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锦觅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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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似锦觅安宁
文/余生
一、我以为再不济还有旧情在
月光如水乍泄进湖面,我借着微弱的亮光走向假山后的草坪,将双手浸在湖水里。冰冷的湖水淌过我的掌心,冲掉了我手上的血迹。
那一抹猩红,终于离我而去。
这场刺杀得手得太容易,不免让我有些生疑,堂堂大将军竟能被我一剑毙命?
不过顺利些也好,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为慕书文杀人了。
回到皇宫之后,我换下便服走进慕华殿,慕书文还在殿内批阅奏折,两侧的烛火暗暗的,一丝过堂风扫过,凉飕飕的。我屏退了殿内的侍婢,微微屈身行礼。
慕书文低头翻着桌上的奏折,过了许久才抬眼:“皇后有事?”
我微微挑眉:“臣妾怎敢有事,不过是来报个喜罢了,李将军已除。”
慕书文拿着毛笔的手顿了一下,眸子里聚起一团我看不透的阴云:“皇后若无其他事,便先回寝宫休息吧,朕待会还有要事要处理。”
“那臣妾便告退了。”
我淡淡一笑,起身退出宫殿,殿外的夜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深吸一口气,便觉得唇齿间布满了寒意。
慕书文有什么要事,我再清楚不过。看来那个女人是不能再留了。
第二天清晨,我带着一身疲惫坐在椅上梳妆,兰儿入寝宫递给我一个办妥了的眼神,我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兰儿办事向来稳妥,我不必多问便知她已将那个女人处理妥当。
我望着镜内青丝如墨、肤若凝脂的自己,细细地整理了下身上的绣裙。
这件蓝锦绣裙是我初入宫时,慕书文命人为我特制的。那时是大婚的第二日,他握着我的手,将我揽在怀里,眉目温柔地说“我的皇后穿蓝色真好看”。
于是从那日起,我便日日穿着蓝色,直到他终于厌倦了我。
这次慕书文也一如我所料般没来找我。我垂眸,手指摩擦着椅壁,此刻倒有些希望他来兴师问罪。
他对我这般冷漠,已有三年了。这三年间,我安排兰儿做掉了他身边无数的女人,他却波澜不惊,任由我除掉她们。
不过这般也好,或许我没有旁的,但至少我还有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用过早膳,兰儿突然神色匆匆地进殿来报:“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将沈丞相下了狱。”
我一惊,手中的银筷“啪”的一声跌在地上。这些年,慕书文明里暗里打压不少重臣,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对我的父亲下手。
我急忙起身前往慕华殿,慕书文一脸正色地靠在椅上,两颗晶莹剔透的碧玉球在他的掌心被握得直响。
他淡淡开口:“来了。”
我“啧啧”两声:“今年夏日比往年燥热许多,不知皇上是否太过头昏脑涨,竟要将忠臣下狱?”
“皇后越发没有分寸了,后宫不得妄议朝政!”
我深知,沈丞相虽不是我的生父,但这些年他极为疼爱我,若没有他,我还不知家的滋味如何。
我抬眼看向慕书文淡漠的神色,不屑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皇上要臣妾家破人亡,臣妾如何不乱分寸?”
这一次,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不过也是,皇上又不是第一次为了权力这般卑鄙。”
“皇后!”
我不理会慕书文的怒意,挥袖离开了慕华殿,脚步如往常般沉重且无声。
我与慕书文相识数年,他起初叫我华儿,后来唤我似锦,现在却只称我皇后。
我一直以为,再不济,他也会念着旧情,从未想过相识多年的我们会走到两相生厌的一天。
二、为了你,我可以拼尽全力
第一次遇见慕书文,是我十三岁那年。我从睡梦中醒来,脑袋里空白如纸,周围一片陌生。
慕书文坐在我的床边,扶我起身,对我淡淡一笑。我抬头,迷迷糊糊地对上他的目光。那一眼,如春光般明媚,他眸子里的温热,几乎含了世间所有的荣光。
他说,我自幼无父无母,意外落水时他救了我。我的头撞在水下的顽石上受伤了,所以我什么都不记得。
我怔怔地听着,慕书文突然握住我的手,将他腕上的红玛瑙手钏移至我的手上,对我说:“你真好看,这个手钏送给你。”我脸颊微红,掌心传来的温度使我的神情更为恍惚。
慕书文笑着对我说:“你也无处可去,不如以后跟着我吧,就叫你华儿如何?”
