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二次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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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二次表白
我一回宫,六福子的悲伤都逆流成河了,就差没抱着我的大腿哭了。他大叫:“皇上,你离开的这段日子,宫里都乱套啦!”
诚如游秉所说,我离开了这么久,等我回来,京城都变天了。还记得当时的我自信地拍胸脯,表示当然准备好了。然而事实是,我真的没准备好,相当没有准备好。
当晚回到书房,面对堆成小山的奏折,我差点晕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离宫了大半年呢,奏折多得我一时不知道从何看起。于是,我让六福子和钮黑黑帮忙把奏折按照事情的重要程度给我分了门别了类。
他们先捧给我看的一堆奏折,讲的事情是京中最负盛名的那个小倌馆——脆琵阁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于是大臣们觉得此事事发突然,必有隐情!
我恹恹地推开那堆奏折,淡定道:“这堆‘最重要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隐情。”
而这堆奏折的作用,撑死就是让我知道了原来不仅江浸月,就连那个脆琵阁都是那幕后之人的手笔。
于是,六福子又呈上了七七八八的其他“次重要”奏折。
里面说的事情也七七八八,譬如,兵部的高子澄老家的父母病情告急,他暂时辞了官,回家孝敬双老去了;譬如,刑部主薄大人老家的七大姑喝粥突然噎死了,他也先斩后奏请了为期一个月的长假……
我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之前这群“胳膊肘往燕尘那儿拐”的大臣还只是声称自己生病,现在居然都不惜把老爹老娘、八大姑七大姨搬出来,还都辞官回家了。
我哭笑不得:“搞得就像燕尘明天就要造反了似的。”
可是下一刻,我连苦笑都逐渐凝固……
我批阅完了六福子觉得不太重要的一堆。
呈上这堆奏折的臣子,无一不是我老爹尚在时的忠烈老臣,比如大理寺的狄二木,而这些奏折的内容则都指向了一件事:燕尘的确在筹划造反。
譬如,他将京郊大营的军队挪到了京中校场操练,可是依照历朝历代的朝制,将军是不得带兵进皇城的,就连向皇上请求带兵进京都是大逆不道的做法。更别说,是燕尘这种一句话也不知会、趁我离京的时间把他的武力军团带进京中驻扎了。
就连曾经在军中伤药作假案中坚定地站在燕尘一边的狄二木,呈上来的奏折上结语都是:“先祖爷!老臣对不起你的信任!没能看清反贼的真面目!你若在天有灵,干脆一道天雷惩罚老臣吧!或者老臣就干脆拼了这条命……也要阻止燕尘这个乱臣贼子!”
我第一次觉得狄二木的措辞不夸张,因为按照这些迹象来看,燕尘离造反的确只差挥兵进宫,再磨刀霍霍向着我了。
我重重地一合奏折,简略地阐述了奏折里讲的事情,沉重道:“六福子,你对‘重要’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六福子闻言,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燕尘……燕尘居然真的要造反了?”
原来六福子和钮黑黑根本不知道此事。
也是,他们只能看到奏折扉页一句总结性呈词,看不着奏折里面的内容,自然认为这些奏折里上报的,不过就是它们扉页上写的“燕尘在操练军队”呢。
我也能体谅六福子之所以警觉性不高,是因为“燕尘要造反”的风声……在京城,不对,是整个大宴上下都已经吹了好多年了。
可谁能料到,这一天居然真的到来了呢?
自从得知燕尘随时随地会逼宫的事情,六福子随时随地都处在相当焦虑的状态。他整天都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左转圈,右转圈,甚至不能搭话,一搭话,他张口就是:“皇上……我舍不得你……”
我倒是淡定多了:“这还没逼宫呢,你怎么整天跟我已经上了断头台似的?”
六福子拉长脸,哭唧唧地道:“这只是时间问题。”顿了一下,他又像下定了决心一般,道,“皇上,不如这几天六福子穿上你的衣服拒不见人,你逃宫吧!”
……
“皇上,虽然外界都说你是废柴,虽然六福子也这么觉得,但是你也是有优点的!比如,胃口特别好,从来不剩饭剩菜……有幸做你的小太监,六福子感到很快乐!咱们来生再见……”
我打断他的煽情自述:“既然你这么担心,那不如我主动去找燕尘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逼宫?”
