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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n,真的不签合约吗?你以前说做咨询是你最向往的生活。”
“和团队一起在世界上各个国家来回跑。怎么不比当个大学老师有意思多了。”
“那可是贝恩!”
“你不是最擅长画PPT和做presentation吗?”
“你会认识世界上最精英的一群人,听他们讲述人生见闻。”
“外资咨询是你想要的,兼具情怀和价值感的工作。”
离地两万尺的高空,望着飞机狭窄舱窗外模糊的黎明,我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一天前包包质问我的这几句话。
和她被公寓吊顶明亮的灯光衬得有些发白的脸色。
“贝恩的合约签了吗?你。”
“还没。”
“你真的要回中国?”
“可不是吗?机票都买好了,明天凌晨的。”我不敢去看她的脸色,有些心虚的掰扯道,“毛子那么喜欢中国,又吵着非要去我呆过的城市看看,我就打算这个暑假先带他去看看SZ市的妹——”
“我是问,你真的决定回国工作?”包包毫不留情地打断我。
我瞄了一眼她,颇为诚恳的实话实说:“还没想好。”
包包略微松了口气,又立刻皱起了眉道:“你就算是不做战略咨询,打算继续在人工智能领域发展,也应该去北美吧。”
她看我不回答,瞬间黑了脸,“你也不去北美吗?”
“好好,这么有主见啊。不去北美做博士后、不去研究所。”
“也行,S大总要留吧。”
“S大再不留下你就是脑子有病!”
她一脸愁容道:“我就纳了闷了,你图什么呀?你父母又不在意晚年住在哪儿,接过来不就好了。”
包包一向不喜欢过问、干涉别人的决定,哪怕是再亲近的人。我看得出来,她是在隐隐地担忧什么。
“真的,我还没想好。这回不单是陪毛子去SZ,也想自己去散散心,再好好考虑下。”我语气更加诚恳道,“这毕竟是人生大事,最重要的选择。”
“你最好仔细考虑。”包包依旧皱着眉,不满地数落我。又转头吩咐躲在一旁收拾行李的毛子,“你给我好好看着她啊,不许她去什么乱七八糟的招聘会。”
“好好好。”毛子妄为将近两米的壮汉,竟如同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
不愧是纯正的东北妹子,气派。
“毛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和空乘询问同排另一端靠窗坐的先生有什么需要时,刻意压低的嗓音。
戴着眼罩、手抱空调毯的毛子此刻正睡倒在头等舱舒适的飞机枕里,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于是当晚坐在漂浮于水道的游船上,我又问了他一遍。
“毛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你们是想的多,中国人。”
“俄罗斯太冷就来了中国,听说老得慢就想娶中国女人回家一个。”毛子操着一口别扭的英语,带着俄语的逻辑语序,听起来非常可笑。
可偏偏他在研究方向,正是利用深度学习训练机器进行语义分割,这就更可笑了。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毛子来新加坡的目的,是想娶一位华人妻子回家。
在此之前,我的主观臆断一直维持着:他是为了逃避大多数俄罗斯男人会由于酒精消费和不断的压力,而在二十五岁左右开始脱发的悲惨现状。
“地方最喜欢你该去,人最想见该见,做想成为的人。”他断断续续地说,“或者,想你,七天这周你生命中的最后,你会去哪里?”
“跟我念,这周...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七天。”真不明白为什么毛子说英语像我学俄语一样艰难。
有时我想,毛子虽然看起来傻傻的,但实际上比谁都敏锐。
他该是看出我对故乡有所留恋,却不明白是因为什么,才借口他想来中国玩、想去我呆过的城市,再带我回来看看。
他和包包一样,他们都不希望我后悔。
毛子和我并排,相顾无言地坐在SZ市江平路的游船上。被岸边两排黑沉沉的屋顶包围,是一片鳞次栉比、人声鼎沸的小酒馆。
在一片喧闹中,我觉得很疲惫,进而产生了强烈的茫然感,第一次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上下唇轻轻动了动,我有些无措道:“我不知道...”
我自小没有故乡的概念,没有恋家的感觉,只想走的越远越好,想要自由。父母是开明的人,也乐于给我这样的自由。
毛子看我沉默,也不作声了。
只是不停地和我碰杯,觉得这大概就是中国人常说的:都在酒里。
也许是漂洋过海的俄罗斯伏特加真的上头,也许是毛子看我的目光太过真诚而饱含期许。
突然之间,我觉得世界广阔,无限自由。
可我却孤独的不知道应该向哪里去。
“如果我的生命真的只剩下最后七天啊……”
父母恩爱和睦,可以将彼此照顾得很好;朋友大都常相见,也没有非说不可的话要交代;故乡山川、异国风貌....最后想去的地方......
我预感到了什么,喉头轻轻动了一下,半晌没吭声。
原来...
原来那些模糊、飘浮在脑海里片段,即使被放在角落里蒙尘。记不清是如何开始,也记不清久远的夏日漫长,连他微笑的面容都变的极浅极淡。
我竟还想再多看一眼。
我突然间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一句话:人的精神世界里,每一个对他来说刻骨铭心的人,都像是一处容身之所。
“我想回去……”
“回哪儿?”
“C大。”
“我的母校,我的故乡。”
原来他啊,在我灵魂里过早的刻下一笔,以致我总想归途,去寻这处容身之所。
我曾经后悔不已。
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在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长达几个月地深陷在一段失败的爱情中独自陶醉、不可自拔。
那时人人都在为各自的未来做规划、打拼,发论文、找实习,而我却荒废了大量珍贵的时间。
可没想到头来这点愚蠢,却是最后一点天真。是我仅有的归途。 假如3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