我呆呆地点点头,当时太过年少,直到后来才明白那句“跟着我”意味着什么。
那两年间,我跟着一名老剑客练习剑术,练得很吃力,但师父却说我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后来我才得知慕书文的身份。他是皇子,想杀他的人太多,所以身边需要个像我这样的人。
我第一次为他杀人,是个意外。
那日我辞别了我的剑术师父,慕书文带我离开的路上,偶遇数名山贼。我心中暗喜,正好可以练练身手。
我出剑几乎毫不费力地刺倒了他们,刚走了两步,内心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转过头笑嘻嘻地说:“我要反劫。”
我的手刚伸向其中一人,还未碰到他的钱袋,就听到背后“刺啦”一声,转头就看到一名山贼正拿着剑刺向了慕书文。
慕书文的肩膀瞬间浮现出一道红印,我心头狠狠一震,几乎在刹那间,心里便生出一丝狠意,毫不犹豫地提起剑,直直地插入那名山贼左胸的位置,仅仅一瞬,他便没了气息。
我焦急地跑近慕书文,他却突然对我一笑,眼角划过一丝凶狠。我吓了一跳,背后直冒冷汗。他握着我的手,欣喜地说:“华儿,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身体一僵,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那日跟着慕书文回去后,我总是忘却不了他那一瞬的眼神,就如同冰山上的碎石一般坚硬冰冷,可他却对我极好。
我几乎日日待在他身边,平素也无事可做,便喜欢望着他发呆,与他一同读书练剑。
慕书文经常陪我练剑,但几乎每次都输给我,输了之后便会奉上我最爱吃的玉蔻糕。那次我笑嘻嘻地拿起一块递到他唇边,待他一张嘴便迅速往回一缩,他“扑哧”一声笑出来,摸着我的头说道:“华儿真是越发调皮了。”
后来他带我逛遍了整个京城的街市,买了许多珠钗赠予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他,迟迟不敢伸手去接,他却笑着说:“女儿家及笄之年就应该好好打扮打扮自己。”
我有些恍惚,毕竟我只是他的下人而已,却做了太多越矩的事。
我仍记得那年我坠马大病了一场,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三天三夜,神色犹如开败的牡丹花般枯萎。
我醒后,他心疼地骂我为何如此不小心。我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心头忽地像是灌满了蜜。
我问他“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我”,他回道,“第一眼见我,就看出我骨子里带着狠劲,我就是他要找的那种人。”
我失望地低下头,他却温柔地勾起了唇,抬手轻轻地捏了下我的鼻子说:“也因为本王喜欢华儿这样的女子。”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那一瞬间,我心跳如擂鼓。
那段日子大概是我今生最欢乐的时光,以至于后来想起,总觉得美好得太过虚假,就像做了个梦一般。
上元节的前天,我正在梳妆时,慕书文突然走到我的身后,望着镜中的我一笑:“华儿真是越发标致了。”
我脸一红,羞怯得说不出话。慕书文从背后缓缓掏出一张卷起来的画像,放在我的手上。
我看着手中的画像,心底生出一丝疑惑。他告诉我,沈丞相的嫡女早年失踪,他希望我扮作沈丞相失踪的女儿,为他做内应,拉拢重臣。
我僵在那里不动,慕书文似乎看穿了我眼底的犹豫,展开那张画像。画像上的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姿态,都像极了我。
“这是相府千金的画像,以你的容貌,不会有人看出破绽。”慕书文说着紧紧握住我的手,“华儿,帮帮我好不好?”
