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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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依旧
文/花似瑾
楔子、登基
朕这个皇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宋明程带着起义军打进洛阳城时,皇宫里的人都快逃完了。
这事也不能全怪我父皇没斗志,实在是宋明程的胜利太顺应天意了。
听说民间有诗这么形容他:王师所至,义旗所指。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瞧瞧,他是王师,他是义旗,我等前朝余孽又没人拥护,不跑是打算给旧山河殉葬吗?
当时我还不是皇上,抱着从皇宫顺出来的金银细软,顺着墙头往外翻,结果脚下一虚,直挺挺地跌到了地上,摔得我眼冒金星。
这时,一只苍老的手扶起了我,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激动道:“您是我大梁的皇子殿下吗?”
我整个人还是蒙的,茫然地点了点头,这老头立刻朝周围大喊:“大梁皇室还有遗孤坚守皇城!皇子在这儿呢!”
“不不不!我正要逃呢,没想抵抗!宋军万岁!”我当即大喊表明立场,然而没人理我,几个老头合力把一件龙袍强行套在我身上,接着往地下一跪,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愣在原地,完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没想抵抗,是宋明程登基要排面,非要效法尧舜,让梁国皇帝禅位给他。
可真皇帝早卷着银子跑江南去了,这几个大臣急了,四处找皇子继承皇位以便禅位,我倒了霉,正中他们的下怀。
于是乎,我陈钰,就这么不幸成了大梁王朝的末代君主。
宋军在洛阳城外守着,城门大开,气势浩浩荡荡。
我在洛阳城内登基,轰轰烈烈做了三日皇帝。
第一天登基,第二天准备,第三天就是隆重庄严的禅让仪式。
许是准备匆忙,抑或是我自己过于紧张,禅位那天……又出事了。
一、禅让
我第一次正式见宋明程时,场面很是尴尬。
我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捧着传国玉玺和禅位诏书,低着头轻声数着一路踩过的汉白玉台阶,一步步往宋明程的方向走。
“九百九十六,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
群臣在天坛下恭恭敬敬跪成了一片,可惜我站得太高,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人影。
烈日当空,我腿肚子有些发酸,头上也渐渐有汗珠滚落。我一边腹诽这天杀的仪式,一边迈开了最后一步。
“九百九十九,到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眼前端居上首的男子。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宋明程呢,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此时一袭华贵紫袍,更是衬得整个人气度非凡。
我在心里啧啧称赞,这样的人,日后改穿龙袍,想来也是压得住的。
想到这儿,不知怎的,我就咧了咧嘴。我举着托盘,勉强笑道:“宋明程。”
“臣接旨。”
有太监小心地取过我手上的诏书,朗声念道:“咨尔宋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
圣旨很长,不是我拟的也不是我念的,江山不该是我的,我却莫名其妙做了大梁王朝的送葬之人,怎么想都有些不是滋味。
是以,在太监要拿我托盘中的传国玉玺时,我脑子一抽,伸手就将他的手给拍开了。
太监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抬眸看了宋明程一眼,我又犹豫着补充道:“宋明程,你接了这传国玉玺,天下就改姓宋了……愿你流芳千古,做不了明君,也至少做个仁君,善待百姓,一统天下,传千秋万代。”
宋明程看了我一会儿,眨了眨眼,道:“好。”
他起身欲亲取玉玺,可我也不知为何就是想不开,舍不得撒手。
最后,他在我手腕上用力一敲,我吃痛松手,托盘落地,玉玺则被他稳稳握在手里。宋明程爽朗一笑,道:“多谢。”
好嘛,我登基后的终极任务算是完成了。
我原只是想松一口气,谁承想心神一松,眼前一黑,一个踉跄竟向后倒去。
这几天我经历了国破家亡,又登基为皇,这些事实在过于惊心动魄,以至于紧张得几天没合眼,如今脑子里想的全是玉玺没了,大梁亡了,甚至忘了身后就是九百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
有什么东西顺着天坛滚下去了,碰撞出声,叮叮当当。
“陈钰!”
