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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庶后

  文/我见青山

  一、即使你当了皇帝,我仍然嫌你下贱

  在叛军攻进梁王宫之前,没人想到沈煜会当皇帝,一个藩王的儿子起兵攻打梁国,这举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是他赢了,并且赢得很漂亮,他成功将十四岁的小皇帝宋颐赶下皇位,在混着血腥味儿的丝竹声中,仓促完成了自己的登基大典。

  三日后,沈煜颁下称帝以来的第一封诏书:他要娶宋颐的姐姐,前朝长公主宋荷为皇后。

  在旁人看来,娶一位亡国的公主做皇后,其价值远不如立一个宗室女子大,但是畏于沈煜肃清朝堂的铁腕,没人敢揣测抑或质疑这位新君的心意。

  而事实正是如此:对沈煜而言,这是一场爱情的豪赌,赌他与宋荷分别六年的相思。

  沈煜无数次幻想过他与她的重逢,华灯初上,未央宫里,凤冠霞帔的宋荷笑靥如花,静静等待着他的到来。

  可是他错了,当夜红绡帐暖,他把盖头掀开,凤冠霞帔下只有一个冷若冰霜的宋荷。

  沈煜想说些什么,但宋荷看他的目光如同冰雪,悄无声息间凝住了他的血液。

  良久无言,直到外头梆子声响了三四遍,宋荷终于冷漠地开口道:“娶了我,你开心吗?”

  沈煜不知如何作答,唯有默默坐到她身边,他不敢直视她,眼睛盯着龙凤烛明灭的火光,暗中却伸手企图触碰宋荷戴了鎏金护甲的指尖。

  就在他即将碰到她护甲的那一刻,宋荷无比厌弃地站起身,烛光摇曳间,一切小心翼翼昭然若揭,那种羞赧的情绪骤然惊醒了沈煜:他是男人,是皇帝,更是她的夫君,为什么要这样自降身价博她欢颜?

  “宋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脸色一沉,道。

  宋荷高高昂起头,她睥睨着他,冷喝道:“沈煜,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与我这样说话?”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插在沈煜心头最软的地方,他站起身,粗鲁地抓着宋荷的衣襟,将她硬生生拽回自己面前。

  仿佛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他回答她:“就凭朕是皇帝,是天子,是你的丈夫。”

  “小人得志,那又如何?”

  宋荷不怒反笑,她丝毫没有避讳沈煜充满怒意的目光,接着嘲讽道:“不过是一个被藩王舍弃的儿子,一个受我梁国恩惠苟活的质子。沈煜,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你配娶我吗?”

  她说:“即使你当了皇帝,我仍然嫌你下贱。”

  沈煜一愣,抓着她衣襟的手猛然脱力,失去重心的宋荷向后踉跄几步,她扶着桌子站稳,随手拿起桌上的剪刀横在脖子上。

  “不要!”

  惊慌中沈煜上前几步,他试图拦住她,语气霎时软了七分:“宋荷,我求你,求你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自降身价也好,抛开尊严也罢,他决不允许自己再失去她。

  此刻,他的自傲,他的强硬,他那些不为人知的骄矜,正如同被风化的岩石一样飞速破裂,碎成一地再也拾不起的砂砾。

  可是面对他的示弱,宋荷视若无睹,她决绝地将剪刀插进脖颈,昏暗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斑驳了红妆与花钿的颜色。宋荷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

  “沈煜,你一点点靠近我的样子,真像一条狗。”

  二、原来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沈煜初见宋荷,是十二岁那年的初夏,虢国的王将他送到梁国做人质,除了一匹马、一件衣裳,他孑然一身,再无他物。

  他住的冷宫外有一片湖,他便常常趴在汉白玉栏杆上,望着一池碧绿的荷叶发呆。

  那时他最希望的就是时间快点过,只要熬过三年,他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国都,再不必过这种井底观天的日子。

  梁王宫里的任何东西都是规整的、刻板的,刷着一种色彩的高墙,穿着一种服装的宫人,就连天空也是四四方方的,被划好了形状。

  对少年的沈煜来说,这是一段没有颜色的人生。

  打破他平静生活的是一只风筝,沈煜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拖着两条五彩斑斓的飘带,随风而来,不偏不倚挂在他宫门前的梨树上。

  他攀着梯子爬上梨树,于是看到宫墙外的宋荷。

  那天她穿一身青色的罗裙,头上的碧玺钗子闪闪发亮,衬得她如明月一般,发出温和皎洁的光。

  看到一个少年爬上梨树,宋荷好像很诧异似的,问道:“我是梁国公主宋荷,你是谁?”

