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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

　　一生有你，不负不忘

　　沉默是甜

　　文/萝卜酱汤

　　楔子

　　我今天赶去交毕业论文，结果吴教授见了我……大惊失色。

　　他推了推老花眼镜：“孩子，你怎么瘦得都变形了？”

　　我强行挤出一滴泪水，道：“唉，这不临近毕业，眼看舍友们都找到了不错的公司，唯独我……我现在连多吃一口饭都觉得是在啃老呢。”说罢我抢过同组同学放在桌上的那个啃了一半的面包，“李子明同学，这个面包不介意我带回去当晚饭吧？”

　　吴教授连叹三声，拿出随身的小本子写了几笔，然后将那页撕下来递给了我。

　　我瞥了一眼，嗯，正是我想见的那个人。

　　一、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我妈曾数次夸赞自己独特的取名技巧，当初在那么多汉字里选择了灿字，真可谓是有先见之明。不错，我的“灿”正是舌灿莲花的灿。我作为吴甫明的得意弟子，怎么会找不着工作，而我之所以涂了快一整盒修容膏装瘦、抢面包装穷，只因为我太想要美太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助理一职。

　　我凭借昨天一番卖惨，空降终面。

　　面试当天，前台小姐姐领着我到了顶层。临出电梯，她却忽然转身微笑：“赖小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前面你左转右转再左转再绕个圈儿……”她大大喘了一口气，“就是顾总监的办公室了。”

　　我惊呆了。

　　这么复杂曲折的路线……一秒让我想起了武侠片里魔教教主需要在隐蔽且刁钻的地点练就《葵花宝典》，以防被人偷学。

　　可顾乔身为这S市最红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怎么也玩这招？

　　谁知这仅仅是第一招，我好不容易摸到顾乔办公室的门框时……再度崩溃。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会在气氛开放，连总裁办公室都是玻璃门的广告公司……装上一扇自带密码锁的防盗门？

　　怀着忐忑的心，我按下了门铃。

　　约莫半分钟后，门锁“啪嗒”一声开了，我也终于见到了顾乔，不过是以从下往上的视角……不错，我摔了个大马趴。神经病啊！砌那么高的门槛是想摔死谁？

　　我气得冒烟，抬头瞪顾乔，谁知这一瞪，我的怒火唰地一下被灭得灰都不剩。

　　彼时顾乔逆光站着，身后的百叶窗半合，外头正盛的日光透过来便变成了柔光，衬得他无比安静。他身穿一件领口妥帖的黑色衬衫，戴着一副琥珀色的圆框眼镜，细细的框衬得他眉眼更为清秀，他的古怪也挡不住他身上那种干净的少年气。

　　我呼吸一滞。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颜狗的世界简单快乐，我对这份工作的激情又回来了。

　　“顾师哥你好，我们同承吴教授门下。我叫赖灿灿，在校期间承包了四届学校文案大赛的金笔头，是口才、文笔兼具的实力派。”

　　“嗯。”

　　“明人不说暗话，师哥，我需要这个职位。”

　　“好。”

　　“顾师哥，其实我当初选择这个专业，就是因为你！我想一直跟在你身边学习！”

　　“哦。”

　　“……”

　　也难怪这份工作的招聘广告贴出来半个月，至今没一人能通过终面，除非脸皮厚如我，一般人谁遭受得住这样的“冷漠三连”？

　　眼下顾乔已经连单音节都不愿发出，屋内只剩下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翻过我作品的纸张摩擦声。他在看作品，我在看他，就这么安静了十多分钟，他终于有所动作。

　　他递来一沓资料。

　　“雇主信息，严格保密。”

　　我接过那一沓厚厚的文件，翻了几页之后，愣住了。这沓东西，说是雇主信息，其实是顾乔过去几年的心理诊所病历单，上面的医生诊断，连续数年都是同样的一句话：重度社恐，无改善。

　　万万没想到，屹立我们广告专业大神之位十年不倒的顾乔竟……是个重度社恐患者！

　　二、我偷笑一声，这份助理工作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做广告绝对是一件让人抓狂的工作，甲方的心思你别猜，他们会有千千万万种让你改稿的理由，直到你脱发。