比面对悲剧更煎熬的是等待悲剧发生。与其整天杵在宫里辣手摧花,摘花瓣猜测燕尘到底是“反,不反,反,不反,反……”再猜测燕尘到底是“明天反,后天反,大后天反……”
那不如我去当面问他,更直截了当!
况且,这还能同时圆了我的两个心愿:一是,对燕尘说出我此行去益州查到的真相,虽然现在这是个没有直接证据佐证的真相;二是,我好想他。
最后我和六福子好说歹说,说就算状况坏,那燕尘也不至于取了我的脑袋,六福子才勉强答应。
可他仍一脸苦相,道:“皇上,你还是去和太太上皇道个别吧。”
……
六福子认定了我一去不复还,认定了我此去完全是人为地提前了燕尘逼宫的进度,是送人头,是羊入虎口。我虽然表示反对,但我还是去水澜居和老爷子道别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水澜居可谓是这个节骨眼上宫中的唯一一片净土了,外面的言论再甚嚣尘上,水澜居里的老爷子依然追着他的话本子,而小侍卫吴念小兄弟也继续养着他的鸡鸭鹅。
吴念看到我来,乐开了花,急不可耐地给我讲他最近的养鸡事业又有了什么突破性发展。
一会儿,他又乐呵呵捧上一坨黑乎乎的荷包蛋:“皇上,这是我新培育出来的鸡蛋,牛奶味的,嘎嘣脆。”
不知怎么的,我莫名想哭。
我咽下心酸,道:“我想进去看看老爷子。”
老爷子对我可就不如吴念那样笑脸相迎了,非但没有笑脸,还怒气冲冲地竖着眉毛:“你怎么没把我的好孙女带来?!”
“我……我就是你的孙女啊!”演了那么多年,我真是受够了。连我来向老爷子道个别,都还要被认错。
老爷子没理我,继续道:“你们俩娃啥时候大婚啊?”
……
还真是哪里是痛处就戳哪里。
我和认定我是燕尘的爷爷无法交流,只能自己跟个傻子似的在老爷子面前低喃,不管他听没听懂,我也算是郑重道别过了。最后我给了老爷子一个拥抱,然后头发甩甩,大步离开。
走到殿门口,身后传来老爷子洪亮的声音:“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我一愣,老爷子这是间歇性好转?
结果老爷爷幽幽地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啊……燕尘小子。”
……
最近我的那帮臣子都见不到人影了,唯独剩个滕侍卫长和兵部稍许沾点关系。从水澜居出来之后,我就去找了滕侍卫长,然后从他那里得知了燕尘最近的动向:燕尘正在离京城不远的地儿。
他声称在京郊附近的小村镇里找到了当年南疆的间谍余孽,于是昨日前去捉拿。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觉得,他在京郊的兵力也不足以对付那三个余孽,所以从他的封地调兵过万。
滕侍卫长说完,劝我道:“皇上,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嗯,我知道。可我还是要去。”
没人拗得过我。就在当晚,我带着一批京城守卫军跑去找燕尘了。
要说我所带的京城守卫军数量相比燕尘的兵力,简直跟闹着玩似的。这群被选中的守卫军跟着我连夜赶到燕尘驻守的小村镇,受到上千个将士目光洗礼的时候,腿纷纷软了一下。
他们甚至小声议论:“我觉得我们是来送死的,你们觉得呢?”
我随即转头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噤声。正所谓不争馒头争口气,就算实力相差悬殊,可是输了实力,也不能输了气势。我强装镇定,一路走到了主营帐里。
眼下已经是隆冬一月,京城已经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京郊的雪花更是如同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地上的积雪都已经没到了脚跟,踩上去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万籁俱寂的冬夜更是显得尤为响亮。
此时,我身后的守卫军纷纷停下了脚步,只剩我一个人仍在一步步地往主营帐挪。
漆黑的营帐里忽然散着微弱的暖光。嗯,大帐里的人醒了。
一灯如豆,那油灯的光芒随着大帐帐帘掀起来,为正从中走出的人的肩头铺上了一层杏黄暖色。而走出的那个人,是我朝思暮想的人,是露个面就能彻底打乱我腹稿的人。
他的一双杏眼沉沉,被烛火映衬得阴晴不定。
他道:“皇上何以大驾光临?”
