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太凶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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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妃太凶残
文/林鹿诗
一
春意盎然。
我趴在地上,正撅着身子扒开陷阱上的浮土,爹在旁边拄着九环宽背大刀说:“月儿啊,听北边来的人说,几个藩王伙同丞相谋反,已经成功了,现在这天下改姓苏啦!”
“管他姓什么,咱们只要守好靺州这九山十八寨,不会被人占了便宜的。”我不以为然,探头往下一看,削尖的竹子上戳着两只兔子。今天又可以加餐了,我喜滋滋地把兔子拎起来往回走。
爹跟在我身后,明明周围没有人影,他还压低了声音悄悄道:“要是咱们趁着这乱世举起大旗,这天下就姓封啦!”
我脚步猛然一停,我爹却没来得及停脚,我赶紧稳住下盘,才没被他撞个趔趄。
我心想:还姓封呢,我看是你疯啦!
我白了他一眼:“爹,你知道封字怎么写吗?”
我爹身份贵重,是世袭的……山贼。说白了,从我爷爷到我爹到我,全家都是山贼,大字不识一个,到我这代世道动荡,才有几个读书人走投无路来寨子里谋生,我也就跟着学了几个字,起码“封明月”三个字还是认识的。
这样的一伙人,对那事儿也就是过个嘴瘾,就算……就算真的瞎猫碰到死耗子打下了江山,指着谁去看那些奏折文牍,我爹还是我?那我俩肯定大眼瞪小眼。所以我的愿望就是伺候好我爹,招个婿,要斯文的、有文化的。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可不能像我一样打遍寨子无敌手。然后我们生两个孩子,一家人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
我拎着兔子回了山寨,柴房门口挤着一大堆人,我问二叔怎么了,二叔兴高采烈地说:“逮着个大鱼!”
我一听也来了劲儿,挤进去便看到地上躺着个青衫男子,手脚都被捆住,嘴里塞了布条,但他也不挣扎,眼里一丝慌乱也无。我随即一脚踏在凳子上,一只手叉腰问:“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值不值十万两?”
他眼里露出笑意,映着春光,清澈得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老脸一红,一巴掌拍在二叔头上,让他赶紧把人家嘴里塞的东西拿出来。那人轻喘了几口气,笑道:“我是南直隶镇守刘家的,十万两自然是值的,还请姑娘安排笔墨,我这就写封信验明身份,让他们送钱过来。”
身后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冷气,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十万两。我懊悔不已,十万两就是随口说的,我为什么不随口说一百万两呢?我忧伤地吩咐人去叫个读书人过来准备验信,并且拿笔墨给他。
他写完了,轻轻吹干字迹,连带一块随身的玉佩一起交到我手里。我浏览过信件,装得自己好像看懂了一样点点头,回身凑在读书人身旁,指着落款问:“这俩字儿念啥?”
读书人摇头晃脑:“承嗣也。”
刘承嗣,刘公子。
我清清嗓,道:“刘公子,很好,咱们江湖人是有道义的,等见到了真金白银,二话不说,肯定会放你走的。”
说完我转身离开,却被这位刘公子叫住,回头一看,他面色坦然地问:“姑娘,何时可以开饭?”
我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在贼窝里竟如此嚣张,这人有胆色,有趣,实在有趣。我这是绑了个大爷回来呀,不仅要供着住,还得供着吃呢。
我想了想,分了一只兔子扔给他,却见他一脸难色。想到这样的翩翩公子想必是不会烤兔子的,我便挥散了众人,带他去后山烤兔子吃了。
后来我每当回忆起这天,都不由自主地想,今生遇见了他,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二
半个月后,南直隶来人了,白花花十万两摆在眼前,看得人口干舌燥。我如约放走刘公子,他坐进马车里,掀开窗帘朝我道:“封姑娘,再会。”
我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有银子,谁还理会他!等他走出了六里地,我方才记起一事,急忙策马追上去。他见到我时一脸不解,我吼他:“不许报官,不然要了你的小命。”
许是看出了我的色厉内荏,他笑得灿烂,道:“姑娘放心,官兵很快就没心思对付你们了。”
我疑惑,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他便继续远行。
胯下的马原地转了两圈,我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打马回寨,很快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有了钱,我便经常进城去逛。入夏的时候,我在茶馆听书,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道是南都有人登基,自称前朝太子沈宗越,立正统乾朝,与北朝隔江对峙,靺州处于要地,这里就要打仗了。
这世道就要更乱了,我啧啧不已,决心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到了秋天,我带人出去买过冬的粮食,却发现因为战争的破坏,粮店人去楼空,有钱也买不到了,只能带人干起老本行。
我带齐九山十八寨的人马,伏在草丛里准备劫道,有准确消息说北朝辎重将会路经此地,干了这票大的,应该够吃一冬了。
从来都是官剿匪,匪劫兵这活儿我也是头一次干,不由有些激动,直到看到有一群人先我们一步冲出,直奔队尾的辎重车,我傻眼了,谁呀这是?这么没眼色!