  望着那张明媚的脸、那双波光流转的眸子,沈煜有一瞬间失神,然后讷讷地笑了:“我是虢国的太子,我叫沈煜。”

  他光顾着说话,忘了自己半只脚还踩在树枝上,手指刚碰到挂在枝丫间的风筝,人就骨碌碌从树上滚下来。

  他与她因此相熟。

  这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宋荷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色彩,而公主的身份恰如她本人一样高贵纯洁,美好得像一束虚无缥缈的月光。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第三年上元节,沈煜生了场大病,他四处寻不到太医,一问才知道,原来今日是上元节,太医院依律休假,仅剩几个当值的太医,也嫌弃他没什么油水打赏,几个人来回推诿,最后只懒散地为他开了个药方,谁也不愿意为这个无权无势的质子瞧病。

  当夜梁王宫张灯结彩,没人知道还有一个重病的质子被关在冷宫。

  沈煜发着烧,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隐约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他额头上,那只手冰凉如雪,原来是宋荷。

  她说:“沈煜,你醒醒,我这就带你去看病。”

  请太医是来不及了,况且偌大的冷宫只有他们两个人,宋荷把披风脱下来盖在沈煜身上,然后费力地背起他,踉踉跄跄往冷宫外跑。

  那天梁国下了很大的雪,风特别冷,但是沈煜浑身滚烫,他烧得头脑混沌不清,只记得宋荷的肩膀很瘦,很硌人。

  她一边跑一边说:“沈煜,你可千万别出事。”

  “宋荷,”他趴在她背上,一字一字地呢喃,“你是宋荷吗?”

  “我是。”宋荷低声应了,豆大的汗珠砸在雪地里。

  沈煜喃喃道:“宋荷,你嫁给我好不好?”

  “等我回到虢国,你就嫁给我。虽然虢国不如梁国好,但是我会一心一意待你。”

  “我不会让你一辈子活在这四四方方的天里。”他问她,“宋荷,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还没等到她的回答,意识便涣散在满天的风雪中。

  等他再醒来时,虢国的使者已经来到梁王宫。大病初愈的沈煜坐上回到归乡的马车,因此无缘见到宋荷分别时的眼泪。

  回到虢国后,他无数次上书梁帝,以万分的诚意求娶公主宋荷,但修书一封封之后杳无音信,直到梁帝驾崩,他才从使者口中得知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新帝宋颐已经下旨,将长公主宋荷远嫁端朝。

  他知道,无论是哪位梁帝,都看不起虢国这狭小的边陲之地。此刻,他的愤懑和野心,随着一纸和亲诏书被放大到极致,于是他起兵谋反,以帝王之姿迎娶这位前朝的公主。

  但此时此刻,看到血泊中的宋荷,沈煜恍然感觉昔年的情谊如同一场大梦,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他眼前:原来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她是不是从未对他动过心?

  三、不过是一个亡国的公主,她凭什么高贵

  宋荷的命虽然保住了,脖子上却留下一道丑陋的伤疤。她一心求死,不吃不喝,整日坐在未央宫里发呆,如同没有生命的游魂。

  沈煜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他原以为他们两情相悦,此刻却唯有相对无言。

  夜深了,沈煜带着莲子羹去看她,他不再放低姿态,并且第一次在她面前拿出帝王独有的决断。

  强硬,是他对待她最后的办法。

  进了未央宫,沈煜屏退一众宫人,然后关了门,转身把莲子羹搁在她面前,语气平淡如水:“宋颐是你亲弟弟,对吧?”

  宋荷眼底掠过一丝慌乱,她看了看莲子羹,又看了看沈煜,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敢谋反的乱臣贼子,不在乎多一个弑君的罪名。”

  沈煜挑眉看她,余光瞥见她神色突变,他接着说:“宋荷,朕与你谈一个条件吧?”