我看着满眼期待的他,终于撇下心头的犹豫,朝他点了点头。于是我有了相府千金这个体面的身份,名为沈似锦。
沈丞相面对我这个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几乎耗尽所有的宠爱,他疼我爱我的程度,让我不免心生愧疚。
但我很清楚我要做的是什么,我答应过慕书文,我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他。
哪怕刀山火海,哪怕虎穴龙潭。
三、你曾说过,执手一生不相离
皇位之争自古以来都极为凶险,先皇驾崩那夜,慕书文集结了手下所有兵力,打算拼死一战。
我担心他的安危,想与他一同前去,却被他厉声阻止。他告诉我,他文有沈丞相,武有李将军,什么都不怕,只怕心爱之人身入险境。
而后他的吻落在我的额间:“若我为帝,你必为后,执手一生不相离。”
我目送慕书文的背影离开我的视线,在昏黄的烛火下一夜未眠,直到天亮后府里的下人来报,大事已成,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慕书文说话的确作数,他夺得帝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我为后。
出嫁那日,我一身红袍、满头珠翠,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皇上立你为后,一是为了奖励功臣,二是为了挟制沈家。最是无情帝王家,入宫后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我没太在意,微笑着辞别父亲,心里满是出嫁的欢喜。
入宫的第一日,慕书文牵着我的手来到批阅奏折的含元殿,大笔一挥,赐名慕华殿。他对我说,慕是他,华是我,他能得此天下,有我一半功劳。
或许是慕书文曾经待我太好,让我逐渐忘却了规矩这回事,虽然他总与我说,身为皇后,我应端庄威严,可我却总是做不到。后来时间久了,他也不恼,只满脸宠溺地看着我说:“罢了,朕的皇后配得上最好的一切。”
那时我终日沉浸在小女儿家的幸福里,总以为红烛对影一双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却忘了我的夫君不是一般的人,他是皇上,受万民敬仰的九五至尊。
良妃是何时出现的我忘记了,只约莫记得那晚慕书文宿在我的寝宫,与我商量封妃一事。
彼时夜色凝重,月凉如水,我面露不悦,冷眼待他。他笑着与我解释,封李将军之妹为妃只是为了拉拢李将军。
我别过头,赌气般地问他:“那皇上封我为后也只是为了拉拢沈丞相?”
气氛有些尴尬,慕书文脸色一变,加重了语气:“朕是皇上,即便后宫佳丽三千也不为过。”
“那你便去呀,去找你的佳丽三千,早些废了我这个皇后,另换佳人。”
话刚出口,我便意识到自己失言。微风从半掩着的门缝中吹过,殿内的烛火明了又暗,我怯怯地低下头,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还是没能阻止慕书文的决定。
良妃封妃那日,我拒绝了新妃的跪拜之礼,将自己关在寝宫内,闭门不见他人。寝殿内的熏香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我被熏得头晕,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朦胧之间,我看到慕书文一身黄衣向我走来,挥袖灭掉了我身旁微弱的烛火。
他轻俯下身,伸出手抚过我的长发,将我拉进怀里,柔声说道:“不管朕立谁为妃,皇后永远都是朕心头唯一之人。”
那一瞬间,我的心彻底乱了分寸。
我与良妃之间的相处,比我想象的要轻松许多。她对我毕恭毕敬,也无心与我争宠。其实对我而言,我要的只是丈夫的爱,其余的东西不过是一时浮华,我根本就不在乎。
那日午后在御花园,我偶遇梨花带雨的良妃,她的神色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鸟。
我走上前问:“妹妹何故在此抽泣?”
良妃转头看向我,声音微颤:“今日是他生辰。”
“谁?”
