馈赠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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馈赠之喜
文/默默安然
一、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追到他
商妄主动走进我的世界是在一个春天里莫名其妙的大风天,四五级的大风刮得门窗不停响。
我坐在家里开的小超市的收银台后看书,头上戴着降噪耳机。超市生意很差,怕是开不下去了,妈妈去隔壁打麻将,我一个马上高考的人自然不会认真对待买卖这种事。所以商妄进来时,我压根就没抬头。
反正现在的人素质都还不错,拿了东西知道主动来付钱,自己拿手机扫一扫就好了。商妄也不例外,他拿了一瓶可乐到我面前,然后用支付宝付了账。我以为他接下来的动作应该是拿起可乐走人,结果他屈起手指在我摊开的英语习题上敲了敲。
不得不说,他的手长得太好看了。我终于抬起头,当我发现是商妄时,我的后槽牙因为紧张死死咬住了。
商妄是我的男神,他对我的吸引力超越所有热搜明星,自从迷上他,我将我之前所有偶像都抛弃了。
他比我高一届,如今已经读大学了。我们在学校时根本没机会认识,当然也是因为我。我知道他就住在前面那条路的尽头,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这却是我第一次见他走进我家超市。
虽然商妄长得一表人才,绝对是肩宽腰窄的好身材,但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我注意到他,是因为高二上学期发生的一件事。
我们这个城市靠海,中间还有一条大运河,很多很多的桥也就成了城市特色。我放学必经之路上就有一座桥,我常常站在桥边发呆。冬天还没过去时,河水结着冰,冰面上总是走着很多的人,钓鱼的砸出一个个镶着白边的窟窿,小孩子打打闹闹,甚至还有人推着自行车抄近路。因为这是从小看惯了的景象,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人的视觉是会有盲区的,尤其置身其中的时候,所以两个人落水很久,冰上和岸上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在桥上的我还要慢一些,我的心跳加速时,一个人已经下水去救人了。
当时的场面实在太过惊险,人在溺水时非但不会配合,还会拼命把施救的人往水里拉,有好几次我觉得救人的人快撑不住了,但在一片混乱里,他还是将两个人都推上了岸,最后他才被岸上的人拉上来。因为时间紧迫,他下水时只脱了一件外套,身上的衣服全都贴在了身上。他显然已经脱力了,出水上岸的步伐晃晃悠悠的。我看着他从水里走出来,河堤上不算亮的灯光在他身上笼了一层金边。
没管被救者的感谢和路人的簇拥,他披上外套坚持离开。他经过我面前时,我闻见了河水的味道,也看清了他的脸。我这才认出他是学校里的人,当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从那一刻起,他在我眼里有了永恒的光。
第二天我在楼道里晃悠,终于看见他从我对面走过来。我在他所在班级外面探头探脑,知道了他叫商妄。
如今他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显然是有话对我说。我对着他疯狂眨眼,傻乎乎地“啊”了一声。
商妄露出被震惊到的表情,我这才想起我戴着耳机,脸上顿时一阵火烧火燎。我慌忙把耳机摘了,用力咽了咽口水,端正态度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你家这个得修啊,不嫌吵吗?”
他指了指天花板上的通风口,那里一有风就咣咣咣响。不过这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家人都比较懒散,不出大问题就懒得管。
“很长时间了,没风的时候就不响。”
“有工具箱吗?”商妄问。
“噢,有有有!”
我愣了愣才明白,慌慌张张去给商妄拿工具箱。他从里面挑出一把螺丝刀,又让我给他搬把椅子,踩到上面开始拧通风口的螺丝,将四周固定了一下就没有响声了。
他站在椅子上低头看我:“看吧,就是螺丝松了,紧紧就好,万一时间久了,掉下来砸到人就坏了。”
我非常认真地点头,心里想的是,神了,怎么会有人在这种能看到双下巴的视角下都这么帅。
“行了,我走了。”
做完好事,商妄干脆地推门出去了,头都没回。我犹豫了一秒,转身在货架上飞快抓起一罐可乐追了出去。
“商妄!”情急之下,我就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来,脸上满是惊讶:“你认识我?”
“送你的!”
