楼房，女张鸣就住在那里。

　　他们一起回家，路上经过一个修表的铺子，女张鸣经常驻足，兴致勃勃地看着修表师傅摆弄着各式各样的表。男张鸣忍不住问她：“你对手表这么感兴趣，是不是将来想当钟表设计师？”

　　“不，我想当修表师，我觉得做这个特有意思。”

　　男张鸣觉得奇怪，修个表，那么复杂又单调，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还会路过一家门口摆着冰柜的小卖店。女张鸣又说：“去冰糕厂工作也不错，夏天肯定特凉快。”

　　男张鸣想，那不是凉快，那是冷吧。

　　经过卖糕点的小铺，女张鸣又忍不住驻足，男张鸣问：“怎么，你喜欢吃糕点？”

　　“我外婆喜欢。我总想，将来当糕点师也不错，可以天天做糕点给外婆吃。”女张鸣父母都远在新疆工作，她跟着外婆住，和外婆感情特别好。

　　男张鸣觉得，女张鸣脑子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有些是他无法理解的，不过，他觉得那些念头都挺可爱的。

　　看到女张鸣每次跑步都那么苦恼，男张鸣建议她每天晨跑，他说自己初中是个小胖子，晨跑了两年，人就瘦下来，个子也蹿起来了，还说如果她觉得一个人晨跑别扭，他可以陪她。

　　接下来的无数个早上，天刚蒙蒙亮，操场上便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个跑得气喘吁吁，一个跑得轻轻松松。奇怪的是，两个人天天早上一起跑步，竟没有引来丝毫的闲言碎语。也许在老师们和同学们的眼中，他俩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根本不可能早恋。

　　坚持跑步近一年，女张鸣明显瘦了，褪去了婴儿肥的脸显出几分清秀来。

　　五

　　高中的日子漫长又飞逝，他们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毕业就快来临了。

　　女张鸣的外婆在她高三下学期忽然离世，她只能去投奔远在新疆的父母。

　　两个张鸣站在街口的苦楝树下告别。

　　“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男张鸣把一张小字条递给女张鸣。

　　“这是我在新疆的通信地址。”女张鸣也把一张小字条递给男张鸣。

　　来到远方的陌生学校，女张鸣时常望着操场发呆，她想念那个陪她跑步的人。

　　她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也给她写过几封信。她在电话里依然语速很慢，告诉他自己那些古怪的想法。他给她的信里常常夹着一两张画儿，是他现在生活的配图。女张鸣这才想起，以前男张鸣总问她喜欢什么，可是她却没有问过他。他的画儿画得这样好，原来他喜欢画画啊。有次她终于在电话里问起他将来想做什么，他说他将来的理想是当画家或者摄影师。她之前还以为他的理想会是当篮球教练，不过当画家也不错。他们虽然爱好不同，但都觉得对方的理想很不错。

　　她来自远方的声音是他紧张高三的调节剂，他的画儿是她忙碌生活里的一抹亮色，只是高三太忙了，他们的联系随着高考的临近而日渐变少。

　　高考后男张鸣搬了家，换了电话号码，他在信里写了新的电话号码，可是迟迟没有回音。

　　女张鸣那时也恰巧因为父亲工作变动搬家了，想打电话告诉男张鸣新的住址，却发现他的电话号码已经是空号。那会儿大家还没有网上的联络方式，两个人就这样断了联系。

　　大一那年女张鸣回过老家，可是上学那会儿她太沉默，除了男张鸣几乎没有朋友，远赴新疆后更是跟大家都断了联系，所以没有打听到男张鸣的消息。

　　大二那年男张鸣曾经去过新疆，可是茫茫人海，哪里能看到女张鸣的影子呢。

　　后来他们各自求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人生进入按部就班的轨道。

　　偶尔路过某个学校，看到某个操场，女张鸣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青春里那个陪她跑了一圈又一圈的男孩，不知道他是否也会偶尔想起她呢。

　　再后来，女张鸣获得了回家乡工作的机会，她立刻决定回来。虽然外婆不在了，但是她内心深处对这个城市隐隐地还有牵挂。

　　六

　　渐入中年的两个张鸣在这座城市里相遇，他比过去胖了不少，但笑容依然明朗；她则非常瘦削，但说话依然慢吞吞的。时光匆匆流逝了这么多年，他们各自都有变化，但再次相见，却完全没有陌生感。

　　女张鸣告诉男张鸣，她没有做糕点师，也没做修表师，现在在一家公司做财务。男张鸣说，他没有成为画家，也没有成为摄影师，现在是一个国有企业的中层干部。

　　人生总有很多的未知与遗憾，当年的他们怎会想到，走来走去，他们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后来有次女张鸣和某个老同学吃饭，那人当年和男张鸣是要好的朋友，他对女张鸣提起，男张鸣读高中的时候有个画画本，一整本都是画一个女孩，跑步的、皱眉的、想心事的女孩在他的画笔下格外生动，那个女孩就是她。

　　女张鸣眼里忽然泛起了泪光，慌忙端起酒杯，遮掩自己的情绪。

　　如果当年她没有去新疆，如果他们后来没有失去联系，那么，那个曾经点亮她青春的男孩，会陪她继续人生的旅程吗？

　　一切都说不准，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们出现在彼此的青春里，给彼此留下了一段特别美好的记忆。

　　后来两个张鸣曾经在一个休息日一起去过高中校园，站在操场边，他们似乎看见了当年的那两个少年。女张鸣说，跑一圈吧。男张鸣说，好啊。于是操场上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奔跑的中年人，他们跑着跑着笑起来，笑着笑着都笑出了泪光。

　　七

　　我提着东西，一边走一边沉浸在往事当中，忽然背后有人喊我。

　　“张鸣，等我一下，我帮你提东西。”

　　我回头，发现是我熟悉的邻居。

　　对，我就是那个曾经矮矮胖胖、不苟言笑，却被一个男孩点亮了青春的女张鸣。 人间万物，独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