　　但顾乔不同，他在S城广告界被人称为“一稿大神”，他的广告方案几乎是一稿过。

　　他征服各大品牌商的故事，在吴教授的嘴里频频出现。

　　我也曾无数次幻想，顾大神到底会有多么卓绝的口才。

　　“去拿外卖。”

　　我被一句冷言冷语打回现实，只能说自己选择的雇主，跪着也要相处下去。此时已距顾乔面试我过去了半个月，我的工位被设在了他办公室附带的小隔间里。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与他隔的好歹是块玻璃，不是《进击的巨人》里那种铜墙铁壁。

　　但我与顾乔的关系仍没有半分进展。

　　同样没有进展的还有我的工作，身为社恐患者，顾乔根本不会指点我半个字，我只能每天抱着向他讨要来的营销案例，一个人哼哧呼哧地学习。

　　一般来讲，他与我互不打扰。

　　但偶尔也有例外。

　　那天我提早到了公司，将一盒小米粥放在他桌上，他上班看到时果然投来疑惑的目光。我知道他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便隔着玻璃门冲他喊号子似的喊：“以后我每天都会煮粥带来公司，你早饭可以不用再吃冷面包。”

　　谁想第二天晚上，顾乔头一次主动穿过那扇玻璃门，二话不说将一个粉色的盒子放在了我桌上。

　　我一脸惊恐，而他……脸红了。那两团红晕配上他的脸，活像高中时给女生送情书的害羞男孩，他讷讷道：“我做的，你当夜宵。”说完小跑似的逃离。

　　惊讶之余，我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

　　我问道：“顾总监你还不回家吗？”

　　他回道：“没事，我也在加班。”

　　可据我所知，最近他手上并没有项目……加班？

　　我将信将疑地远远瞄了眼他手下压着的书：《社恐×××》。

　　显然他不是在加班。

　　我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顾大神加班……是为了陪我？！

　　下一秒，我就否定了这个极度自恋的想法。

　　但感动没被一同否定。强行加班的顾乔开了盏台灯，那灯光透过磨砂玻璃，渲染出一片温暖的色调，十分温馨，落在我眼里，更是让我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再看那粉色的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块块表情各异的姜饼人。

　　天哪，顾乔做的还是甜食，这就是传说中的全能型男神？

　　我偷笑一声，这份助理工作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三、赖灿灿，你最近想象力真是越来越丰富了

　　好事成双，没过几日，顾乔带我去参加S市的一个业内交流会。与我猜测的一样，顾乔此前极少出没这种聚会。

　　这不，顾乔的出现引来了全场轰动，这放在武侠剧里，相当于华山论剑时突然来了个黄药师。

　　可对于社恐患者来说，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无异于凌迟。果然，我不过上个厕所的工夫，顾乔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面对如潮水般快要将他吞噬的人群，他站在中间举着酒杯，手足无措。

　　见状，我横冲直撞，挤进人群，正巧有人在缠着顾乔，问他为何不说话。

　　“大神嘛，都是人狠话不多的。”我及时赶到，边说边不着痕迹地隔开顾乔与身前人。

　　“灿灿，你怎么会在这里？！”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句。

　　我一踮脚，惊了，广告圈可真小，长我两届的学长林凌桦！

　　学长见学妹，两眼泪汪汪。虚假同行情的气氛一秒变成了把手话家常，林凌桦拉着我一刻不停地说着往事。不得不承认，咱们学广告的，真的都有一张利嘴。

　　然而这种气氛让某人不爽了，顾乔自带低气压，插话道：“认识？”

　　“嗯嗯，我的学长，话说顾大神你和他也算师兄弟呢！”

　　顾乔打量了林凌桦一眼，冷冷道：“不存在的。”

　　忽略林凌桦投来的愤愤目光，顾乔牵了牵我的衣角，一路把我牵到了角落的座位。确认某可疑男子没跟过来后，他道：“陌生人太多了，你待在这里陪我，我比较安心。”

