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照不进旧年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一次相遇,一生铭记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微光照不进旧年
文/陈忘川
幼清出嫁那天,林城下了一场太阳雨,雨后彩虹跨越了半个城。她穿着红嫁衣,由堂哥背着送上婚车。车门关闭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宋思齐的身影远远藏在人群里,仔细看时,那身影却又不见了。
她默默道了声“再见”,向那来不及细看的身影,向曾经泥足深陷的自己,向这十二年筋疲力尽的追逐。
车身启动,妆容精致的新娘子刹那间泪如泉涌。
一、她还未经人事,他就已经大放异彩了
十五岁那年,少女林幼清的叛逆期一点结束的迹象也没有,反而愈演愈烈。那段时间她沉迷电子游戏,常常被父母从网吧里提溜出来,后来直接演变成父母亲自接送她上下学,风里雨里,雷打不动。这样持续两个月后,幼清的堂哥林仪放假回家,她父母果断而愉快地把接送的任务交给林仪。
幼清谁都不服,只服林仪。
在她看来,林仪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他不像家长老师那样死板,只会让自己念书、做功课;也不像周遭的同学那样无知,每天守着方寸天地自鸣得意。林仪一回家,素日里冷着脸的幼清便成了喋喋不休的跟屁虫,每天问十万个为什么都不嫌多。
甩是甩不掉她的,林仪无奈,只得上哪儿都带着她。
便是在那个暑假,幼清见到了宋思齐。
夏夜燥热,林仪约了一众同学在自家院子里烧烤。幼清兀自捧着鸡腿大快朵颐,袅袅烟火气中,忽见一人推门走来,边走边笑着说:“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
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这是幼清对宋思齐的第一印象。于是她蹭到林仪身旁,压低声音问他:“这是谁呀?”
“我同学,宋思齐。”
“你同学?我怎么没见过?”
这话被宋思齐听见了,于是他笑吟吟地看向她:“这是幼清吧?不记得我了?你小时候还缠着我给你买过糖呢。”
幼清愣了会儿,还是想不起竟有过这么一出,反倒是想起嘴角还泛着油光,悄悄扯起袖子擦干净了。没想到这一举动又被宋思齐尽收眼底,于是他忍着笑意递给她纸巾:“大姑娘了,得注意点形象。”
这话惹得一阵哄堂大笑,幼清一张小脸噌地红到耳根,她恨恨地夺下他手里的纸巾,还不忘嚣张地“哼”一声。
小时候的记忆是不可考证了,那便算作她第一次见他。那时他已然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也难怪,他比她大了六岁呢。
她还未经人事,他就已经大放异彩了。
二、她要赶上他,只怕还得再努力一点才行
那时幼清对学习总是提不起兴趣。她觉得课堂枯燥,书本无聊,唯一有趣的是林仪和宋思齐那样的生活。于是宋思齐开导她:“你觉得我们有趣,是因为我们上了大学,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不好好学习,就上不了大学,以后就没法和我们玩了。”
幼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仰着一颗小脑袋强词夺理:“谁要和你们玩了,我自己打游戏也很好玩啊!”
“是吗?赢我一把试试?”