伴着声音,一只手飞快扶住了我的腰,将我带了起来,我回过神来,睁开眼看到宋明程那张俊朗的脸。他的神色带了几分焦急,大概是怕我血溅当场,影响了今天这么隆重的禅位大典。
有烟火从天台飞向空中,是交接完毕的信号,接着,我听见下方群臣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点火的太监也没想到台上会忽然出这变故,都看傻了,因为我这还没跪呢……
不过好在群臣看不到,只要宋明程不介意就不要紧。我站起来,揉了揉脑袋,想道声谢却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伸手摸了摸头发,随后瞬间睁大了眼,心冰凉一片!
早晨准备太过匆忙,我发冠没戴稳,刚才掉了!
青丝落下,随风轻扬,阳光洒在天坛之上,我抬头呆呆地看着宋明程,藏了十七年的秘密就此暴露于阳光之下。在禅位大典上,在他面前,我就此暴露了我是个姑娘的事实……
天要亡我,我死定了!
二、刺客
那天,我当场吓晕过去了。
再后来,我听桑桑说,那日最后,是宋明程忙完一切,亲自背我下天坛的。
“侯爷,这天下虽然易主,但皇上也没把你怎么样,奴婢觉得,陛下此人着实仁义。”
我用力点头。
这小丫头是宋明程指给我的,自然要将他往好了夸,但我还是打心眼里感谢宋明程。
他非但没拆穿我性别的秘密,还给我封了个永定侯当,在京城划出了一块地做我的府邸。
我母妃当年为了争宠,指鹿为马,欺骗众人,硬是把我当皇子养大,可惜红颜薄命,枉费心机。
是以,从前十七年,我过得胆战心惊,处处低调行事。而今身边少了许多眼睛,衣食无忧,我感觉自己活得自在极了。
我是打定主意要老老实实做我的永定侯,潇潇洒洒过一生的……偏偏天不遂人愿。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我府上闹刺客了。
那刺客重伤,浑身是血,却还是拿小刀抵在我脖子上,哑声道:“陛下放心,在下无伤您之意,只是进宫刺杀失败,走投无路,还望陛下看在大梁还有远在江南的宣帝的分儿上……”
他唤我陛下,虽然话没说完,但话中之意我非常能理解。于是我指着一旁的柜子道:“我懂我懂,放心,我罩着你,你躲进去别出声,我帮你把柜子上锁,肯定能瞒过去。”
他进去了,我锁上了。
很快,御林军就赶到了,恭恭敬敬地向我表示他们想搜查。
我点头,指着那个柜子,对那统领比着口型道:“别让他知道是我告发的。”
御林军统领配合着点头,装模作样地搜查一通,什么也没打乱,最后指挥着人扛着柜子就走了。
柜子就这样成了棺材,我对着人群背影深深鞠了个躬。义士,保重!
第二天我就听说,宋明程在朝堂上非常骄傲地表扬了我,夸我为人通透,堪为所有前朝王侯之楷模。
这……属实惭愧,不敢当,不敢当。
下午,宋明程就提着礼物来看我了,他没让人通报,所以我真不知道他来。
当时,我正在屋檐下眼巴巴地看着燕子筑巢。兴致来了,我很想近距离观察一下鸟窝长啥样,于是架着梯子往屋顶上爬。
“你在干吗?”底下有人这么问我。
“看燕子啊。”我随口一答,话音落下,眨了眨眼,这才想起疑惑是谁在同我说话。
我默默低头,看见了宋明程笑如春花般灿烂的脸,惊得一脚踩空了。
“小心!”
我双手用力抓住梯身,梯子微微晃了晃,稳住了。
接着,我顺着梯子退了下来,松了一口气,道:“没事了,多谢。”
宋明程嘴角微抽,耸了耸肩,放下举着的双手,无奈道:“陈钰,你还真是不懂情调啊。”
我傻乎乎地笑了笑,从梯子上蹦下来,又问他:“不知陛下来臣这儿,所为何事?”
“没什么,你这儿昨天不是闹刺客了嘛,朕怕你受惊,特意来关怀一下。”
哦。
我没话可说了。其实我想接着看燕子筑巢,但他在场,我不太好意思接着往房上爬,做什么都不自在。
好在有桑桑给他端茶倒水,殷勤招待,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还可以去书房练练字,好歹像那么回事。
没多大会儿,宋明程又跟着来看我了。
落日余晖从窗子里斜射进来,洒在宣纸上,一派安详寂静。
宋明程将双臂垫在椅背上,站在我身后偏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他躺在一旁的软榻上,一翻就是一下午。
待太阳彻底落山,宋明程终于肯走了,我送走了这位祖宗,甩着练得酸疼的手腕,瞥了一眼那写得歪歪扭扭的烂字,内心泪流满面。
我到底在干吗啊?