一直到后来进了大帐,我才反应过来,燕尘说这句话时的潜台词是“这里不欢迎你”。
然而当时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都没在意燕尘到底说了些什么,反倒像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着,稀里糊涂就回了一句:“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造反。”
再然后继续稀里糊涂地抱了上去。
就像狗对肉骨头,猫对小鱼干,带着神一般的占有欲,黏在了燕尘身上。
“你做什么?!”燕尘好像被我惊呆了。
其实我也被自己惊呆了。
要知道,燕尘此时穿的可是单衣,外面直接披了一条貂毛披风。这被我一抱,相当于我直接掀开了他的披风,和身穿里衣的他来了个零距离接触。直到感受到那股自他身上传来的滚烫……我才清醒了过来。
天哪,李扶摇,你能不能矜持点!
但显然,这个自省晚了,我身后传来了超响亮的倒抽凉气声……
头顶也响起了一句无奈哀叹:“李扶摇!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再然后,燕尘就把跟拎小鸡似的拎着我进大帐了。
想来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刑部,还在面对我们上一代的恩怨。虽说现在被我的惊天一抱给强行破了冰,可是不等于就此消除了隔阂。
进了大帐,我和燕尘各自坐在两边,两人沉默不语,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最终还是我没忍住,道:“燕尘,他们都说你准备造反了,说你还借着围剿南疆余孽的理由将封地的兵往京城派……”我不住哽咽,“都是他们瞎说的对吗?他们知道什么呀,南疆人最擅长使毒,那毒可狠了!捉拿他们当然要小心再小心……”
说着说着,我的思绪又飘到了别的地方。我之所以清楚南疆人用毒之狠,也是因为燕尘初次平定南疆那年,我曾经因为担心燕尘而效仿我爹御驾亲征,结果反倒在军中成了拖累,人还没到南疆就中了奸计,被下了蛊毒。燕尘为了救我,以身试药,还用了他自己的心头血做了药引子。
“你都说中了。”燕尘一句话将我带回了现实。
说中了?他的意思是他的确是忌惮南疆蛊毒之术才携带了大军?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高兴。
燕尘补刀道:“前半段都说中了,我的确预备逼宫。”
……
我怔怔地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
我或许是史上第一个被提前告知皇位不保,甚至人头都不保的皇帝了吧?
燕尘像是能读懂我的心声似的,他幽幽地望向那盏油灯,道:“但我不会杀你。我即便是做了乱臣贼子,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你爹犯下的罪不应当由你来承担,所以我答应你,纵是逼宫那天,我也不会伤你分毫。我只反李家的江山,不会伤害你李扶摇。”
这有什么区别?
“按照你的意思,你逼宫成功后,就把我软禁在深宫里,做一个前朝后主?供全大宴人耻笑,耻笑我不仅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废柴,还是一个亡国的罪人……”
他不吱声。
我气极反问:“燕尘,你就没想过,其实这一切都是阴谋?”
“皇上,如果你此行来是给我讲故事的,那不必了。军中纪律,一切只看证据和结果,所以你有证据吗?”
我哑然。
亏我在益州的时候还乐观地想,就算我丢了最直接的证据,可是依着燕尘和我的关系,他至少也会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听完我的话。
可我忽略了,我和燕尘现在还哪里有什么别的关系啊?在他眼里,我充其量是个认不清现实的“杀父仇人之女”罢了。
人在极端仇恨的蒙蔽下,是听不进任何话的。我和燕尘的对话就此结束。
“雀七,替我们的皇上备上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马,然后护送皇上回宫。”
“我不走,我不回去!”
“好。”燕尘吹灭了烛火,彻底下了逐客令,道,“那替皇上腾出一个干净的营帐,以便今夜歇息。”
燕尘的逐客令三连没能赶走我。虽然第二日军中上下都知道了我是死赖着不走的,被议论得多了,我也觉得有些尴尬,可是转念一想,古代有帝王三顾谋士出山,那我三求燕尘回心转意,又有何不可?