那个暑假,宋思齐和她打了上百把游戏,她一把也没赢过。
转眼到了开学季,宋思齐和林仪都回学校去了,幼清的生活一下子又归于寂寥。辗转反侧几个日夜,她终于承认,或许宋思齐说的有几分道理。她想和他们一起玩,就不能掉队。
林幼清的叛逆期突然就结束了。她有了目标,要考上堂哥林仪念的大学,从此当真埋头苦读,用功的劲儿连班上的优等生都逊色三分。父母都感叹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却不知她有着自己的小秘密:她要用成绩赢宋思齐一把。
说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奇妙得很,相遇之前,你注意不到关于他的哪怕一丝信息,但甫一相遇,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的传闻了。而宋思齐,大概就是大人们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听说他从小聪慧,不论是学习还是处世,都优秀得很。
“以后一定大有作为。”长辈们都这样评价他。幼清咬咬牙,又想起宋思齐的话来,她要赶上他,只怕还得再努力一点才行。
期末考试,幼清欢天喜地地把“进步神速”的评语复印了,珍而重之地寄给林仪。不过信封里看似不经意地捎了这么一张字条:给宋思齐也瞧瞧。
那年他们毕业实习,寒假并不回来。幼清搬张小板凳坐在林仪家院子里,忽然就明白了思念的滋味。大年夜,听说林仪会赶回来,幼清一整日都心神不定。直到林仪冒着风雪进门,又神秘地把她拉到角落,塞给她一盒进口巧克力。
“你思齐哥说了,再接再厉,就有奖励。”
从那以后,不爱吃甜食的幼清开始钟爱巧克力。
三、对我来说,你就是太阳呀
新年刚过,幼清就迫不及待地给宋思齐写信,洋洋洒洒两页纸,倾诉的全是青春期的烦恼和对于未来的期待。末了,她郑重其事地将林仪帮她拍的照片放进信封里,照片背面附上一句:我又长高了。
宋思齐很快给她回了信,事无巨细地给她介绍实习的生活,讲最近的旅行。他写得一手好字,隔着信纸,幼清都能看到他的意气风发。他说他将留在那个公司,将来幼清去上大学,他请她去最好的餐厅吃最贵的法餐。
那是2007年,幼清十七岁,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她获得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机。从此书信变成了短信,联系宋思齐是方便了很多,但令幼清苦恼的是,手机可怜的内存只能存储三百条短信。于是她养成了抄写短信的习惯,用当时认为最好看的笔记本。
宋思齐每次回来,都会给幼清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只觉得新鲜,不认识香水瓶上的香奈儿标志,也不知道那根平凡无奇的项链来自蒂芙尼,到后来认得了,她又觉得讽刺。他在她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肯给她力所能及的好东西,后来她什么都懂了,他却把能给的都给了别人。
高考如期而至,幼清如愿取得了好成绩,又逢成人礼,宋思齐特意飞回来为她庆祝。林仪约了数十人,浩浩荡荡去露营。漫天星辰下,众人围着篝火唱不着调的歌,跳毫无节奏的舞。十二点刚过,宋思齐不知从哪儿变出好几箱烟花来,五颜六色的烟火在满天星辰下绽放,那是只为幼清一人点燃的绚丽。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夜晚。
许是不适应睡袋,幼清睡得不太安稳,第二天早早钻出帐篷,四下寂寥,唯有不远处凸起的大石块上坐着一人。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了,是宋思齐。
“幼清,过来。”他招手唤她。
她裹着被子跑过去,挨着他坐下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太阳正从天际慢慢露出头来,金色的光芒霎时铺满远方连绵的山冈。
“幼清,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看日出……”他微笑着,轻声对她说道,“我一直觉得这辈子就应该像初升的太阳一样,光芒万丈,才不算白来这一趟。”
幼清粲然一笑:“对我来说,你就是太阳呀。”
那时她尚未察觉,太阳离她太远了。
四、她也在朝着足以与他相配的目标努力
就在幼清收拾好行装,欢天喜地要去大学报到的时候,宋思齐却决定回林城发展。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问他:“不是说好要带我去最好的餐厅吗?”
他耐心解释:“幼清,别担心,我拜托了那边的朋友照顾你。可是机会只有一次,我不想一辈子在那里就当一个还可以的下属,你明白吗?”
她不明白,可是她依稀觉得他是对的。那时她终于懂得了“野心”这个词,宋思齐是有野心的,而且他有这个实力。可这一来一回间,她又和他错过了。她想命运大概并不眷顾她,其实命运从不偏向任何人,而是那时的宋思齐,并没有为她驻足的念头。
只怪她太晚明白这个道理。
细想起来,大学的日子真如白驹过隙。幼清受到宋思齐和林仪好友的照拂,最初的那段日子其实是过得挺惬意的。她并不是个早慧的人,当身边的同学都开始恋爱,并且旁敲侧击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她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影是宋思齐。
她揣着这个小秘密,坐立难安却又沾沾自喜。她想,当然应该是宋思齐,她十五岁第一次见到他,就如乍见晨光,欣喜又好奇。而后迷茫的少女被他点醒,开始有了目标,懂得了努力。如果说她一开始只是憧憬,那后来四年来的依赖和追寻,已然将最初的萌动孕育成深刻的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喜欢到不敢轻易说出口,怕一开口就打破好不容易建立的默契。
听闻宋思齐在林城那家很有名的企业做得风生水起,长辈们都说后生可畏,远大前程摆在他面前,只等着预料中的年少有为了。幼清不得不承认,他的选择是对的。林城或许远不如一线城市繁华,但它生机勃勃,给了宋思齐那样的人无限可能,那他为什么要贪恋大城市的一席之地呢?
