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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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文/烟花海棠
一、仍与你有关,难观后无感
迎来了七月的梅雨季节,南方总是潮湿的。
从上周开始,我实习那家医院急诊科走廊后面那片低矮的水泥墙头,浓郁的爬山虎叶片上早晚都蓄着晶莹的露水,散发着清冽的味道。
为了防治感冒,柚可特意买了一把折叠伞让我随身携带,又网购了一大堆感冒冲剂寄给我。在得知我因为讨厌喝药而把快递都压到了桌底后,她心一横,提着行李箱在我妈的帮助下住进了我家的另一个房间里。
“我得把你监视起来……”她振振有词,“反正我们早晚得结婚,提前同居好啦!”
算起来,我们作为青梅竹马相伴也有二十余年了,她的脾气还是一点儿没变,像个小辣椒一样直爽又干脆,爱恨果决。相比之下,我要扭捏矫情一些,为了躲她,每天加班到深夜才回家。有几次她为了等我竟然在沙发上盖着小毯子睡着了,这样的举动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过分了一点。
也许雨季过后,我该按照两家大人的想法,与她组建一个家庭。
但最近医院太忙了,还得等等。
下午三点,科室外面的走廊忽然热闹起来。
我去卫生间方便后回来的路上,几个同一批进医院的小护士正神秘兮兮地倚着墙相互耳语,好奇心驱动着我上前询问:“怎么今天这么热闹?”
“刚才急诊室接收了一个喝百草枯的女人,好像是因为跟人吵架什么的。高危啊,来这么久第一例……”
医院每天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但敢喝这种农药的目前我确实还是第一次遇到,看样子结束后又得开一场大会。
我刚想再跟小护士聊些什么,哪想带教老师急急走来喊我:“漆屿,过来,给你个要紧任务。”
不出所料,要紧任务果然是去照看那个急诊室出来的喝百草枯的病人,戴厚厚圆框眼镜的老师因长时间忙碌而略显疲态,把病历单递到我手上的时候小声叹息:“虽然咱们总是在普及百草枯的危险性,但总架不住有人尝试……”
百草枯的确是最致命的农药,至少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喝过它还能被救回来的人在整个医学史上都屈指可数,可总有愚昧的人把它当作恐吓人的工具,这次到底是哪个倒霉鬼呢?我低头瞟瞟手上的病历单。
映入眼帘的是患者姓名栏里端正的三个字——方思佳。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承载着故事,而方思佳这三个字,曾经是我的青春。我连心跳都险些骤停,一种强烈的震撼感直冲脑门。没再多话,我告别老师,快步走进急诊病房,找到32床。我看见了那个想见又害怕见到的人——我的方思佳。
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呼吸开始变得费力,大脑缺氧,一片空白。我像是盗窃被抓现行的小偷般颤抖着向病房外慌忙逃窜,直到抵达走廊的尽头。
半开的玻璃窗扉外,爬山虎叶片上的水珠被路过的风吹落,一滴滴变成无声而落的泪。
似乎青春的雨季也是这样,在潮湿的暧昧随年岁消退过后,我们都很快成长为不动声色的大人。但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她像风一般,一出现就会唤醒记忆里积蓄的所有雨滴。
然后那些年牵手的画面、泛红的脸,还有她冲你微笑的眉眼,统统混杂在不再新鲜的空气里,一口气从脑海中倾泻而出,凝结成温热的眼泪。
二、那故事不美丽,来得也不合时宜
十六岁的时候最讨厌教室里枯燥无味的读书声、透过坏掉的百叶窗投射到课桌上的斑驳光影,还有空气中飘飞的粉笔尘埃,那些动态事物在特定时刻都像被按下了延迟键,使人瞄一眼就昏昏欲睡。
那时候,数学课代表方思佳是我的同桌。
很难想象这个年代还会有对老师那般听计从的人存在,因为那几年逆反心理和自我意识觉醒太过的我非常我行我素,不想听的课总是打瞌睡,不想写的作业就会留白,自己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所以对老师的劝告只是选择性听听,综上所述,成绩当然一塌糊涂。但方思佳就跟我完全不一样了,她是标准的好学生,漂亮干净,穿整洁的校服,一心学习,还奉数学老师之命对测验成绩常常吊车尾的我采取了各种惨无人道的监管和教育。
在那些我打瞌睡的课上,她拧我胳膊从来就没手软过,而我想浑水摸鱼躲过交作业时,她固执地追在我屁股后面要作业的架势又堪比讨债的。不打女生是男生做人的基本原则,但时间一长,想到自己竟被小丫头治得服服帖帖,我心里难免有怨恨。
“漆屿,晚自习下课之前你必须把作业本交上来,老师明天要批改。”我刚刚吃过晚饭回到教室,这尊菩萨就已经怀抱着一大摞习题册守在了我的桌前,“不要想逃跑,我会监督你的。”
那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纷纷窃笑出声,有人撞我胳膊:“漆屿,艳福不浅!”