良妃不答,只背过身,自言自语道:“身为笼中鸟,是我奢望的太多。”
而后她便缓缓离去,脚步散乱,背影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寥落。
后来不过半年时间,良妃便有了身孕。慕书文得知这个消息后自然是喜不自胜,我的心底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我与慕书文成婚已久,腹中却依旧空空。
那日慕书文看穿了我眼底的失落,轻轻地从后方拦腰抱住我,他说:“皇后与朕虽没有添子之福,但朕对皇后的爱不会消减半分。朕不强求嫡子,有皇后在侧便足矣了。”
我眼眶含泪道:“不,臣妾以后一定也会为皇上添子。”
慕书文听了我的话,脸色微微发白,我没察觉出他的异样,低眉贴进了他的怀抱。
后来不过数日,慕书文召我入殿:“良妃入宫前曾与李将军手下的曾副将有过婚约,朕是夺人所爱。但如今她已是朕的妃子,不该再心有旁人,皇后便替我除去那个人吧。”
我心生疑惑,慕书文如今已是皇上,手下之人数不胜数,何故还要让我出手?但我还是答应了。
出发前,我特意在剑上抹了毒,强迫自己带着狠意落足,但曾副将却没有死在我的剑下,而是在我来之前就已经被人刺杀,面色乌青地倒在房内的地板上。
我隐隐觉得不对,刚要逃走,身后却突然飞过一枚暗器,打掉了我的耳坠。我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那夜静谧得十分诡异,我心底像压了块巨石,回到皇宫后久久不能安眠。
第二天一早,良妃身边的人来报,说是良妃娘娘约我晚上到御湖,有要事相告,末了还加了一句,希望皇后娘娘能独自前去。我因为前夜的事心里不舒服,没多想就答应了。
当天夜里,寒风呼啸,我身上隐隐发冷,便加了件外衣。等我走到御湖时,良妃正手握丝巾等在那里,见我走近,便吩咐左右的侍婢到不远处候着。
我走近良妃时,才发觉她眼眶微红,眼里似乎含着泪。她开口便问:“是你杀了他对吗?”
我很清楚她说的是谁,却不知她为何会知道,犹豫了一下后回道:“是。”
良妃的眼里划过一丝绝望:“他明明说过,他会为了我好好活着。”
我打断她的话:“你现在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没有资格再为别的男人落泪。”
良妃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不屑地扬起唇角,狠狠地望了我一眼: “我要你被皇上厌恶至死。”
那一瞬间,我的衣袍间尽是凉飕飕的寒。
话毕,她神色哀伤地向后退了两步,松开手里的丝巾,直直地倒入湖里。一瞬间,湖水四溅,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不远处就传来了宫女们尖叫的声音。我清楚地听到那刺耳的尖叫声中夹杂着一句“皇后娘娘杀了良妃娘娘”。
后来慕书文匆匆赶到时,良妃已经没了气息,他双眼发红,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拢尽了所有寒意。
四、帝王之家,从来觅不到安宁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凉薄的月夜,慕华殿内灯火通明,烛光刺得我眼睛发痛,慕书文坐在殿堂上,手握那条丝巾,用极寒的语气问我:“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我跪在殿前,僵硬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声音发颤:“臣妾什么都没有做。”
慕书文闭了闭眼,放下手里的丝巾,眉间似有隐忍:“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皇后还要狡辩吗?”
我心底一凉,讪笑着起身,站直身子悻悻而去,刚走两步,耳后便传来青瓷杯碎掉的声音,但我没停下脚步。
我对慕书文从来都是这般无理,我没有皇后该有的仪态,这点他早该知道。
后宫的事不知是如何传到前朝的。当李将军得知其妹一尸两命与我有关后,便与父亲反目,以我谋害皇妃及其腹中之子为由,奏请皇上废后。
那些天,我日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我的背后是沈家,我若被废,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恰逢那时母亲病危,我不顾劝阻出了宫,伏在母亲的床前,看着母亲消瘦的身形,委屈得哭出了声。