我按兵不动,准备效仿书中说的“渔翁得利”,奈何下方却不是鹬蚌相争,那一群“同行”实力明显不济,被杀得节节后退。
突然人群中有个人喊道:“承嗣兄,念着我们往日的情分,我不杀你,你莫要挣扎,乖乖降了吧!”
承嗣?是那个刘公子?我顾不得许多,呼哨一声,寨子人马呼啦拥上,与官兵战在了一起。那些人见到有援兵来了,士气一振,也怒吼着杀回去。
此消彼长之下,不用一个时辰,官兵便舍了粮草败退。
我笑嘻嘻地走到那承嗣面前,伸手就去揭他的胡子,好好个美男子,搞成个虬髯公可不行。他一个没防备,被我拽得吃痛,“哎哟”一声,火气冒了三丈。
我这才发觉自己认错了人,皱眉问:“你是哪个承嗣?”
“刘承嗣啊!”他也没好气。
“南直隶镇守刘家?”
“你怎么知道?”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我眼里的光亮也熄灭了。
我摇摇头,也顾不上粮草的分配,骑着马跑上夕凉峰。面对阔大天地,我心里的失落感更加明显。这天下茫茫人海,两人如海中之沙,有时候一别就是一生,这我清楚得很,可我不清楚的是,我心底怎会带了那样一丝希冀。
我是想见到他的,即使我现在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三
这个秋天,乾朝一直在打败仗。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毕竟北军边防常有战事,南军比之不知安逸了多少,战斗力自然不在一个水平。眼见入冬,天寒地冻,不适宜长途跋涉、行军打仗,双方终于暂时停战。
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跟爹说要出门。爹大惊失色,我长这么大也没出过靺州地界。听说我要去南直隶,爹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生怕我被人卖了。
我拗不过他,最终只得冒出石破天惊的一句:“你要不让我去,我就终身不嫁了!”这话成功把我爹唬住,胜利就这么信手拈来。
我带着两个跟屁虫出发了,爹说什么都要让我带许多干粮、细软、药材、衣服,用马车拉着慢悠悠地走。我可等不及他们,自己骑了一匹马当先往南直隶奔去。
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未来有那么多不确定,可这千里的路,我愈跑,心中愈是笃定,我要用尽我所有的运气,再见他一面。
南直隶没有受到战火波及,依旧繁华无比,歌舞升平,我牵着马,差点被迷花了眼。
打听到镇守大人刘府所在,我却被挡在了门外。这等府邸自是不会随便让我进的,我决定守株待兔,可“兔”没等来,等来了刘承嗣。
“大胡子!”我叫他,“我来找人!”
刘承嗣倒还记得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拽过他的胡子,他问我找谁,我说:“他……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在大胡子憋笑的尴尬里,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我一着急,不由脱口说道,“哎呀,就是春天被我给劫了的那个人!”
“原来是你劫的!”大胡子瞠目,继而大笑。
他告诉我,我要找的人是他的表弟,叫沈宗越。
我在近期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前朝太子……登基……沈宗越。
我震惊了,游魂一般喃喃念着,牵了马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过了多久,我站在路中央,欲哭无泪,大喊一声:“爹!我要回家!”