“去你的吧!”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回到座位上掏出手机给楼下的柚可编辑短信:晚上不用等我一起回家了,女魔头又在作怪,外加一个哭泣的表情。
古灵精怪的她很快回信:你又被整治啦?真惨,要我说,你就该拿出点气势整整她!叫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此话深得我心!我偏头环顾教室四周环境后,心生一计。
直到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打响,我的作业本仍然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
把一切收拾妥当的方思佳见我如此无赖,自然地把书包整理好,就坐在旁边支着下巴严肃地看着我:“你又这样,行吧,现在我开始给你讲题,你一道道写,写完再回家。”
通常这种时候我都会被她气得咬牙切齿,又碍于想回家而不得不听着她的讲解奋笔疾书。但这次我很淡定,看着教室里的人慢慢减少,心里的焦虑不增反降,还有点兴奋,因为我要报仇了!
终于,教室里收拾最慢的人也晃晃悠悠地走了,只剩下我和方思佳,而作业还剩下最后两题。
“这里,X的值应该是……”方思佳在题目上勾出一条波浪线。
“等一下,等一下!”我捂住肚子正式开演,“我想上厕所!”
“你不会又想逃跑吧?”她眼神狐疑。
“怎么可能!这样,你在教室里守着我的书包好吧?我去去就回。”我连忙解释。
“那快点。”
方思佳点头应允,我就按照计划飞快跑到走廊上,确认教室后门已被关门的同学锁死后,再蹑手蹑脚从前门偷偷探头确认教室里的人还在认真地研读例题。我深吸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拉下教室电闸,拉上教室的门并拽住把手,以保证方思佳没法打开,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
教室里的方思佳被突然的变故吓到,很快开始拍门:“漆屿,你干什么?!你把门打开!”
“不开!除非你现在发誓以后不再管我!”
教室里的人不回答,只继续拍门。见她不依,我干脆伸手继续拨弄电闸,弄得教室里一明一暗,异常刺眼,就像恐怖片里女鬼出现的场景。
“投降吧,少受点罪。”我扬扬得意,却不想三十秒后,拍门声戛然而止,教室在顷刻间寂静得有些诡异。
“喂?”我立马停下手上的动作,试探性喊了两声,见没人回答,这下才急急把门打开。
黑暗中,抱膝蹲在门前的方思佳一动不动。
“呃……你不是真吓出心脏病了吧?”
我弯下腰戳戳她的肩膀,却被她猛地抬手推翻在地。
“漆屿,你浑蛋!”方思佳光滑的脸蛋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她咬紧嘴唇,起身越过我跑进楼道里,“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三、情绪燃起,是因为你坐在我的隔壁
好像的确做得过了点儿,很久以后想起方思佳带泪的眼睛,我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那时候我只是想要吓吓她,让她以后别再那么多事,偏偏下手太猛,被吓过之后的她不但不多事了,连我主动跟她承认错误,她都不理我。
“方思佳,对不起啊!我真没想做那么过分……”我将一块巨大的波板糖递给她,却被她打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喂!”身旁的人依然沉默,我继续哄,“说句话嘛!”
方思佳大概是把我当成了空气,头也不抬,抓起笔开始认真地写练习题。
整整一个星期,她没再管过我一点儿,连我主动找她问数学题,她都不理睬。
我真是贱,偏偏这种时候就没闲情逸致享受自由的时光了,有时候上课打瞌睡还会莫名其妙梦到方思佳哭泣的脸,愧疚万分。
直到那个周末破天荒在网吧门口遇到她,我才再次听见她叫我的名字。
“漆屿?”她大概是下意识叫出来的,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觉得她是来管我要作业的,直想逃跑。可下一秒就不一样了,她很快整理好情绪,恢复了往常的高冷,看向别处。
“你也……来上网啊?”也不知为什么,听她叫我名字,我还心生喜悦,连忙找话题,“我还以为你是奉老师之命来这里抓人的!”