这么一自我安慰,我厚着脸皮在军中做起了拖油瓶。我终日在燕尘的大帐前晃悠,不抛弃、不放过任何一个燕尘出现的机会,见缝插针地说当年的真相。
然而,在我费尽心机找机会向燕尘解释的时候,却不知危险也在悄然逼近。
那天燕尘他们得到消息,说是村镇中的某户人家见到了那三个南疆人出入。他们本该集体出动去剿匪的,可是问题来了。
燕尘过来告诉我,如果我留在营帐中,他认定离开他护佑的我肯定会出事。他很担心、很忧愁:“到时候我还没逼宫,就落下一个弑君的名号怎么办?”
他又说:“如果你跟着去,那情况也没好上多少,一样会出事。”
……
他口中的我,怎么比吴念养的那些小鸡还要弱?
燕尘话锋一转:“所以,我会让雀七他们一路护送你回宫。”
“我的护卫们呢?”
“现在想必你御驾亲征的事情已经在小村镇里传扬开来,如果想要安全回宫,你就不能带太多人。再说那群京城守卫军的武力,还敌不上半个雀七。”
“……走就走!”
我气得头疼,原来他说来说去还是在赶我走,顺带还要嘲讽我的守卫军。
可是这次燕尘赶我的理由又特别充分,我竟无言以对。另外,在军中赖了几天,也没见燕尘愿意听我一言,再耗下去,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反倒是回宫等游秉回京更奏效,多一个与朝堂无关系的人证,总是多一分说动燕尘的希望。
几番权衡,我听了燕尘的,在雀七、鸿一的护送下趁着夜色回宫。
然而那句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就走”还就在嘴边,没过一个时辰,我又回来了。我走的时候身边跟着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五个人,而那无端多出来的三个人正是燕尘他们一心想要寻找的南疆余孽。
眼下大半夜的,燕尘眼底却毫无睡意。他正眼神凌厉地看向我们这里,耐心地听三个南疆人提条件。
他们挟持了我,而他们提的要求是:他们要带着我离开,三日后若无追兵,才会释放我。
我一听,慌了。我要被对方整整挟持三天……到时候,燕尘如果真按照他们说的不再追击,可是三天一到,谁知道这三个南疆人会不会下毒手撕票?
燕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正隔着三米远看我。从他的眼神中,我擅自读出了一句“燕尘式”嘲讽:你果然比小鸡还要弱,留着会出事,跟着去会出事,回宫都会出事。
但我想说,这真怪不了我,要怪就怪他那两个捉贼心切的下属。方才在护送的路上,那三个狡诈的南疆人利用了雀七他们的心急心理,上演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加上,南疆间谍的身手本就矫捷,尤其擅长隐匿和轻功,一来二去,我就被逮住了。
眼下的气氛剑拔弩张,四周如死一般的寂静。
燕尘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看上去迟迟做不了决定。
此时,我冲他吼道:“燕尘,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接受!因为我相信你。”
我说这句话,一方面是给他打气,另一方面则是……挟持我的那个南疆人手上的蛊盒离我的脖颈只剩下半寸不到了,现在甚至已经开了盖,我也感觉蛊虫在我的皮肤边缘试探了!他再不下决定,我就要将小命交待在这儿了。
然而燕尘那头依旧没有吭声,他的视线如同一条细密的线,将我死死盯住,可他的唇瓣却没有半点要动弹的迹象。
那一刻,我失望极了,也难过极了。
眼睛一闭,准备等死。
谁想我眼皮合上的那一刻,脖子上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凉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等我再次睁眼,我发现自己的身后是雀七,他正扶着我。
而燕尘……他和我对调了一个位置,现在站在南疆人身边的换成了他!我还没弄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只听一声低喝:“拿下!”
以燕尘的功夫,那三个南疆人自然动不了他。上一刻,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三人瞬间变成了丧家之犬,被人给押了下去。
劫后余生的我第一时间冲上去照看燕尘。
我还没有忘记后颈的恶心触感!然而就在刚才,我发现那只蛊虫不仅没咬我,还不见了踪影。可是如果蛊虫还在南疆人的手里,他们又岂会乖乖就范?
心里梗着一个可怕的猜测,走到燕尘跟前时,我已是浑身都在颤抖:“燕尘,那只蛊虫呢?”
