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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不好!有人逼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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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不好!有人逼宫了

  京城被大军包围后,京中百姓没有想象中的人心惶惶,唯一的变化是京城的大街小巷皆有人把守。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这些是燕尘的人,准备捉我回宫呢。

  而我面临被自己最爱的人夺走李家的江山的前夕,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或许泪水早就在燕尘拒绝我的那晚流干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主导整场阴谋的最终大反派出场,然后和他同归于尽也好,出言对峙也罢。总之,我想要越早见到那个人越好,即使是死,我也要知道那个亲手害死燕叔叔,又亲手栽赃嫁祸给我爹的那个罪魁祸首。

  于是,我前脚刚踏进京城,后脚就向城门边验人的守卫大哥自投罗网了。

  半个时辰后,我被他们送进了宫里。可奇怪的是,他们押送我去的地方不是逼宫戏码必备的前堂正殿,而是太太上皇佛系养老的居所——水澜居。

  并且我第一个见到的人也不是燕尘,更不是我爷爷,而是……

  我的皇叔李藏!

  今日,他没穿平日里常穿的那件银黑色窄袍,也没梳四方髻,而是穿了一件玄青色、镶着金丝线的衣服,梳的发髻也是帝王家才会梳的那种。以前我在话本子里看到过,有些人一旦得势,为了彻底忘记曾经那个扮猪吃老虎的自己,会从头到脚改变自己的穿着。

  而我的皇叔不仅变了穿着,就连眼神都变了。亏我以前还觉得他佛系,那时我怎么没发现他的眼睛看起人来跟捕食的鹰狼似的。

  眼下李藏缓缓踏进水澜居,身后还先后涌进了一大批朝臣——他们被一帮士兵架着脖子,不情愿地在殿内站成了两排。而李藏就站在两列队的中央,身后还跟着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自然就是那云踪坞的帮主。

  他道:“侄女,许久未见。”

  我冷笑:“原来江浸月口中‘名正言顺’的理由就是你?皇叔,我真是小看了你,你为了这个皇位,居然连谋害兄长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谋害兄长?我的那个好哥哥分明是被他自己给害死的。你爹是冷血帝王,寒了他兄弟的心。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你爹咎由自取!而我,同是李家的血脉,如今归位,会比你,还有你爹做得好一千倍,一万倍!”

  李藏是我爹同父异母的兄弟,长相和我爹多少有几分相似。我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因为欲望而变得扭曲,变得丧心病狂……我感到可恨又可悲。

  我气得浑身打战:“我暂且最后叫你一声‘皇叔’,你口口声声说会做得比我爹更好,事实上,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却无一件不是在毁大宴。凤尾山庄与梁国勾结炮制瘟疫案,串通供药商在军中伤药作假;你当年更是断粮草,害死燕霜烈将军,又故意派人暗杀当年幸存的大宴旧部……你就是个疯子!就是个丧心病狂刽子手!”

  李藏挥挥手,几个士兵将我的嘴巴狠狠蒙住。

  他将双手拢于身后,极为淡定地从我身边走过,然后坐上了爷爷平时坐的位置。

  “燕将军此时应该在宫门口把守着呢,可惜你说的这番话,他都听不到,在座的各位大臣也不会听信你的无端妄言,凡事要讲究一个证据。”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身为你的皇叔,我今天就来教教你,什么叫用证据说话。”

  我恨得牙痒痒。然而我被江浸月软禁的这几天,李藏早就趁机占据了京城,现在连这宫里都由他说了算。我甚至连爷爷、六福子、吴念他们的安危都不能确认……

  思及此,我恨恨地咬了侍卫的手,趁他吃痛撒开手的间隙,我怒道:“为什么水澜居发生了这么大动静,我都没见到爷爷?难道你不仅要谋害兄长,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放过?”

  李藏幽幽地道:“其实你不必为了我的兄长与父亲如此生气。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你爹,也不是你爷爷,你根本不是李氏血脉!”

  ……

  我一怔。

  他在胡说什么?

