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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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羊座的秘密
文/段风寻
一、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的好哥儿们叶城失踪了。
去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天色将白,我扶着几乎一夜白头的叶父、叶母,拼命睁着核桃眼在路口拦车。
班群消息已经达到了“99+”,大家正疯狂@我打听当事人的下落。叶城是校内登山协会的副社长,二十四小时前,他带领校队前往狮子岭参加登山赛,待所有队员登顶,原本领先的他却没了踪迹。
“其实我们也不是非要拿那个冠军不可。”消息传出去后,当地小报的记者便找上了门,被采访的社员看着镜头,双眼含泪,“虽然陆社长要求严格,但我们都是安全至上的……”
见其他人的眼神不对劲,我赶忙拿起圣女果塞住了她的嘴。
的确,叶城这回出事,作为社长的陆东庭是最大嫌疑人。
他们二人向来不和,据其他队员说,比赛之初,他们就线路一事发生过争执。最后冲刺时,所有人因体力不支落后了,只有他们俩走在前头。大家以为自己队会稳赢的时候,却听说了叶城失踪的消息。
当事人究竟是坠崖还是发生了其他意外,没有人有证据,谁都不清楚真相。听着周围的八卦议论声,我百感交集,毕竟让他和陆东庭结下梁子的始作俑者是我。
上高中时,我和陆东庭同校不同班,因而并不相熟,直到毕业游时凑巧进了同一个旅游团,我们才说上话。其实一开始我们很融洽,后来经过重庆朝天门时,团里一干人等拼桌吃火锅,有人提出拍合照,我便自告奋勇当起了摄像师。
当然,我纯粹就是想借机摸摸陆东庭那部昂贵的佳能单反相机。
陆东庭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教完我基本操作后,还特意嘱咐我:“这相机是我半个女友,你可得温柔对它,否则我饶不了你!”
我连连应和道:“放心,就算它掉进油锅里,我都会给您老捞回来!”
不承想一语成谶,那部单反真被我不小心砸进了沸腾的火锅里。
要不是叶城拦着,我估计陆东庭一定会把我捆了游街。之后,我带着东拼西凑的家底说要赔偿他,可他不肯接受,用他的话说就是“相机有价,美景无价”,但叶城认为他是找碴,结果双方不欢而散。
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在众人眼里,我们似乎能用“水火不容”来形容,以至于现在叶城失踪了,陆东庭都有嫌疑。
打发完一拨拨记者,我和社员们满心疲累地进了电梯。门即将合上时,有人先一步迈了进来。看清那人的脸,我们不约而同地瞪圆了眼睛。
陆东庭抬手越过我的发顶,从容地按下了楼层键,凤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讥诮。
“怎么,穆雪羽,你以为我畏罪潜逃了?”
我想,要是哪天我不幸英年早逝,那一定是被陆东庭活活气死的。
二、石沉大海
陆东庭的到访并不受人待见。
登山社的办公室里除了叶家父母,还有叶城的室友,长辈不清楚当中过节,见他问候,赶忙起身道谢。有人按捺不住,便小声咕哝了一句:“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在大部分人眼中,陆东庭释放出善意不过是为了赎罪,毕竟从前他从未给过叶城好脸色。
陆东庭却是面色平静,寻了一沓资料又出了门。我放心不下,只好追了出去。
“等找到叶城,一切谣言都会不攻自破。”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试图安慰他,“你不用在意他们的想法。”
陆东庭忽然转过身,垂眸定定地看着我:“那你对我的想法呢?”
也许是这个问题太刁钻,抑或是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太惑人,我不知怎么结巴了起来。
“我就觉得你记性很好,很会记仇……”
我记得A大开学后,作为理科状元的陆东庭一入校便受到了重用,还兼职当起了辅导员助理。那阵子他尤其爱查课,每回必点我的名。若我哪门功课打擦边球,还会被他抓去补习,美其名曰是为了业绩。甚至开班会,他都会要求我来写所谓的会议记录,让我连美剧都刷不成……他简直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公报私仇”。
陆东庭听完我的控诉,表情瞬息万变:“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我登时有点懊悔。陆东庭正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我为什么要提那些破事儿刺激他?