我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可谁承想,第二天他又来了!
第三天他又来了!
……
一周之后,他索性直接抱着一摞奏折来看我。奏折摞在书案上,他手上拿着朱笔,一只手捻着糕点,一只手写着朱批,批完一本就往地上一扔,桑桑捡起来恭恭敬敬往书案上一摆,特别潇洒,特别像个爷!
可怜我是装不下去了,我对练字没有丝毫兴趣!纯粹是因为他在这儿碍眼,我做什么都放不开,只好装模作样,假装自己是个文艺少女。
在又一个暮霭沉沉的黄昏,我百无聊赖地在宣纸上画圈圈,画着画着,我脑子开始昏昏沉沉,眼皮打架,不知不觉脑袋一歪,就去见周公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意识模糊间总觉得脸上湿漉漉的,我再睁开眼,就看到宋明程拿着毛笔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我大惊,一下子拍开了他的笔,飞快跑到镜前,反复打量一番,确认什么事也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用的是水。
我无奈地回头看他,他则伏在书案上哈哈大笑,他道:“陈钰,你有这么无聊吗?”
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时,他忽然道:“既然你这么闲,要不要跟朕出府去转转?”
“要!”我飞快道。
他抓起外套往身上一搭,从容道:“走。”
三、洛水
路上我含蓄地问宋明程,好端端的,他为啥总往我这儿跑。
他想了想,道:“就是觉得在这儿待着挺自在,而且有时候你还怪有意思的,何乐而不来?”
我“哦”了一声,不再接他的话,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专心看洛阳繁华夜景。
我从小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在宋明程的大军打进洛阳前,从来没有走出来过。就算现在当了永定侯,我也因拿不准宋明程的心思,定下心窝在侯府里,不敢出来走动。
所以,夜间的洛阳,我当真是第一次见,看什么都新鲜。
我看万家灯火齐明,看洛水绕城,看街头巷尾小贩吆喝,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一时间兴奋无比。
宋明程拉着我登上高高的城楼,指着一处热闹街巷道:“陈钰,你看那里,朕小时候一直住那条街。”
我瞧过去,疑惑道:“皇上,可他们都说您是蜀地的人啊,怎么会长在洛阳?”
宋明程笑得愉悦:“太上皇当年被调到地方,朕举家搬迁了呀。不过啊……朕还是觉得洛阳好。”
我顺着他的手望向了那条街,想象着很多年前,未来天子还是个少年,和一群同龄孩子嬉笑怒骂,不过寻常百姓家,一切稀松平常。
我偏头看向宋明程,恍惚觉得,我们之间,好像也没有很多距离感。
这人眉眼温和,模样很耐看,性子也讨喜。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桑桑说,那天是宋明程背我下天坛的。
贵为九五之尊,他也会俯身背人吗?身边又不是没有太监,他干吗要这么做?
我胡思乱想着,心里渐渐就有些打鼓,这时,我听宋明程问:“陈钰,你既然是女儿身,为何从不穿女装呢?”
“从前不敢,现在不习惯。”
“那你想不想进宫?朕还挺喜欢你的。”
他的话题转得突然,一下戳穿了我那点尚在酝酿萌动的心思,我诧异地看着他,摇头道:“不!”
他“嗯”了一声,偏过头去接着看夜景,就好像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漫不经心随口一提,甚至不曾多问我一句为什么。
然而,愉快的气氛就此被打破,连吹过发梢的风都显得生冷僵硬。
他把我送回了永定侯府,一路上,我们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回到侯府后,他又抱着满满一怀的奏折回了皇宫。
可我却忽然觉得委屈,跑回去关上房门,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号啕大哭。
我好不容易萌动起来的少女心啊,那点浪漫和情愫,就这样轻易被他点破,又被我亲口拒绝了……
四、燕子
我哭了又哭,像是要将把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痛快是痛快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看了一眼外头的清明夜色,抓起外套就出了门,站在屋檐下,仰头看着那个燕子窝。
窝已经做好了,过不了多久,就该有小燕子出生了。
我从前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燕子筑巢是好事,寓意家庭和睦,岁岁平安。
我小时候最爱看燕子成双,可惜,皇宫很少出燕子,就算有,燕窝也会很快被几个顽劣少年给拆了,或者被负责打扫的宫人处理掉。我总觉得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宫里才总是不太平。
心底叹息,我坐在石阶上,单手托腮看着那个燕子窝,渐渐安下心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而在台阶上躺了一夜的结果是……我发烧了。
我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宋明程背我下天坛,陪我逛夜市,说要和我岁岁常相见。他握着我的手,认真道:“陈钰,做朕的皇后好不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说:“好。”
然后……我就笑醒了。
“陈钰,陈钰……”一只手在我眼前晃啊晃,我偏过头去,居然真看见宋明程了!
