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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过去,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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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过去,海过去

  文/曼森

  楔子

  2018年夏天,我差点在东京街头赚到第一桶金。

  风刃割裂阳光,在名品店高大的橱窗上闪耀出香槟色泽。我站在橱窗下,用小提琴演奏。人们在我面前围成半圈,多数赏来寥寥几眼,然后走开,用来收钱的小提琴盖干净得有些尴尬。

  终于有人帅气地打开皮夹想要掏钱,但一条手臂客气地把那人挡了回去。阻我财路的是个双眼细长、脸部轮廓清爽利落的时髦男人,他缓慢地抱起双臂,大言不惭地点评道:“规矩有余,创意不足,不符合任何一国审美,难成气候。”

  我惆怅地想,这年头想挣点儿钱怎么这么难呢?

  “这是忠言……”男人露出睥睨这世间万物的大气眼神,然后补充了一句,“由加利。”

  和风再起,吹过七月的东京。我身后倾斜的大地逐渐归正,我什么都不怨了,也什么都不惦记了,像是破除这执念之后,我就能与自己和解。

  一、这就是你,温藤

  2008年,世界目光转向中国,无数架飞机抵达北京,邻国旅游业饱经重创,父母将生意重心移回国内,我被送进你的班级读高三。

  高三真不是一个吉利的节点,同学们走过高一的青涩、高二的适应,到了高三有些麻木又神经质。

  在我转来第一天的英语课上,班主任让我朗读课文,似想探我英文水平。我紧张地抓起书本,刚开口便引得哄堂大笑。我登时出了一手心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班主任。但她没有让我停下来的意思,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读。

  我在同学们毫不掩饰的笑声中读了半篇,最后连老师都忍俊不禁,抬手往下一压:“坐下吧。”

  我面红耳赤地坐下,没勇气再抬起头,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一下课,我就趴在桌子上难过地装睡,生怕有人过来与我攀谈。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同学们要么出去透气,要么埋头做题,根本不会像小学生那样对转校生充满好奇。

  事实上,我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在我报到那天,班主任各种挑剔,裙子太短,刘海太长,头发要扎上去,不要总是突然鞠躬,吓人一跳;正式入学的第一个清早,我踏进教室,见人就打招呼,却被送了好几个“你这么客气,显得我们很无礼,麻烦快点走开”的巨大白眼;早自习,前座女生偷空含冤带恨地用眼睛瞪我,似乎在说:你刚转来,凭什么坐在这里?

  想到最后一点,我有些生气。我的位置在两扇窗户之间,严严实实的墙壁堵得人很压抑,哪里好了?我蓦地坐直身体,想解开这个谜团。前座女生没什么研究价值,于是我转过了头。这一转头不要紧,要紧的是往后十年,我都没能转回视线。

  秋末天空高远,云絮洁白,坐得笔直的少年穿着学校统一的深蓝制服、白衬衫,他侧头对着窗外,眼角细翘、鼻线高挺,下颌刚刚显出坚毅的轮廓,这个侧颜被我惦记上,少女心事从此变得盛大。毫无疑问,这就是你,温藤。

  不久之后我便听说,我的位置空了好久,校草前面的风水宝地,若干女生以各种名义要求换座位都没能得逞。或许因为这个,很多人看我不太顺眼。

  又一节可怕的英语课,我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老师倒是没再让我单独出丑,而是要每个小组前后座对话。轮到我和前座女生,我一开口,她便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我毛骨悚然。

  教室里乱哄哄的,我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这时身后的你忽然站起来:“老师,我跟她练习。”

  我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转过身,那一刻甚至想请求你凭空变出一艘宇宙飞船将我带走。

  宇宙飞船当然没有出现,你不急着对话,而是道:“由加利,不要说日式英语,你要尽快纠正过来。”

  你小声把我的部分读了一遍,我磕磕绊绊地重复,笑声又起。你一个愤怒的眼神扫过去,把全班都镇住了,之后再没人嘲笑过我的发音。

  二、眼泪要给重要的事、重要的人

  2017年,一段外国人模仿日式英语的视频在网络上蹿红,我捧着iPad,笑得前仰后合,不免同情起当年的自己来。然后我就有点儿想你,只是一点儿不过是披上衣服,在深夜的大雾里跑去你家的程度。