我没回答他,只是扬手将可乐朝他丢了过去。他在半空中稳稳抓住了可乐,朝我笑了笑,欣然接受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地深呼吸,双手在身侧紧紧握着拳头。我知道商妄考的哪所大学,我发誓自己今年也要考上,如果我做到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追到他。
二、令人愉悦的他
我没有考上商妄所在的大学。
现实不像故事,有那么多巧合与必然。我父母对我的学业从来都没什么期待,而我也散漫惯了,虽然在以商妄为目标之后我真的有努力,可高考的变数太多了。没做到就是没做到,再解释也没有用。
我不仅没做到,最后录取我的学校还和商妄隔着近两千公里。可是,那还算是个说得过去的学校,如果我提出复读,爸妈肯定不会答应,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
我知道,我必须和商妄告别了。
那个暑假,爸妈忙着清货,他们想将超市改成网吧,又担心初始资金不够,没空在意我做什么。我每天戴着耳机骑着单车在街上晃荡,矫情起来就大声唱:“曾经自己像浮萍一样无依,对爱情莫名的恐惧,但是天让我遇见了你。”
我整颗心没着落全是是因为商妄,最后我决定,在出发去学校前,我得去见见他。
同样是暑假,我想商妄应该会在家,但我只是大致知道他住的区域,却不知道具体位置。我只能一天天骑着车在那周围打转,连旁边开店的老板看我的眼神都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结果我还是差一点就错过商妄,他从我的背后经过,都快走得看不见时,我才回头。我赶紧朝他骑过去,在他身侧经过后转了个弯,横在了他面前。商妄明显被吓了一跳,我也觉得这场景更像是寻仇,但我也顾不得了,如果不一鼓作气,有些事就做不到了。
“你是……”商妄眉头微蹙,不是严肃,只是好奇,“可乐?”
他居然因此记得了我,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我想……和你告个别。”
商妄挑了挑眉,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把车停好,走到他面前,尝试看了他眼睛两秒,立刻低下头凝视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我知道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我的发顶,可这样总比看见一颗西红柿强。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念大学了,我原本想考你那所大学的,可惜没考上。我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你,所以我想临走之前来和你告个别。当然,如果你愿意给我留个电话号码的话……”
我偷瞄了商妄一眼,他憋笑的表情很明显。我想我确实是无厘头了一点,在他看来,我就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要去念书还特意来和他告别,一定像个神经病。
“……微信也行。QQ?再不然支付宝也行……你种树吗?”
反正已经开口了,我不想放弃任何可能性。然而在等待商妄回答的片刻里,我的勇气飞快耗尽,我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一秒像一小时一样难挨,我的手指快把衣服抠出窟窿,开始打自行撤退的腹稿。
“你刚说的那些……”
等他终于开了口,我的心差不多已经不跳了。我无限悲哀地想,难不成为了拒绝我,他要说他不用手机吗?
大概是我心灰意冷的样子太好笑,商妄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都可以给你,但你要说个合理的理由。”
咦?真的?他说能把所有联络方式都给我?我瞬间像是被插上了电源,过大的电流一下子蹿上我的头顶,将我脑子烧短路了,我脱口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在商妄笑得弯弯的,却闪着光的眼睛的注视下,我没能冷静下来,脑子因为过载而爆掉了。
我脑袋里充斥着“嗡嗡嗡”的噪音,在一片纯白里只有一条弹幕不停滚动—我居然说出来了!
“好吧,理由充分,手机拿出来。”
商妄朝我摆了摆手机,我维持着呆愣状态,真的和他交换了微信、QQ、微博,甚至支付宝,他还非常顺手地偷了我的能量球。
“好好读书,有空联系,快回去吧。”
说完,商妄绕过我,兀自往前走了。我一不做二不休,朝他背影喊:“那你的回答呢?”