燕尘没答话,面色依旧跟雕刻似的冷漠,可是再忍耐,也抵不过最直接的反应——他吃痛地抽气。接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只大虫子正在啃咬他的手指!正是那只南疆蛊虫!
我的脑袋嗡地一响,差点就地昏厥,跟着燕尘一起进了军医大帐。
半个时辰后,我回想自己当时之所以没昏厥,那是因为我强撑着一口气,我要第一时间知道燕尘的情况,更要第一时间将那句话说出口。
眼下,我已经在军医大帐前等了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里,雀七告诉了我燕尘救我的全部经过,就在我闭眼的那一秒钟,燕尘用他卓绝的轻功救下了我。最关键的是,他生怕蛊虫会因为突然的冲击受惊而下口咬我……他先是用指尖捏住了那蛊虫,才推开的我。
也就是说,在燕尘闭口不言的时间里,他已经想好了要替我受下这蛊毒,无论这蛊到底会落下何等的后果。
这哪里是一个乱臣贼子所为?在叛乱的节骨眼上,他还舍命救最大的敌人?
我对着营帐的方向自言自语:“燕尘,你这谎撒得真是差劲!等你好起来,我一定要手把手教你怎样圆谎,还有你的演技也不太行,还要让傅天南教你演技……反正怎样都好,只要你平安无事,求求你了……”
里面的军医忙成一团,外头的军医也都排着队,轮流等待进去。
我抓住其中一个刚出来换班的大夫,问道:“里面可有结论了?到底是哪种蛊毒?”
那大夫脸上写满了尴尬。
我慌了:“难道很严重?!当年燕尘替我治蛊毒的时候不是用了心头血做药引吗?那如果用我的心头血做药引,他也一定能好起来的,对不对?”
大夫拉过我,拢手,小声道:“哎!皇上……那个,那个咬将军的不是蛊虫,是一只蟑螂罢了!”
……
我原本以为大夫是在糊弄我,直到我进了大帐,看到毫发无损的燕尘……我才知道,原来那真是一只蟑螂。我再一想,也是,南疆派来的那群间谍早已被除得七七八八了,漏网的三人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大宴各地逃窜,又哪来的蛊虫呢?即使他们有,大宴不同于南疆的饲养环境,蛊虫早就变死虫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大道理是一回事,放在自己身上那又是另一回事。当时情况紧急,谁都不敢笃定那蛊虫是蟑螂,就连军中大夫不也埋头会诊了半个时辰才敢下结论吗?
所以在那一刻,燕尘也的确是做好了用性命相抵来救我的准备的。
我急匆匆地冲进大帐的时候,燕尘刚遣散了大夫们。他刚准备从床榻上起身,就被我给按了回去。我借着那股子欢喜,大胆发言道:“燕尘,我喜欢你。”
他一愣。
“是,你没听错,时隔三年,我又说了一遍。而且,我比那个时候更喜欢你了。”
话音落,只见燕尘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似乎是……有点小得意?可那抹情绪又消失得太快了,我只当它是幻觉。
眼下我和燕尘的动作是,他墨发未绾,随意地披在肩上,刚被大夫把脉检查搞得凌乱的里衣更是半敞着;而我就跟个女土匪似的,推倒了他不说,手还抵在了他肩上。
我觉得这样的动作配合着表白,最能壮胆。
谁想燕尘听完我的表白,立刻挣了该动作。他顺势将我的手腕捉住,再一个拉扯,我们的动作瞬间变成了他上我下——他的左手抵着我的手腕,右手则缓慢地在我的下巴尖抚过。
我还没来得及为这温柔缱绻的动作脸红,燕尘忽然闪身抽离,语气也冷了下来。
他背对着我,道:“李扶摇,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了。就算我喜欢你,我们之间也横着杀父之仇。”
我被他第二次拒绝也算是被拒绝出了心得,我瞬间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就算?”