  “你为朕生一个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在,朕就可以保宋颐不死。”

  他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宋荷不语,只是静静望着他,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悲喜。然后她笑了,笑着笑着就掉下泪来,然后她说:“划算,的确划算。”

  她褪下外衫,亲自为他宽衣解带,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献给他。

  这是她当上皇后的第二天,他想要一个孩子,他要用这个孩子换她弟弟的命,所以她给他一个孩子。

  沈煜每晚留宿在未央宫,直到两个月后中宫传来皇后有孕的喜讯。得知消息那一天,沈煜为宋荷带来一件礼物,那是楼兰国的贡品,一只长着蓝色眼睛的小猫,它趴在沈煜怀里无辜地看着宋荷,细弱的叫声像小孩子在哭泣。

  “朕给它起了名字,叫荷叶。”沈煜说,“以后朕不在时,就让它陪着你。”

  宋荷将猫抱在怀里,仍旧是那张冷冰冰的脸,连话里都藏着刀子:“皇帝大可放心,您来与不来,臣妾都不会寂寞。”

  沈煜脸色陡然变作铁青,他天真地以为这个孩子会缓和他和宋荷的关系,他愿意主动退一步,将姿态一降再降,殊不知那些讨好又成了她眼中的自作多情。

  他开始憎恨她的高贵,在这份高贵面前,他的一切精心布置都显得可笑卑贱。

  不过是一个亡国的公主,她凭什么高贵?

  “宫中只有一名女眷,你怎么会不寂寞呢?”他强压怒火,“等过几日大选,让后宫充盈些,你就不会寂寞了。”

  他试图在她脸上看到不悦,甚至不用说出来,仅仅需要一个眼色、一个表情,就足以让他欢喜。

  “能多些妃嫔为皇帝开枝散叶是好事。”

  宋荷抬眸看他,她无比平静地承接着面前这个男人的目光,这种不包含任何情绪的平静,仿佛他的生死都与她无关。

  沈煜嘴唇翕动,他突然很想与她争辩,又不知道满腹怨气从何说起。

  “臣妾乏了,国事繁重,皇帝请回吧。”她说,然后转身侍弄起怀里的猫,再不多看他一眼。

  仅仅一句话,便把沈煜的千言万语压回肚子里。

  “你在赶朕走?”他问。

  宋荷转过头,回应他的是一个充满深意的笑容,她像胜利者一样望着他,那样骄纵且桀骜的神色,连眉眼间都是不可一世的风光。

  “不然呢?”她反问。

  四、难道我给你还不够吗

  后宫从来不缺美人,更何况沈煜是一位英俊的帝王,他本就拥有让美人投怀送抱的魅力。

  他不断宠幸新入宫的妃嫔,并且用这种方式向宋荷示威:他还会有很多女人,可是她只有一个男人。

  换言之,他可以轻易找出她的替代品,她们比她更美丽、更听话。

  对于沈煜的种种举动,宋荷置若罔闻,她常常抱着荷叶发呆,目光空洞地听宫人告诉她,沈煜今夜去了哪个妃嫔宫里。

  至于她在不在意,没有人看得出来。

  第二年春天,沈煜终于有了真正的新宠,一个温顺而貌美的少女,他喜欢听她娇滴滴地叫他夫君,好像只有沉溺在少女的温柔乡中,他才能洗去宋荷带给他的挫败感。

  于是他晋了她的位分。凭借一声娇滴滴的夫君,少女从宫婢一跃成为沈煜的湘妃,放眼整个梁宫,除皇后以外,再没有谁的身份能与她媲美。

  这位善于邀宠的湘妃不知道,她已在无形间成为帝后制衡的筹码,就像史书上每一个得宠的嫔妃一样,她确信沈煜对她的宠爱,并且决意用这份宠爱挑战皇后的威严。

  在某个沈煜留宿在她宫中的夜里,她派人捉来皇后的小猫。猫在春天一向叫得很勤,于是她任由荷叶在寝宫外叫了半宿,然后漫不经心地提出建议:“夫君,把那只乱叫的野猫杀了吧。”