宋思齐做的一切,幼清都觉得正确无比。所以,当他听说他交了女朋友时,她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理所当然。
他当然会和一个优雅成熟,与他相得益彰的女孩在一起,他当然要结婚生子,拥有圆满人生。
只是,只是为什么这么快,为什么他不能再等等自己?
她也在朝着足以与他相配的目标努力,然而这番苦心孤诣,还是来不及。
就像是翻山越岭去追逐那好似近在咫尺的日出,待爬到那个蹦出太阳的山头时,却发现太阳已悬挂中天,遥不可及。
五、林幼清的青春期,仿佛也画上了句点
幼清觉得委屈,而这委屈无处可诉,只好尽数发泄在林仪身上。
宋思齐带着女友叶凝请大家吃饭,明明人家大方得体、体贴周到,在场众人无不交口称赞,可但凡林仪夸她一声好,桌子下的脚就要被幼清狠狠踩上一回。他却毫无痛感,始终谈笑风生。宴席散了,幼清怒目瞪他:“那是人家的女朋友,夸起来有点节制行不行?”
“是吗?我表现得很夸张吗?”林仪一脸吃惊。
“当然了!我都踩你好多回了!就是提醒你稳重点!”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你刚才踩的是我的脚。”
幼清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张无奈的脸,她想起来了,这是林仪的发小,刚才确实坐在她旁边来着。但她丝毫没有踩错了人的愧疚,反而怒从心头起,蛮不讲理:“赵其琛,连你也帮她是吧?那你们都跟着人家去吧!没看见人家眼里只有宋思齐吗?!”
宋思齐……现在提到这个名字,她心里会蔓延出丝丝的疼,直达四肢百骸。
林仪收起了一向嬉皮笑脸的表情,目光变得深邃,带着些许怜惜,他说:“幼清,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喜欢宋思齐,你想哭的话,哥哥陪你。”
幼清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个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夭折的秘密,此时竟被林仪轻而易举地揭穿,况且,什么叫“我们都知道”呢?这个“我们”,难道也包括宋思齐?幼清不可置信地看向赵其琛,见他是一样的表情,不同的是,他的眼神里还掺杂着些许悲凉。
他那是在可怜她吗?
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未出征就惨淡收场,以为输得不着痕迹,没想到却是欲盖弥彰。她突然觉得很累,像闹了一场长达五年的笑话,以为大家都身在局中,等到灯光亮起,才发现台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大哭了一场,回到家里,把当年和宋思齐往来的信件,还有那些精心抄录的短信,全都付之一炬。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焰,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十八岁生日那晚的篝火和烟花,他那样面面俱到的人,轻易就能得到周围所有人的赞美。她一下子就醒悟了,那些从宋思齐那里得到的鼓励和惊喜,不过是他顺手为之罢了。
正如叛逆期结束得毫无预兆一样,林幼清的青春期,仿佛也画上了句点。
六、幼清,他没有和你在一起,是他没有福气
那之后的林幼清,不再揣着少女心事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以他人为目标,是极不成熟的表现。她庆幸自己从未亲口对宋思齐说过喜欢,不然如今看着他佳人在侧、春风得意,该有多尴尬、多无地自容呢。
赵其琛说:“幼清,你真是长大了,我都不敢把你和当年那个缠着我要糖吃的小女孩联系起来了。”
她笑笑,幼时的记忆浮出水面。她想起来了,小时候经常买糖给她的那个人,果然不是宋思齐。他只不过是听说过她的顽劣事迹,恰到好处地开了个玩笑罢了。
她问:“赵其琛,你是不是觉得我挺丢人的?”