方思佳像是没听到,直接越过我走向了玻璃门内正戴着耳机打游戏的一个高个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姜昭,回去吧,要下雨了。”
她的声音异常温柔,男生却不耐烦地摘掉耳机,瞪了她一眼:“我说了让你别进网吧的,你怎么老不听话?”
姜昭这个名字我早已有所耳闻,是我们学校吊车尾班级里不学无术的混混,偏偏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还惹了一众花痴女生追捧,没想到方思佳也是其中之一。
室外的雨在这一刻滴滴答答落了下来,铅灰色的低云像是要坍塌,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我连忙撑起雨伞,打算跑路。
方思佳是在这一刻垂着头出来的,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就直直走进瓢泼的雨里。
“喂!”我连忙拽了她一把,“下雨呢!你的伞呢?”
她不理睬,用力挣开我。
我回头朝网吧一望,才发现刚才她手上那把显眼的碎花折叠伞正端端放在男生的电脑桌上。
“你们什么关系啊?你把伞留给他,那你怎么回去?”我追上前去为方思佳遮雨,“说句话行不行?!”
她终于停下来了,看着为她撑了伞的我,淡淡道:“漆屿,你要我不管你,那你也不要管我。”
我被噎得一时不能言语,可思来想去,为了赎罪,我还是厚着脸皮把自己的伞交到了她手上:“我才懒得管你,伞你拿着,就当我跟你道歉了啊!”
说着,我兀自向雨中走去,哪想身后的人跟上来,拽住了我的衣服后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伞被放置在我的身侧,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方思佳就迅速跑走了。
这种倔脾气在我认识的人里,她若称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第二个星期,方思佳是戴着口罩来上学的,脸色极差。下午体育老师让我们体测800米时,几个平时与她交好的女生劝她请假,她却固执参加,结果第二圈刚跑了一半,就扑通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哎呀!”一众女生被吓得尖叫连连,瞬间沸腾,以她为圆心形成了不规整的圆形。我的心下意识一揪,明明站在起跑线的另一边,却没管住自己的腿,朝她疾跑过去。
“方思佳!”我晃晃她的肩膀,可她毫无回应。我又摸摸她的额头,感觉一片滚烫。
“你醒醒啊!”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我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朝远方的医务室跑去。
四、难言的感情被埋入土壤,袖手旁观是我的伪装
38.7℃,在校医室给方思佳量出体温后,我又跟着医务老师马不停蹄赶向医院,直到将方思佳送进病房打好点滴,我摸着顺着脖子一路滑到胸口的热汗,才发觉自己刚才抱起她在众人目光里一路离开的举动,还有焦急又心疼的情绪是有多不正常。
“同学,你在这里守一守,等她醒来以后记得联系她的家长,我得先回学校报备一下。”年轻的女医务老师倒是露出洞悉一切的表情,“就是发烧,在医院里不会出事了,你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了。”我耳根滚烫,哑口无言,直到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才做贼似的小心翼翼转过头看方思佳的脸。
在仿佛静止的空气中,面容苍白的少女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触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那种柔软的感觉与往日截然不同。我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动,不自觉地在胸膛里怦怦跳个不停。
“方思佳,你这个不识好歹的……”我伸手去理她被汗浸湿零乱的额发,“我那天可是给了你伞的。”手指所过之处都灼烧起来,像是被荷尔蒙冲晕了,就这样看着她孩子般毫无防备的睡颜,我的脸也开始发烫。
“漆屿……”
还好她及时睁眼叫醒了意乱情迷的我,我像被电击一样嗖地弹了起来:“干什么?!”
我的样子看起来一定慌乱极了,还好她并未过多留意,只是露出疑惑的眼神:“是你送我来的吗?”