众人侧目。
然而我终究没舍得走,鹌鹑一样在客栈窝了三天,被一道皇榜激出了巢。
沈宗越不知怎的得了怪病,少一味重要的药材,偏巧我爹给我带的药里面便有这味药。这药长在深山老林,确实不易采到。
我揭了皇榜,牵马跑出城,碰上正在进城的跟屁虫,找了药材就往南都赶去。
我真的是什么都顾不得了,顾不得我纠结的心情,顾不得他高贵的身份,顾不得他还记不记得我。
四
我守在殿外已经两天两夜了,日月轮转,始终不曾听闻他的情况。我怕听到不好的消息而不敢问,他们也没人告诉我,只是不时奇怪地看看我。
终于有人来叫我进去,我随着他走,心开始“咚咚咚”地快速跳起来。我紧张到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忐忑地走着,一半冷静地旁观。
我看到我自己跪在地上,叩了个头,用嘶哑的声音说:“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榻上的人笑了笑,有气无力道:“平身,不必多礼。”
我便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前跟他一起喝酒吃肉,现在却不敢看他一眼。
他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关心则乱,我慌忙抬头,对上他的眼。
他喘匀了气,玩笑道:“封姑娘,你是在怕我叫你还那十万两银子?”
那双眼清澈无比,倒映着我的身影。
神志一下子就回笼了,我急急地问:“你可好了吗?”
“见到你,就大好了。”他说,招手叫我过去。
我坐在脚踏上,双颊发热,肯定红若云霞了。
“你怎么来了?”他半是疑惑,半是感叹地问。
我嗫嚅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得实话实说,细如蚊蝇般小声道:“想你,就来了。”
他又笑了,沉沉道:“真巧,我也想你。”
“我昏迷前隐隐约约便在想,若是我就这么去了,却连真名都没告诉你,真是后悔极了。”
这一句话,勾起了我所有的心酸,眼泪不由自主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那么多日的委屈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我摇摇头,哭道:“没关系,我这不是找到你了吗?”
他的眼眶也湿润了,过了许久,他拉住我的手说:“谢谢你的勇敢。”
久违的阳光倏然洒进屋来,我拉紧他的手,心想,我再也不要和他分离。
过了几日,他便能出门走动了,我带他,他带着侍卫,一起出门赏景。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雪下个不停,江边的红梅开得正好,琉璃天地里点点嫣红,坐在望江楼上可将一切尽收眼底。
我们点了菜,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回禀,说是鱼这道菜做不成了,河面已经结了冰,船家都歇了,捕不到鱼。
我摆手,那便不要这道菜了。等那小二退下,我忽然灵光一闪,一计顿生,叫沈宗越附耳过来。
“河水结冰,百年难遇,我们大军可踏冰渡河,直取誉州城。”
沈宗越听完双目发亮:“马蹄裹布防滑,步兵或使冰刀,或坐冰车,天堑变坦途,真乃天助我也。”
我俩又私语一阵,最终定下趁除夕夜誉州城防守必然松懈之时发动攻击,先派人使计进城,偷袭守军,接应大军进城,而后营造誉州城被南军围攻之假象,引梁城、白沙镇北军支援。北军长途跋涉,必不敌我军以逸待劳,只消埋伏一支奇兵,便可尽歼,再取另两城,如此三城互成犄角,守望相助,才算稳定夺取河岸北那块要地。
我自请去偷袭誉州城守军,但沈宗越说什么也不允。
“我是女子,本就不惹人警惕,容易混进去……”我分析与他听,“况且我武艺很高的,不信你叫人来跟我比。”
可他只是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无法,只得暂时消停了,心想到时候我偷跑出去,你也拦不住我呀。
五
除夕夜,我跟着刘承嗣去了岸北,沈宗越却是不能过来。他身份贵重,可不能有丝毫闪失。
计划施行得很顺利,到了开春,南军已如利剑一般,隔着四个州直指北都。
局势暂时稳定下来,双方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沈宗越不顾众人反对,执意来了誉州城抓我。
他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任我怎么在后面伏低做小都一概不理。我板着一张苦瓜脸,被军里的人嘻嘻哈哈看热闹,心里却是甜蜜的。他此举无非是在意我的安危,且是在意得不得了。
终是三个月没见,他也没挺到一天,便趁无人时一把拥我在怀,温热的气息洒在我耳边。他紧了紧胳膊,说:“全天下,我拿你最没办法。”
我嘿嘿地笑,安慰他:“你看我全须全尾,连根头发丝都没少,放心吧。”
“刀剑无眼,旦夕祸福,你啊你……”他叹息,而后拉了我的手,在城里慢慢地走,遇上卖簪的小贩,非要给我买一根。我平时尽是男装打扮,簪子只能压箱底,他却执意选了根相思梅的玉簪送我。我收下时便暗暗地想,有机会一定要穿上裙子,戴上这根簪子给他看。
走累了,我们歇在酒楼上,商议起了眼下的局势。
沈宗越似有难色,手指不停地轻敲桌子,我问他在想什么,他说:“明月,我想招安你们十八寨,你意下如何?”