他没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臂朝我挥了挥。我重重叹了口气,以为这就是拒绝的意思,微信却是时候地弹出一条信息:我目前单身。如果你不是太急的话,我们可以先做朋友。
那个傍晚,我骑着脚踏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受到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幸福。兴奋像是薄薄的电,在我皮肤上翻滚,让我坐立难安。我不得不从座椅上站起来骑车,低矮的树枝蹭过我的头,明明被划得有点疼,心里却满是愉悦。
令人愉悦的夏季晚风,令人愉悦的落日红霞,令人愉悦的路边烧烤香味。
令人愉悦的十八岁。
令人愉悦的他。
三、我的这一点点温柔就算掰开揉碎,足够抚平他的伤痕吗
然而每个人都知道异地恋是艰难的,异地交朋友也是艰难的,更何况是我和商妄这种刚开始就异地的。
心理上的困难已经很要命了,再加上身体上的困难,分分钟就能将我压垮。开学一个月多点,我就病倒了,因为我的学校在西北,而我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喜欢清淡和汤汤水水,然而本地特产只有牛羊肉和面食,我上火到口腔溃疡,还动不动就闹肚子,最后只得去医院输液。当我孤零零在医院输液,给商妄发微信,他却久久没回复时,我特没出息地哭了。
理智上,我也不想哭,我也觉得矫情,可现实里的我就是有说不出的委屈,好像只有哭一哭才能舒服些。我还没哭完,商妄发来了语音:“我刚下课。”
我擤了擤鼻涕,也用语音问他:“你给我推荐点方便面吧。”
原先在家时我极少吃泡面,可眼下在这里,我得做好准备以泡面为生了。因为食堂里除了肉类之外的菜,看起来都很诡异。
商妄的“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我还以为他真的认真在打泡面牌子,还想说“我也不需要那么多”,结果他那边只发过来三个字:你哭了?
三个字至于打这么久吗?还是说他和我说话时,情绪也有起伏,也在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呢?一这样想,我的眼泪就止住了。
我:没事,只是有一点感冒。
我最终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
商妄也没再多问,转而对我说:给我一个你学校的地址。
我:做什么?
商妄:说吧,我记一下,也许什么时候用得着呢。
其实我隐隐能感觉到他说的不是真话,但我没什么理由不给。几天后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刚好收到了商妄寄的大包裹,里面有我想要的泡面和一些稍微营养一点的速食品,另外还有几盒常备的感冒药。
我抱着大大的箱子坐在宿舍的地上,笑得像是捡了五百万一样,如果室友这时候推门进来,估计会被吓得默默退出去,并带上门说“打扰了”。
以我浅薄的人生经历来看,这对于我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但很显然,于商妄而言,这不是的。
第一个学期结束,我忙不迭地回家,一是太想吃家里的饭了,二是想见商妄。爸妈最后还是把家里的超市改成了网吧,虽然比较简陋,但生意还不错。前台的位置和从前差不多,区别是多了台电脑,能让我更愿意待一些。我抬起头,还能看到商妄修过的通风口。
我给商妄发信息:你在干什么?要不要来我家玩?我给你免费。
商妄:行,等一会儿过去。
他答应得很痛快,让我以为他真的马上就会出现。我赶紧翻书包找化妆品,对着镜子涂口红,还被来上网的小屁孩笑话。
在反复确认了自己化的妆不像如花后,距离商妄答应我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比我想象的慢,心急火燎的我劝自己不要那么心急。
但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仍旧全无动静,我还是忍不住催促起来:人呢?
