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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今天格外的热闹,运河边的大路上嘈嘈杂杂来了数不清的人,一个个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大户人家卖下人的场面,别说是一年,就是十年到头也难得见到。今日得了机会,自然要好好看看这热闹。
路口处,一小队人走出来了,男男女女,大约二十几个。这些人没被什么人绑着,更没有人打骂吓唬,可就是全都缩手缩脚,头一个比一个低。从前服侍的主人家倒了,他们没了出路,只好拿着自己的卖身契,自己销售自己。
这群人的周围,渐渐的围上了另外一圈人,全是来看热闹的。这些被迫转卖自己的人们,年纪加起来怕有五百岁,此刻不自觉地挤在一起,像一群等着被抓去的小鸡仔。
“呸,再看不起人吧。”
人群里头传出讽刺的一句,一坨粘痰啪嗒砸在了地上,正好被梦然看进眼里去。他嫌弃地皱皱眉,缩到众人的身后去,把自己藏起来。
“平时,只见着他们趾高气扬的。不成想,这些少爷小姐也有被卖出来的一天哟。”
不知道是谁说的这话,面前的人太多了,眼神杂,声音更杂,梦然只觉得头晕,把小手握成紧紧的拳头藏在了身后。
一米七八高的男人走过来,拖着一半的鞋子鞋跟都踩烂了,这人一巴掌捏住某个女人的嘴吧,就这太阳看了看她的牙口,咧嘴一笑。
“不错不错,是个干活的。”
男人把卖身契夺进手里,用买牲口的眼神看着女人。女人似乎觉得自己被侮辱了,眼睛里头带了泪水,当着人又不愿意哭出来,只是咬着嘴唇。
“卖给我们家了。是不是自愿的?”男的剔牙,呸地一声吐出点肉渣。
含泪的女人头发梳得光洁漂亮,鬓边还簪着两朵粉白小花,作为大户人家的一个下人,她的吃穿用度有时还真不亚于普通人家的小姐。可现在,树倒猢狲散,树都没了,他们只不过都是一群落魄的猢狲,还想奢求什么去?
“是自愿的。”
女人答,声音大得惊人,像是在宣布什么骄人的消息。她把手指伸进红色的印泥里面戳几下,摁在卖身契上,交易成了,她跟着男人走了。
大半天的日子过去,日头落下,猢狲们前前后后被各家买去,只剩下梦然一个没人买的。现下不是年关,段时间内也遇不到半个大节日,这么一来,家家人手都充足,哪需要再花什么钱出去。真有钱的大宅院不缺人手,可家底不够厚的却知道省钱,这些被赶出来的人啊,没别的特点,唯一的好处就是个便宜。可梦然呢,不过六七岁,生了一幅小少爷的模样,细皮嫩肉的,谁爱花这个冤枉钱。
“俗……”
梦然在街上自顾自地走了许久,太阳差不多也快到落下的时候了,贩夫走卒休息的休息,回家的回家。看着这些东西,梦然只说了这一个字。
他站在树荫底下,不愿意坐在台阶上,那上头全都是灰尘,还不如站着,省的脏了他的袍子。
盛家还没倒台的时候,那可是整个南边最有钱的一家,没有之一。四进四叠的院子,当是走走,不熟悉的人怕还得迷路。隔着那高墙,外边的人只知道盛家穿金戴银好不痛快,只敢羡慕不敢奢望。街上穷人家的孩子大都取个贱名,贱名好养活,所以如果当街大喊一声狗子,可能会听到五六个小孩子一起回话。
梦然不同,他是盛家里头最特别的一个,他不是少爷,可也不是下人。盛家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他是老太太的“孙子”,全家上下的宝贝。稍微夸张点说,吃得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露,没受过一丝的苦。
可好景总不长,盛老太一死,从前有的,大多都没了。梦然依旧是住在盛家,可里里外外,他只是个身份尴尬的小孩。
“你呀,就叫梦然,你是奶奶的梦哟。”
盛家老太太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头,在熏香的屋子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小时候的梦然经常会想,也会问说:“奶奶,你的梦是什么?”
“我的梦啊……奶奶希望,我的梦然能有大出息。”
还是小孩子的梦然读过了不少的书,可他还不太明白,什么才是大出息。在他的心里头,这天下最气派的地方,当属盛家的宅子,最有出息的人,就是盛家的老爷。
“奶奶,以后我要盖和盛家一样大的房子,穿和老爷一样的衣服。到那时候,我就给奶奶单独一间屋子,外面再盖个亭子,最漂亮的那种!”
盛老太太总是笑,捏捏他的小脸,眼睛都变成两条缝。
“好,我的梦然最有出息。奶奶等着,等大房子。”
啪嗒,柳树下头的梦然被一滴水砸得一激灵,他用手抹两下,看见地上湿了一片,这才反应过来是下雨了。这次,梦然没有跑,他还站在柳树下头,任由那越发凶猛起来的雨砸下来。
雨好冷好冷,可他不想跑到别人家屋檐下头去。那些太太小姐,阿公阿婆,应该会端着一副同情的样子来,邀他进屋避雨。或许,他们还会大方地施舍两个馒头……
“不要。”
梦然在心里头否认一句,想起那个卖给了别人家的丫鬟。他不要变成那样,被别人拉着看牙口,被当作牲口一样。奶奶说,他会有大出息,那么即便盛家不在了,他也还有“梦然”这个名字,梦然,不能给盛家丢脸。
天,越来越黑下去,街上再没有了人影,梦然看见不远处的桥洞下头亮起烛光来。能挡风,能避雨,对于没地方可去的人来说,桥洞下面就是他们的天堂。乞丐,无赖,瞎子,瘸子……平时里八杆子打不上的人,天一黑,全都一家亲。
“喂,小子,过来坐!”
面前的老人一只眼睛,身上的长袍脏得很,在雨里面透着一股臭味儿。梦然皱起眉头,不仅不理他,还朝后退去几步。
“嘿嘿,还是个皮薄的。”
老人摇头晃脑,背着手又慢慢走近雨里去。梦然听见桥洞下面不知道是谁在问,喊着说:“老鬼……那娃娃来不来……”
独眼老头哼几声,回答说:“今儿不来。赶明儿,说不准……”
那摇晃的身影终于是走了,梦然听着他说的话,觉得这声音不像男人,像女人。梦然把自己缩进柳树下头,闭上眼睛,不再看了也不再想了。总之,那是一群的乌合之众,和自己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六季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