“嗯。”原谅我在此刻忽略了我们的医务老师,因为方思佳像小动物一样惹人怜爱的眼神已经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本以为她会在这一刻倔强地质问我“为什么多管闲事”或者把头扭向一边,继续表明与我撇清干系的决心,可她的脸颊却在瞬间泛上了肉眼可见的红晕。
“谢谢你。”
那句话轻轻地戳进了我的心底。
方思佳没有让我联系她的家属,按她的话说,她家人忙,她退了烧就能够自己回去。我义不容辞地逃掉了半天课,守在了她的病床前。许是人在脆弱时终于卸下平日里所有的伪装,方思佳平日里那股讨厌的班委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特有的柔软和天真。
“漆屿,你以为我之前真的想管你吗?我才懒得管你呢。”
“啊?你撒谎吧,你这成天板着脸催作业、抓纪律的女魔头。”
“女魔头?有这么夸张?”她目光游移,最终定格在病室窗台上的羊齿植物上,“好学生、乖乖女不就是该这样吗?”
那种困惑的语调背后,一定掩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但我不是喜欢揭人家伤疤的人,只能应和几句,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的是,在几个小时后,匆匆赶来的那个人——姜昭,还是为我揭开了谜底。
五、你好像一封情书,感觉只是初级
很难说姜昭在众人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只是在众多的谣言中能得出他是让女生们趋之若鹜却冷若冰山的不良少年,那一天也是第一次,我看到了他慌乱的表情。
我从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他奔跑的脚步声,他推开病房的刹那,脸上还带着与我最初类似的心疼与焦急,只是在看到我之后,他迅速冷静下来。
“方思佳……”他走过来,“这个人是谁?”同类之间能感觉到微妙的敌意。
“我同学,是他帮忙送我来的。”方思佳小声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的,我身体不好,平时小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吗还专门跑一趟过来啊?我下午就回去了。你……”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姜昭打断了她的话,继而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我,“同学,谢谢你的好意,以后这种事不用你来操心,联系我就行,我是十二班姜昭,电话号码是……”他居高临下的姿态,像在对私有物品宣示主权。
在我挥手告别他们,关上病房门的那一瞬间,屋内传来了姜昭的埋怨声:“方思佳,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是不是那天去网吧找我淋的雨?有伞不会打,非要我担心吗?”
“只有一把,留给你了,不想你淋雨啊!”
“这不是重点,网吧是你该去的地方吗?啊?你就不能好好听话?还有那个送你来的男生,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只是从对话声中,我就能想象到他黑脸的表情。
所以我不太意外在不久后被姜昭私下拉出去谈话的事情。那天我本来是要和柚可回家的,小妮子走到校门口闹着要喝鲜芋奶茶,我们就在奶茶店里遇到了跟一群人打牌的姜昭。
衣服搭在肩头,痞里痞气地歪着头,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锐气,他向我直直走来,说出“漆屿是吧,我要跟你聊聊”时,柚可下意识抓了一把我的衣袖:“姜昭?哇,他不是要揍你吧!”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挡在了我前面,“我绝不让他带走你。”搞得像谍战片。
我好言好语劝了好久,柚可才将信将疑地让我跟在姜昭背后出了店门。
我也不是传统的烂好人、书呆子,只是我没想到他真的会猝不及防给我一记重拳,打在我肚子上,让我差点把刚喝的奶茶吐出来。
“以后给我离方思佳远一点。”紧接着又是一拳打在我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继续说道,“我不喜欢她身边有‘苍蝇’存在,这句话你懂吧?”说完这话就走了,像个潇洒的侠客。
柚可知道这件事后气得在家跳脚:“谁稀罕跟他家方思佳走得近啊!”她愤愤不平,甚至企图找人把姜昭揍回来。
我拦住她:“算了,小事。”
没想到她私下里还是找到方思佳狠狠骂了一顿。和我青梅竹马的章柚可,天生的急脾气、小炸药,我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她会骂多难听的话。
记得那天方思佳红着眼睛,拿一瓶云南白药把我拉到行政楼下面的七里香长廊,支支吾吾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姜昭他会这样过分,我替他给你道歉。他打到你哪里了?我给你上药。”
我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于是连声安慰:“没什么事,你干吗这副表情啊?我又没怪你!好了好了,药收回去。”
哪知道我这样一说,她的眼泪就真的掉下来了,一颗颗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落:“我真的很抱歉……”
我完全不记得是怎么哄好她的了,只记得必杀技是撩开衣服露出的确被姜昭揍过的小腹:“好好好,那你上药。”然后摆出一副流氓样,“往这里上。要不我干脆脱掉衣服让你上药?”