  空气潮湿刺骨,一层水雾罩着暖黄街灯,任我歇斯底里,那一扇紧闭的门也叩不开。我退到路中央,恍然明白除了眼前如文物般被保护着的宅邸,一切都变了。

  学生时期的你是一个温柔的人,骨子里有股随遇而安的淡然。女生与你讨论功课,你礼貌地指点一二;男生找你打篮球,你亦能投进几个三分球暖身。

  这样优秀的人有恩于我,我不知如何报答。听说温家在这座城市颇有地位,你家世、相貌、功课都是一流,什么都不缺。

  最后我灵光闪现,早起捏了些精致的日式饭团,郑重地收进凯蒂猫便当盒里,套上粉嫩的布袋,勒紧袋口,骄傲地带去学校。怎料便当被人看见了,那个同学惊愕地指着我珍视的便当盒吐槽:“竟然有人带饭上学,太夸张了吧?”

  其实这算不上伤害,如果我的情商高一点儿,我可以把准备送给你的饭团先与对方分享,大家开开玩笑,吃点儿东西,或许我能交上朋友。可是那个时候的我总是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但没交上朋友,还羞愤难当,一头扎进座位,把便当盒塞进桌洞最深处,再不好意思拿出来。

  好心情被一扫而光,屋漏偏逢连夜雨,下课后,班主任让我跟她去办公室。我无助地走在后面,抓紧时间检阅自己,制服规矩,马尾扎起,最近没有闯祸……等我站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老师指了指我的头发:“我记得我在你报到的时候告诉过你,不要用太扎眼的发圈。女孩子太注重自己的形象,就没心思学习。”

  我被惊得愣在原地,那不过是一个带字母的发圈。我抬手扯下发圈,把头发塞进衣领,这时来办公室送作业本的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由加利,物理老师找你。”

  你将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回教室的路上,我在仪表镜前停下来,拆下制服的飘带绑到头顶。

  “你这样更显眼。”

  你忽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不会等我。我从镜子中看你,不禁苦笑:“显眼又能怎样?根本没人看我,老师也太草木皆兵……”

  我猝不及防撞上你的视线,你在看我,用我无法描绘的深邃眼神。

  飘带到底给我招了事,这一次是在教室,老师罚我站了一节课。课后趴在桌上偷偷抹眼泪是我的惯用伎俩,可是我自己活该,绑上飘带时其实是在与老师较劲。现实果然没负我,我输了个彻底。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用指骨敲了敲桌面。在这个班里,乐意管我闲事的人只有你。我不想转过一张挂着泪痕的脸,于是没动。一个简单的黑色发圈被丢到我的眼前,我抓在手里,还是没动。

  “把脸转过来,我看看。”你又命令道,“由加利!”

  我不好再别扭,直起身子,给自己找台阶下似的,一边扎头发一边侧头对着你。

  “这不值得你哭……”你耐心得像个长辈,“眼泪要给重要的事、重要的人。”

  大概是一语成谶吧,之后我的眼泪全都给了重要的你。

  在你跟我对话的时候,我会错觉你是我的朋友,可一旦回到位子上,我们便是普通的前后座,我又回到孤独的状态之中。

  午休时,我随人潮下楼,不知不觉和你走到一起。出了教学楼,我发现隔壁举办运动会的小学正在放飞气球,数量众多的气球摇摇晃晃,随风向形成五颜六色的气球带。青空之下,我忽然悲从中来。

  年幼时我被父母拎上飞机,那时候不懂离愁,但明白有什么不对,下了飞机还在哭闹,好心阿姨塞给我一只气球,那是我人生记忆的开端。读书后,每逢学园祭,我都要拽上几个气球,一松手,气球轻盈地飘向天空,无根无依,多像我。

  在邻国时,我没被欺负,没被歧视,甚至被特殊关照,可就是因为太客气了,我知道自己是外人。可终于回到家乡,我还是外人。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拦住你的脚步:“你等我一下。”我逆着人流跑回教室,取了便当盒,“温藤,你愿意和我一起吃吗?”

  三、我是独木难支,我不想输了又输

  2016年,《现在,只想爱你》上映十周年,人们或许更熟悉它的另一个名字——《天国森林》。当年催泪造势的这句“一生一次的吻,一生一次的爱”,不管在任何时候看到,心头都会像被什么攫住,停跳几秒。

  没有奇迹,不用期待反转,悲剧就是悲剧。剧中的女主角孤独、古怪,无望地喜欢着男主角。是喜欢吗?孤独的人需要陪伴,所以才有了喜欢,真是狡猾啊!