父亲闻声赶来,看着满脸泪水的我,心疼地握住我的手说道:“锦儿,爹爹信你不是狠辣之人,此事定有蹊跷。但现在的局势于我们不利,你一定要想办法稳住皇上的心保住后位,沈家满门荣辱都在此了。”
说罢他挥挥手招出一个侍婢:“她叫兰儿,为人机警又精通剑术,对我们沈家更是忠心耿耿,这次回去,你便带她入宫做你的侍婢。记住,皇家之人最无情,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含泪点了点头。
为了沈家的荣辱,我打算回宫后找慕书文解释清楚,便亲自下厨做了些点心送往慕华殿。我独自进殿,殿内却空无一人,等了片刻还是不见人影,正准备离开,眸光正好落在桌子边角处,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亮。
我走上前定睛一看,手里的盘子“啪”的一声坠落,点心撒了满地。
那是我那日刺杀曾副将时,遗失的一只耳坠。
我的脑海里天旋地转。杀了曾副将,打下我的耳坠,让良妃以为是我杀了她的心上人,然后自杀陷害我,致使李将军和父亲反目,提起废后……
所有的画面一幅幅地从眼前闪过,我脚步不稳,摇晃了一下,微微闭眼,嘴角扯出一丝悲伤的弧度。
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父亲说的果然不错,皇家之人最是无情,慕书文为了铲除手握重权的臣子,竟然不惜搭上未出世孩子的性命。
我初入沈府时,慕书文曾笑着对我说沈似锦这个名字不错,繁花似锦觅安宁,是个女儿家的好名字。我当时痴痴地望着他,打心眼里欢喜,直到现在才觉出这是一种讽刺,繁花似锦觅安宁,是我此生都得不到的。
帝王之家,从来觅不到安宁。
五、我终于坠入了深渊
大概是从我发现那只耳坠开始,我终于对慕书文寒了心。但奇怪的是,慕书文并没有废掉我的皇后之位,依旧让我位居中宫。
前朝纷争不断,那些杂事扰得我头疼。父亲托人递来一封家书,告诉我兄长在边关驻守多年,现已身染重病,希望我能求得皇上的恩典,召我兄长回京养病。
我有些犹豫,此时我与慕书文已冷战多时,此事怕是不好开口。但那毕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从我入沈府开始,我欠父亲的早已不是一分一毫,所以我还是去了。
那日慕书文坐在殿堂之上,居高临下,淡漠的神情透出如潮般的寒意,似乎早已看透我定会来找他。
我还未开口,他便说:“皇后若再插手前朝之事,朕定不轻纵!”语气如洪水般汹涌残酷,不给我辩解的机会。
我脸色发白,离开时天空中正好下起了雨,一声闷雷劈下,我失神间一脚踏空,跌在了殿前。我回头望了一眼,慕书文坐在高处,神色如旧。
我强忍住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水,冒雨回了寝宫。
我想,若他无情,那我便亲自动手。
第二天,我到宫中的御马房挑选了一匹快马,执意出了宫。数日之后,一路上的风尘仆仆、披星戴月,终于在我见到兄长的那一刻瓦解。
凄冷无声的夜里,兄长一身疲乏地躺在床上,面黄肌瘦。我跪在他身前,直到他微微睁眼,我才开口:“爹爹挂念兄长多时,今日我便带兄长离开这里。”
兄长见我在此,先是一怔,而后缓缓起身开口问:“这是皇上的旨意吗?”
我低下头,不发一语。
兄长伸出枯瘦的双手,握住我冰凉的十指扶我起身,声音沙哑地说:“多谢娘娘厚爱,臣这一生自认忠良,无旨绝不退离。”
我来不及再说什么,背后一阵阴风扫过,空气又冷了几分。一名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持刀入帐,冲向我的兄长。
这次走得太过匆忙,我没有带剑,赤手空拳上前,寥寥数招便落了下风。
那把长刀劈来时,我以为我与兄长今日必会命丧在此,结果刀光剑影之间,另一名黑衣蒙面男子从帐外冲来,持剑挡在了我与兄长的身前。
那名救人的男子胸前中了一刀之后,持剑刺进了刺客的腹部。刺客向后退了几步,终于倒在了地上。
鲜血如花般绽放,所染之处刺眼无比。士兵们闻声赶来之时,我与兄长的救命恩人已不知所终。
兄长开口:“边关纷乱无比、危机四伏,还请娘娘尽快回宫。”
我不应,兄长便直直地跪下,再次开口:“请娘娘回宫!”
我身体一颤,忍不住泪水直流。
回宫之后,我跪在慕书文殿前,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问:“是皇上派人刺杀臣妾兄长的吗?”