我想了想,现下南军有好几场硬仗要打,招募来的新兵虽多,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培养成合格的士兵的。军中人手紧张,另外靺州与誉州遥相呼应,若这两州联合,必可更进一步。
只是我九山十八寨许多的父老乡亲不是我一人说得动的,我得与爹商议。
沈宗越封我为征军元帅,另派钦差与我一同回靺州。
我竖起绣着“封”字的大旗,一行人一路快马赶回山寨。爹早在寨门口等我了,我乳燕投林般扑过去,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圆脸。旁边钦差干咳两声,示意我注意身份,我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
爹看我的目光很欣慰,觉得我出去一趟便做了大官回来,给他长了许多脸面。
我把沈宗越的意思告诉了爹,爹沉吟许久,真心实意地道:“咱们封家到你这代,和你以后的子孙,爹希望你们有个正经出身,不再做山贼了。若是那位沈公子是个好的,咱们便跟了他,你二叔他们听了你的事,也早跟我说过这个意思,只是怕那沈公子瞧不起咱,才没提起。”
听了这话,我心下大定。这事八九不离十了,我偷偷跟他说:“爹,你放心,他没有瞧不起咱,他……对我很好的。”
爹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拍拍我的头。儿行千里母担忧,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不在的日子,他肯定时刻悬着心,怕我被欺负,怕我受委屈,怕我吃不饱、穿不暖。
我有意在寨里多留几日,誉州却突然来了一封信,道是鄄州兵马大动,要阻拦南军北上之路。鄄州与靺州相邻,北军明显还不知道我们已归顺乾朝,我只要率兵与南军合围鄄州即可。
我立刻着人准备,寨子人马第二天便开拔鄄州。
五万人都是血性汉子,武艺高强,丝毫不惧战场杀敌。那是一场血战,南军惨胜,然而天下胜局也在望了。
六
我再见到沈宗越时,他的旁边站了位姑娘,弱柳般的身姿,清美的面庞,她朝我盈盈一点头,飘然而去。
我艳羡的目光追着她,真是位美人哪,待看不见了,我才用手肘撞撞沈宗越:“那是谁呀?”
他抓住我的手,沉声道:“我的表妹,刘娇。”
我“哦”了一声,也没多想,兴致勃勃地与他说起我在战场上如何英勇,如何奋勇杀敌,讲得手舞足蹈,却一直不见他开心。我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问他怎么了。
他垂眼望着湖面上的青荷,声音僵硬:“舅舅同我说,待我们攻下北都,该立刘娇为后。”
我一时怔住。与他在一起,我并没有想过什么后啊妃啊的,只要他喜欢我便够了。我转念一想,也不知道那位刘姑娘是否有意,还是只被家族拿来做了联姻的棋子,毕竟刘家跟随沈宗越打天下,若是立他人为后,岂不是为别人做嫁衣?
“我希望做我的皇后,做我的妻子的人,是你。”沈宗越痛苦道,可他身不由己。马上到了决战的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能失去刘家这个强援。
我拍拍他的肩膀,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我不在乎名分的,我也不会管理后宫,你是该立刘姑娘为后。”
他面上怒色一起:“可我在乎!站在我身旁,陪我俯视天下的人,必须是你!”