  我自小在皇宫中长大,儿时的记忆都在我的脑海里,从未缺了哪一部分的。与燕尘青梅竹马的是我,绕在爹的膝下玩拨浪鼓的是我,坐在爷爷肩头听话本故事的是我。

  他凭什么说我非李氏血脉?

  非但是我,场内的大臣们都惊得直倒抽凉气。然而下一瞬,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李藏之所以挟持这么多大臣来这里,还特意将逼宫的地点选在了水澜居……儿时发生的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一下子都蹦跶了出来。

  我正想得出神。

  此时有人从后殿蹒跚走来,然后蹲在我身前,替我擦了擦眼泪。

  “燕尘啊,我的好孙女婿,你怎么哭了呢?”

  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我的心里一酸,抱了上去。

  “爷爷……”

  幸好李藏还没丧心病狂到弑君杀父的地步,老爷子依然是那个把我认错成燕尘的和蔼老人。爷爷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被鸡毛黏了一身的吴念。

  吴念抽抽搭搭地道:“皇……皇上,我和太太上皇被关在鸡窝里好久,然后,然后就被人给带出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吴念的脸上也黏满了鸡毛,估计现在他的亲妈来了也认不出他,外加那股醉人的味道……连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李藏都忍不住后退。

  他颇为嫌弃地看了我和吴念一眼,立即办起了正事,他又带上来一个大娘和一个小孩。

  “这是我请来的京城中最著名的稳婆。她自有一套认亲的法子,其实说来也简单,只需要从两人身上各取一滴血。”李藏说话间已经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开了那大娘的手指,顺带割破了小男孩的手指。

  先后滴在了大娘事先准备的一碗水里。

  接着,两滴血在碗里渐渐相融。

  大娘道:“血相融者,则为亲。”

  说罢,李藏准备抓我和老爷子。

  我本能地反抗,谁想老爷子也很是反抗。

  老爷子将自己的两只手紧紧地缩在了袖子里,不满道:“你们还搞滴血验亲这一套?我堂堂大宴的太太上皇岂能由一个外人来割手指的?”

  听到“外人”二字,只见李藏的手明显地顿了一下,他不再坚持。

  他强撑着笑容,道:“好,父皇,无论您老人家要由谁来放血,这血,您今天都放定了。”

  爷爷随手一指,指向了吴念:“就他,他平时给鸡鸭放血可麻利了!鸭子都不叫嘞!”

  ……

  无论过程如何,最终我和爷爷都被迫完成了滴血验亲。

  这本该是一桩坦荡荡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当我看到那两滴血落在碗里……那一刻,我莫名感到恐慌,甚至觉得快要喘不上气。

  而整个水澜居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的焦点皆落在了那一碗水上。

  碗中的两滴血液彼此一点一点地靠近,然后交融。

  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我听到了有人小声吐槽“李藏篡位就篡位,搞什么花里胡哨的环节”。

  殿内反应最激烈的当然也是李藏。他怒不可遏地抬袖打翻了那碗水,步伐不稳地走到老爷子面前,比刚才与我对峙的时候更为暴怒。

  “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未正眼瞧我?当年,你宁愿禅位给一个外人、一个废物!也不愿意正眼看看你的亲儿子呢?对于你来说,我仅仅是一个错误吗?我也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关于李藏,大宴上下众所周知,他是不受宠的庶子。当年,他的生母还是名动京城的歌姬,抚得一手好琴。而我的爷爷,那时太皇太后去世不久,他整日饮酒度日,生活过得浑浑噩噩。

  就在那一年他的生辰宴会上,有人将李藏的生母带进了宫中表演,而偏偏那女子长得和太皇太后有几分相似,再然后……就是一夜错误。

  “你有没有想过,就是你当初的一个错误,逼我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李藏冷笑连连。

  爷爷的脸上也难得没了挤眉弄眼的笑意,有一瞬间,我感觉那个没痴傻前的爷爷又回来了。他的语气淡漠又疏离:“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没有怨言,一切后果都是你自己选的。”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好转过头的爷爷,忽然冒出个非常大胆的想法:爷爷他多年来是不是装痴傻的?或许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比我看得清楚多了,甚至比宫里所有人看得都要清楚?