他没有回答。
我忽然不安起来,没理由的坏预感冒出来。我不自觉地走到门口,对着马路茫然地踱步。正好爸爸从外面回来了,我迅速把工作交给爸爸,打算去找商妄。
然而就在我边拨他手机,边往他家的方向走时,我的余光看见一辆出租车从我身旁经过,后座半开的车窗里露出的那张脸好像是商妄。因为太过突然,我愣住了,等我再想仔细看,就只剩车屁股对着我了。
在看对和看错之间我只犹豫了一秒,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做了个疯狂的决定,我要追上他。
幸好有一辆空的士恰好在眼前经过,我冲过去拦,它停了。虽然中间隔着几辆车,但隐约还能看见载着商妄的那辆,我让司机咬死那辆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我,似乎有点疑惑我的目的。
车子开出很远,越来越僻静,远远看见商妄那辆车靠边停了,我就叫司机在离马路很远的另一边停下了。我贴着墙根往前靠了靠,看清了那确实是商妄。他在路边没等多久,一辆私家车就停在了他面前,司机开门出来,是个中年男人。
不得不说,我长舒一口气。
商妄和那个男人说了半天的话,站在路边朝空荡荡的马路指指点点,我还是第一次看他情绪如此激动。从我待的位置,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不等我想好怎么做,商妄上了那人的私家车离开了。
我这才后悔没让之前的出租车司机原地待命,放眼望去四周看不到一辆出租车,打网约车也来不及,这下真的追不上了。等他们的车子开远,我跑过了马路,站在刚刚商妄站的位置想知道这儿有什么风景,环顾了一圈也没发现关窍。
我愤愤地踢着地砖缝,开始质疑自己此行的意义。不经意地转身,我突然看见一旁电线杆上贴着的寻人启事。
准确地说,那是寻找目击者启事。
两年多以前的一个深夜,在这个路段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车上的一对夫妻离世,肇事司机至今没有归案。因为此处是冷僻路段,监控不完备,只能靠目击者。
这周围的电线杆上都贴着这个启事,而且仔细看不止一张,后面还有些褪色的、被盖住的。那些启事上写着的电话号码都一样,我对着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多希望它们只是相似,可事实就是和商妄的号码分毫不差。
两年多以前,算时间应该是在商妄下水救人之前。在经历了这样的噩运之后,他居然还有勇气去拯救别人,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双手死死捂着嘴蹲下去,想将心口往上涌的痛强行按回去,它却转而从我的眼睛里发散出来。我拼命瞪着酸到不行的眼眶想,我能为这样的他做什么呢?我这点轻飘飘的喜欢足以抚慰他的悲伤吗?我的这一点点温柔就算掰开揉碎,足够抚平他的伤痕吗?
在他看来,莽莽撞撞闯至面前,诉说着不合时宜的喜欢的我,是不是像个傻瓜呢?
四、谢谢你,给我家的感觉
那天我走了很久很久才打到车子,虽然我所在的城市冬天并不算极寒,但那天天气不好,我穿着单鞋,还是冻得腿麻。即便如此,我也没径直回家,而是让司机直接开到了商妄家附近。
我堵在一条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等待着。
晚饭点都过了,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面前,商妄付完钱下车,回头就撞见我,显然吓了一跳。
“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我冲过去抱住了他。
我没什么拥抱的经验,和他又有身高差距,其实就是我扑到他身上,双手抓紧他两侧的衣服,像树袋熊一样。隔着厚外套,我还是能感觉商妄的身体僵了僵,顿了顿他才抬手拍了拍我的背,纳闷地问:“怎么了?”
我贴着他的衣服摇了摇头:“我就是想给你点力量。”
商妄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令我脸红,我终于稍稍抬起了头,他低头看我,问:“为什么?”
“我都知道了,你的事情。”
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硬了起来,神色在诧异与悲哀中游移,像灯光扫过黑色的水面。但最终商妄还是选择让一切回归寂静,他甚至都没有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而是抬手在我脑袋上蹭了蹭,低声说:“没关系,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之前我觉得商妄的温柔就像水一样,能无孔不入,将人包裹,又不会让人感觉到过多的压力,而如今我却感觉他的温柔结成了冰凌,我稍微动动,就会被刺伤。他是燃烧了多少自身的热量,才能将生命里的冰凌转化成水送给别人呢?
我之所以看透了,是因为我将他放在心里了。
“可是那个人还没抓到吧?”
“今天有人来联系我,说他可能知道点线索,但不确定是不是与我有关。我跟他去警局说了说,剩下的还要靠警察去查。”
“天网恢恢,一定会抓到的!”
商妄笑了一声,明显是在笑我冒着傻气的坚信,但他还是说:“嗯,会的。”
我从他眼睛里看到的却是疲惫,其实他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他的人生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区域,四周并没有什么阻碍,可他一步都迈不了。他不是不想走出去,可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走出去。
“啊,对了,你是因为下午的事情来的吧。”商妄像是突然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电话来得很突然,我没顾得上和你说。”
是没顾得上,还是不想和我说,我已经不想追究了。我用力摇头:“我哪有这么小气!我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通知你。”
“通知?”商妄准确抓住了重点。
我装出一副不讲理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在打鼓,只能靠梗着脖子强撑:“过年来我家吃年夜饭吧!”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会说这个,露出了有史以来最丰富的一个表情,在刹那的惊诧后,眼里盈满了笑意。
“你这就太夸张了吧!”他知道我是好意,但他觉得我只是一时兴起。
“我说真的,你必须来。”我用手指钩住他袖口的带子晃了晃,“必须。”
他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如果你爸妈同意,我就去。”
“说定了!”