警察局立案后,叶城的好友纷纷在网上发帖寻人,大家都期望着他能像小说主角一样得遇高人所救,但所有的帖子最终都石沉大海了。
倒是另一个话题人物,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有校友亲眼看到陆东庭买了活性炭和刀具,还传了照片作证,于是,一群东野圭吾迷纷纷脑洞大开:“这分明就是要毁尸灭迹的节奏!”
暮色四合,我抱着香槟和蛋糕看着周围跃跃欲试的社员,挣扎道:“就这样贸然上门,动机是不是太明显了?”
陆东庭因为受不了乌烟瘴气的男生宿舍,大一就在校外租了房。叶城的好友们认为,若他真是凶手,那他一定会趁夜作案,所以想了个馊主意,让我借着开生日趴的名义,上门杀他个猝不及防。
但是谁过生日,会跑到别人家去庆祝?果然,在我们锲而不舍地敲完门后,一脸黑云的当事人开了门。
“你们倒会打算盘,借我的房子来开派对。”看着我讨好地笑着,陆东庭倒也没显出多大不悦,“那份子钱我就不出了。”
真是小气鬼!但我来不及同他计较,身后的男生们就挤进了门。我惴惴不安地跟在他们后头,看到墙角堆着的器具以及迷你狗舍的雏形后,终于放心了。
陆东庭丝毫不留情面:“难不成你们以为我买刀,是为了分尸啊?”
隐秘心思被戳破,众人都有些难堪,再开party也没了兴致。陆东庭坐在沙发上逗那只拉布拉多,见我在边上发呆,他终于看不下去了:“你今天是寿星,再怎么也不能苦着张脸。”
好友生死未卜,我怎么开心得起来?陆东庭摇摇头,起身拉我进了书房。
那里有一架天文望远镜,正对落地窗,他在摆弄镜头时,还不忘安慰我:“你是白羊座,而今晚恰好有白羊座流星雨,你好好许愿,说不定叶城哪天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坦白来说,我有些感动,至少我从他的话里捋清了两条线索:叶城的失踪同他无关,他和我们一样不清楚叶城的下落。
我正想开口道谢,书桌上的相框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定睛一看,顿时觉得有五道天雷劈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那是当年毕业游我在朝天门前和旅游团拍的合照,而且我的脸还被放大,单独裁剪了出来!
陆东庭调整好望远镜后原想招呼我,看到这一幕,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也罕见地沉默了。
“如果我说,我拿你的照片是为了辟邪,你信吗?”
呵呵。
三、你要喜欢,就送你了
自陆东庭的公寓落荒而逃后,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再同他见面。
那时学院正好举行慈善义卖,我一心想为叶城祈福积德,便随大流报了名。
参加义卖的大多是女生,她们摆出自己编的毛线玩具和福珠挂饰,加上甜美的妆容和萝莉音,生意火爆,相比之下,枯守着一堆手工永生花的我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正值午后,堕落街边的大学生三两成群,看着他们的笑容,那些同叶城嬉笑怒骂的日子顿时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没有人知道我和叶城相伴多年的感情,我太害怕那个笑容明朗的男孩会再也回不来。如果《浮士德》里的魔鬼真的存在,我愿用我的灵魂换他一世安好。
视线模糊之时,有只瓷白的手伸了过来,掌心还躺着一包印花纸。见我不动弹,手的主人竟然直接抽出了纸巾往我脸上招呼:“敢在大街上哭,不敢在大街上吆喝?”