他显然松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他自己的,埋怨道:“女孩子可真娇气,不过是带你出去走走,怎么就烧得这么厉害?”
接着,他拿起药碗,把药吹凉了递到我嘴边,要我张嘴。
娘啊,我刚做完春梦,一醒来你就对我这样……这样……还让人活不活了?
我脸上发烫,脑子乱成一团,心在胸膛间跳得很不规律。我想说不用喂,可话到嘴边说不出,只愣愣地张开了嘴,多苦都晕晕乎乎地直接咽进去了,一碗药喝下来,舌头苦麻了而不自知。
我一点都不好奇自己究竟是怎样进的宫了。
他见碗空了,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安抚道:“睡吧,醒了就好了。”
接着,他又开始忙他自己的事,对着桌上的军事地图勾勾画画了起来。
“宋明程……”我张了张嘴,哑声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怔了怔,道:“都说过了,我喜欢你。”
五、发烧
是桑桑半夜巡视发现了睡在石阶上的我。她见我发烧,连忙进宫去叫太医,结果宋明程听说了,直接把我接进了宫。
我就这样又在皇宫住下了。
宋明程最近很忙,忙着要打仗。
我说过,大梁覆灭,那是天意。
我父皇刚登基时也算不上昏君,可惜祖宗造孽,当时国家已是大厦之将倾,他在位四年,两年旱灾,两年洪涝,百姓流离失所,四年里有名有姓的起义不下八十起。于是……我父皇就想开了。
而当初天下大乱,民间起义组织混乱,各怀鬼胎,有人真为了推翻皇权,有人借此名头烧杀抢掠,有人专门打劫富户浑水摸鱼。战火烧到了蜀中,宋明程家里有钱,他以后靠科举也能当官,本来对起义没什么兴趣,只是家里总被打劫,他拿那些暴民没辙。
终于,在好友怂恿下,宋明程也起兵造反。他家底殷实,装备精良,以“仁义”二字成名,不烧杀抢掠,不装神弄鬼,和百姓约法三章,于是来投奔之人数不胜数,他一路接纳,几乎畅通无阻地打进了洛阳,登基为皇。
但是,天下未定。我父皇逃到江南去了,被同为陈姓的韩王收留,于金陵重新定都,占据长江天险。他混吃等死,韩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同时,长安城及周围被前朝遗孤晋王占着,长安是十朝古都,易守难攻。
宋明程虽在民心上远胜他们,可那两个王的旗号一个是护国,一个是复国,他却是实打实的造反,一点也不天经地义,在法统上逊了旁人一筹。所以他立我为皇,所以他搞禅让,然而我不知道,他说的想娶我,是不是也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
几天后,宋明程同手下将士商量好大致的作战计划,大手一挥派出近六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去讨伐长安晋王。
一桩事了,他放松下来,又开始整日黏着我,未必一起做什么,大多数时候是各忙各的,只是在我偶尔回头时,目光所及,总是看得见他。
天下未定,后宫未立,偌大的后宫,除了宫女太监,就只剩下我和他。我常常有一种错觉,好像我在他心中,真的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好像这偌大的后宫,真的可以只有我和他。
待捷报传来,说宋军已经打到了长安城下,不日便可大获全胜时,宋明程在御花园拦住了我,问了我一个很怪的问题:“陈钰,若朕和韩王开战,你希望谁赢?说实话。”
我奇怪地看着宋明程,觉得他脑子有坑。
韩王是我堂叔,他和我一样姓陈,他那边自称后梁,我父皇还在他宫里养着呢,你觉得我希望谁赢?你觉得我可能说实话吗?