　　好好好，你给工资你说了算，幸好后排离餐架近，我还可以吃。

　　过了一会儿，埋头吃蛋挞的顾乔忽然问道：“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关于那个人。”

　　“大神不愧是大神，这你都能看出来？”

　　“嗯。”

　　我轻声道：“在大学里，他追过我。”

　　顾乔手一抖，“啪嗒”掉下一只蛋挞。

　　我话锋一转：“可我不喜欢他。”

　　顾乔弯腰捡起蛋挞。

　　我话锋再一转：“可怕尴尬，我也没拒绝人家，只是不再回信息。”

　　蛋挞再次掉落，这次顾乔的脸色变得比坏鸡蛋还臭。

　　为了缓解气氛，我岔开话题道：“话说顾大神，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你不能应付这种场合，为什么还要来？”

　　我盯着他举着的那只蛋挞，再看了看他脸颊上可疑的红晕……

　　“我明白了。”

　　“不是那样的。”他低下了头，举着蛋挞的手微微颤抖。

　　“你是喜欢吃这里的蛋挞！”

　　顾乔气呼呼又啃了一只蛋挞，我腹诽：这主子真难琢磨……一晚上他都生几次气了，我到底哪里说错话了啊？

　　宴会结束后，我回到宿舍，辗转难眠，一闭眼就是顾乔啃蛋挞的画面，十分魔性。话说顾乔的唯一收获是吃了十多只蛋挞，反倒是我，收了一摞的名片。

　　我忽然又有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顾乔突破自我，现身聚会……是为了让我积累人脉？！

　　赖灿灿，你最近想象力真是越来越丰富了！

　　四、师哥！谈恋爱要一步一步来

　　我一定是疯了。

　　在与顾乔这位顶头上司相处了一个月后，我竟然从与他的相处中找到了乐趣。你想，一个面对人群手足无措，一心找你、扎你怀里甚至还有些瑟瑟发抖的男人，忽略他比我大的那六岁，可不就是时下最火的小男神？

　　我还把其中心得倾诉给了舍友。在与顾乔登机的前一刻，我偷偷给舍友发信息：不说了，我要带我的小男神上天了。

　　此行出差是去N市参加一场小型比稿，本来小公司的活儿怎么也落不到顾乔身上，可这次顾乔坚持挑战自我，手抖着一连打了好几个公司内线电话，最终从一个新人手里把这桩活揽了下来，亲自通宵赶了个方案。

　　然后前几日，顾乔忽然把这份方案发给我，外带一条留言：“赖灿灿，这次方案的演示我想交给你练手。”

　　来前我问过顾乔，这么做算不算欺负小朋友，算不算作弊，谁知他回我：“算，但是……我的人，不过分。”

　　这几日，我为准备演示也熬了不少夜，在飞机上睡得犹如死猪。等要下飞机了，顾乔忽然掏出一部手机，道：“差点落在飞机上。”走了几步路，他又停下，继续道，“另外，我查了一下，然后……我觉得我算是狼狗。”

　　我一惊，抢过手机，只见锁屏页面上显示着一条回复：姐妹们等你回来说你与你的小男神的故事。

　　不要不要！

　　一直到进了酒店，我依旧为那句话感到尴尬。

　　反观顾大神，脸不红心不跳，一脸淡定地等我取门卡。

　　然后，前台小姐姐给了我……一张门卡？

　　我急眼了：“您要不再核对一遍号码？”

　　“没搞错，我订的。”顾大神轻飘飘扔下这么一句，然后提前拉着箱子上电梯了，留下我一人呆立在原地。

　　我当即有了第三个大胆的想法：顾乔难道对我有……那个意思？！

　　这种暧昧的想法导致我一下午都惴惴不安，心虚得犹如在做贼。反观顾乔，淡定地从厕所里换了身休闲装出来，淡定地看着我，淡定地揉了揉头发……你这个坏家伙，请不要再散发魅力了！

　　那稍许凌乱的亚麻色发丝、那宽松的灰色旧T恤、那眉眼间带着的慵懒……都透露出顾乔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温柔，活像是一只暂时卸下坚硬外壳的寄居蟹……