  我也需要陪伴,想要紧紧地抓住一个人。

  我们一起吃了饭团,说了很多关于未来的话。回到教学楼后,你去洗便当盒。那是初冬,稀薄日光不足以照亮整个走廊,我努力看清你走向我的每一个细节。忽然我就觉得世界之门大开,我不必畏首畏尾,我要敞开胸怀去拥抱世界。这一刻来得莫名其妙,可它的的确确到来了,因为我的身后不再空无一人。

  所以当再有集体活动,没人算上我的时候,我便自己挤上去:“什么?什么?也告诉我一下。”回头看见你对我鼓励一笑时,我知道我做对了。

  渐渐有人跟我搭话:“你的名字很有辨识度哎!”或者:“你的英语口音改得很快,是不是班长教的?”

  其实你没有教我,是我自学的。你的履历太漂亮,我铆足劲想要与你并肩,却不想越过你的肩头看到了另一人。

  那是冬季篮球友谊赛,我风尘仆仆赶到篮球馆,马上就要开始比赛的你刚好看过来,于是招手把我叫过去。我在第一排负责看管你的衣服,不知夹在哪里的手机滚落下去。我赶紧弯腰去捡,夏普翻盖手机,电池没有摔掉,我与掀开的屏幕面面相觑。

  屏幕上有两张笑脸,一个是你,另一个……在没有美颜的年代,脸蛋毫无瑕疵,瞳仁灵巧,笑容自信,又有些俏皮。

  我的指尖顿时发凉。我还不了解你,我以为可以慢慢了解,不想出现这么大的漏洞。我抓回手机,抱着你的衣服正襟危坐。可我又觉得这衣服烫手,想要逃走。这时,啦啦队下场,潮水般涌向各个方向。一个女孩直奔向我,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眼里闪着咄咄逼人的光泽:“由加利,你头上的发圈是我的。”

  两张面孔在我的脑海里重叠到一起,太尴尬了,这太像兴师问罪,而我怎么看都是无理的那个。

  这个发圈,我从未怀疑过它的出处。你是班长,我擅自幻想你准备了一打,给全班女生备用。

  我抬手拆发圈,这时身边的女孩激动地跳了起来:“哥!你往哪儿打呢?!”刚开场你就失手,球被对方抢走了。

  女孩吼完,转脸笑嘻嘻地对着我:“你还真想把发圈还我啊!”她亲昵地推我一把,“我叫温姣。”然后她突然凑近我,小脸上挂着失落,“由加利,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事关温姣的分毫,转天去问你,你别过头:“罚你自己想起来。”

  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但这并不影响温姣与我交好。温姣在这所学校读高一,之前去参加芭蕾舞比赛,所以没来上学。很多女孩小时候都学过芭蕾舞,我也不例外,不过家长把孩子塞进芭蕾舞班只为训练形体,几乎没人把它当回事,温姣却一路杀进国家级比赛,并且这只是她的爱好。

  要有多坚韧,才能把爱好做到这个地步?她同你一样,内心清醒自持。

  温姣的生活就像一出永不停歇的歌舞剧,热热闹闹,异彩纷呈,全校都倾慕这个灵气十足的小姑娘。但她喜欢黏着我,总是跑来教室找我,直到被你批评这样会影响我学习,她才有所收敛,但偶尔我还是能听见有人在教室后门小声喊:“由加利!由加利!”我回过头,就能对上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

  有时被你逮到,你会先我一步赶她,她气不过:“由加利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赶紧捂脸,你“无情”地怼她:“她也不是你一个人的。”

  枯燥的高三生活终于有了色彩,我以为只要数着日子往前迈进就是了,没承想真正的女主角还未登场。

  圣诞晚会,学校无端关照归国子女,把吕晴的独唱换成由加利的小提琴独奏。

  吕晴的名字经常和你的名字出现在一起被编排,所以我自然是知道她的。可她在另一幢教学楼的双语班,我们从未打过照面,她没来找过你,你也没提起过她,想来那些只是同学们的杜撰,直到这件事发生后,她现身了。

  明眸皓齿的女孩子,像九十年代的港星,笑容完美无缺。她穿着苏格兰裙,裹着半身皮草穿过冬季冰雪覆盖的操场,再爬上五楼,只为跟你借一本空白笔记。大家心知肚明,她只是想过来看看由加利是何方神圣。

  我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那些传言并非全都杜撰,你和她是青梅竹马,实打实的那种。不过温姣保证:“我和我哥都不喜欢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吕晴将矛头指向我。平时大家对吕晴的评价并不好,“温藤后援会”的会员们将她当作公敌,可一旦女神有被赶下神坛的趋势,便会成为全民同情的对象。公敌由她变成了我,所有人都等我出丑,而我……我仅仅是会拉小提琴的水平。