我笑了,不说现在北都未破,即便沈宗越恢复了沈家皇朝,北边蛮人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来犯,又何来俯视天下这一说?天下未靖,他一日坐在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上便一日不安。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卸了全身力气一般松开我,疲惫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离开了。我不知道后来他是怎样与刘家协商的,总之刘家依旧在帮他,所有人都在准备最后的决战。
我组织封家军每日勤于操练,以便与南军更好地配合作战。
其间我见了两次刘姑娘,她性格温和,聪明又有才华,与我姐妹一般相谈甚欢。
很快到了决战之时,杀气四起,尘烟漫天。
决战没有什么花哨,就是堂堂正正地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有人脱了力,被乱刀砍死;有人慌了神,被乱箭射杀,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逝去,战争便是残酷如斯。
我与爹率领封家军攻城,眼见城门要被攻破,一只冷箭朝我射来。我正与人厮杀,来不及躲避,爹情急之下掷出一把飞刀救我,却被长剑刺了个对穿。飞刀后力不足,只让飞箭稍微偏了一些,长箭射入了我的右腿。
我已经感觉不到痛,扑到爹身边,疯了一样杀出一大片空当,把他搬到战车中。他嘴里溢血,无法讲话,只用不舍的眼神望着我,眼里的光慢慢散了。
我没有别的念头,不停地喊他,只想把他喊醒,却因为流了太多血,眼前越来越黑,一头栽了下去。
七
我醒来时,盖着的是绫罗软被,四周挂着的是青绡纱帐。我动了动手指,立刻便有人凑过来。
“明月,你终于醒了。”沈宗越下颌胡茬乌青,一脸憔悴。
我转了转眼珠子,见一群宫人,还有刘娇立在一旁。沈宗越吩咐他们下去,我闭上眼,泪水不停地往下流。
“我梦到爹了。”我说,“我不愿醒,我不想离开他。”
沈宗越慌忙替我拭泪:“你得醒,你还有我,还有我啊!”我哭得越发厉害,他只能不停地换帕子。我一动,就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我颤抖着想掀开被子,却被沈宗越按住,他说:“不要看,明月,我养你一辈子。”
我明白了一切,号啕大哭,我的右腿没了。
沈宗越心疼地抱住我,声音带了浓浓的哽咽:“我已追封爹为忠武伯,封你为英贵妃,我们的孩子将来会是太子,明月,不要哭了……”
我身子还没好全,大约是哭累了,又睡了过去。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冬天,雪纷纷扬扬地往下落。我身子已经好了,却还不被允许出门,像只金丝雀一般被关在屋子里,只能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景儿。
沈宗越整日整日地忙,他的时间尽被国事占据,明明住在同一个宫里,我们却见不上几次面。幸而有刘娇时常来看我,与我闲话,我们烤着炭火,说起以前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从宫变中逃出,一路追杀不断,刚巧被劫回山寨,便借我的手顺水推舟送信叫人来接,算盘打得叮当响呢。”
刘娇便掩着唇笑,问:“那十万两又如何了?”
说起来,那十万两还是刘家出的钱,我感叹一声:“山寨人马都变封家军了,自是充作军饷咯。”
“真是怀念以前的日子!在山上的时候,我整日打鸟、捉兔子,生火烤来吃。这宫里不许见明火,也只能在炭盆里烤烤番薯了。”我拿着火钳拨弄几下,只听刘娇说:“这我倒是听皇上提起过,说你烤的兔子真是好吃极了。他吃过许多山珍海味,竟都比不上你为他烤的那只兔子。”
我恍然,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我们坐在火堆旁边,我说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男子,现在想来,他贵为太子,周身气度不凡,我自是没见过了。他听完回我一句:“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我问详情,他说:“我见过的女子,不是端庄贤淑就是才艺双绝,没有一个会烤兔子的。”我们四目相对,不禁开怀大笑。
我勾起嘴角,大约那时我便喜欢上他了,只是懵然不知。
我在这深宫里,每日练拳强身健体,武艺也不曾落下,闲时便望着一排排的大雁从北边飞往南边,又从南边飞回北边,转眼已过三个春秋。
有时遇见白发苍苍的老宫女,我也会想,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耗在这里了呢?