这人抹眼泪的手法真是粗暴,我一脸嫌弃地推开他,嘴硬道:“陆东庭,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陆东庭“嗬”了声:“那我就不站着呗。”
说着,他就蹲在我边上,有板有眼地帮我卖起了永生花,而我被他的善举惊得老半天没反应过来。
凭借着过人的颜值和诚恳的服务态度,陆东庭很快就招揽了一大帮顾客,许多女孩在付款时还不忘求合影,毕竟他也算得上是A大名人,不过经过这次当街叫卖,他高冷学霸的人设怕是崩塌得差不多了。
不到两小时,我的永生花就只剩下了一盒鸢尾次品。陆东庭抹了抹额间的薄汗,掏出一沓钞票:“这盒我买了。”
想起之前自己的恶劣态度,我有些愧疚:“这盒永生花我做得不好,你要喜欢,就送你了。”
其实我送花的初衷很纯洁,不过是为了道谢,可陆东庭似乎想歪了,他红着耳根咳了咳:“女孩家家的,怎么能随便送男生鸢尾。”
经他这么一念叨,我的脸也不由得烧了起来。毕竟当初我和陆东庭矛盾激化,也是因为一束鸢尾。
那是我们首次参加登山协会活动的时候。正是人间四月天,山腰处盛开着不少紫色鸢尾,同行的社员萧梨采了一大束,最后实在拿不下了,只好托我帮忙抱着。后来营地野炊,我和陆东庭负责捡柴生火,他看不惯我借着抱花一事偷懒,便倒空了自己的水壶,说帮我先养着。
之后萧梨找到陆东庭交还水壶,连带着把花也送给了他。当她红着脸,暗示自己喜欢他时,他木着张脸问:“花摆着能清新空气、美化环境,你摆着能做什么?”
于是萧梨当场泪奔,而我们也是那时才知道鸢尾的花语。
它是爱之使者,象征着一段姗姗来迟却永不会缺席的爱情。
回忆至此,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我立马接过陆东庭手里的百元大钞,找了他九十九块钱,故作淡定道:“那你还是买吧,算你友情价。”
陆东庭先是愣了愣,之后轻轻扬起了唇。
“原来我们之间,还存在‘友情’这么个奢侈品啊。”
四、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
经过这次共患难,我和陆东庭相处时的气氛忽而变得微妙起来。
从前我们一遇见对方,火药味能传到八百米开外,那时我从不觉得陆东庭对我会有除却厌烦之外的感情,可现在一系列经历告诉我,他对我的心思,好像并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但暗恋这种事,不像是陆大少爷会干的啊……
难不成是我的自作多情综合征又发作了?
这天,我照常来到校门外的书吧蹉跎时光。叶城失踪这几天里,我天天都会来此处徜徉。这里曾经是我和他最爱待的地方,我们都喜欢古龙,尤其钟爱《萧十一郎》。
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叶城十分向往古龙笔下那些浪子英雄,我则更喜欢故事里那个敢爱敢恨、始终如一的风四娘。
记得父亲因病去世的那年,我才满十五岁,那时我的母亲刚好改嫁,所有亲戚都不愿收留我。对于满心阴霾的我来说,看小说是我逃避现实的唯一消遣。
彼时一中门口也有一家书店,一放学我便泡在里头。我最爱的是那些快意恩仇的武侠小说,每逢兴起,我还会用便利贴写一张书评夹在里头。
蹭书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个神秘人同我兴趣相投,尽管我们看书的时段不一样,但喜好和见解都颇为相似,而且,他也爱用便利贴写书评。
慢慢地,我们便借那些写有书评的便利贴隔着书本交流了起来,而后的一天,我们终于在书架拐角处偶遇,扬着书的叶城笑容清澈:“原来就是你呀。”
午后阳光倾城,只此一眼,我的心湖便翻起了惊涛骇浪,经年再未平息。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我的眼泪早已经打湿了手里的书封。泪眼蒙眬间,有人在边上叹了一口气:“你这眼泪弄皱了书,以后怎么卖出去?”