　　这种反差是致命的。

　　单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更别说……顾乔像是故意似的，愈加往我这里靠近……越靠越近……

　　我大吼：“师哥！谈恋爱要一步一步来！”

　　“嗯？”顾乔停下了脚步。

　　我睁眼，他递来手机，页面上是两张电子餐券。

　　什么啊，原来顾乔订下双人房，是因为这家酒店提供三餐服务，而一如他在公司，他需要由我出面去帮他和陌生人对接取饭，仅此而已。

　　我将电子餐券二维码存进自己手机后，依旧尴尬得想钻地。

　　谁想顾乔对我的胡话耿耿于怀：“你刚才说谈恋爱？一步一步？是什么？”

　　我红着脸打开视频网站，随手翻了一部爱情肥皂剧，强行解释道：“哈哈哈哈，我在说这部剧啊。师哥，我们有时间一起讨论剧情啊。”说罢我一个劲偷瞄顾乔，生怕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怀疑。

　　结果，怀疑没见着，我倒是看到了……他嘴角轻轻一扬。天哪，顾大神居然在偷笑！

　　五、我不想让顾乔失望

　　我跟着顾乔的第一次出差状况百出。

　　但幸好第二天的方案演示一切顺利。

　　顾乔的方案在一众方案中脱颖而出。大神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可新的问题来了。

　　甲方是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此前没有做过大型的线下广告，一众股东讨论了两个月才最终敲定了广告大方向，而同时他们早早定下的电梯广告板上架时间，就在五天后。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在四天之内急速完成这个任务。

　　顾乔是创意总监，不可能耗在这里太久。这不，他第一晚还没睡踏实，就被总裁一个电话叫了回去。

　　而我干脆在N城住上几天，与公司设计师远程联系。

　　时间紧迫，我已经两天没合眼，整天趴在酒店的房间里，将“加班最光荣”这一信条践行到极致。

　　当时我想的是：我不想让顾乔失望。

　　五天后，N城印刷厂前。

　　滂沱大雨中，一座灰色的厂房在雨中矗立，铁皮大门正在缓缓合上，我望着那扇即将关闭的大门……我觉得，我可能还是要让顾乔失望了。

　　事情是这样的。

　　前几日，我加班加点在酒店赶出了稿子，在甲方的要求下修改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总算确定了最终版本。今天我抱着终稿跑到印厂，临下厂印刷时，甲方却忽然打来了电话，说他们的大Boss对画面仍然不满意，需要再改稿。

　　而现在的情况是，当我揣着临时修改后的稿子再奔到印刷厂时……印刷厂师傅对我拒绝道：“小姑娘，明天就是小长假了，厂长规定七点以后不能再开印刷机了，我们也要下班了，你快回去吧。”

　　想到自己人生中接下的第一个项目就要因为来不及下印厂而黄掉，再想到为了我打遍公司内部电话、亲自熬夜做方案的顾乔会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脑袋嗡地一响。

　　豁出去了！

　　我使出了赖式撒手锏：厚脸皮。

　　不错，我几乎跑遍了这附近所有还开着的店，买来了烧烤小龙虾，虽然过程很惨很艰辛，我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但幸好还算是凑成了一桌子大餐，勉强留住了师傅们回家的步伐，让他们冒险开机印刷。

　　此时师傅们快乐地吃着小龙虾，再轮流上前去搞机器。

　　而我则在旁狗腿子似的替他们剥龙虾，顺带讲几个段子活跃气氛。或许是我淋雨后的造型特别搞笑，师傅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看，为了给顾乔，也给自己交上满意的答卷，我变成了一个不入流的小丑。

　　“赖灿灿你在干什么？”一句话打断了喜剧气氛。

　　我一回头，见厂子门口站着顾乔。

　　而他也正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我，穿着一身黑衣，撑着一把黑雨伞。

　　这段时间，我查了不少有关社恐心理的书籍，一般社恐患者……呃，都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这不，顾乔收起雨伞，自带一股低气压逼近，师傅们吓得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小龙虾。