慕书文的眸光极其深沉,凉风带着不知何处而来的烟尘扫过,飘落无声。
我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直至全身僵麻,昏倒在殿前,慕书文才终于下旨派了良医去到边关照顾我兄长的病躯。
后两日,父亲又托人递信,说是前朝动荡不安,若想稳定地位,必先生下嫡子。我想起那日慕书文冷漠的样子,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我何尝不想要个孩子,可如今的情形之下,我又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来得这么快。
六、从那之后,我是真的变了
初春,梨花开了满园。我偶然路过御花园,恰好看到慕书文怀里抱着一个娇羞的小宫女,他眼里含着笑,温声细语道:“朕想要个孩子。”
短短几个字,就彻底击溃了我内心的防线。
我至今疑惑,不知自己哪点输给那个小宫女。她出身奴籍,在御马房打扫马厩多年,身份卑贱、大字不识。我容貌在她之上,又与慕书文相伴多年,可最后却是她得到了曾属于我的宠爱。
有孕之后,那名小宫女便彻底忘了身份,在宫里横行霸道,肆意打骂侍婢,见我也不行礼。
她还没有封妃,便已如此品行不端,我罚她下跪掌嘴,她却趾高气扬地说:“皇上厌弃皇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待我生下皇子,必让皇上废了你这个贱妇。”
我忘了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或许是那小宫女对我不敬之后,又或许更早。
兰儿的确是个得力助手,她陆续帮我除掉了慕书文身边的各个女人,包括那个有孕的小宫女。
可慕书文却对我的罪行视而不见,任由我做着伤天害理的事。这三年间,我与他只见过寥寥数面,前些日子他突然来找我,说要除掉李将军,问我有何计策。
我能有什么计策,不过是亲自动手罢了。这些年,李将军与父亲为敌,多次打压沈家,若能除他,对沈家百利无一害。
李将军武功高强,我早有耳闻。出发前,我便预想好了两种结果,要么我杀了他,改变前朝局势;要么他杀了我,这样他就会背上刺杀皇后的罪名。
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不吃亏,慕书文更是。
但这场刺杀意外地顺利,李将军在熟睡之时,被我一剑毙命。
第二天一早,我便得到慕书文将我父亲下狱的消息。我去找了他,他却依旧无情。
“去见见父亲吧,我还欠他一个解释。”我自言自语道。
大牢内的光线格外昏暗,父亲所在的牢房在最里面的位置,我独自走过去,父亲站在牢门前,脸色一片灰白。我含泪跪在地上:“女儿不孝,未能救出爹爹。”
父亲伸手将我扶起:“锦儿,爹爹手握重权,早知会有今天的。”而后顿了一下接着说,“李将军已死,皇上拿你的性命要挟爹爹,如果爹爹不认下刺杀李将军的罪名,今日下狱的就会是你。”
我的脑海里一片混沌,原来那次的刺杀那般顺利,不过是慕书文设下的另一个局。我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牢门上,尖刺入肤,却感觉不到疼。
父亲神色哀伤地说:“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爹爹就是为你死也愿意。爹爹知道你始终钟情于皇上,可对于帝王之家,权势从来都比情爱重要得多。往后爹爹不在,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父亲哪怕深陷死局,还在担心我的安危。
我含在眼眶里的泪终于流了下来,一边摇头一边说:“女儿是假的,女儿是假冒的。爹爹不该为女儿牺牲这么多。”
父亲望着语无伦次的我,迟疑了一下,笑着说道:“怎么可能。”说着拉起我的手臂,将衣袖向上拉,指着我右臂上的胎记,“这是你生来就有的,我还能认错?”
我一怔,这胎记的确是我自小便有的,可父亲怎么知道?
那日回去之后我大病了一场,休养期间,我吩咐兰儿去调查了那件事。她跪在我身前欲言又止,终于低下头说道:“有一种毒药可以让人失去所有的记忆,但有副作用,需贴身带着麝香压制毒素。”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慕书文时,他将我扶起,笑着说我真好看。那时我太过恍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般好看的笑容。
我强忍心中的绝望,一把扯下腕上的手钏,双手用力一拉,珠子瞬间掉落一地。
五雷轰顶,大概便是如此吧。
七、从此以后你便可以坐稳这万里江山了
边境蛮夷来犯,一时战事吃紧,慕书文却调派了我的兄长做前锋。我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兄长连年重病,本不适宜出战,但若兄长一死,沈家就再无威胁。
我抬头,悲凉地笑出了声。原来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泪水模糊了双眼,我隐约看到慕书文带着一身冷漠向我走来,我内心绝望到了极点:“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他声音微颤:“朕知道是你做的。”
“什么?”