  这个小小的要求,沈煜自然不会拒绝,羽林军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一只血肉模糊的死猫就被带到沈煜面前。

  他一眼认出那是宋荷的猫,即刻坐立不安,吩咐羽林军赶紧去宫外寻一只蓝眼睛的猫交给他,动作越快越好。

  等沈煜来到未央宫,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他试图用另一只蓝眼睛的猫瞒天过海,可宋荷一眼看透他的心思。

  “我只要我的猫。”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话音未落,湘妃哭哭啼啼的声音便传到宋荷耳朵里。她一进未央宫就跪在地上磕头,宋荷却冷眼旁观,只等着看她要耍什么把戏。

  察觉到宋荷没有扶自己的意思,湘妃自己站起身,将一个血迹斑驳的口袋放到宋荷面前,她说:“昨夜皇后娘娘的猫跑进臣妾宫里叫了半宿,臣妾以为是野猫闹春,便做了这档子混事儿。天地可鉴,臣妾实在不知道这猫是从未央宫来。”

  “臣妾犯下天大的错,今日无论皇后娘娘怎么罚,臣妾绝无怨言。”她作势又要跪,却被沈煜一把拦下。

  在湘妃看来,沈煜这举动已然赋予她十足的底气,于是她再转头看向皇后时,眉眼间也有了不可一世的风光。

  宋荷看着那个血淋淋的布袋,不由得心惊肉跳,险些栽倒在地。好在身后有宫婢扶住她,才使她不至于太失态。回过神儿的宋荷伸手一指湘妃,简短几个字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赐死,即刻赐死!”

  她鲜少在沈煜面前失态,这是唯一一次。

  她宋荷是谁?堂堂梁国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被一介贱婢这样明目张胆地施威?

  但沈煜会错了意,他将宋荷的怒气误以为是嫉妒,于是执拗地把湘妃护在身后,一如往常那般与她针锋相对:“下令杀猫的人是朕,她是朕的妃嫔,就算真要决定她的生死,那个人也不该是你。”

  “不过一只猫而已,宋荷,朕已经还了一只新的给你,难道还不够吗?”他问。

  宋荷无暇与他辩解,肚子里有什么东西折腾得她五脏六腑生疼,她还没来得及抓住一个可以借力的人或物,疼痛便如山呼海啸一般袭来。

  五、她不爱他,所以不爱他们的孩子

  宋荷这场生产异常艰难,几乎牵动整个太医院。从始至终,沈煜未有半步离开未央宫,他后悔不该和她置气,于是再度放下帝王的骄矜。

  烛影重重,帷帐中伸出宋荷汗涔涔的手,她抓着沈煜的衣袖,语气几乎是恳求:“沈煜,倘若我死了,就算是用刀剖开我的肚子,你也一定要救这个孩子。”

  那样温柔的声音让沈煜有一刻的意乱情迷,他告诉自己,这是她和他的孩子,纵是她对他横眉怒目,只要有了这个孩子,一切都会慢慢地好起来。

  “你放心,谁都不会死,”他跪在她榻前,字字真切道,“如果可以,朕愿将天子所有的福气给予你们母子。”

  也许真的是福气庇护,当夜宋荷生下一位皇子,母子平安。

  太医们散了,但沈煜久久不愿离去,他抱着孩子来回踱步,时不时用手指碰碰孩子粉嘟嘟的小脸,笑得比襁褓中的孩子还开心。

  未央宫中的每个人都被笼罩在皇子降生的欢悦中,就连那只新来的小猫也滚在沈煜脚边,一同沐浴着喜气洋洋的福泽。

  一旁的宫人提醒他:“请皇帝为小皇子赐名吧。”

  沈煜双眼一亮,脸上绽放出初为人父的喜悦光芒,然后他看到昏睡的宋荷,那副神采顿时收敛了许多,他说:“罢了,等皇后醒来再议吧。”

  纵是一份小小的甜蜜,他也希望与她一同分享。

  当日早朝时,江南漕运使奉上一箱鲜美的荔枝,几乎没有迟疑,下了早朝的沈煜亲自带着这箱荔枝来到未央宫,可是他还没进门,便听到殿中传来孩子几近沙哑的号哭声。

  隔着未央宫半开半掩的殿门,他看到宋荷用剥了皮儿的葡萄逗小猫,目光未有半刻落在哭泣的孩子身上。是了,她宁可侍弄不通人性的猫,也不愿多看自己的孩子一眼,那种熟悉的疏离感让沈煜不由打了个冷战。