“不……”他认真地摇头,“宋思齐那样的人,如果我是个女生,也会喜欢的。幼清,他没有和你在一起,是他没有福气。”
幼清不置可否,她只当这话是不痛不痒的安慰。
幼清二十一岁那年,宋思齐正在热热闹闹地筹备婚礼。幼清抱着中国地图圈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想着该去哪里躲过这一场“大型庙会”,没承想,变故比他的婚期先一步到来。
那时她已断绝了和宋思齐的联系,是赵其琛打来电话,急切地告诉她:宋思齐出事了。
听说是公司的账务出了问题,作为副总的宋思齐,首当其冲被抓捕。幼清来不及收拾行李,当天晚上就飞回林城。赵其琛在机场接到她时,看见她披头散发、眼眶红肿,叫了她几声,她才有点反应。她像个丢了魂魄的人,心心念念要去见宋思齐,然而一连三个月,她都被拒绝探视。
种种证据都指向宋思齐,他名下查出单价过万的别墅,银行卡里的巨额资金来历不明,这些,不该是刚进公司三年的他所能拥有的。而对于如此种种,宋思齐均供认不讳。
幼清几近崩溃,她不相信宋思齐会犯这样的错误,他是有野心,可他更愿意用实力去换取前景。他那样一个如太阳般耀眼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她不相信,她笃定宋思齐是被冤枉的,日日徘徊在拘留所门口,央求工作人员让她见宋思齐一面。林仪终于看不下去,将她拽回家中,厉声斥责她:“林幼清,你清醒一点!你当真知道宋思齐是什么样的人吗?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当上副总?因为公司老总是叶凝她爸!那小子一开始就不择手段!”
叶凝?幼清想起来了,是他那个备受好评的女朋友,是他的未婚妻。
七、幼清,或许只有你能帮宋思齐
林仪最终还是拗不过幼清,带她去了宋思齐的庭审现场。
因为有意无意的逃避,她已经有一年多未见宋思齐了。他瘦了许多,头发尽数被剃掉,晦暗的神色不复往日风采。他看见了幼清,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避开,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前排女子身上,那是叶凝。
一审判刑十年。
听到这个宣判时,幼清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当法警将宋思齐带走时,恍惚中她觉得,宋思齐转身之前,那不舍的目光明明是落在自己身上了的。然后,她听见叶凝划破空气的哭喊,叶凝说的是:“思齐,我和孩子等你!”
现场一阵骚乱,有人扶着叶凝迅速离开了现场。幼清任凭林仪拉扯着踉踉跄跄地离开,回头望时,庭上空无一人。
她的太阳,陨落了。
所有人都以为,林幼清对宋思齐已然是失望至极。她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睡了一觉养足精神,轻轻松松地回学校去了。
一切都结束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对于幼清来说,一切刚刚开始。
她始终不相信宋思齐会犯下那样的过错,学了三年金融的她,开始拿起司法考试的教材。察觉到她的举动后,林仪惊呼她真是疯了。没人懂她的执念,除了赵其琛。
她问他:“赵其琛,你相信宋思齐是被冤枉的吗?”
他坚定不移:“我信。”
“可是他不申辩。”
赵其琛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幼清,你忘了我本来就是律师吗?审判之前,我见过宋思齐。”
而他只说了一句话:叶凝怀着我的孩子呢,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只这一句话,并没有其他信息。幼清觉得茫然,很多个无以为继的深夜,是赵其琛给她勇气,他说:“幼清,或许只有你能帮宋思齐。”
八、她终于变成了给他希望的那个人
幼清第一年司考失败。正好大学毕业,她索性回到家里,每天除了看书、做题,再没别的事了。她终于瘦出了像叶凝一样的瓜子脸,却总是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嘲笑自己。
叶凝并没有如她所说,和孩子一起等宋思齐。大概是身体原因,她最终没能留住那个孩子。然后仅仅半年,就听说她在家里的安排下嫁给了别人。婚礼办得很低调,林仪说她也明白自己对不起宋思齐。
你看,就连他的未婚妻也抛弃了他,为什么自己要这样执着呢?