燕尘继续不看我。他的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化在空气里,却也仍然能像刀锋一样划伤我的心。
“嗯,我从未喜欢你,儿时或许有几分心悦,可那时的我还不懂得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打断道:“只是儿时?就拿这几个月来说,你为了保护我,冒着摔断一条腿的危险从战马上摔下来;你从未忘记要替我找取暖法子的约定,给我找来汤婆子;你……你只身冲进火海将我救下,你还为了我宁愿被蛊虫咬……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我真是没用,这么多年了,我依旧改不掉一激动就落眼泪的坏习惯。
我心里有多酸,眼泪就有多滚烫,眼前燕尘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我忽然庆幸,他至少是背对着我的,要不然,我该有多难堪。
自作多情一次已是笑话,而我偏生还抢着当了两次。
燕尘答:“那是因为在做这些的时候,我只当你是一起长大的妹妹看待。保护妹妹,理所应当。”
他的歪理倒是层出不穷,我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喊出的话都显得声嘶力竭:“你骗人!哪有人会为了所谓的妹妹不惜以身犯险的?妹妹可以有很多,沈桐芊、丞相家的女儿,还有好多好多,都可以是你的妹妹,可是如果你每次都这样拼了命去救所谓的妹妹,你一条命哪里够用的?话本子都说了,只有自己心尖儿上的人,才值得自己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勇气,居然从床榻上下来,擦干了眼泪后站到了燕尘身前,直视着他说话。或许是因为我觉得不甘吧,我不甘心这十多年里我都是错的,都感受错了。
奇怪的是,燕尘的状态看上去并没比我好上多少。
刚才的那番回答似乎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现在的他比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他……来得更憔悴,嘴唇被他咬得泛起青紫色。
我又上前一步,轻声喃喃道:“燕尘,你对于我就是这样的,我对于你,也一定是这样,对不对……”
燕尘目光沉沉地低头看我,欲言又止。
这样的反应,像极了军机堂雪中送别的那次。那一次,他也是这样有话不能好好说,不能直接说的样子,就像是在隐忍什么。
可是一句承认喜欢我,又有多难呢?
我等着。
他却再次闭上眼。
“……从未。”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还不如多吃两口来得实在。
被燕尘第二次拒绝后,我再也用不着他挥着小鞭子在我身后赶我了。我主动提溜了一匹良驹,火速离开那片伤心地,那个伤我心的人。
谁想我这一走,又是现身说法演绎了一句古话: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我在第一次回宫的路上被南疆人逮了,眼下在第二次回宫的路上……又被逮了。
这次我是同京城守卫军们一起回宫的,在快到京城城门口的地方,被一群人蹲守了。当我被那群人扛上马车,并被带到京郊一处不知名的地方时,我终于认同了燕尘此前说的那句:“那群京城守卫军的武力,还敌不上半个雀七。”
可是,能在三招内就将守卫军们打得他们爹不亲娘不认的,也绝非等闲之辈。当我被遣下马车并解开眼罩时,映入我眼帘的就是两排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那熟悉的打扮,以及那似曾相识的蚊子叫说话声音……我分分钟认出来了,可不就是当初负责看押我和江浸月的那批云踪坞之人!
我正想得出神,此时,来人打断了我的思绪:“扶摇,我们又见面了。”
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蜀锦长袍,那袍子的袖口还绣着一朵同色的茶花。还是那副打扮,还是那双丹凤眼,却没了曾经面对我时那种低眉顺眼的样。
“江浸月……”
我寻思着云踪坞的人是不是都有一个不成名的特殊癖好,那就是以囚禁人为乐趣。只不过讽刺的是,前几月是与我同被囚禁的江浸月,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囚禁人的那一方。
江浸月还学了云踪坞那个女人的其他习惯。譬如拉人喝酒,譬如拉人听故事,还都是没有结局的故事。
我所处的地方应该是那股势力在京郊搭建的一处秘密基地,离京城不远,却借着竹林的掩藏建造得十分隐蔽。环境是美的,拉我喝酒的人也是极美的,可我却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被江浸月软禁的这几日,每一天,每一夜,每一个时辰,他都要在我身边,光看着我还不够,还要与我互动。早上,他亲自喂我喝粥,替我束发;中午,他提前做好一大桌江南小菜,替我剔鱼刺、剥虾壳;晚上则是与我把酒吟诗……
这绝对是我所见过的最奇葩的囚禁方式了!江浸月一点都没有做反派的自觉,甚至还营造出一种我和他在过着普通同居日子的气氛……
到了第四天夜里。
我双手被束缚着,恹恹地躺在房中。江浸月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条已经不再活蹦乱跳的鱼。
“扶摇,你夫君我刚才出去捕鱼了。这是我捉到的鲈鱼,又大又肥,你要吃红烧的呢,还是炖汤的呢?”