  似乎全校只有你和温姣期待我的表演,圣诞节当天下午,我穿着曳地长裙候场,肩上披着你的羽绒服。我一直在颤抖,又冷又紧张。说实话,这个丑,我出不起。吕晴是众星捧月,我是独木难支,我不想输了又输。

  冰冷指尖忽然被人轻轻握住:“别怕,你是林赛·斯特林。”我转头,看见了你眼里的星星。

  那是我学琴生涯最没有痛苦的一场演出,除了你之外,我更想表演给温姣看。之前她百般要求,可我由于羞怯,就是不肯拉。

  只是,那一天温姣没有出现,我候场时没有看到她,下场时也没能等来她献花。散场后,联系不上她的你有些着急,我换了衣裳陪你去找。

  最后我们得到了她的死讯,却没找到她的尸体。

  四、可是不会的,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2015年,“东方之星”沉没,手机推送了这条新闻。一开始,我反应不过来这是怎样的一个事件,直到我想起温姣。那个怕水的姑娘,在冰冷的河水里沉睡了一天一夜。

  你一遍一遍问我:“她到底要去做什么?她为什么?”

  圣诞节当天中午,温姣离开学校,踏上了107路公交,公交失控冲进了河里。你们的家在相反的方向,没人知道她踏上“死亡公交”到底是去做什么。亡者知道一切,可她再不能开口说话。

  你的父母常年待在国外,终身未嫁的姑姑照顾你们兄妹。或许因为和父母疏离,你们两个格外亲,我知道你崩溃了,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葬礼那天,我哭到视线模糊,一字字努力辨认字条上你家的地址。来吊唁的车辆排了一条街,我沿着车辆来到宅邸,人太多,没有我的位置。

  我站在阔气的大门边,意外撞见了吕晴。这种场合,这里也没她的位置。她挑眉看着我:“你来做什么?”又问,“你和温姣很好吗?”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凭什么?”

  凭什么呢?

  天空开始下雪,细细的,很像雾,那一刻既像清早又像傍晚。我用衣领挡住脸,屹立在寒风中,终于想起很久之前,我和温姣确实见过,在邻国。

  那对我来说,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那时正值叛逆期,我和父母大吵一架之后,揣上小金库离家出走。我一路从东京逃到福冈,但旅程并不愉快。我的父母神通广大,我看每一个人都像是他们派来抓我回去的“打手”。

  终于鬼鬼祟祟在川端商店街歇脚,我一不小心捡了个价值不菲的包包,这多像“打手们”的诱饵。几经挣扎,我到底捡起包送去附近警署。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温姣。当时她还是小学生,哭得梨花带雨,据说和哥哥走散,还丢了包包。见我会说中文,她直接扑了上来。

  那天我把她送回住处,还见到了她的哥哥,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天色暗下来,星河浮现,花洒似的路灯在我的头顶绽放光芒。你出门送客人,看到我时一惊,而我的脸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我们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你深吸一口气:“进去和她说说话吧。”

  主人给了通行证,我缓慢地挪动步子,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我,温热的泪滑落在我的脖颈上:“你说,那傻丫头到底是去做什么?”

  这件事之后,你没有回学校,我们再次见面是过新年之前。半个班的同学到你家里去慰问你,瘦得皮包骨的姑姑只出来打了个招呼。你仿佛换了个人,浑身散发着陌生的气息,眉头轻轻皱着。气氛压得人透不过气,我“不懂事”地提议吃烤肉,被前座女生狠狠地捅了一下肋骨。

  你朝我看过来,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气,我甚至错觉自己看到了宠溺,你说:“好。”

  你带几个男生去买食材,女生们在厨房进进出出。宅邸太大,周围都是时尚建筑,我站在院子中央仰起头。星光璀璨,宇宙无垠,灯盏千万,多希望有一天,我能为你亮起一盏灯,等你归家。

  可是不会的,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放弃了高考,六月七日,我和数以千万计的考生一起走进考场。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一天,已经走进考场的吕晴义无反顾地掉头离开,和你一起放弃高考了。我也终于知道,圣诞节时,学校让我上台表演并非关照我。吕晴在那个节骨眼给你写了一封情书,但情书不幸被班主任拦截,学校便撤销了她的表演资格。

  你回到原来的班级复读,我到上海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读的旅游管理专业。我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下,可我还是走了。

  终于熬到国庆节,我携着大包小包回归故里,可你要去补习班,只能和我在午休时或者晚上匆匆见一面。

  假期很快结束,我返回上海,想起一年前的秋末,我被一个帅气的侧脸俘获,忽然我就慌了。我找了个吉利的时辰发短信给你,小心翼翼、颤颤巍巍:温藤,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

  你回我:不算。

  我如坠冰窟,幸好你及时将我打捞上来:现在想这个容易分心,等我高考结束再说好吗?