我兴高采烈地跳起来,抱了他脖子一下。商妄被我拽得弯腰,下意识揽住了我的背。
我是认真的,我思来想去,自己能做到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给他更多爱。
除夕那天商妄真的来了,提了不少东西。我爸妈很热情,就当招呼一个偶然上门的朋友,气氛比想象中和谐很多。出乎意料,商妄很会做菜,大大地丰富了我们的年夜饭。我不止一次看到妈妈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真的揪心她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毕竟在我提出要让商妄来家里过年之后,我和爸妈经历了几圈“男朋友”和“朋友”的反复洗脑,过程不逊于“司马光砸缸”,最后才说服他们勉强接受了“朋友”这个说法。
这顿和“朋友”的年夜饭很温馨、很美满,因为我提前叮嘱过爸妈不要提家人的话题,于是完全避过了尴尬项。加之我爸妈实在是嘴上没谱的人,常常会说出点在我听来很丢人的话,可商妄只是无限温柔地笑着,我甚至觉得这有点烦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的。
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响成片的时候,我拉着商妄和我出去放礼花,之前爸爸是不放心让我放的,但商妄在,他们就没拦着。我站在安全范围外捂着耳朵看他点了信子,转身朝我跑过来,金色的火焰在他背后绽放,耀眼得让人想哭。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四周一片嘈杂,这真是实打实的烟火气,我在这时开口,商妄根本听不清楚我在说什么,他朝我低下头来,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踮起脚,凑近他的耳朵,尽可能大声地说,“我收回我说喜欢你的话,我们像现在这样做朋友就好!”
商妄侧了侧头,在我脚后跟回归地面的瞬间,给了我一种他要吻下来的错觉。可即便是错觉,也足以让我的心跳加速。然而商妄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大概想问为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
“因为我想你现在应该无心谈恋爱,而且我们确实聚少离多,我不想你因为我的表白过意不去,刻意分出精力来理睬我,照顾我,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们就做最普通的朋友就好,我以后也会努力克制自己少烦你一些。如果你自然而然想起我,我一直都在,但我不强求。我只希望你记得,我拿着号码牌就可以了。”
这期间鞭炮的声音时断时续,其实我不确定商妄听到了多少,但我还是一股脑地说完了。这段听起来很有风度的话在我心里滚了好几天了,这本不是我的性格,我只有借着这热闹的气氛才能说出口。
零点之后最喧嚣的时段结束了,突然有一刻,所有声响都消失了。背后传来老妈喊我的声音,我随口应了一声,却没有动。我和商妄相对站着,内心的钟声在响,像是期待着某一个时刻,直到他俯身抱住我,钟摆才“咔嚓”一下停了。
“新年快乐。”他在我耳边说,“谢谢你,给我家的感觉。”
要是时间真的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我贪心地想。
我并不觉得爱让我变得高尚、懂事,我觉得爱让我变得更傻了,傻到只在意他的感受,都顾不得自己了。
五、我等你回来
那之后我又回到了大西北念书,我不想打自己的脸,所以下定决心,不管多寂寞,也控制着给商妄发信息的频率。每次我在聊天框里打出文字,都会在发送之前删掉。
商妄联系我的次数确实不多,他毕竟也要上课,周末还会去给小学生做家教。不过我发朋友圈,他都会点个赞,偶尔也会来问候一句“最近如何”。
让我没想到的是,关于商妄的消息,我居然主要是从爸妈那里得到的。原本他们并没有嘘寒问暖的热情,自打商妄登门以后,他们反倒和我联系密切。
“小商可真是个好孩子,太懂事、太能干了。”
“咱家电脑坏了,都不用找人修了,小商都能修。”
“前两天他帮你爸去进货了,搬饮料什么的可卖力了,可帮大忙了。”
“哎哟,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看上你哦?”