又来了……
是了,这几天,他无论是喂我吃饭还是替我盖被子,都以我夫君的身份自居,我心道:傅天南都没你入戏深!
我愤愤道:“夫君?我呸!江浸月,你到底要我陪你演戏演到什么时候?”已经陪他演了三天的我,此时已经忍到了极限,离崩溃只差他再多一分的得寸进尺。
他只当没听到,继续沉浸在自己编排的戏中。
“扶摇,上次在益州,那个有关我儿时的故事我还没有讲完,我现在继续讲好吗?”
“不好!我不要听!”
他继续当没听到,兀自坐在案几前,一杯一杯替自己斟酒,然后又一杯一杯地喝下肚。
“我是一个孤儿,被江南人士收养,而那江南人士就是云踪坞的上一任帮主。其实门外的那些人也基本是由老帮主收养的。只不过因为我从小生得特别好看,所以走上了与他们不太一样的路……”
“我被收养后,老帮主没多久就去世了,老帮主的女儿成了新的帮主。本来我们的生活理应同以前一样,做个没心没肺的水匪。可坏就坏在新帮主爱上了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她为了那个男人,甚至不惜耗尽心血成立一个新的江湖组织:凤尾山庄,只为给那个男人布下一张大宴情报网!她还放弃了所有少女迤逦的幻想,从此不再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心只想着帮那个男人完成他的目标。”
我本能地对话本故事很敏感,江浸月口中的这个新帮主……越说越像那个在凤尾山庄和云踪坞都出现的女人?她在凤尾山庄初次出现的时候,口中的确念念叨叨着一句什么“庄主心中有个不可能的人,所以愿看世间男女成双”……
联系她在劫持我时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我瞬间明白了,原来她故事里的那个痴情女子就是她自己,而那个闯入水寨的人就是她的情郎啊!
“新帮主奉献了她的一切去帮那个男人,其中包括我们这群被收养的孤儿。当年,我不过十岁,因为这张脸和机灵劲,被新帮主选中,当成一个间谍培养。多年后,我还被赋了一个新名字:江浸月。随之而来的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惨无人道的训练……我被迫学习小倌的姿态、技艺,还有那副谄媚的嘴脸,甚至被带去真正的男倌馆……”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酸酸的。
原来眼前这个囚禁了我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我又想起了初见江浸月时,他一袭火红的衣裳,坐在脆琵阁大堂中央专注地抚琴的出尘模样,以及下了台却又左右逢源地对那些富贵夫人的打赏照单全收的模样。当时,我就好奇,这男子还有两副面孔呢?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后者那副看似浑然天成的谄媚劲居然是被训练出来的,反倒是在台上所谓的“表演”——一个心无旁骛的琴师……或许才是他真正想要成为的模样吧。
我在一旁偷偷哽咽,听江浸月继续讲。
“短短一年,我就从一个开朗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内心阴暗的人。那段日子,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从小倌馆逃出来,一直逃出姑苏闹市,逃到边陲的江南小镇。只有远离了繁华,我才能暂时忘却小倌馆里那些恶心的人和事……”
江浸月冷笑一声,继续道:“但也只是暂时忘却罢了。云踪坞的势力颇大,江南一带尤甚。我逃了被抓,被抓了再逃……如此循环往复。那时候,我的身上被打得不成人形,每天都想着一死了之。”
我咬了咬牙,恨不得把当年虐待江浸月的人从回忆里拖出来揍一顿。
“直到有一次,我在一处卖水产的市场遇见了一个少女。”
说到这里,江浸月忽然望向我,眼神温柔缱绻,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什么东西被重重看上一眼,都会碎了一般。
“水产市场里有许多也是曾经受过云踪坞恩惠的渔民,他们见到我来,总像见到了瘟神,还告诉他们孩子离我远点,说我浑身脂粉气,哪有半点男孩子的样子。久而久之,那些小孩也都开始欺负我,朝我身上丢死鱼烂虾,说我是娘娘腔,说我是小白脸。可我不在乎,他们越是欺负我,我就越要去那里。因为我就喜欢看着他们一方面因为怕惹事上身而不敢向云踪坞打小报告,一方面又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愣在原地,外面雪拍竹节的声音在一点一点消失。
江浸月似乎发现了我的愣怔,关切地问道:“扶摇?”