  或许人在这种时候总会变得敏感,那应该算是承诺,可我整个人轻飘飘的,找不到落脚点,高兴不起来,也实在不该难过。我不知不觉握着手机睡着了,醒来看到你又发来一句:我是喜欢你的。

  我瞬间复活。

  我一个人在上海虽很难熬,但计算起来,也不过三个月,我就又能回到你身边。可是没人期待我回去,我的短信忽然再得不到回复,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雨雾中跑去找你,还小心地呵护着怀里送给姑姑的鲜花。大门紧闭,我叩不开,喊了你的名字,可是没人应,或许是没人吧?我转身的瞬间,透过大门缝隙看到宅邸的灯光,心瞬间凉透。

  里面不是没人,是没人欢迎我。

  死心的理由有一百种,可我就是不死心。终于有人从里面打开门,一张明艳的脸出现在眼前,吕晴已长发及腰,穿着白色羽绒服,她看到我时嫣然一笑。那是胜利者的微笑,同为女生,只消一眼,我就懂了。可到底发生了什么?

  吕晴走上刚刚停在路边的车,我站在敞开的大门口,进也不是,不进又不甘心。到底为了维护尊严,我转身离开,而你终于愿意冲出来见我了。

  千言万语还未出口半句,你摔给我一个小本子:“由加利,你给我解释清楚!”

  本子上面记录着温姣每天的衣食住行,其中一条——2008年12月25日,12∶32,乘107路去美食广场(P.S.东瀛美食节,给由加利买东西),后面还有一个调皮的笑脸。

  当天温姣以为自己很快会回学校,走时只带了钱包。你最近才敢收拾她的东西,发现了这个本子。那是我送给她的手帐,她喜欢得不得了。

  没有陷害,没有污蔑,我认得的,那就是温姣的字迹,可我从没拜托她帮我买过东西,没有。

  当一个人百口莫辩时,只能瞪大眼睛,看命运安排。

  五、我,认识你吗?

  2014年,“锋菲”复合,作为吃瓜群众,我哭得堪称悲恸,甚是莫名其妙。

  我始终记得那个冬天你看我的最后一眼,热烈、失望、决绝,你摇着头喃喃:“由加利、由加利……”你似乎恨不能撕碎我,又似乎很不舍。

  自此,我和你不再是“我们”,我和你没开始过,也不会有什么复合。

  我读大二时,你考来上海读大一,和吕晴一起。上海的大学生圈就那么大,消息传得飞快,很快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班长都开始向旁人打听:“温藤到底是谁?吕晴又是谁?怎么老能听见这两个名字啊?!”答曰:“隔壁大一的一对金童玉女。”

  我没有资格参与你的人生,而且我早就被排除在外了,这不关吕晴的事,所以我不怨她,只是羡慕,我羡慕可以待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要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可你是我过不去的坎儿。在又一个啜泣着醒来的清早,我穿好衣服,拽上手袋直接打车去了机场。我不能去隔壁大学找你,于是迂回地跑去你家,不停地叩门。有没有人啊?可不可以为我开门?

  你不知道,我总会在疯狂想念你的时候,偷偷跑去你家,可那扇门只为我开启过一次。

  大三那年,我终于又见到了你。校际篮球赛,你代表隔壁大学出征。啦啦队下场,潮水般涌向各个方向,一个女孩直奔向我,长发细腰,气场十足,所到之处无不是艳羡的目光。

  吕晴在我身边坐下,像老朋友般和我寒暄。我和她之间并无大的恩怨,谈不上朋友,但算是熟人,我就真的以为她只是和我寒暄。直到你下场休息,朝我们走来,蜻蜓点水地看我一眼,然后拉走吕晴训斥:“你坐这儿干什么?”