  他甚至早就看出了李藏的狼子野心,这才在当年我捧着玉玺去求他别让我当皇帝时故意装傻,为的就是推我一把,宁愿让一个黄毛丫头做皇帝也绝不继位给他的庶子李藏。

  我好像在无意中勘破了不得了的皇家秘辛。

  然而江河湖海倾覆之际,没有一叶扁舟是能够幸免的。我自己又何尝不是牵涉其中呢?我猜想到的或许只是被爷爷压下的秘辛的冰山一角。比如,我的身世之谜真的就此解开了吗?我想没有。

  人在崩溃的时候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不假思索的话,可饶是这个节骨眼上,我的皇叔李藏居然还在坚持说我是个外人,非李家血脉。

  我的眼神一黯。

  此时李藏也做出了反应,他一敛方才的失态,道:“李扶摇,先皇之女,在位期间屡次因妒贤而为害朝廷忠良,故而废之,由我李藏取而代之。而先皇谋害镇国将军燕霜烈一事也已成定论,致使民怨沸腾。现将先皇之女李扶摇关押候审!听从发落!”

  话音落,殿内的士兵作势要押走我。然而那个士兵还没碰到我,就被殿外凌空射进来的一根狼牙棒击飞在地。

  此时,李藏望着殿外的来人,难以置信。

  “燕尘?!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宫门口把守着……我昨夜和你说的计划,你难道都忘了?”

  燕尘冷然一笑:“皇叔,你的部下实在是武力低下,都来不及开口就被我的属下皆数处理完毕。虽然你很惊讶,但我还是要告知你一句,现在水澜居外已经全部是皇上的人了。”

  此时,李藏似是终于认清现实,踉跄后退:“皇上的?”

  “是,我燕家的大军,从来都只为皇上李扶摇一人效力。”燕尘笃定道。

  自门口逆着光款款而来的那个人,是我能想象到的所有美好模样。

  方才在他说话间,雀七他们就速度将李藏等人看押,上一秒还挟持着大宴朝臣们的叛军也瞬间倒戈投降。这些叛军基本是李藏自己手下的王府守卫军,另外的就是梁国派给他的援军。可是梁国本来只是想搅一搅浑水罢了,他们对李藏似乎也没抱多大的信心,派来的兵力不仅少,还都是些杂鱼之辈。

  在绝对的武力值碾压面前,他们自然毫无反抗之心。

  燕尘转眼已经走到了我跟前。

  他身穿一袭银色盔甲,肩上的披风如火般热烈。他单膝下跪,双手交叠,做了一个周正的将军礼。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燕尘和我皆年少的时光,一双依旧如茶花映水的杏眼,一句依旧少年气满满,带着些骄傲的:“皇上,末将燕尘又替你打了一次胜仗。”

  我的直觉没有错,燕尘根本没有丝毫的叛乱之心。他不过是上演了一出大宴最最跌宕起伏的大戏。

  结束了乌龙的逼宫大战后,因怕棋局被搅和而被燕尘“软禁”在宫中某地的傅天南、六福子等人也都放了出来。傅天南感慨:“改日我要向燕尘哥讨教演技……这演技,我真的服了。”

  六福子则表示:“燕尘这是越级式提升好感度啊,现在六福子不偏袒游秉了,燕尘似乎也不错呢!”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燕尘三下五除二关押完叛党李藏一群人,再将那群被挟持的朝臣带到了大殿。进大殿前,他同我耳语道:“待会儿还请皇上配合一下,末将要再次开始自己的表演了。”

  算他还有些求生欲。

  之前他在朝堂上处处欺压我,还做出了一连串他即将造反的假象,现在自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于是,我们在大殿内临时开了个早朝,啊不对,是午朝。