　　而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倒是先拽起了我的手腕。

　　他目光森然地审视我身上湿漉漉的地方，冷声道：“走。”

　　“去哪里？”

　　“换衣服。”

　　“可广告还没打印好呢……”

　　“不伺候了。”

　　顾乔本就话少，配上现在霸道的模样，更是让人无法辩驳，可我赖灿灿从不按照剧本来。

　　我低声哀求：“顾乔，这是我第一个项目。”——还是你好不容易为我争取来的。

　　他怔了一下，然后还是带走了我，不过留下了一笔人情费，让师傅们继续干活。

　　好吧，有钱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果然简单粗暴。

　　六、大家都说他变得外向了，这可不就是爱情的力量？

　　顾乔在带我回酒店的路上一言不发，就是一把单人伞往我这里偏了太多。我眼瞧着顾乔的肩膀都被打湿了，却不敢吱声，抗议雨伞分配不均的事情。

　　直到进了房间，他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他对我下达了命令：“洗头，然后吹干。”

　　我得令后关上浴室门，正准备窃喜于顾大神空降N城，救我于水火的美好戏码呢，谁想下一瞬门开了，某人红着脸，打开了浴霸开关：“别着凉了。”

　　谁想顾乔对我做的，远比我想象的更美好。

　　顾乔来N城本是想给他带的小后辈一点鼓励与惊喜的，广告画面打印好后，我需要将底稿带回甲方公司，于是他一早坐在了甲方公司等我。

　　结果他没等到我，倒是目睹了我被为难的场景。

　　然后，顾乔竟然当众据理力争，言辞犀利地与甲方Boss交涉了有关广告行内规则的事。

　　临下印厂再要求改稿，于理不合。

　　此时我已经洗好澡出来，顾乔按照他的习惯从附近商场买了一身黑衣，我无奈地穿上，变成了“小顾乔”。我窝在床上，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据理力争的他。

　　这些护短的事放在旁人身上也许稀松平常，可顾乔严重社恐，他这样护我，让我感动又惊喜。

　　我真情实意地感谢道：“顾乔，谢谢你。”

　　谁想他却垂下了眼：“不必，我能做的，很少。”

　　今天的顾乔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宽松的袖管折起稍许，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因为外头下雨，鬓角的发被他挽到了耳后，原本就干净的气质愈显清冽。

　　我与他相隔不过一米，安静的房间里，彼此呼吸可闻。

　　此时我才恍然发觉，原来不知不觉中，顾乔已非当初那个浑身带刺的大神了，我与他在彼此靠近，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又是一阵微凉的风吹进来。

　　我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顾乔，当初面试者千千万，你怎么就挑中了我？”我已经帮他拟好了标准回答：因为你人美声甜，才华横溢。

　　“脸皮厚，会忽悠。”

　　“……”

　　我今天还就较真了：“脸皮厚我认，可会忽悠是怎么回事？面试时，我可半句谎话都没说好吧？”

　　顾乔脸蛋一红，别过头道：“你说……为了我。”

　　啊？哦。

　　没错，在他面试我的时候，我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顾师哥，其实我当初选择这个专业，就是因为你！我想一直跟在你身边学习！”

　　敢情顾乔把这句话当成了我满嘴跑火车？不过这也怪不得他。

　　这话自带溜须拍马的嫌疑，加上我赖灿灿本身的设定，更是坐实了“拍马屁”三个字。

　　可顾乔他不知道的是，这句话，就连标点符号都是认真的。

　　他更不知道我寝室的床边贴的不是当红小鲜肉的海报，而是广告海报。我的几个好舍友四年间无数次吐槽我：赖灿灿，你没毛病吧？整天对着呵呵可乐、粤利粤的广告海报是几个意思？