“扶摇?”
我的思绪跟随着这声轻唤回到了儿时。那时的我日常跟着我爹下江南,日常在水产市场外面等着小燕尘在里面给我奔走挑鱼。
有一次,我撞上了一群小孩欺负人。当时的我仗着有老爹撑腰,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平素一大爱好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于是,我吼了,然后同那群欺负人的小孩打了一架,最后我“英雄救帅”了……才怪!我被对方一起揍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拳脚功夫比别人好,而是在京城里没人敢还手。可现在远在江南,我又没带护卫,这一下就露出原形了。
但我是客人,又是女孩子,他们下手总归要轻一点。加上那小男孩长得甚是文弱,比燕尘还文弱一百倍,让人看着心疼。于是,我当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盖在人家身上,替他挨揍。
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被男孩子那时的举动吓到了。那男孩前一秒被欺负时还梗着脑袋,一脸不服输的样子,结果被我一护,他居然哇哇大哭起来。
他哭得舒坦了,抬起一张粉嫩嫩的脸蛋,道:“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我当时回答的貌似是:“这有什么?不止这一次,明天我带我大(侍)哥(卫)来保护你,看下次还有谁敢欺负你。”
这本是我为了耍帅,无心说的一句话,谁想被那小男孩记在了心上。之后的几天,他每日蹲在我下榻的客栈门口等我,带我下泥潭捉虾,下池塘捞莼菜,还偷溜到江南名菜馆的后厨偷吃……
那个男孩一度让我觉得自己找到了同伙。
要想那时候的燕尘从来都是斯斯文文的,这些事情他不屑去做。但谁能想到,我其实已经想做这些上天入地的捣蛋事情很久很久了呢?我认定了该男孩是我的好兄弟,那段时间就经常偷跑出去和他相约搞事情。直到某次装病被燕尘戳破,因而被他发现了那个男孩的存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儿时的燕尘虽是个白袍小公子,却已经有了做霸道将军的潜质。他那时候对我方圆两米内的男孩都十分不友好,有段时间甚至傅天南都被牵连过。
可我敲破脑袋也没想到,原来当年那个二柱就是现在的江浸月。为什么老帮主和新帮主的取名水准能差这么多?
从回忆里抽身而出,再看到江浸月时,我不禁觉得有些恍惚。记忆里那个粉雕玉琢似的男孩与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渐渐重叠。
“二柱,你是二柱?”
江浸月盯着我看了半晌,最后粲然一笑:“扶摇,你果然没有忘记我,你都记起来了?”
“嗯,我都记起来了。”
包括当年他对我说的那番话。年少的二柱曾经执起我的手,带着超脱他年龄的口吻对我说:“扶摇,长大后我娶你,好吗?”
我避开江浸月灼热的目光,狠了狠心,道:“江浸月,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喜欢不是真的喜欢,而是……当年给过你温暖的人恰巧是我?”
他原本想抚上我脸颊的手一顿,他也不生气,而是戏谑道:“扶摇,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对燕尘的喜欢也不是真的喜欢,而是他运气极佳,有幸陪伴你长大的人恰巧是他?”
我莫名生气:“不是的,没这么简单!”
他又笑,可这次的笑却是苦笑:“你看,你也很生气。所以,你不要轻易地否认一个人的真心,哪怕你并不想要。”
江浸月将手抬起,凌空停留了许久,几次就要抚上我的下颚……却最终作罢。
他一如既往地直白却克制。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屋内有温酒的热水发出的咕嘟声,也有走道上火炉烤鱼的吱吱声,这些细碎的声音却将室内衬得更为安静。
我和江浸月相视无言,不知过了多久。
他道:“燕尘之所以还没有造反,那是因为他还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但很快,这个理由他就有了。”
直到三日后,我被江浸月从他的住所里放出来,重新踏进京城,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江浸月的那句话不是一句挑唆,也不是一句猜测,而是一句让我在心里有个准备的提醒。
京城已经被叛军彻底包围,而这批叛军里,有一小半是云踪坞的江湖势力,另外一大半则是燕尘的军队。 奈何夫君太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