  她不惜剖腹取子,仅仅因为这孩子与宋颐的命息息相关。

  宋荷不爱他,所以不爱他们的孩子,即使这个呱呱坠地的婴儿身上流着她的血,她仍旧可以拿出一视同仁的刻薄对待他。

  沈煜上前抱起孩子,他不想争辩什么,只冷声问宋荷一句:“你的心怎么这样狠?”

  “我狠吗?”

  宋荷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然后她反问他:“沈煜,你带兵杀进梁国时,怎么没问问自己有多狠?”

  “你杀我梁国子民时,怎么没问问自己有多狠?”

  “你把我弟弟赶到诏狱时,怎么没问问自己有多狠?”

  一将功成万骨枯,史官笔下简单的谋反二字背后永远是累累的白骨和鲜血。

  “你以为我愿意住在未央宫吗?”她说,“你知不知道,对我而言,住在未央宫的每一天都像是折磨?”

  “我的母妃,我的兄弟姐妹,他们宁可自戮也不愿屈服于你这个乱臣贼子,而我呢?我却要委身于你,像猫狗一样活在你的施舍中。沈煜,你问我有多狠?你也配?”

  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明明神色那般脆弱,说出的话仍句句绝情:“沈煜,你不是要这个孩子吗,如今我把孩子交给你,你就当他没有我这个母亲吧。”

  此刻,即便他是皇帝,即便他抱着他们的骨肉,他还是感觉孤立无援。

  他对待外人的狠毒,他的冰冷,在她面前纷纷如春风化雨,却被她竖以仇恨的壁垒,决绝地隔断了任何若有若无的温情。

  尽管已经怒火中烧,但沈煜看不得她落泪,于是他再一次将帝王的尊严踩在脚下,长叹一声道:“你身子虚,别再哭了,倘若实在不喜欢这个孩子,朕把他带走便是。”

  六、从此以后,我再不会来打扰你

  沈煜决心亲自抚养这个孩子,他为孩子起名,单字一个“意”,沈意。

  此后他很少去未央宫看宋荷,一切联系都凭借宫人的口舌,譬如她生过几次病,病时爱吃什么糕点,她平日看哪些书。凡此种种琐事,沈煜了如指掌。

  她从不主动来看孩子,唯一一次相见是孩子周岁生辰时,她短暂抱了孩子片刻,脸上绽放出一丝久违的欢笑。

  那时湘妃已经晋为湘贵妃,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很快便在沈煜和宋荷之间找到自己的定位。她陪伴了沈煜两年有余,这是灵魂和肉体上的双重陪伴,可惜她一直没有孩子。

  这位年轻的贵妃已经从太医的搪塞中揣测到自己无子的命运,于是她无比殷勤地对皇子示好,以表明自己为人母的决心。

  沈煜满足了她的心思,在孩子周岁宴上,他不仅册立沈意为太子,并且正式宣布了湘贵妃养母的身份。

  偏偏这样巧,成为太子养母的第二天,湘贵妃得知自己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太医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这一胎一定是男孩,她将为新朝诞下第二位皇子。

  但湘贵妃却陷入前所未有的为难,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呢?她以为自己不会有希望孕育龙嗣,收养太子本是迫不得已的下策,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她腹中儿子的绊脚石。

  私心像蚂蚁啃噬骨髓,她如同蛰伏的毒蛇一样,静静等待着一箭双雕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也许是周岁宴上,牙牙学语的孩子触动了宋荷决绝的心,几天后,宋荷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来探望孩子。她抱着沈意流泪,这是她唯一一次对儿子表现出母亲该有的温柔。

  湘贵妃躲在暗处目睹着一切,等宋荷离开,她蹑手蹑脚上前,将砒霜塞进孩子嘴里。

  随后,当着闻声而来的宫人的面,她痛哭流涕道:“皇后为何要杀了我的孩子?!”