我道:“我希望你赢。”
他笑了,一把将我抱起来,欢呼着转了几个圈,语气轻快道:“你这话当真?”
我脑中思路千回百转,垂眸想了想,还是有些愧疚地点了头。
“那你是不是喜欢朕?”
我摇头。
“既然不喜欢,那你为什么不希望韩王赢?别拿朕是一个好皇帝这种鬼话来敷衍朕。”
“……他赢了,你会死吧?”
“陈钰,你舍不得朕死?”
我点头。
“宁可死叔叔也不愿意朕死,还说你不喜欢朕?”
我被他的话绕晕了,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怎么反驳?我的的确确,好喜欢他啊。
他将我放回地上,认真地看着我,语气无比温柔,他说:“陈钰,嫁给朕,做朕的皇后好不好?”
我非常没骨气地想逃,可他摁着我的肩,让我逃不掉也躲不开。我垂眸嗫嚅道:“可是,你将来会有佳丽三千。而且,我好歹堂堂正正坐过龙椅,一朝换上女儿装,未免惊世骇俗。再有,梁国还没彻底输呢,我这样总觉得……像叛国……”
我像倒豆子一般将心中顾虑全吐了出来,他默了许久,才道:“那若朕答应,没有佳丽三千,不畏世间流言,只要你嫁给朕,朕就算赢了,也不杀你父皇,不杀你叔叔,陈姓子孙,朕谁也不杀……这还算你叛国?”
我抖了抖,一脸难以置信,道:“就因为你喜欢我?”
宋明程皱了皱眉,偏头道:“还为了民心和法统,可安心了?”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妥协太多,心理不平衡了。
宋明程走远了,我愣在原地许久,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经此一闹,原本纯粹的喜欢都变得像笔交易了,可想到他,我的心里还是微微泛起一丝甜。
我有点后悔,自己干吗要多问那一句?至于这么不自信吗?
六、三生有幸
宋明程那样骄傲的一个人,都肯为我妥协至此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嫁他?
青丝落下,淡扫蛾眉,凤冠霞帔,红妆待嫁,我看着镜中自己,轻轻摸了摸头上的金簪步摇,在心中感慨世事难料。
亡国之前,我真没想过自己有当皇上的一天;禅位之后,我也真没想过自己还有当皇后的一天,可它们都发生了,简直离谱。
马车在永定侯府候着,将我迎进了皇宫,十里红妆,江山为聘。
出门前,我回头对屋檐遥遥望了一眼,好久不见,连小燕子都已经破壳了,羽翼也渐渐长开,黑色的一团,叽叽喳喳,热闹圆满,我在心中默认它们是在给我送行。
“娘娘。”
在我即将跨出门时,桑桑忽然追了出来,握紧了我的手,往我手心塞了一个小瓶,还有一张字条。
我低头看了一眼,眨了眨眼,冲她浅浅一笑。
封后大典非常隆重,因为时间宽裕,准备充分,所以场面相比宋明程登基也是毫不逊色的。
仪式皆是按照祖制来的,宋明程下圣旨,通知各部门准备,礼部尚书准备封后金册,翰林大学士亲自撰写册文。行礼前一天,宋明程派官员去祭天祭地祭太庙,所做一切,无一不是在昭告天下,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他牵着我的手,拜天地玄黄,拜列祖列宗,小心翼翼又珍而重之。洞房花烛夜,我们对饮合卺酒,心底是说不出的甜蜜。
“宋明程,我前生一定是个好人。”我附在他的耳畔轻声道。
“为什么?”
“三生有幸遇见你。”我轻声道。
不知怎的,我竟感动到有点想落泪。
七、内奸
次日,我派宫女把桑桑叫了过来,又将那张小字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可都不明白这小丫头到底怎么想的。
“桑桑……你莫不是觉得本宫对宋明程是虚情假意?”
她摇头。
“你莫不是没见过本宫是怎么处理之前那个刺客的?”
她接着摇头。
“那你是觉得,这种事,本宫不会跟皇上告状?还是觉得他能轻饶你?”
桑桑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于是我更迷惑了。
那你为什么要我在新婚夜给宋明程下毒?非要跟我玩一把人性,赌一把人生?