  燕尘先是向一头雾水的朝臣们解释了他演戏的缘由:“三年前,我在冰河大战救回那批俘虏后,对每一个俘虏的身份都进行了查验,结果偏偏就查不到江浸月的家人信息,他根本不是北境人。”

  “不久后,我又发现京中突然声名鹊起的小倌馆——脆琵阁中力捧的头牌恰好是他,且他三番五次挑拨本将军与皇上之间的关系,故而我断定,幕后之人计划中必要的一步便是让我与皇上的关系恶化,甚至对立,我这才将计就计演了近三年。”

  说到这里,燕尘朝我抛来一个眼神。

  我立刻捧哏道:“爱卿如此为朕着想,为此被误会了多年,朕实在是太感动了!”

  再看众大臣的表情,那叫一个难看啊。换位思考,我估计也会觉得崩溃,想拿大宴的俸禄好难,顶头上司是个浑身是戏的将军……真的好难。

  而某位将军似乎故意要让这群大臣难上加难,他恐吓道:“因此,本将军在此澄清一下,我燕尘,此生只效忠皇上一人。如若今后有人再如同罪人李藏一样藏有二心,我不介意效仿今日之事,再重演一遍。”

  众大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某将军依旧不肯放过他们:“末将觉得所有在此次逼宫一战中站错队的,统统领罚半年俸禄,皇上意下如何?”

  “准奏。”

  朝臣们基本是面如菜色,除了狄二木几个把持住了底线的老臣捋着胡子,一脸得意,写满了“老夫的眼光可以吧”……

  他们估计快被燕尘折腾疯了,看到他们如此难过……我有点小快乐,谁让他们之前也没少欺负我来着呢。

  等下了朝,燕尘又要匆匆奔赴下一个现场收拾残局。

  他说,除了在朝臣面前宣告“李扶摇是我罩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譬如,当年那桩粮草旧案要沉冤昭雪,他要第一时间去向那三个旧部解释来龙去脉,再准备着重审此案,向天下昭告我爹的清白。等一切结束后,就带着我一起去坟冢前看望我们的爹爹。

  我喊住了他:“等等!首先,你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吗?”

  “知道,已经有人和我说过了。”

  当时我一心想着别的事情,居然没好奇到底是谁告诉的他,就顺口问了下一句:“可是你根本没有证据啊。”

  “有。刚才宫外鸿三来报,就在李藏逼宫的时候,有人将当年粮船的沉船证据带来了。”

  “谁?”

  燕尘垂了垂眸,道:“江浸月,他投案自首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从心底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从知道了他童年的那段遭遇,我再也无法单纯地称他为反派,也再无法纯粹地恨这个人了。

  虽然这一抹情绪被我极力掩盖,可在燕尘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他应该是察觉出了我的异样,趁着朝臣们纷纷离开,今日又难得一片暖阳覆在了大殿外的树下,身上树影斑驳,脚边堆银彻玉。

  燕尘拨开我额前的碎发,俯身在我眉心落下一朵轻吻。

  他的声音也如同碎雪一样绵密、轻柔:“扶摇,一定要乖乖待在宫里。等我回来,我还有许多许多话要同你说。”

  我嘴上应承着,实际却不着痕迹地将手从燕尘的手心抽离。

  我会因为两三句狠话就记燕尘的仇是不可能的。燕尘对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就算在逼宫大战之前,我也只是纠结于“燕尘为什么就不承认他喜欢我呢”。如今燕尘下午在朝堂上对着众人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我对燕尘唯一的疑惑和不满也就此解开。

  燕尘虽然还没来得及对我说“许多许多话”,但我大言不惭地猜测,那些话很可能都是情话。

  然而如今的我,还配得上这份喜欢吗?