她的脸顿时就红了,眼泪也全都止住,之后她咬牙骂了一句:“漆屿,你臭流氓!”
六、我听见了你的声音,却藏着颗不敢见你的心
我觉得不那么假正经的方思佳有点可爱,虽然她又开始追讨我的课后作业了。
人果然是贱,被抛弃过一次以后再次被她气势汹汹地命令“今天必须把作业交上来”时,我心里居然还有点窃喜。好吧,我的小秘密是那些题我都会做,可是我就想空在那里,好让方思佳晚上留下来监管并辅导我。
在明亮的白炽灯下,少女一改往日的冷淡,展露出无害的笑颜。
“你说你怎么这么蠢啊?这种题也不会做。”
“哦?你又想尝尝被关教室的滋味吗?”
“你敢!”她拧了我一把,“真不要脸!”
“不敢不敢。”我仍然嬉皮笑脸,却不经意地旁敲侧击,“一会儿你的姜昭又要来揍我了。”
我是知道她在给姜昭买水打饭,或者送衣服、送伞的,综合起来就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
“别这样说……”可她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哎,反正你别这样说。”
“你喜欢他吗?”我直截了当。
方思佳犹犹豫豫了很久,才小声道:“大概吧。”
是她那奇怪的神情点醒了我什么吗?我竟魔障般忽然问出了这样的话:“喂,方思佳,你以后想去上什么大学、从事什么职业啊?”
她对话题的转换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回答:“想去医大,想当医生吧。我一直身体不太好,进过很多次医院,所以一直很想当医生。”
“这么巧?”我笑,“我也特想当医生。”
“真的?”她的眼睛亮起来。
其实那是我刚编造的谎言。
年少的心事总是不易发觉,人生很多事都要在延迟很久以后,你才会恍然大悟,原来那一刻,你心头涌起的那股热血,是名为喜欢的悸动;你最终决意踏上的那条道路,是她想踏上的道路,而你的初衷只是与她同行。
十多年里,我第一次拿出拼命的架势,是在高考之前。
连柚可都觉得我像是着了魔,日常手不离书,挑灯夜战。我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我每一次成绩的进步都是在朝方思佳靠近。方思佳变得爱笑了,不像以前那样死板。她会给我整理笔记,会跟我开玩笑,也愿意在我课间睡着的时候帮我擦黑板,只是她依旧给姜昭送着饭。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在跟姜昭较劲,可我还是输给了他,因为最终方思佳并没有去医大。
姜昭成绩不理想,没有参加高考,在四月就被单招到了C市的一所职业类学校,距离医大有一整条地铁线的距离。我没想过,后来方思佳会把第一志愿改到C市的一所师范。
那一年我们十八岁,站在走廊的尽头,穿白色棉布裙的女孩子拿着录取通知书,脸上却毫无笑意。
“不是想当医生吗?你的成绩怎么会录取不上?”我朝她走去,格纹地砖的走廊空旷又宽敞,我们身边是盛夏干燥的空气,“为了陪姜昭?”我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怒意。
她把头抬起来看我的眼睛,与我对望,沉默良久。
“漆屿……”微风掠过后,香樟树上蝉鸣渐起,似乎把她的话语淹没其中,“我跟姜昭是分不开的。”
那种自脚底蔓延上来的冷意让我意外冷静,彼时,从楼梯上跑来的柚可也叫了我的名字:“漆屿!快跟我回家啦!”她看见方思佳,就两步上前来,挽住了我的胳膊,“我爸的车都在校门口等着了。”
她这样的举动让我有些愣神。
“快走吧。”还是方思佳先说了话,她偏着头笑笑,“不用管我。”
摇曳的树影里,她勉强地笑着的样子,像相片一样定格。
七、在最深的夜里,你的笑是我要找寻的星星
明知残酷却仍然飞蛾扑火,难道也是人类的天性?