　　如果她们能像我一样了解顾乔，那么我的意思其实很明显，那几张海报是顾乔赞誉度最高的几个创意，其中更有扭转局势，让产品由亏转盈的作品。

　　除了那些，我抽屉里还有几大本这些年由顾乔操刀的营销经典案例，我曾彻夜翻看它们。

　　所以准确来说，顾乔与我早在四年前就认识了，他一直活在我的脑海里。

　　幸运的是，他除了社恐的外壳，其他的都与我想象的重合。

　　可这个秘密我并不打算说出来，不然显得我像是个别有心机、引唐僧上钩的蜘蛛精。再说了，我最初的确是抱着学习的心来的呀，可谁知相处着相处着……初心就跑歪了呢？

　　在我胡思乱想间，顾乔又出声道：“下次有为难你的，先向我汇报，别自己傻扛。”

　　可我叛逆心很强：“顾大神，这不行，我想成为像你一样优秀的人就不能，要扛得住非人对待。”

　　眼瞧顾乔脸色又一秒变臭，我赶紧亡羊补牢，打趣道：“大神，你总能一稿过，有没有什么秘诀传授一下？放心，绝不外传！”

　　谁想顾乔非但没觉得有趣，还兀自苦笑了起来：“社恐患者，通常都有颗过于敏感的心脏。我能精准捕捉甲方的需求，然后妥帖展现。这算是一种天赋吗？不，这只是我的缺陷。”

　　彼时他正坐在窗台边，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映出底下马路上车水马龙的一幕，愈加显得他形单影只。

　　我鼻子一酸。

　　顾乔一怔。

　　他手足无措地抬着两只手，不知该抬起还是放下。

　　没错，我刚才一个心疼，竟然冲过来给了他个熊抱。

　　急，在线等，吓到社恐老板怎么办？

　　在我尴尬到差一点就飞升的时候，我的背部一热……

　　顾乔居然回抱住了我？！

　　他低喃：“谢谢你，赖灿灿。”

　　我的职位相当于我们公司设计师和甲方沟通的桥梁，这下甲方临稿下印厂，还在要求改稿，在美太广告公司闻所未闻，就算放在S城广告圈也是头一桩。

　　甲方在遥远的天边，而近在眼前的我自然而然成了背锅的人。

　　不出所料，第二天上班，我被负责该项目的设计师大骂一通。

　　我被骂时，顾乔恰好来上班，路过我挨骂的现场，淡淡瞥了一眼就走开了。我当时权当顾乔是想遂了我的愿望，让我吃点苦，谁想当天下午，那名设计师就被调去了其他部门。

　　这……这短护得也太明目张胆了！

　　果然，茶歇时间，隔壁财务部的Mary代表一群闲众来找我“话家常”。

　　身为当事人，我自然表示了对那位设计师的歉意。

　　“这有什么愧疚的呀？那个设计师本来工作态度就有点问题，顾总监又没把他开除，只不过是把他转到一个严厉的项目组长那儿了。”

　　正经解释完，Mary贼兮兮地凑近我，道：“再说了，护犊子再正常不过了，谁让你是他的女人呢？”

　　我喷出一口咖啡。

　　“习惯就好，广告人都是八卦雷达，咱们公司就没捂得住的恋情，嘿嘿。”

　　“等等等……我和顾总监真不是那种关系！”

　　“从顾总监用公司内机打了好几个电话开始，我们就察觉到苗头了。平日里神出鬼没的顾总监近日越来越频繁地现身公司大会了，大家都说他变得外向了，这可不就是爱情的力量？”

　　她说得好有道理，我无法反驳。

　　七、原来……我才是那只入了虎口的羊啊

　　顾乔与我的绯闻传遍了公司。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好事的同事更是逮住我就一顿问。他们对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独行侠总监的恋爱习惯……好奇心那是相当强。

　　我冤啊！

　　我倒是也想和他谈恋爱。几天前，我甚至以为顾乔与我那一抱将会产生什么化学反应，谁想这几日顾大神平静如水。

　　改善的只有他的社恐症状，而我们之间的关系，毫无进展。

　　看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哀叹：谁让自己喜欢的是个社恐男孩呢？只能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咯。