孽缘要来,真是城墙都挡不住,我忍不住朝陆东庭翻了个白眼:“多管闲事!”
他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管?我只是看不惯你折腾这本书。”他虽是这么说,但手却在帮我将书封理干净。面巾纸被泪水染湿,皱得像朵蔫了的茉莉,我恍惚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心疼。
伤春悲秋的心思就这样被陆东庭一扫而光,我气鼓鼓地出了书吧,走到驻扎在学校东门的登山社时,才发现那里早已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叶城出事第一天就有新闻报道过,当时并未激起多大水花。现在竟有记者来专门追访,我眼皮一跳,心中的忧虑便如涨潮一般。
果然,这回的采访主题已不再是“离奇失踪”,而是“蓄意谋害”,话题的中心人物也从叶城转变成了嫌疑人陆东庭。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首先被提问的是名登山队员,许是怯场,他的所有回答都是“对”,把事情越搅越混,而被问及陆东庭本人的品性时,他竟指向了人群外围的我:“去问她吧,他们更熟!”
长枪短炮下,我第一次有了万众瞩目的感觉,可是这感觉异常糟糕。
“小姐,请问在你眼里,陆同学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冷漠,高傲……换作从前,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罗列出一大堆他的缺点,但现在,不知怎么,我就是开不了口。
因为他对我显露的好感和不经意的温柔让我心软了吗?正在我想得脑子发胀时,身后的陆东庭挡在了我面前:“你们想了解什么,直接来问我就是。”
主角登场,话筒立刻便转了方向。面对记者犀利的质问,陆东庭神色不变,隔着沸反盈天的人群,我依稀能辨认他对我说的那两个字:
“信我。”
五、为什么是我像他,而不是他像我?
网络暴力有多可怕,我也是在那时才领会到。
那条新闻很快就上了热搜,虽然作者没有明确指出陆东庭是谋害叶城的凶手,可措辞、语气都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事情最糟糕时,网友甚至在陆东庭公寓的墙上泼了红色油漆,写下了谩骂的话语,但主角本人似乎没受多大影响。每回看到他在学校内踽踽独行的背影,我都会生出一种很奇怪的落寞心绪。
我不信他真的不在乎,可我对此偏偏无能为力。
我们再见是在之后的大学生辩论联赛上,比赛在邻市的大学举行,我是一辩,陆东庭是四辩。集训时,辩论队的气氛出奇地尴尬,哪怕是临近上场,也没人敢同陆东庭击掌鼓劲。
我有点心酸,从前他是天之骄子,备受追捧,而现在每个人都对他敬而远之,这世道还真是凉薄。背诵辩论稿的陆东庭似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忽而抬了头:“看我做什么?”
我尴尬地咳了咳:“你领带歪啦。”
他笨拙地去理领带,我看不下去,只好帮忙。只是领带打到一半,我才发现这动作太过亲昵,陆东庭的耳垂更是红得像要滴血。我正想收回手解释什么,却冷不防被他攥住了手腕。
“做事不要半途而废。”
眼看着红霞从他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上蔓延,那模样实在秀色可餐,我暗自做深呼吸:我是怕自己得心脏病啊……
辩论赛的主题是尼采的人性论,开始气氛还很正常,可当陆东庭站起来总结陈词时,大厅里的气氛便有些剑拔弩张。
“你一个杀人凶手,好意思在这儿和我们谈论人性?”
不知是谁抛出了这句话,压抑的会场登时炸开了锅,坐在后排的男生更是直接把水瓶扔了上来。
声讨者气势汹汹,一时之间,连保安都无法维持秩序。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搡了我一把,陆东庭见状,赶忙拉住了我。
天旋地转之下,我们双双摔下了舞台,有陆东庭垫背,我基本无碍,而他却摔折了腿,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礼拜。
至此,我彻底沦为了陆东庭的包身工。
原本我只是报恩,但陆东庭得寸进尺,让我送完饭,又使唤我打扫那只拉布拉多的狗舍。看我灰头土脸,他便贼兮兮地笑:“苦着张脸干吗?古龙先生说了,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
我有些愣怔,这句话的确有名,但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出处。我想起之前看到他书架上那一排排武侠小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也喜欢看古龙?”