  这场戏拙劣且荒唐,但是沈煜相信了。

  怒火攻心的沈煜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他提着剑来到未央宫。他不懂,她可以不爱他,可以厌弃他如草芥,可是她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孩子?难道孩子身体里也流淌着他的血,在她眼里竟成了必死的原罪?

  “宋荷,你到底要朕怎样做?”他质问她,“虎毒尚不食子,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吗?”

  “你也觉得是我杀了意儿?”宋荷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微微发颤,“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本就是一个可以杀了自己儿子的毒妇?”

  回应她的是一个无声的眼神。

  她不愿辩解,甚至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说:“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你不是提着剑吗?来,一剑杀了我。”她步步紧逼,底气十足地挑衅他的权威。

  沈煜提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他该怎么对她?她想让他怎么对她?他将心底的十分温柔都留给她,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刀劈斧砍的冷漠。在这场像博弈一样的感情里,他真的已经筋疲力尽。

  “那年上元节的雪夜,你不该救我。”

  他良久地注视着她,心底那股潜藏了六年的温暖一瞬间消失殆尽,他说:“宋荷,以前我对你的爱就像湖海,我以为湖海会如同我的心意一样连绵不绝,但是现在只剩一杯水。”

  “我想留住这杯水。”

  “宋荷,从此以后,我再不会来打扰你。”

  七、他最终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真心

  那年冬天,湘贵妃生下一个不足月的死婴,几日后边关告急,江南又暴发鼠疫,接连的打击让沈煜一夜间病倒。

  他病着的那几日,隐约听到宫中传出这样一种谣言,他们说,湘贵妃之所以生下死婴,是因为当年枉死的太子鬼魂作祟,杀人偿命,所以得此祸报。

  难道杀了意儿的人,真的不是宋荷?

  沈煜强撑病体来到湘贵妃宫中,他猛然发现,经历了丧子之痛后,这个喜欢娇滴滴叫他夫君的少女,如今已经彻底沦为一个浓妆华服的红粉骷髅,眼中再没有半点初见时的光辉。

  “太子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他问。

  尽管人证物证俱在,沈煜仍不愿相信自己错怪了宋荷,身为一国天子,他不想,也不能再放下自尊去求她原谅,于是他殷切注视着面前的女人,无比渴望听到湘贵妃否定的答案。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湘贵妃道,“既然您已经知道了,何必再来问臣妾呢?”

  那样高傲的语气,那样无所谓的态度,恍惚间又让他看到了未央宫里的宋荷。沈煜有半刻失神,试探一般地低声唤她:“宋荷?”

  “臣妾不是宋荷。”湘贵妃冷漠地纠正他。

  “您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心吗?”她问。

  然后她苦笑着慨叹:“臣妾这半生受尽荣宠,末了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过是您对皇后示威的棋子。”

  “您爱而不得,只好在臣妾身上寻找安慰。可是臣妾不想做皇后的替身,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臣妾已经过倦了。”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笼罩着沈煜,原来这就是帝王之苦,这是站上权力之巅的苍凉。

  他,最终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真心。

  沈煜忽然很想从头开始,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与宋荷之间,一步步已成定局,再无翻盘的可能。

  沈煜下令赐死湘贵妃,他遣散跟随的宫人,游魂一般独自走在空荡荡的梁王宫里。鬼使神差地,他又来到冷宫,可他还没走近,便瞧见冷宫门前燃起一缕火光。

  是宋荷,她更瘦了,瘦得已经撑不起华冠丽服,憔悴得好像只剩一把骨头。

  沈煜看到她身边放着一只小竹篮,里面是刚刚做好的虎头鞋和绣着莲花的兜肚,连边角的丝线还没来得及剪去。

  宋荷双眼红肿,她细细摩挲着虎头鞋上的刺绣,然后将它们一双双放进火里。四周寂寥无声,唯见绸缎布料烧成飞灰,飘荡的碎片如同黑色的蝴蝶。

  他想起宫人说,太子薨逝后,未央宫从未传出皇后的哭泣声,但是她的眼睛常常又红又肿;宫人又说,皇后不喜黑夜,于是未央宫里的烛光累月长明。

  她自小怕黑,他怎么忘记了呢?