“奴婢不是怀疑您对陛下的感情,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做。”桑桑叩首道。
据桑桑坦言,她是个探子,是晋王早早安插在宋明程身边的,希望她找机会,不求骗到他的心,但求简单粗暴地搞死他。
无奈桑桑太笨,一没引起宋明程的注意,二没找到机会下手,反倒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还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被宋明程的人格魅力打动,并深深地喜欢上宋明程了。
她舍不得他死,这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知道我不会下毒,所以才给我毒药。
最后,她哭着对我说:“晋王曾有恩于奴婢,如今他受困于长安,上面急着要这边想办法,可奴婢舍不得伤陛下,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头疼地看着她。
内奸这种东西,有一必有二,总不能指望所有探子都被宋明程的人格所感召而自己暴露吧?所以,我必须想办法把那些探子给揪出来。
于是,我走下来握住桑桑的手,动情地对她讲:“桑桑,你做得对。你这不是不忠,不是私心,而是顺应天下大势。”
桑桑愣住了,眼泪不再流,只愣愣地看着我,疑惑道:“我这样做……对吗?”
我认真道:“对啊。你看,只要宋明程不死,动乱定会尽早结束,多少百姓免于流离失所,待来年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多少人要感谢你今日义举啊!”
许是我的话太具有蛊惑力,桑桑内心逐渐动摇,终于“哇”的一声扑进我怀里,激动道:“娘娘!”
我也跟着她哭:“桑桑!你居功至伟!”
我回忆着小时读过的圣贤书,用尽了毕生所学,给桑桑摆事实、讲道理,终于让她内心动摇,决定供出所有藏在洛阳的探子名单。
名单写了一半,她忽然抬头,对我说:“娘娘,桑桑还有一个愿望。”
我看着那份名单,满心欢喜道:“尽管提。”
于是,在宋明程下朝来到我的风栖宫时,刚一开门,就见一小丫头猛地扑进他怀里,哭唧唧道:“惦记了多少年啊,奴婢终于抱到活的陛下了。”
宋明程都傻了,想推开她,可一抬头便看见了我,于是比着口型无声问我:“怎么回事?”
我只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睛眨啊眨。
待我们俩终于目送桑桑出宫后,宋明程终于黑着脸道:“陈钰,不解释清楚,朕跟你没完!”
我笑嘻嘻地、颇为狗腿地将名单双手奉上。
宋明程扫了一眼,一愣,惊喜道:“埋伏在皇宫里的探子名单?”
“你知道?”
他二话不说就带着我飞奔到御书房,从一堆书中间翻出了一张纸,和我这张仔细比对一番后,兴奋道:“对上了好多,你这张是真的!怎么搞到手的?”
在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悉数交代后,宋明程一把抱住了我,欢呼着转了好几个圈,对准我的脸颊用力亲了几口,欢喜道:“福星啊,阿钰,你也太棒了吧!”
八、尾声
根据知情人士桑桑透露的信息,三省六部连夜开会,反复挖掘信息,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在宋明程登基后,晋王和韩王就偷偷联手了,虽说貌合神离,但是信息共享。
利用这一思路,宋明程很快指派了一个看起来比桑桑机灵很多的间谍丫头给我,我们俩一唱一和,“不知不觉”就传递了很多很多的假情报给江南,反间计玩得痛快极了。
一晃寒冬腊月,长安战败,长江结冰,百万大军士气十足,浩浩荡荡直逼江南。
我优哉游哉地躺在软榻上,温柔地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弯着眉眼道:“宋明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
他回忆了一下,道:“第一次,从你叫我第一声宋明程,祝我一统天下、千秋万代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说着,他舀起碗中的排骨汤,递到我嘴边,看着我小口咽下去,又道:“结果你发冠一掉,竟真是个姑娘,当时我就觉得,简直是缘分。”
我开心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窝进他怀里,用力蹭了蹭他。
世事难料啊。其实我之前还一直担心,宋明程当久了皇帝,会渐渐染上一堆上位者的臭毛病,冷漠无情,可现在我无比笃定,他肯定会变成一个超级温柔的皇夫。
“宋明程。”
“嗯?”
“等开春了,我想在宫里养好多燕子,还想和你,岁岁常相见。”
其实我从前喜欢燕子,是因为一首宫词:舞鉴晓莺无奈双,认归梁燕却成双。
现在,我则无比喜欢挺俗气的那首: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你是我一生的浪漫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