幼清觉得前路茫茫,她看到了自己的怯弱。她怕自己的坚持不过是一厢情愿,怕最终换不来想要的结果,怕道阻且长,他看不见她在前方执灯等他。
所幸,赵其琛告诉她:“幼清,宋思齐想见你。”
她有些恍惚,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像近乡情怯的游子,迟迟踏不出那一步;又像是独自在海上漂泊许久,终于看到了海岸线,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质问他为何要自毁前程。
这样想着,她还是精心化了妆,掩盖住憔悴的容颜,想了想,还买了一身新衣服。她以前见他时,向来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因太过熟稔,觉得不用打扮。没想到,她第一次精心装扮去见他,却是这样的情景。
隔着玻璃窗,两人相顾无言。过了许久,宋思齐先拿起话筒,开口就是:“幼清,你长大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起俩人的初见,那些过往,还有幼清给他写的信,字字句句他都认真记在心里。幼清越听越不是滋味,都说人老了才会反复追忆往昔,而此刻的宋思齐在她看来,竟像一个临终的老人。探视时间到了,宋思齐顿了一下,说:“幼清,很抱歉,没能好好照顾你。”
他这是在告别。这个念头闪过,幼清立刻慌了神,可话筒已被扣上,他再听不见她说什么了。她慌乱地拍打玻璃,被工作人员拉住,只能用口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宋思齐,等我。”
走出看守所,幼清只觉阳光刺眼,冷不防流了满脸的泪。
她重新开始给宋思齐写信,说琐碎的生活,说曾经一个人的旅行,说对未来的期许。就像曾经他给她生活的指引一样,她终于变成了给他希望的那个人。
九、人和人的初见很重要,也许她和他的初见,根本就无关爱情
第二年司考,幼清拿到了A证。
在赵其琛的帮助下,她开始为宋思齐的案子奔走。然而时过境迁,那些指向他的证据竟如断线风筝,找不到任何头绪。几近绝望之际,她破釜沉舟,应聘进入了宋思齐曾经的公司。
想来世人皆是健忘的,又或许在这公司的那几年里,宋思齐待她并不亲厚,没人能想到,这个明眸皓齿、精明干练的女子,竟是为了宋思齐而来。
她逐渐追索到蛛丝马迹,查到宋思齐案件的背后果然有更深的内幕。她甚至庆幸当年追逐着宋思齐报考了金融专业,有了那些积累,她才能轻易从陈年的财务报表中看出端倪。后来赵其琛感叹,幼清那时确实有些魔怔了。
何止是魔怔,那时她满心满眼只有这一件事情,虽千万人,吾往矣。
宋思齐入狱第三年,在狱中提起上诉,赵其琛担当他的律师。
当年轰动林城的案子,沉寂许久后,再次成为众人的焦点。那些曾经说宋思齐年少有为,又骂他自毁前程的人,如今又感喟,他果然是个好孩子,只是遇人不淑,蒙了冤屈。
众人只知道赵律师拿出铁证,控诉当年其实是叶总暗箱操作,让宋思齐替他背了黑锅,却不知这些铁证背后,是林幼清的深入虎穴,是一次次夙夜不眠的积累。她坐在审判庭的听审席上,看见宋思齐眼里重燃的光,那一刻她如释重负,这一切终究是值得的。
她也曾想过,此刻站在庭上为他辩护的应该是自己,但她习惯了仰望太阳,实在不能以拯救者的姿态站在他身旁。
所以,宋思齐被释放那天,她选择不去见他。
她劳累了很久,只想好好睡一觉。
梦里她回到二十岁那年,她哭着问宋思齐为什么喜欢了别人。他一脸无奈地说:“你还太小了啊,我把你当成妹妹呢。”她不肯罢休,一直在申辩自己已经长大了,一转眼,却发现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模样,啃着鸡腿,满嘴油光。
她蓦然惊醒,还好,那只是个梦。
人和人的初见很重要,也许她和他的初见,根本就无关爱情。
十、没想到他准岳父所谓的办法,却是将他推入炼狱
幼清想着,该结束了吧。
她在职场上杀伐果断,势如破竹。如果不是宋思齐再度闯进她的生命中,她或许会找到一份真正的安宁。
宋思齐沉寂了几个月后,开始找工作。然而有过那样的污点,许多大型公司都不愿录用他了。曾经的天之骄子,竟然落魄到只能在货运公司当司机。那天他刚卸完一车货,在附近的大排档点了碗饭,也顾不上脸上的汗渍了,端着碗狼吞虎咽起来,许久才察觉到似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一抬头,就看见一街之隔的林幼清。
她剪了短发,穿剪裁适宜的职业装,高跟鞋小巧而精致,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
那一刻,如果有得选的话,宋思齐想逃。然而她却径直朝着他走过来了,走到他的面前,从包里掏出纸巾递到他手里:“长得这样好看,也不顾及点形象。”
他比她大六岁,已经是而立之年了,然而在她面前,他却轻易红了眼眶。
幼清说:“明天带我去看日出吧,很多年没看了。”
次日凌晨,他开着那辆小货车载着她去往当年露营的地方。幼清没睡好,靠在座椅上打着瞌睡,一如当年那般娇憨可爱。他不忍路程颠簸弄醒她,只好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没想到这样一来反而耽搁了行程,刚到半山腰,太阳就挣扎着露出了半个头。他唤她:“幼清,醒醒。”
她一睁开眼,朝阳金色的光辉立刻落进眼底。她惊呼:“天亮了。”
于是他就把车停在路边,山间清爽的风能吹散那些不好的回忆,连带着俩人也爽朗起来。
幼清问他:“为什么那么傻,甘愿赔十年?”