  我怀疑自己的确不是先皇的亲女儿,这个皇位,还有燕尘这个把我捧在手心的青梅竹马……都不应该是我的。

  李藏在水澜居策划的滴血认亲一事,让我耿耿于怀。

  因为该动作让我觉得十分多余,李藏完全可以跳过这一步骤,直接逼宫。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他此前处心积虑得来的栽赃嫁祸,完全足以用作他取我而代之的理由。

  他坚持滴血验亲,反倒像是笃定我绝非李家血脉,想通过滴血验亲的方式来将这件事告知太太上皇和在场的所有朝臣罢了。这就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小孩,迫不及待地拆开糖纸,展示给大家看这块糖是坏的。

  于是,等燕尘离宫后,当晚我去了一趟天牢。

  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李藏就从一个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天家子弟,沦落成了一个落魄的阶下囚。他穿着一身素色里衣,头发四散,有一刹那让我有些恍惚,仿佛今日的逼宫只是一场梦,我的皇叔也还是那个佛系的孝顺王爷。

  谁知我还没开口,李藏就猜到了我的来意。

  他的语气淡薄得像是在谈论今天吃什么:“你来得真及时,太太上皇刚赐下毒酒。他想让我带进黄土里去的话,我都告诉你。”

  “你确非李家人,至于那场滴血验亲,这你得去问问你的那个好爷爷。”

  再次听到这句话,我远比自己想象的淡定。

  或许是因为早在来的一路上,我回想了自己儿时的种种。譬如我爹很聪明,我却很笨。再譬如,长大一些后我问过我爹,为什么我和他长得不太像,结果他告诉我“因为扶摇和娘亲比较像呀”。可是等爹去世后,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张被他藏得很深的画像,画像上正是我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娘亲。

  大宴的先皇后娉婷袅娜,端庄大气,而我和以上词汇一个字也搭不上边。

  直到李藏说出那句话,我才惊觉,原来我的身世在儿时就已经有了征兆。

  我今天来,不过是求一个过程。

  我试探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李藏轻笑一声:“因为当年乃是我亲手串通稳婆,将当年恰在宫中演出的戏班子中一对伶人所出之女,与大宴的公主调换。”

  “那伶人正巧在先皇后的前一天诞下女儿,你说巧不巧?当时我就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后来,那个稳婆自知我事后会灭口,就带着一大笔钱财连夜逃走了。我暗中派人找了她很多年,最终被我的人在江南找到了,她至死也没说出当年那个被抱出宫的公主的下落。”

  李藏说到这里,我已经将爷爷是如何在滴血验亲一事上作假的过程猜了个七七八八。还记得吴念刚进水澜居服侍爷爷的时候,我还因为醋意找上了滕侍卫长。结果被告知,那吴念是一对深居简出的农家夫妻的傻儿子,现在想来,那对夫妻或许就是我的生父生母。

  而那个被六福子说是和我很像的吴念……则是我的亲弟弟。

  爷爷早就预料到李藏即将逼宫,这才花了大工夫将吴念从那山林里一步步骗出来,最终得以名正言顺地常住在他的水澜居里。

  而当时滴落在碗里的两滴血,有一滴是我的没错,想必这另外一滴……是来自吴念。

  我想得出神,心头五味杂陈。

  此时李藏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朝我扑腾过来,铁链狠狠撞击在铁栏杆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她可能死了,也可能一直流落在外,或许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正苦恼着如何找你拿回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呢!”他的脸已经接近扭曲,“其实你和我没什么两样,都是窃取皇位的小偷。说来还是我成就的你,皇上,你说是吗?”

  我们的对话结束了。

  我黯然离开了李藏的视线范围内,准备回去。沿途却被人喊住了,乃是被关押在李藏隔壁的云踪坞帮主。

  即使身在囚牢,她依旧如同一朵夜来香,高雅而妩媚。

  “没想到正式介绍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是告别的时候了。你好,我叫萧半曲。”

  我隐约看到了她面庞上的两道泪痕,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你后悔吗?”