　　顾乔近来尝试去应一些约了。此前他虽然直言除了公司已经定下的广告客户外一概不见，扑上来邀他一见的人却也从未断过。其中有男有女，心思各异。

　　而我这个无敌小助理，偏偏能嗅出其中别有用心的那些女人，比如今晚顾乔要赴的这个约。

　　我猜测顾乔并不知道那位声音娇滴滴的妍小姐约他出来的真正用意，他对她也根本没那个心思，于是我放心下班了……才怪。

　　我偷偷摸摸地进了他们约的西餐厅，还特意戴了顶鸭舌帽，躲在角落悄悄点了一杯柠檬水。

　　时间一到，那位妍小姐果然如约而至，穿着一件V字领金色吊带裙闪亮登场。不同于财力不够的本穷学生，自称是妍苑化妆品公司总裁的她，有着与顾大神相匹配的气场与颜值。

　　远远看着他们正常点餐、谈笑风生，没发生些别的什么，我满意地嘬了一口柠檬水。

　　“哎呀！”妍小姐叫了一声。

　　我呛了一口，赶忙重新投入观察敌情第一线。

　　哦，原来是她切牛排时差点划伤手……

　　正当我要放下心来时，顾乔忽然接过她的盘子，替她细心地将牛排切成小块后又递了回去。

　　乐于助人嘛，乐于助人，我自我安慰道。

　　紧接着，顾乔又完成了“乐于助人”的一系列动作，譬如妍小姐喊冷，他便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身上；譬如她穿着细高跟行动不方便，他便每每将手搭在她手上扶着她；再譬如她发型乱了，他就倾着身子替她理顺发丝……

　　我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我感到揪心的疼。

　　原来……顾乔是知道眼前人的心思的。

　　我差点忘了顾乔心思最为敏感，或许他清楚知道哪一个女孩对他抱有非分之想，包括我在内。

　　亏我当初还傻兮兮地为那一个还是我主动的拥抱而欢喜，原来他给别人的糖，比给我的那一块大得多，也甜得多。

　　服务生在那头介绍今晚搭配的红酒，而我这头的服务生正在敦促我点餐。

　　装着免费柠檬水的玻璃杯映出我稚气未脱的圆脸，看着自己与精致搭不上边的五官，我只觉玻璃杯上的画面越来越模糊……

　　第二天，我远程以改论文的借口向人事部与顾乔请了长达一个多星期的假，并就此关机，专心重新找工作，等我找到下家后就立刻递上辞呈。

　　我请假的那几天正好是再次交论文改稿的时候，那天结束后，吴教授叫住了我，开门见山告诉我，我与顾乔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我在心里吐槽，广告人的八卦雷达果然不会随着岁月生锈。

　　然后吴教授秉持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希望我能回到顾师哥身边，继续等待那份遥不可及的回应。

　　起初我对此建议自然是拒绝的。

　　可吴教授语不惊人死不休：“当初是顾乔让我内推你的。”

　　我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呢？当初分明是我装穷骗到了面试资格。

　　“教授你想撮合我和他也不用这么拼吧？”

　　“混账！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顾乔那小子早就见过你了。”

　　见我呆滞，他补充道：“穿着一身黑，还戴个口罩、鸭舌帽。”

　　我费力回想，似乎吴教授开讲座时，身边是有这么一个记录员来着……这诡异的风格，是顾乔没错。

　　“你那时候发言特踊跃，那小子就对你记忆深刻，之后还逼着我三天两头开报告，只为见到你。到你大四，他就找上门让我内推，谁想他准备了半个月，试了好几种办法，仍然觉得不自然。”

　　说到这儿，吴老头儿拍了拍我的肩膀：“多亏了你装穷。”

　　我尴尬地讪笑。

　　原来……我才是那只入了虎口的羊啊！

　　会谈结束后，吴教授还赠给我一本他随手从顾乔那儿顺来的《社恐恋爱宝典》，里面写满了标记与注解，其中被某主人标记为高亮的一段话是这样的：

　　追妹小贴士：

　　1.社恐易被误会成高冷，亲手做甜点会显得你反差萌哦；

　　2.社恐患者总习惯将内心的柔软藏起来，不妨试着创造同居的机会，让心仪的他/她看到你日常的模样哦；

　　……

　　18.不确定对方爱意，却又难以当面问的话，不妨高薪请人假扮恋爱第三人吧！（P.S.本公司现提供该演员服务，有需求请+V 8888。）

　　顾乔……你加班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原来我吃了这么久的醋……吃的都是无良公司演员的醋啊？