“朕知道这些年朕身边的女人都是你杀的。”
我似笑非笑地问:“那陛下为何不杀臣妾?”
慕书文背过身,脸色忽明忽暗:“朕舍不得。这些年,朕一直对你心存愧疚。或许皇后不信,但朕是真的爱过皇后。”
“爱?”我冷笑着抬头,“那臣妾嫁给皇上多年,为何没有孩子?”
我将手抬起,手腕上空空如也,慕书文一怔,脸色开始发白:“你都知道了。”
我声音喑哑地说:“臣妾之前还在想,为何臣妾杀了人却没有得到报应,原来认识皇上就是臣妾最大的报应。”
慕书文伸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入怀里,低头吻住我的唇。那个吻冰凉刺骨,似乎要刺穿我的心脏,酸涩的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流出。
过了片刻,慕书文失神放开我的手,唇边多了一抹鲜红的血迹。他拉下衣衫露出胸膛,那一瞬间,我惊讶得无法出声。
慕书文的胸口有一道刀疤,刀疤狰狞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那夜,那个救命恩人在中了一刀之后,杀死刺客,不留声息地悄悄离去。
我的身体开始不住地发抖:“为什么?”
“那名刺客的目标是你。朕知道李将军必会对你下手,但朕又不放心别人,便亲自尾随在你身后保护你。这些年,朕宠幸过无数女子,不过是以为你会吃醋来找朕认错,可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不肯低头?”
慕书文双眼发红,他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我与他相伴多年,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我背过身,避开他的目光,顿了片刻后含泪求他:“若皇上疼惜臣妾,就放过臣妾哥哥好不好?”
慕书文的眸光瞬间暗了许多,眉眼一敛才低声说:“是朕对不住皇后,圣旨已下,此事没有余地。”
我的兄长还是去了前线,但一起去的还有慕书文。我后来才知道他那日找我,是为了告别,他要御驾亲征,这一去,不知归期。
自那日起,我便大病不起,终日卧床,足足喝了半年的药,才稍稍有起色。
慕书文将我禁足在寝殿,特意派了他的贴身侍卫把守在侧。
那日我坐在梳妆台前,感觉眉心隐隐作痛,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兰儿匆匆入殿内,向前一跪:“我朝得胜,皇上也马上要回来了,只是沈将军……沈将军他……他……”
我拿着螺子黛的手狠狠地颤了一下,在眉上画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眼角瞬间盈出了泪花。
我挥挥手:“你下去吧。”
我从匣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握在手心,里面装着的半瓶白色粉末是我曾经用来涂剑的毒药,叫作砒霜。
我曾经说过,刺杀李将军那次是我最后一次为慕书文杀人,却终究食言了。我又帮了他一次,杀死了沈家最后的血脉,如今他剩下唯一的威胁就是——我自己。
我靠在椅背上,闭眼服下那瓶毒药。心死之人,哪怕是毒药入口也不觉得苦。
我这一生都被慕书文算计着,从一开始便做了他的棋子,终于也要为他死去。
初遇他时,他对我一笑,我便陷了进去。我总以为嫁给了他,便是我一生幸福的开始。他夺帝位的那夜,我焦心忧虑,一夜未眠,脑海里都是他离去时,一身孤傲的背影。
他说过,“若我为帝,你必为后,执手一生不相离”。后来他胜利归来,实现了对我的承诺,却灭了我沈家满门,毁了我的一生。
大概,这就是命吧。
毒药发作得很快,我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有滚烫的泪滑过眼角。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慕书文会不会为我流下一滴悔恨的泪?
意识清晰的最后一刻,我听到有凯旋的鼓声从远处飘来,还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急切地唤我华儿。
慕书文,你终于平安回来了,我死之后,你便可以坐稳这万里江山了吧! 你是我一生的浪漫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