  月光自小格窗中倾泻而下,萧半曲抬头望着那白月光许久,才怔怔道:“他曾将万千花花世界带进了我的世界,那么我便试着将这万里山河双手奉给他。虽然我最终也没等到他实现野心,转头看看我的一天,可是世间从来没有‘后悔’二字。我爱他,那么一切都值得了。”

  我哑然。

  她继续道:“我喊住你是想告诉你,刚才我听来送毒酒的人来说,那小倌馆的花头牌也被赐了一杯。他那么喜欢你,你就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我离开天牢的时候,一旁的狱卒见我离开,立刻将毒酒端了上去。李藏与萧半曲各一杯,可李藏是被狱卒按着脑袋喝下的,萧半曲的模样倒不像是在喝毒酒,也不像身在囚牢,而像是在数月前的某个晚上,邀我喝酒的那一次,她给我讲故事的那一次。

  一头的牢房里李藏在大吼大叫,隔壁的牢房里,一个月下美人将酒仰头而尽,然后倚在了靠近李藏的那堵墙上,开始哼曲。

  我一听那曲子,如同秋水漫漫而来,又如同明月自湖面上升起,正是让少女时期的萧半曲对李藏一见倾心的那首《平湖秋月》。

  江浸月是后来投案自首的,和李藏、萧半曲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我一路询问狱卒,才紧赶慢赶地找到江浸月。

  江浸月和萧半曲一样,正静静地倚靠在月下,穿的是我送给他的蜀锦白袍。当我看到那一抹月白色背影,我的鼻子一酸,心道:总算是赶上了,我还没夸奖他的回头是岸呢。

  可当我火急火燎地凑近,赫然发现江浸月的身旁居然还有一个酒盏。

  而里面的酒……已经空了。

  “江浸月,你喝了毒酒?!”我狼狈地叫他,可是他愣是没应声。

  此时,一个狱卒长冒了出来,道:“皇上,江公子在半个时辰前就喝下了毒酒,现在已经死了。”

  “那个,江公子生前还给您留了一封书信,您看看吧,唉。”

  我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去打开那封信笺。那信笺的纸张,粗粝的手感,却精细地镶嵌着桃花瓣丝,正是我最爱的浣花笺——

  “扶摇,其实我早就知道燕尘是假意谋反的。虽然他很努力地在隐藏对你的喜欢,本来足足十分的喜欢经他的努力,表现出来的仅剩一分。可是因为我也喜欢你,因此旁人对你那一分的喜欢,在我眼里也会被放大成千分、万分。”

  “我明知,却对上级隐瞒,就当作是你被我喜欢的唯一好处吧。”

  “在云踪坞时,你与我成婚。前几日,在京郊竹林里,你与我过上了寻常的小夫妻生活。我已经将下辈子你我的一生预演,只愿来世真能如我所期,与你做一对偏居江南的小夫妻。”

  从牢里出来,已经是深夜。好不容易停了几天的雪又开始落,且今夜的雪比前一阵子的都要大。我驻足在雪里,抬头看了好久的雪。那些盘旋而落的雪花,是不是也在为那个曾经倾倒万千京中女子的小倌在难过呢?

  不知在原地杵了多久,我终于准备离开。

  离开时,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将整张脸都埋在了宽大的兜帽里。

  我不是怕雪、怕冷,而是怕回去面对燕尘、六福子、爷爷、傅天南、沈桐芊、吴念……还有更多更多的人。

  他们对我的好,都是我偷来的。

  尤其燕尘。这么些年,他为我平外患除内忧,替我隔绝一切风霜雨雪,把我宠成了一个脑袋不灵光的傻蛋。他付出了那么那么多……可这些本都是另一个女子的。

  幸好我李扶摇别的本事没有,逃避现实则是熟练到让人心疼。

  当晚我先是喝了几口酒壮胆,然后迷迷糊糊地逃宫跑到游秉的家门口去了,结果悲催的是,人家还没回来。于是,我又迷迷糊糊地跑到了梨园,深夜的梨园空无一人,可明日要用的戏台子已经搭建好了。

  于是,我翻了墙,登了台。

  还披了一件演女皇帝的女伶人日常穿的戏服,双手比画着,对着空气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将军呀,此乃你第一百零五十次救我于水火,朕……朕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当然这个点是没人和我搭戏的,我只能自问自答,道:“不如你就以身相许吧?”