他“嘁”了一声:“我还喜欢林肯公园,怎么,觉得和我相见恨晚?”
其实,我不过是想起了曾经的叶城。
最初我们通过书里的便利贴交流时,少年也曾提过自己爱听林肯公园。虽然我们见面之后,叶城告诉我自己改迷崔健了,但他对摇滚的热情一直未变。高考填志愿时,叶城甚至专门选了声乐专业,可他的父母偷偷将他的志愿改成了热门的计算机专业,为此,他和家人冷战过很长一段时间。
思及此,我朝陆东庭挤出一个笑:“其实你挺像叶城的。”
奇怪的是,陆东庭的目光竟微微暗了暗,我转身去提旺角清粥时,只隐约听到背后有一句呢喃:
“为什么是我像他,而不是他像我?”
六、原来那个人,就是陆东庭
陆东庭和我相处的和平时光,比我想象的要短上很多。
那天我照例帮忙去遛他的拉布拉多,却在公寓边上碰到了几个徘徊的登山社员,当中还有曾经向陆东庭告白却被陆东庭拒绝的萧梨。
萧梨瞟了瞟在我脚边打滚的小狗,眼里露出几分讥诮:“陆东庭喜欢的果然是你,难怪他会为难叶城……”
我被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激得怒从心起:“就是你们这种人信口开河,才会把事情越搅越混。现在叶城的行踪未定,你们就不能冷静下来分析吗?”
但是我的辩驳在社员们犹疑的目光里显得太无力,后来不知是谁发现了我手里的拉布拉多,便高声质问我:“那他为什么要养你救助过的狗?”
经他提醒,我才终于注意到那只小狗的异样。
细看下,它的左耳有些残缺。上大一时,我曾参加过一次流浪动物保护行动,还救助过一只半岁的拉布拉多,那时它的左耳被其他流浪狗咬伤了,可救助站腾不出地方照顾,寝室又不让养宠物,直到一个匿名用户打电话给站长说自己愿意领养它,这个问题才得以解决。
笼在心头的迷雾一下被吹散,原来那个人,就是陆东庭。
可社员们显然受了萧梨的误导,联想到叶城和我的亲密,这起失踪案件霎时便成了一出狗血戏码,我解释不清,更拦不住人,只能任由他们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医院。
从百叶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里有飞扬的纤尘,像文艺电影里的慢镜头。面对破门而入的这群人,陆东庭并不吃惊,他把目光从书里慢慢抽出来,然后看向我:“遛好一只耳了?”
我正想回答,却被领头的一个男孩抢了先,他的脸上写满正义和愤怒:“社长,你真的喜欢穆雪羽?那害叶城失踪这件事你怎么不敢承认?”