一个人能有多少十年,而宋思齐赔掉的十年,更是旁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他低头苦笑:“我刚开始接触叶凝时,确实是带着目的的。”
他第一次向幼清袒露当年在一线城市奋斗的真相,并不如他当年所说的那般充满朝气和希望,反而是处处受到掣肘,才智难以得到重用。
“后来我就想,人人都可以走的捷径,为什么我不可以。”
原来他是先遇到了叶凝,才决定回的林城。
“其实她很单纯,我追了她两年。”说到这里,宋思齐的眼中布满了茫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想方设法地对她好,算是……补偿她。”
所以当公司账务出现问题时,叶凝怀着身孕央求他帮帮自己的父亲时,他妥协了。他的准岳父承诺会想办法,最多一年就让他出来。
没想到他准岳父所谓的办法,却是将他推入炼狱。
十一、这一生唯一的挫折,是爱错了人
“后悔吗?”
他摇摇头:“不后悔,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叶凝如果不遇到我,本该过得更好的,是我耽误了她。”
“为什么不开心呢?”幼清喃喃地问。她明明记得,那次见到宋思齐和叶凝在一起,他们明明那样恩爱和谐。
宋思齐看向她:“幼清,我从小就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人开心,可是那只是小聪明罢了。叶凝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总能投其所好,但是别的……我给不了她。”
“别的什么?”她歪着头问,一脸天真的模样。
宋思齐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别再问了。”
于是她果然不再追问。回程的路上,俩人又说起往事。说起那些信件,宋思齐轻声说:“谢谢你,幼清,是你拉我出炼狱。”
她笑笑,别过头看向窗外。
他只道她拉他出炼狱,却不知,他何尝不是她的炼狱。
她不追问他别的是什么,因为她明了,那“别的东西”,叫作爱情。在这追逐他的许多年里,为他努力、为他奔走、为他苦心孤诣的这些年里,她早已不是那个只有好奇和憧憬的小女孩了。
在宋思齐上诉之前,幼清去见过叶凝。
那时她已经准备和丈夫移居国外,幼清找到她,质问宋思齐案件的真相。叶凝听完她的质问后,冷笑着问她:“你以为就凭你,能救他吗?”
幼清好整以暇:“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帮我,不过你的反应告诉我,我的方向是对的。”
她是在诈叶凝,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孩,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这些呢。
叶凝似是被她刺激到了,情绪有些激动:“我最讨厌你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和宋思齐简直一模一样!”
那天在她的再三试探下,叶凝终于情绪崩溃,歇斯底里地嚷着:“你死心吧,他是自愿的,他活该!我们都要结婚了,他还留着你的那些信,当我是什么呢?!”
叶凝自小娇生惯养,予取予求,这一生唯一的挫折,是爱错了人。
幼清想,宋思齐,你可真是个浑蛋呢。
十二、滚,你不配
幼清说:“宋思齐,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他不会再说,她也不会再问。她在那些为他步步为营的日子里,看懂了人心险恶,也学会了利用人心。她拿着叶凝承认求宋思齐顶罪的录音去威胁叶父,才最终换来那个人的束手就擒。
只是在看见那个老人的颓丧后,她没有一丝快感。她知道他有隐疾,牢狱之灾无异于送命,所以当初叶凝才会那样卑微地恳求宋思齐。
她当然相信恶有恶报,天网恢恢,可是人世纷繁,谁能无情?
她做不到无情。
所以最后,她还是递给了宋思齐一张卡,那里面是她多年的积蓄,不是很多,但宋思齐那样优秀,足以让他东山再起了。
她说:“我明年结婚,你赚够了钱,才能送我一份大礼。”
望着幼清的背影,宋思齐想起那年,他曾半开玩笑地对林仪说:“等你妹妹长大了,嫁给我怎么样?”
林仪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他说:“滚,你不配。”
是的,他不配。
宋思齐握着那张卡,在明晃晃的太阳下,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丢了糖的孩子。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