每次打电话,我都在“你们别使唤他干活了”和“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之间反复咆哮,但挂断电话后又会情不自禁地笑。单看商妄频繁去我家里就代表我在他心里还是占据了一点点位置的,是什么关系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那个不像样的家真的能带给他一点温暖就好了。
就这样,我和商妄在一起过了两个春节,商妄对我家越来越熟悉,我爸妈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开始各种旁敲侧击,每次都要我瞪眼睛才会停止,但商妄总是一笑而过。
然而第三年我却无法回家了,学校所在的城市突降罕见的大雪,路况糟糕透顶,几乎所有的交通都停滞了。正值年下,大批人滞留在火车站,看着令人心酸。这种时候最省心省力的决定就是待在学校不回去了,我爸妈也选择理解。
只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大年三十不在家,我心里真的是别扭得很。我趴在宿舍床上,看着学校贴心挂起的彩灯将雪地映得五彩缤纷,却一点都不觉得喜庆。快到零点的时候,我照例给朋友们发祝福信息,商妄简单地回我一句:新年快乐。
我不回去的日子,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我家,爸妈居然也没提起。我感觉到了一丝奇怪,但也没多想。所以第二天一早,当我在学校里见到商妄,我才震惊到失语。
看得出商妄已经将他最厚的衣服都穿上了,但毕竟家乡那边的冷和这里不是一个等级,他仍是冻得有些瑟缩,脸色也不太好看。即便如此,他一见到我还是露出灿烂的笑容:“惊喜吧!”
“你怎么来的?”我跑向他。
“飞到不受影响的周边城市再租车。”
“路不是不好走吗?”
之前好多路都封了,现在虽然开了一些,但堵得很,据说车子排成一条长龙,动弹不得。
“是啊,所以我出来得比较早啊!”商妄微微叹了口气,“可惜昨天还是没赶到。”
他有两只巨大的黑眼圈,声音也有些哑,可他的身上闪着暖融融的光,像是能融化这周围的皑皑白雪一样。他在路上耽搁了那么久,结冰打滑的路,停滞不前的车龙,疲惫、焦躁无限堆积,只为了来到我面前。
他没有融化冰雪,他融化了我的心,让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哭什么啊,傻不傻?”商妄乐不可支,低头用手指刮了一下我脸上的泪滴。
“你为什么要来?”我冷得吸溜着鼻涕问。
“想来就来了。”
“你说实话,不是我爸妈逼你来的吧?”
商妄愣了愣,突然笑得停不下来。他把手掌盖在我的头顶,用了点力气揉搓,我被拨弄得晃了晃,带着眼泪又扑哧笑了出来。
他陪我在学校待到大年初五,我们去了当地很有名的一个湖转了转。我和商妄说了我看到他下水救人的事情,他有些意外。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我提起时来竟有些后怕:“虽然你做的是件对的事,可下次能不能不要那么莽撞?你多少也要为身边的人想一想。”
商妄低着头,没有吭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说太自私了?”我问。
“我理解你说的,我也觉得对。只是……”他的声音拉得很长,不知是欲言又止,还是斟酌词句,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笑容里有点羞涩的味道,“情况紧急,想不了那么多。”
“也是,如果你没那么做,也许我就不会喜欢上你了。”
注意到商妄的眼神,我才慌忙拍了拍嘴:“啊,收回,收回。”
“你收回了,我可没办法当作没听到过。”
在结冰的湖面边上,在挂雪的松柏下面,商妄扳正我的肩膀,极其认真地注视着我说:“有句话我之前没对你说,我觉得还是应该郑重其事地说一次。我很珍惜你的喜欢,即使我暂时想不好回应你什么,但对我而言,它是很宝贵的,不是能够轻易收回的。”
“我……”
我刚开口,一阵风将我身后树枝上的雪吹落下来,很大一团砸在我的头上,痛倒是不太痛,就是吓了我一大跳。我向前跳了一下,直接撞进商妄的怀里,他也没有躲,用手拨弄着我头发里的雪。
我们离得很近很近,近到我确定这么久过去,他对我心跳的牵引力丝毫未减。
商妄回去的那天,我送他到车站,让他回去转告我爸妈,我在这边很好。他过了安检之后,隔着栅栏对我挥手,喊了声:“可乐。”
在我们正式认识后,他一直都这么叫我,不管我真正叫什么,我也听惯了。
“我等你回来。”
不知怎的,简单的一句话竟令我眼眶一热。我确定自己感觉到了,有一些丝线从我和他的身体里长出来,正逐渐将我们拉近。我以为深入他一视同仁的温柔之后会撞见残缺与疲惫,谁知我撞见的是一颗同样滚烫的心。
我用嘴型对商妄说:我喜欢你。
很奇怪,明明当着他的面说了那么多次,我还是忍不住想说,而且不再害羞,反倒有些骄傲。