　　八、赖灿灿，我喜欢你

　　不可否认，吴教授的助攻能力一级棒。

　　可这并不妨碍我想听当事人亲口解释。

　　那晚我总算打开手机，然后……我的手机被顾乔发来的信息轰炸了。

　　这些天，他一刻不停地给我发微信，起先是解释了妍小姐的来历。就如我设想的，妍小姐是顾乔请来的演员，为的是让我醋意大发。

　　那晚我终于回了顾乔电话，然后与他约在了一家接地气的麻辣烫店，毕竟最近我看到高档餐厅就来气。

　　许是被我冷落得够久，酝酿的时间够充分，这次他居然变身果断男孩，一开口就是挽留：“那天我一眼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你，点了一杯柠檬水，一脸忧伤。”

　　我淡淡道：“这些不是重点。”

　　“是重点。”他郑重其事道，“知道我为什么会注意到你吗？因为我最爱蹲角落，比较注意这些地方。”

　　“哦。”

　　“更因为……”他忽然停顿，目光灼灼地望向我，“我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你。”

　　天哪……我快窒息了。

　　人说胖子都是潜力股，瘦了后的颜值会让你尖叫。谁想顾乔同理，社恐患者也都是潜力股，走出来后情话让人招架不住。

　　“赖灿灿，我喜欢你。”

　　“我有个条件，下次不可以再用第18条了，不许！”

　　“好，都听你的。”

　　毕业季，顾乔执意要来我宿舍帮我搬东西，却被我拒绝了，因为我想我那几个暴脾气舍友可受不了顾乔的“嗯”“哦”“呵”。

　　而他们开打的时候，我又铁定会护住本人男友……唉，临毕业，万一我落下一个重色轻友的评价可如何是好？

　　可离校当天，顾乔还是来了。

　　彼时他正在与我煲电话粥，最后他柔柔地道了一句：“灿灿啊，你朝下面看。”

　　我连滚带爬地跑到阳台朝下看，发现顾乔正站在楼下看着我。

　　他今日竟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干净、明亮，好似雨后冒出的第一朵白云。

　　他手里还捧着一大束满天星，用奶白色的褶印纸简单包装，一如他这个人一样干净。

　　一切都如同言情小说的经典桥段那么美好……除了他硬挤出来的微笑几乎可以做成表情包，配字“假笑.jpg”。

　　事实证明，顾乔会与舍友起冲突什么的，纯属我想多了。

　　在颜值当道的当代，舍友们与全程假笑的顾乔相处十分融洽。寒暄过后，顾乔便开始埋头给我收拾东西，我坐在床边，享受这片刻顾大神被我剥削的甜蜜。

　　他收拾到床铺，盯着我看了好久……噢不，他是在看我身后的东西……贴在墙上的海报！

　　顾乔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停下手头所有事情，趴到我床上，近距离观看了那几张海报。

　　此时舍友们适时补刀：“没错，你女友就是这么一个盯着可乐罐子看了四年的奇葩。”

　　“整整四年？”顾乔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啊，后来还和我们解释说这是咱们师哥的广告作品，那语气哟！贼崇拜了，啧啧……唉，不是，小哥哥你不会吃醋了吧？我们灿灿对那个师哥只是崇拜之情，就像贫穷女孩崇拜比尔·盖茨一样的崇拜！”

　　眼瞧她们话说到一半，顾乔突然抓起我的手腕。

　　舍友们都急了。

　　此时顾乔却道：“她对那位师哥是什么感情呢？我要好好问个清楚。”说着一路紧紧牵我到走廊楼梯拐角。

　　他望着我，目光灼灼：“你喜欢我很久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瞎说啊……”

　　顾乔才不管我如何嘴硬，低头用一个温柔绵长的吻替我解释了一切。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