  说着,我有样学样地照着女伶人平时扔绸子的样,将臂弯里攥着的绸子扔了出去……

  结果,绸子被人接住了。

  那人无端一个用力,将那绸子越拢越短,我与那人的距离也在急速接近。

  最终,他将我揽入了怀中。

  他在我头顶呵气如兰:“好,我答应了,我属于你了。”

  “你是谁?!”

  和我一样大半夜不睡跑来登台演戏的,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我出来发泄一下情绪还要被人无端揩油,我气得七窍生烟。挣扎开那人的怀抱后,我抬手就往那人脑袋上揍去……

  “咝……你这头是铁做的吧?”

  我没想到,揍个人自己能这么痛,结果一转身,我才惊觉原来我打的不是头,而是一顶斗笠。而那顶掉在地上的斗笠……我一眼认出,这可不就是游秉不离身的那一顶!

  也就是说,现在的游秉脑袋上是没有斗笠的!

  我昏昏沉沉一个踉跄,再顺着扶稳我的那只手往上一看。

  “燕、燕尘……”

  “李翠花,什么燕尘?我是游秉呀。”

  我一时晕了,这张脸的的确确是燕尘的,可这个嗓音和说话的调调……却也的的确确是游秉的。

  我恍然大悟:“难怪游秉你那么崇拜燕尘……原来你和他长得这么像啊。”

  ……

  游秉似乎不是很开心。

  不,是非常不开心。他惩罚似的吻了我,直到我拳打脚踢,他才恋恋不舍地挪开嘴巴,改为用来说话。

  “好了,我不逗你了。扶摇,我既是燕尘,也是游秉。《白衣将军俏皇帝》乃是本将军亲自为皇上和我写的同人话本子。至于里面的情节、里面的事情,我已经想那么对你做好久了,日日想,夜夜想,朝朝想,暮暮想。”

  “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信息量怎么就这么大呢?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还记得当初我在凤尾山庄拍下的神厨钮黑黑吗?其实早在某次边关作战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他在当地小有名气,不是那一手厨艺,而是伪音的秘术,靠改变气息来改变自身的嗓音。”

  我勉强接受了燕尘就是游秉,游秉就是燕尘的设定。难怪白日里他说要去处理粮草案时,表示自己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

  “那你身边那个壮硕的婢女……”

  “喀,雀七。”

  ……

  那基本可以确认无误了。

  原来燕尘的情话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肉麻,他也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爱我,他已经喜欢我喜欢到了偷偷写话本,幻想着和我甜蜜恋爱的程度……

  此时,燕尘正巧在目不转睛地看我,我的脑袋里忽然就冒出一句诗:一寸秋波,千斛明珠未觉多。

  且燕尘现在发射来的秋波哪止一寸!

  他如此爱我,我更加忧伤了。

  我侧过脑袋,避开了他的目光,鼓起勇气,道:“燕尘,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恰好是你的青梅竹马?”

  趁他还在为这句话思考,我立刻接上了下一句话:“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其实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也不应该是你的青梅竹马。值得我爹疼爱,值得你守护的女子另有她人……她也一定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所以,所以……”

  苦酒入喉心作痛,酒劲一上来,我一口气憋在胸口,极为难受。

  “我早就知道。”燕尘说。

  我惊呆了。

  而后我更是发现燕尘不仅知道所有我知道的,还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

  他告诉我,当年调换了公主的稳婆后来带着那小公主逃到了江南,将其扔到一大户人家后便按月来讨钱,结果讨着讨着稳婆喜欢上了这个丫头,她开始害怕当年吩咐她将孩子调包的人未来会对她有害。于是趁着燕霜烈去那大户人家府上做客时,她将此事偷偷告诉了燕霜烈,并恳求他一定要保护好公主,并让其千万不要告诉皇上,否则自己死罪难逃。