八
我坐在沈宗越身后,隔着一道帘子听他们议事,说是今年北边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蛮人的草场荒芜,必会劫掠大乾边境,奈何几位将军镇守三方,分身乏术,而靖北侯亡故,世子年幼,北方军竟无一人可挑起大梁。
臣工们议论纷纷,均无上策,沈宗越被吵得脑仁痛,叫他们跪安,来到我旁边坐下。
我为他按着头,说:“皇上,让我去吧。”
沈宗越想也不想就摇头:“你的腿……不成。”
我又劝道:“届时将我绑在马上就能成。我这几年武艺不曾落下,不信你叫人来跟我比比。”
我当年请求去偷袭誉州城时也说过这样的话,他应是也想起了那时,不禁露出一个苦笑:“你性子拗,我是拦不住你的。我若是阻你,你又要不开心了。只是你须记得,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危,我等着你回来为我生儿育女。我们要一起,到走不动路,到牙齿掉光,到同棺而眠。”
我因着为父守孝,三年未曾有孕,他一定很想要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我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应道:“好。”
为掩人耳目,沈宗越下旨叫我出宫祈福,待我出得宫去,得封家军接应再同赴北边。
我坐在铜镜前,刘娇亲自为我梳发,她似有所感,落泪道:“英贵妃,你可知皇上当年答应立我为后的条件?”
这我倒是真的不知,她道:“皇上要我为后,必保你在后宫中的安全,不得让人欺负一丝一毫;从此他为你做的任何决定,除了立你为后,我刘家必须鼎力支持,不得弹劾进谏一字一句。他是真的爱极了你。”
我默然,见她面上并无怨怼之色,才开口道:“皇后娘娘,我走之后,他的一切都交给你了。”她应了,我将那支相思梅玉簪戴上,去和沈宗越拜别。
我穿着宫装长裙,坐着轮椅朝着他迤逦而行,待到近前,他弯下腰吻了吻我的眉心,道:“明月,你真美。”
我满足地微笑,朝他盈盈一礼,就此离宫,回到我熟悉的广阔天地——硝烟战场。
北境局势的确不容乐观,比我想象的更加严峻。
我提前口述了一封信,叫亲兵写就收好,若是我有不测,便替我交给皇上。
之后大战小战几十场,我领着封家军或用计谋,或使险招,将蛮人杀得士气大跌。边境的人都知晓,有位失了一条腿的封姓女将军,打仗似狐狡诈,似虎威猛。
那将蛮人赶回北荒深处的一场战斗,我深入敌阵,一枪挑翻了蛮人头领,却也身中一刀,深入胸骨。
军帐里,身边的人忙忙碌碌地救我,我心里却清楚,这条命大约要撂在这儿了。也好,我想着,这比庸庸碌碌老死在一方宫墙里好太多了,起码这下将蛮人杀得至少十年不敢犯边,只要不传出我死了的消息,竖起我封字大旗,定教他们望风而逃。
我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床头原本盛放的一朵野花,不知何时,悄然飘落了。
后记
沈宗越收到那封信时,已经三天三夜没睡了。封明月身亡的消息是和北境大捷的军情一起传来的,可他不信。不亲眼看到她,他是不会相信的。他本想奔去接她,却被皇后劝住。
他坐在树下,打开火漆完好的信封,逐字逐句读起来,读着读着,就泣不成声:“封明月,我何德何能,能得你这样倾心以待?”
沾着泪痕的信纸被相思梅玉簪压住一角,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上面好像浮现出了封明月机灵可爱的面容,还如往常一样笑着。
宗越:
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去了,不要伤心,我是你的先锋将,先去那边看看情况,杀杀那阎王小鬼的气焰。
我答应了和你一起,到走不动路,到牙齿掉光,到同棺而眠,可我食言了,对不起。
我坚持要去北边,你想必是怪我任性的,可我右腿虽没了,雄心却依旧在。
每每看到你处理国事的样子,看到你深深皱起的眉心,看到你鬓边零星的白丝,我都会生出无能为力的感觉。
你知道我想做一个有用的人,可我大字不识几个,唯有一身武艺,不能辅你治国,只能帮你打江山。若是能助你一些,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了。希望以我之身,换你俯视这清平天下。
宗越,人生匆匆不过数十载,不必为我而伤怀。今生遇见你,已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我与你约定,若是有来生,不管千里万里、烈火荆棘,我都一定去见你。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