上大学后,柚可千方百计想阻拦我和方思佳联系,但毫无作用。
“你简直是引火烧身,白痴!”这样的责备我听过无数次,可我还是保持着和方思佳的通话,听她抱怨她的新生活,跟她聊聊学校里的新事物。从零零碎碎的谈话里,我知道她并没有跟姜昭交往,但我也知道,她不会跟我交往。
直到那一天,发现端倪的姜昭一路找到我的学校来。
中午的食堂里,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行踪的,冲上来就是一碗番茄炒蛋扣在我脑袋上,吓得一旁的女生连连后退。
“漆屿,我知道你。”他把倒空的盘子顺手扔到地上,“别打方思佳的主意,你永远不可能!”
温热的番茄和蛋花顺着我的脑袋一路滑下来,我捏紧了拳头,刚要发作,方思佳的惊叫就从身后传来:“姜昭!”
她大概是一直跟踪姜昭而来的,见此情景,下意识冲上来,推了姜昭一把。
“你疯了吗?!”
许是没想到她跟踪他来后,还会站在我这边,他彻底黑脸了。
“我疯了?方思佳,我看是你疯了吧!还跟踪我?我打他关你什么事?!”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子?!难道我连跟男生交谈的自由都没有了吗?!”方思佳面露难色。
姜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你想要自由?你想抛下我?”
他一开口,方思佳的心就沉了下去。
“等于说我被你毁掉的人生,你不需要再负任何责任是吗?”他狠狠踢了餐桌一脚。
“你吼她算什么本事?冲着我来啊!”
是方思佳难言的表情击中了我的痛点,顾不得擦一擦头上的番茄蛋花,我挥起拳头打向了他的脸。我用了很大的力,始料未及的姜昭连连后退几步,脸霎时肿胀,回神后第一时间就是要以牙还牙,可没想到方思佳冲过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姜昭,你要打就打我吧。”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声音很轻、很平静,“是我欠你的。”
眼前的姜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踌躇半晌,他终究还是把拳头收了回去。
“方思佳,行。”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但眼底隐隐泛起了泪光,“就当我这些年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然后他飞快地朝食堂外走去。
彼时,周围的同学开始对这场狗血的闹剧指指点点,窸窸窣窣讨论着到底谁插足了谁的感情,还有人拿着手机开始拍小视频。我抖掉身上的番茄蛋花,轻轻拍方思佳僵住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她转过来直直地看我的眼睛,那一刻,好像所有的喧闹静止了下来,我们是聚光灯下唯一的存在。
“我不想再去找姜昭了。”她说。
八、可为什么你听不见我的声音
很多年以后,我都记得那个下午,方思佳默许了我牵她手的举动,我就在众目睽睽下顶着一头蛋花被她带到了理发店里。
“漆屿,对不起。”就连坐在洗头椅上,我也没放开她,她脸红红的,就拉着我的手一边道歉一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有很多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的事情,可是现在,让我任性地做一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吧。”
那天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在黄昏来临时分坐公交车穿越半个城市去城际的江边散心。在紫红色的天幕下,她搭住我的肩膀,浅笑着和我走在河堤上,然后她终于开口讲起了她和姜昭。
“他是我们楼下修车行师傅的儿子,我们很小就认识,但他那时候脏兮兮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跟他玩,可是后来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天我家没人,我被一群男生一路追到家门口,他们非要跟我进家门,不然就不放我走。我特别害怕,是姜昭抄着扳手从修车行上来把那些人打跑的……可是他的背在那次斗殴中被划了一刀,嗯,很深,流了好多血,后来留疤了。”黄昏的风在江边肆虐,把疼痛的心事吹向远方,“他的梦想是当飞行员,也有那个潜质,但你知道吧?身上有那种大面积伤疤是不被允许的……那时候他说他不怪我,他喜欢我,我也觉得那天来救我的他像个英雄,愿意跟在他身边。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他就变了,因为失去梦想而越来越自甘堕落,还开始逼迫我成为他理想的样子,做一个清纯干净的乖乖女……到后来,甚至连我跟男生多说一句话或者做一点他觉得不是乖乖女该做的事,他都会生气。”
方思佳已经开始哽咽,她把头慢慢埋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对他到底是愧疚还是喜欢,可是我真的很累了。漆屿,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会觉得轻松又开心,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
伴随着她的话语,我走上前去,把她紧紧抱入了怀里。
那是我们的第一个拥抱,也是唯一一个。臂膀感受到她的颤抖,我知道她在哭,于是更加用力:“那就跟我在一起。”
她那时候是点头了吗?她哭起来颤抖得太厉害,我不敢笃定。可没关系啊,我仍记得那一天她认真说出“我不想再去找姜昭了”的样子,是那样明媚灿烂。
尽管她最终食言了。
现在想来,我仍觉得恍惚。
姜昭的电话是在第二天打来的,我替方思佳按了免提,在凝重的空气里听到了他隐忍的哭声:“佳佳,我不该那样子吼你的,也不该胡乱猜忌你,对不起,你回来好吗?”这是他极少有过的脆弱一面,“求求你了佳佳,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没有你啊,我错了好吗?你不要生我气,你不要抛下我好吗?”