这问题太过尖锐,看着曾经亲密的同学,陆东庭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他静默良久,才开口:“我只承认一件事:我的确喜欢穆雪羽。”
这话一出来,不仅是我,在场所有人都被他的坦然堵得没了声音。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应该和社员们一样,是狰狞可笑的。
最镇定的只有陆东庭,他的笑容夹杂着一丝苦涩:“穆雪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吃惊,毕竟对于喜欢你这件事情,我自己也吃惊。”
整个空间落针可闻,他抱起守在床边的拉布拉多,眼中漾开些许温柔:“你知道吗?曾经我一直笃信,逻辑能解释世上的一切,比如二进制中的0和1,比如毕达哥拉斯定理……可是我相信的一切逻辑都解释不通,我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最不该喜欢的你。”
在他再次抬眸望向我时,我的视线忽而模糊了。
我原本该慌张、惶恐,甚至该和其他人一样怀疑陆东庭的动机,可莫名其妙的是,我的心里只盈满了酸涩。
他的告白看似突兀,但细细回忆起来,那些日子查课点名时他看我的笑容,补习时他指正我试卷的严厉态度,选课时的巧合以及图书馆的偶遇……每一回分明都有那么刻意的痕迹,可是当局者迷,我竟丝毫没有察觉。
眼下这个烂摊子太难收拾,正在我焦虑地思考措辞时,陆东庭主动打破了尴尬:“放心,我不会让你太为难。该我承担的我一定全力承担,但莫须有的罪名我绝不会接受。”
他瞟了瞟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视线落到我身上:“我已经向学校提交了去曼彻斯特的交换生申请,到时候,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扰你清净。”
七、你回来了,才最重要
我们得到叶城的踪迹,是一个月后的事。
警方查到他在大理、兰州等地都曾有过信用卡消费记录,但到了西藏地区,这些线索又消失了。消息传来时,连日笼罩在乌云底下的亲友们眼中霎时有了光亮,因为这一切都说明,叶城他遭遇的并不是最坏的事情。
希望终于燃起,人们却淡忘了事件里的另一个受害者。
那时依旧没有同学愿意同陆东庭搭讪,大家都怀着或深或浅的愧疚,以至于连一声“对不起”都羞于启齿,而我和他的关系更是一落千丈。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一个男孩会在我偷偷流泪时,嫌弃却又怜惜地帮我擦干净了。
“说不定他还是脱不了干系。”校园论坛里,还是出现了少许恶意揣测,“不然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解释?”
但这些质疑很快被压了下去,终于有人忍不住替陆东庭辩解了:他只是在准备雅思考试和留学材料,没心思理这些事情罢了。
是的,陆东庭向来是一个高傲且方向感极强的人,这件于他来说无关紧要的小事,并不能动摇他的脚步和决心。
我说不清自己是落寞还是自责,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主动联系他。那天,我陪着叶家父母到警局询问案件的进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通了他的电话,一边的警员却拿着一沓资料肃然地走进了办公室:“各位,叶先生已经找到了。”
叶城被送回来的情景,简直能用“盛况空前”来形容,不仅亲戚、同学全都到场,还围堵了一大堆媒体。看着从警车上下来的人,我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蓬头垢面、满身都是颓败气息的男子,会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高唱崔健的少年吗?
据警方解释,叶城在前往拉萨的途中遇到了黑车,他被团伙软禁着干了几个月的劳力,一直无法逃出生天,直到警方侦破案件,他才回家。
任凭周遭的人嘘寒问暖,叶城的表情始终木然,可当他抬头看到面前的我和叶父、叶母后,所有的伪装顷刻分崩离析。
叶城从小就有音乐梦,被父母改了志愿后,他内心本就不平。那回参加登山赛,看着旷野里的天和云,他的梦想忽而复苏了,于是他一时冲动,悄悄下了山,想独自穷游到拉萨寻找自己最爱的民谣乐队,却不曾想途中会遭遇意外。
听他一遍遍地说“对不起”,我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一切都过去了呀,现在你回来了,这对我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叶城听罢我的话,似乎僵了僵,但仍旧没松开抱住我的手。我叹了一口气,继续轻声安抚他的情绪,却没有注意到人群最外围,那个不动声色悄悄离开的背影。
八、他终究是不肯释怀
后来,这场风波很快从人们的视野里淡去了,众生皆苦,没人有闲心再去计较他人的幸福。
那段时间,我一直和其他亲友寸步不离地陪在叶城身边。虽然受了心伤,但他痊愈得很快。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散步消食,广场边有流浪乐队在唱林肯公园的歌,我听罢雀跃起来,拉住叶城道:“这不是你最爱的那首《Numb》吗?”