  吕晴挣脱你的手,特意跑回来小声告诉我:“温藤恨你。”

  我这才恍然大悟,她只想扬起胜利的旗帜。

  我不怪你眼界太窄,只看得见身边人。放弃高考是需要填海般的勇气的,严格来说,吕晴为了你重置了自己的人生,你没理由不负这个责。

  其实我想过,如果当初我放弃高考,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人会是我吗?不会。我们之间永远隔着温姣。

  我一点儿都不奇怪你恨我,甚至希望你尽情地恨,只要你好。

  我终于完成四年学业,而你已经抵达美国东海岸做交换生,吕晴如影随形。我不幸没有找到工作,父母已经回去邻国,在那里扎根。我很抗拒,于是打着穷游的名义来到东海岸,偶尔照顾一个瘦小的老人便是我的全部工作。我经常能看到你,可你永远看不见我。

  一年后,你返回上海准备考研,我进入家里的上海分社。你常去的咖啡馆,我也经常光顾;你点外卖的店,也有我的身影;你换了车子,是我喜欢的蓝灰色。

  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可你看不见我。

  二十五岁那年,父母把我押去东京相亲,我聪明伶俐,当然不会束手就擒,还是一贯的逃跑路线,方向福冈,竟意外在博多站撞见了你。

  拉面店门前,我们之间隔着久远的时光和一步的距离。那么多年了,我第一次那么近地站在你面前,我瞳孔颤抖地看着你,正要开口,你拉开了门:“小姐,请进。”

  我转头唤你:“温藤。”

  你的眼里罩着一层薄冰:“我,认识你吗?”

  六、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

  我们是真的不认识了吗?

  我们各自吃完一碗面,在门口分开,走去两个方向。我浑浑噩噩,尖锐的刹车声将我拉回现实,人们瞬间围过来。我遥遥地望着肇事现场,当发现有人朝我奔来,我已经被你紧紧地搂在怀里了。

  你整个人都在颤抖:“我以为是你,我以为是你……”可你到底放开了我,用了几秒恢复平静,然后平铺直叙道,“由加利,我要结婚了,在那之前,我想把我和姣姣去过的地方重走一遍。”

  我再没有追随你的理由。头发被风吹进嘴里,我抬不起手跟你告别。绵绵不绝的惦记、刻骨的想念、我短暂而漫长的初恋,终究化成了一把灰,早晚会被吹散。

  可像所有分分合合的人们,每一次分手都不是最后一次,每一次复合也都不是最后一次。

  三年之后,我待在邻国,听闻温世均先生过来办雕塑巡展,儿子温藤随行,我又“活”了。只是我最清楚,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我二十八岁了,挥霍不起了,我所欠缺的不过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温世均先生在东京落脚,我住进他下榻的酒店,父母收到我“旧疾复发”的情报,紧急停了我所有银行卡。

  真正有格调的酒店不会轻易将客人扫地出门,除非那人续不起房费。幸好出门时我头脑一热,带了小提琴。被赶出门后,我便跑到酒店对面卖艺。

  你趾高气扬地砸了我的场子,观众索然寡味,纷纷散去。你拿走我的琴,收进琴盒,然后站到我的对面,细细打量我:“由加利,你就不能找个正经工作吗?小提琴不适合你。”

  我深深地望着你,够了,一切都够了,我可以安静地走开了。这时,你忽然将我搂在怀里:“由加利,我恨你。”

  这……也够了,你能够亲口说出来,或许就没那么恨了吧?然后,我听见你痛心道:“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

  于是,在这一秒,我扛不住了,忽地抱着你,泣不成声。

  大二那年,我在某个清早赶去机场,去了你的家,姑姑给我开了门。她邀请我参观宅邸,自然也带我参观了你和温姣的房间。我总觉得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最后在温姣的房间找到了她的手机。

  充了半个小时电之后,手机成功开机,我发现了发信箱中因信号不好滞留的短信——我要去美食广场给由加利买寿司,然后由你转交给她好吗?别装啦,你那么喜欢她,我帮你追呀!

  我舍不得让你背这么沉重的包袱,于是由我来背。我将手机带走,并嘱咐姑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那天之后,姑姑到东海岸疗养,我到东海岸“穷游”时,常去照顾她,她很守信,什么都没对你说。

  “姑姑越来越糊涂,说你偷走了家里一部手机,让我追回去,顺便把你也追回去。”你对上我的眼睛。

  “可你不是结……”

  你摇头,再度把我搂到怀里:“想到以后与我共度余生的不是你,那个余生我就不打算要了。”你又说,“我和吕晴就没真正在一起过,后来父母撮合我们结婚,可我……”

  可你欠我余生。

  尾声

  “由加利,正经工作和温太太,你想做哪个?”

  “我?我想拉小提琴。”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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