他用笑容告诉我他看懂了。
六、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一天不是度蜜月呢
在我读大三的下学期,肇事司机在过了几年提心吊胆的躲藏生活后,突然去自首了。
警察打电话通知商妄去处理后续事宜,他却在深夜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我第一次买了几乎全价的机票,以最快的速度飞了回去。
悬在心上那么久、那么重的一块石头,轰隆一下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我无从知晓商妄的心情,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沉默地看着警察录的口供,沉默地听着复盘的案件经过,沉默地记下需要自己配合的事。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一直将手放在他的臂膀上。
我想让他知道,我永远在。
从警局出来,商妄镇静地朝前走,我就陪着他走了很久。虽然我的鞋有点磨脚,但我也没吭声。直到他走累了,主动停下来,我看到他胸口起伏,长长吁出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明晃晃的天空,我在他的眼角看见了闪亮的光。
“我原以为只要抓到那个人,我就能踏实。可现在他归案了,对我而言却好像毫无意义。我的家没有了,我回不去了。”
“可只要你愿意,你就会有新的家。”我握住他的手,“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家。”
商妄反握住了我的手,没有很用力,却足以让我挣脱不开。我有些无措,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我不敢问。
我们真的回了家,爸妈完全忽略了我可能是逃课回来的事实,只对商妄感兴趣。当我偷偷将事情和他们讲了,一向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妈妈居然红了眼眶,当即出门买了一整只鸡回来炖。
“你看……”我对商妄说,“就算没有我,我爸妈也是真心喜欢你的。只要往前走,你总会遇到更多的家人。”
我时间很赶,在家待了一天半就要回学校去。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飞机不知会不会晚点,但我也只能去机场等,因此我心里有一点急躁。
路上经过一截淹水路段时,商妄突然叫司机停下,司机不肯停,在积水里停车对车子不好,而且那也不是适合停车的道路。我见他始终望向某个地方,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个豁口的井盖,现在水淹成这样,看不清,容易发生事故。”
我扭头对司机说:“师傅,前面能停的地方帮忙停一下吧。”
司机有些不满地在前面路口靠边停了,我把雨伞递给商妄,和他说:“我可以自己去机场的。”
“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他打开伞跑回去,雨将车窗淋得模糊,我看不见他在做什么。过了十几分钟,商妄浑身湿透地跑了回来。
“走吧。”
“你去做什么了?伞呢?”
“我用伞探到了井盖在哪儿,然后找了点东西把伞固定在那里了,来往的车子看到后应该会知道绕开走。”
我点了点头,拿纸巾给他擦雨水,不住和司机抱歉。
但商妄的心情仿佛突然变好,他握住我抓着纸巾的手说:“如果放在几年前,我会选择站在那里,像个稻草人一样。那可能会是更好也更值得赞颂的方法,可那并不安全。但那个时候,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所以我下水救人。我想尽了办法为别人做事,因为我绝望,我知道这个世上在意我的人已经没有了。
“可今天我不这样想了,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得珍惜我自己。”
我快被自己又想哭又想笑的情绪折磨疯了,人居然会拥有这么复杂的感情,我以前想都不敢想。我好似看着一条浑浊的河流,泥沙一点点沉淀下去,只留下清澈的水,闪着钻石一样的光。
“这就对了。”我抬起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
一直不怎么吭声,以至于我以为是在生气的司机突然开了口:“你们俩人是去度蜜月吗?”
我和商妄同时一愣,又同时笑出声。
“嗯,算是吧。”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一天不是度蜜月呢? 人间万物,独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