他听完我的话,神色有些古怪,仿佛心里经过了一场漫长的挣扎,良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对不起,雪羽,我骗了你。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太自私,上天才会特意让我遭遇那么一场意外惩罚我。”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似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其实那年和你用便利贴在书中交流的男孩,并不是我。”
乐队的歌手还在唱,重金属乐一下下敲击着我的耳膜,眼前叶城的模样,我已经看不分明了。
他说他只是某天在书店翻开了那本《萧十一郎》,看到了我和那个人的对话,觉得有趣,才偷偷看了下去。
他说在书架边偶遇我的那一次,那个男孩原本在书里写了一张便利贴,说想要和我见上一面,再请我喝奶茶,但那张便利贴被他恶作剧地偷偷藏起来了,他甚至顶替了那个男孩。
叶城还想解释些什么,可心乱如麻的我已经听不见了。
那个在我最脆弱、最敏感时给我光亮和温暖的人,原来另有其人。可是叶城这几年给我的陪伴和照顾不是假的,我不忍心,更没有权利责怪他。
待我回到寝室时,室友告诉我有人给我留了一封信。虽然她一直吞吞吐吐,但看着信封上铁画银钩的字迹,我立马就猜到了那是谁。
其实信里没有什么,就是一把他租住的公寓的钥匙,他的交代也很简单。他走得仓促,连夜便要出国,可公寓里还有很多东西带不走,他只好留给我,包括那只叫“一只耳”的拉布拉多。
我攥着信封,心里的苦楚像绵密的蛛网,缠得我透不过气。他情愿写信,也不愿意给我打一个电话,可想而知,他是有多怨我。
陆东庭的公寓收拾得很干净,所有零散物件都已整理好放在了客厅,我随意打开一个纸箱,发现里面全是纸张已泛黄的古龙小说。我翻开其中的《楚留香》时,里头还掉出了一张老旧的借书卡。
在那上面,我竟然看见了自己当年写下的名字。
之后的《萧十一郎》《流星蝴蝶剑》后面统统有我的名字,它们全是我当年在一中书吧里借阅过的小说。心里的迷雾一下被吹散,我看着书中尚存的便利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晚风自窗外翩跹而至,霎时吹醒了我对陆东庭的记忆。原来他早就认出了我,却顾忌我的情绪,不愿戳破叶城的谎言。而人群里他护着我时的紧张模样,堕落街边他递给我永生花羞赧的模样,图书馆里他隔着书架偷看我的模样……一幕一幕,都恍如昨日。
我顾不上他有没有登机,赶忙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久久没有出声,我便鼓起勇气问:“你真的就要走了?”
那边呼吸轻浅,半晌后,只传来一个轻轻的“嗯”字。
我的眼泪瞬时决堤,但为了不让他察觉,我还是捂住嘴,尽量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地说:“那我还能去送你吗?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地向你道歉。”
陆东庭似乎在思考,周遭万籁俱寂,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挣扎。最后他说:“如果今晚你找得到白羊座,我就给你机会。”
我一愣,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夜空,不禁悲从中来。
外面云重,还下着蒙蒙细雨,连星星都没有,怎么可能找得到白羊座?
他终究是不肯释怀。
陆东庭见我没反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先到窗边来。”
我虽然气馁,但还是乖乖照做。当看到不远处路灯下的人影时,我不由得睁大了眼。
灯光在细雨里像一块轻纱,温柔地笼在男孩身上,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举着一串闪闪发光的东西,就算不细看,我也知道那是一条白羊形状的项链。
见到窗棂边的我,他唇边绽开一抹笑:“我忽然想起我在你生日时答应让给你看白羊座流星雨,可现在只能这样实现,否则我就不能安心地走了。”
那一刻,我死死地攥着窗帘,终于在这个曾经被我错过无数次的男孩面前,放肆地哭出了声。 人间万物,独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