  他满心与她争斗,殊不知在这场冗长枯燥的婚姻里,他早已忘记爱她的初衷。

  此刻,沈煜多想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他迫切想乞求她的原谅,可是千言万语压在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然后他转身离去,再不敢回头。

  那天夜里沈煜做了个梦,梦到宋荷与他回到虢国,他们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策马,夕阳那么美,万丈光芒都在她一人身上。

  他梦见宋荷笑着说:“沈煜,我一点都不爱你。”

  她说:“你我身份如隔天堑,沈煜,你配娶我吗?”

  沈煜自此一病不起。

  八、你有没有过一点点爱我

  这场大病如同暴风骤雨,急促地抹杀了沈煜短暂的帝王光彩,事实上,那年冬天的除夕过后,沈煜的身体已经呈现油尽灯枯之态。

  那几日,梁国时时被笼罩在阴沉的乌云中。

  一个下雪的深夜,重病的沈煜忽有半刻清醒,他看着窗外的雪,竟一反常态,唤来随身的宦官,道:“去请皇后来。”

  宦官领命去了,半刻后便回到他面前,战战兢兢道:“皇后说外头天冷,怕把寒气过给皇上,所以不来了。”

  沈煜盯着外头的雪花出神儿,连看也不看那宦官一眼,只扔出两个字:“再请。”

  等宦官再来复命,已是抖若筛糠,面如土色:“皇后说她是戴罪之身,不宜面圣,还说夜深霜冷,让您早些休息。”

  沈煜径自来到案前,挥手写下一封圣旨扔到宦官手中。宦官手捧圣旨,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等待沈煜的诏令。

  “再请。”

  她连见他一面都不愿,但是无妨,他心想:一道圣旨不够,他还可以写第二道、第三道,直到她愿意见他为止。

  当夜宋荷顶雪而来,孤身一人。她推开门,只见到一地零散的风筝,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沈煜背对着她坐在地上,正专心致志描绘风筝上的花纹。

  层层叠叠的轻纱随风飘荡,衬得他的背影格外单薄,这幅画面让宋荷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推开门,看到冷宫里瘦弱的他。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说。

  他拿起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转过身问她:“你看,是不是和当年那只一模一样?”

  “我这辈子都在追一只风筝,最后才发现,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空梦。”

  沈煜自嘲地笑了,眼中氤氲着水光,他说:“宋荷,你知道吗?爱你是一件比当皇帝更累的事情。”

  “我恨不得把心剖出来放在你面前,只求你对我假以辞色,哪怕是做戏也好。”

  顿了顿,沈煜接着道:“我这双手已经血债累累,宋荷,我不妄图你能原谅我,但是我求求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真话?”

  他拼尽全力抓住宋荷的衣角,四目相对,终于把那句压了一辈子的话问了出来:

  “宋荷,你有没有过一点点……”

  你有没有过一点点爱我?

  寒风夹杂着碎雪吹开殿门,那一刻,熟悉的冷意让宋荷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上元节,风那么急,雪那么大,夜那么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梁王宫,她费力地背着他,磕磕绊绊走过长长的宫巷。

  她怎么会不爱他?

  那个攀上梨树为她摘风筝的少年,那个为了不让她和亲而造反的叛贼,那个在她面前卑微如草芥的皇帝。

  但是她不能爱,也没资格爱。他和她隔着不共戴天的血仇,于是她闭目塞听,以薄情之姿拒绝他任何的示好,用仅存的骄傲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就像那日在冷宫门前,她明明看到他离去的背影,她多想叫住他,多希望自己有资格代替灭亡的梁国原谅他,原谅自己这位任性的夫君。

  可是她不能。

  于是,就像一开始一样,她一次又一次放任他离去,从未有半分挽留。

  没有人知道,在许多个同床共枕的夜里,他们曾做过一个相似的梦。

  梦里,梨树仍是那棵梨树,少年仍是那个少年,春日的阳光那样和煦,他看着树下纯洁如月的少女说:“宋荷,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说:“等我回到虢国,你就嫁给我。虽然虢国不如梁国好,但是我会一心一意待你。”

  “我不会让你一辈子活在这四四方方的天里。”

  “宋荷,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次,他终于听到她的回答。

  “我愿意。” 你是我一生的浪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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