方思佳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挂掉这个电话后,我们沉默了很久,头顶的吊扇转啊转,空气却依然黏稠。
“你要去吗?”我问。
她低头不答,所有的选择都是指向疼痛的,她就在这样的沉默里看着窗外的天空泪流满面。
“我下楼买包烟吧。”我起身离开。
那天我在711坐了很久,一直坐到晚上,再回到宾馆的标间时,方思佳已经不见踪影。
她最终做出了选择,在黑暗里,我打开手机,拉黑了她的电话号码。
九、像确定我要遇见你,像曾经交换过眼神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时间长河里化成碎屑,我们最终都会走向别人吧?不那么爱也可以在一起,就像我和柚可。
在上一个除夕的团年饭席上,她当着两家家长问出“漆屿,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谈恋爱啊”的时候,她酒劲儿上头的样子像只红眼小狮子,我拉着她坐了下来。
“别闹。”我说。
可后来她还是黏人得很。尽管我们只字不提爱情,却默契地走到了一起。
可我没想过会再遇见方思佳,当我成为一个医生,在最不想见到她的场合遇见她。
去做血透的时候,尽管我戴着口罩,她还是叫出了我的名字:“漆屿?”声音清脆,眼神却有些恍惚,“你真的当医生了,恭喜呢。”
我强忍着泪意,责骂道:“为什么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让我在这种地方跟你重逢!”
怎知她不怒反笑:“没事的,漆屿,我觉得这是解脱。”她看着我,“姜昭的变化我已经完全受不了了,我崩溃过很多次,但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才能逃脱现状,直到那天我买了一瓶药,我给他留字条说‘欠你的我来世还吧,我现在想要自由’,我感觉轻松了。”
她闭上了眼睛,像很多年前她发烧,我守在她床前时看到的样子。
我想我不能告诉她器官衰竭和肺纤维化是多可怕的事情,我只是日复一日做着我该做的事,看着她渐渐枯萎。
方思佳的家人一直守着她,哭哭啼啼骂她傻,还握着主治医师的手说一定要救救她。姜昭也来过一次,眼窝深陷,面色青紫,就守在病房门口,也不进去。
我让护士小妹去告诉他别来了,因为患者并不想见到他。
柚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方思佳的事情,终于在某天我回家后跟我大吵一架。
“漆屿,你为什么还念着她?!你到底要不要跟我结婚?!”
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请假在家度过这段时间。可越是见不到方思佳,我就越是会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她和我,还有江畔的风。一个星期后,我选择了跟柚可分手。
我再回到医院的时候,32号病床已经空了。那天上午我没有吃饭,在科室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中午带教老师进来休息,我才旁敲侧击地询问:“32号还是没挺过去吗?”
看着老师疲惫的眼神和额角的汗珠,我握紧的拳头轻轻颤抖。
“出院了啊!”他拉开椅子,坐在了我旁边,“买到假药了,简直是中彩票的运气。”
我瞪大了眼睛。
“一会儿中午还会回来做个全身检查,哦,差不多就是现在了,我又该去忙了。”说着,老师看看挂钟,又急急地出去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跟在了他身后。
在宽敞而明亮的走廊里,冰凉的地砖倒映着人的影子。
戴着口罩的方思佳就坐在等候区域,我走了过去。
“方思佳,你应该知道吧,那时候我下楼买烟,是给你机会离开。”我说。
她有些困惑,愣愣地看着我。
“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觉得从今天开始,我要是买烟,都得带你一起去,你觉得呢?”
她看着我,笑了。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