  “但以你爹和我爹的交情……你也知道了,我爹自然是告诉了你爹,且你爹知道后,还告诉了你爷爷。”

  ……

  “某次出征前,我爹生怕自己回不来,又将此事告诉了我。”

  ……

  我没由来地觉得委屈,原来弯弯绕绕下,他们这么多人都知道了,却独独瞒着我。燕尘一下把我圈在了怀里,小声安慰道:“因为你爹,还有你爷爷都爱你,他们不想因为这些陈年往事影响到你的三观,更不想因此让你生出愧疚和无端的难过。”

  我从他圈得紧紧的胳膊里冒出脑袋,疑惑道:“可是他们就没想过要去找真正的大宴公主吗?”

  燕尘也好似准备要在今夜将一切都告诉我,他道:“已经找到了啊,就是沈桐芊。而稳婆挑中的大户人家,就是沈叔叔家。当年,沈家叔姨多年生不出子嗣,结果阴差阳错下收留了自己最好兄弟的亲生女儿,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原来竟是沈桐芊……

  我爹和沈叔叔这是多少年修来的兄弟情谊?

  我还记得小时候沈叔叔曾经就我和沈桐芊的智商打趣过:老李啊,你说咱们的女儿跟调了个儿似的……

  现在想来,那句话竟是说中了半分。

  “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欠。沈桐芊作为沈叔叔的女儿,也被你爹当作亲女儿一般爱着。而且人家现在坐拥千万家产,还有一个小她两岁的跟屁虫小情人傅天南,又在大宴境内有几十户钱庄、一百多栋私宅……”

  我捂着心脏:“好了,够了,别说了。”

  燕尘浅笑,十分乐意地结束了该话题,却又回到了前一个话题上。

  他将我紧紧地箍在了怀里,低个眉,垂个目都是爱我的形状。

  他道:“扶摇,你知道吗?我喜欢的一直是你,从小就是你。当年扛起战衣与狼牙棒只为守护你与大宴,装作与你疏离、猜忌也是为了引出背后主谋。这么些年,我操心了这么多国家大事,替你解决了这么多的后顾之忧,只为了像今天这样,和你谈谈我们的人生大事。”

  天哪!

  我就快窒息了!

  谁能想到,有些人表面上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私底下却是个写肉麻言情话本子、说起情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撩妹狂魔呢?

  我红着脸,边岔开话题,边偷偷往后仰,企图挣脱他的怀抱。

  “等……等等,我有个问题,你变幻风格和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有什么关系?为何连衣服的颜色都要换?”

  我退一步,他便向前一步。

  “因为白衣只是你的燕尘,而穿上那身盔甲,那就是守护你与大宴的镇国将军。”

  “那你今夜来,穿这身白衣的意思是……”

  我再退一步,他愈加贴近。

  “如今江山已定,今夜,我只是你一个人的燕尘。”

  ……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没事提什么衣服颜色呀。果然,燕尘说完了更腻歪的情话,手不知何时又缠上了我的腰肢……

  我想再次躲开,却不料这次他铁了心要吃我豆腐。

  他气呼呼道:“皇上,你可还记得天缨国进贡战马那次,末将救驾有功,皇上曾答应我一个许诺吗?”

  这个时候提起这个?好卑鄙!

  某位厚脸皮的将军继续道:“皇上,末将现在请求兑现那个承诺。”

  我把心一横:“你说吧。”

  燕尘倒是也不客气。他皓月般的手自我额间碎发滑下,一直缓缓滑至鼻尖,然后是下巴……他用如羽毛般轻柔的语气道:“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还请皇上尽全力配合我。”

  “将军,你要把持住自己啊!”

  “我不,不多讨要些豆腐,怎么对得起我装了那么久的禁欲系?再说,吃干抹净不是你曾经极力赞成的吗?小鱼干。”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燕尘在禁欲的期间,也暗搓搓给我挖了不少坑呢!只是我现在再多的抗议也无效了,因为他已经用一朵滚烫而热烈的吻堵住了我所有的抗议。 奈何夫君太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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