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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至青决定最后奢侈一回,派长工刘得水去请邻村的剃头匠宫师傅,为自己再修一次面,顺便将头发剪短些,等了溜溜一个白天,直到黄昏时,宫师傅串乡回家才听到口信,急急忙忙赶过来。
不愧为老手艺人,撂下挑子开始忙活,小半个时辰,赵至青立马干干爽爽,精神了许多。宫师傅边收拾刀具,边慢条斯理的说:“东家,说句不爱听的话,您近日可是见老啊。”
赵至青不在意的笑了笑:“可不,”说着递给宫师傅两块大洋,宫师傅吓了一跳:“东家这可使不得,这些钱够我为您修十年面的了。”赵至青执意将钱塞到宫师傅手里:“宫师傅,你就拿着吧,多好的手艺,或许咱以后再也享受不到了”。
宫师傅吃惊地问:“东家要出远门?”
赵至青苦笑了:“嗐,宫师傅别猜了,反正以后是用不上了。”
两人正说着话,赵佳璟大门外逛进来,看到赵至青清清爽爽的脸,立即出口讥讽道:“二侄儿,好好捯饬捯饬,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用脚踢了踢宫师傅的挑子又说:“老汉,给爷们也剃剃头吧,赵东家有的是银子。在他府上自然少不了你的。”
宫师傅瞟了一眼傲慢的赵佳璟,心里觉得特别的别扭,他知道眼前的青年是小鬼子的翻译官,话不投机,挑起担子就走,嘴里学着戏文说着:“这位先生金贵,小老儿怎敢在您头上动刀,想净面,还是请您去城里的大堂子吧。”
看到一个剃头的老头也敢抢白自己,赵佳璟一口无名怒火顿时发泄到赵至青身上:“二侄儿,请我过来,不只是羞辱羞辱我吧,那事你认了?”
“认与不认,还有第三种选择吗?”赵至青稍微平复一点的心情,立马被赵佳璟幸灾乐祸的口吻激怒了。说起话来咬牙切齿。
赵佳璟此时心里充满了报复后的喜悦,尽管他隐隐感觉到一个巨大的隐患像利刃悬挂在自己头上,随时就要坠落下来,但就眼前的胜利也足以让他乐上一阵子了,何况小林还有更大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办。这时同他谈点条件,小林还是可以满足自己的。他心满意足的拍拍手说:“秋风渐进,天干物燥,或许今夜关帝庙会有一场大火,大火过后,余烬里会有一具枯骨,等着小林太君查验,要做到万无一失,赵家还是得要死个人的。”
赵至青听到这些看似没头没脑的话,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将这个可耻的汉奸撕个粉碎,但理智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发泄怒火的时候。
“赵佳璟,你安得啥歹心,既然赵家少不了要死人,我看这趟买卖做不成了。”
赵佳璟冷笑了几声:“二侄儿,话都说到这里,你还有回头路吗?告诉你小子,想弄你赵家的不光有我,小林二更甚,谁让你们先得罪他在先。”
赵至青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愤怒:“赵佳璟,给我个理由,为啥要帮我,我现在开始怀疑你会不会真的放过我三弟。”
赵佳璟收起自己眼中的嘲弄,说:“我说我佩服你三弟你会相信吗?”
赵至青“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赵佳璟又说:“赵至青,曾经,同样都是商人,我们谁也好不到哪里,你的假清高,只是懵那些门外汉罢了,你手里哪一分钱上没有雇工身上的血汗?无商不奸说的就是你我,但是你三弟却不同,他虽然是个书呆子,但有傲骨,有担当,是赵家子孙真正的脊梁。”说着话,赵佳璟眼里竟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你爹赵佳斌归在我爹名下,幸亏他还想着自己的本分,赵家祠堂里总算有我爹的位置,冲这一点二楼这支在我眼里就不该绝,赵汗青骂我骂得对,我身后是进不了祠堂的,但我爹身后是赵家二楼的子子孙孙,不管你愿不愿意,他老人家将永远配享二楼这一支的祭祀,这里边有情有义有担当的不是你我,唯有赵汗青,只有他才能让赵家二楼一支光宗耀祖,所以,为了我爹,只要赵汗青还想活,你说我会放他一条生路吗?”
赵至青听完赵佳璟一席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二叔,赵至青今夜信你,明日,我将尽付赵家田产与你,但作为长辈,你能忍心让侄子一家老小流落街头?”
赵佳璟想了想:“赵至青,今日能放过你三弟,已是大慈悲,别得寸进尺,东边枣林是你爹带来的田产,我不要,那里还有几间土坯房,你们搬过去吧。”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嗖”的声响,一把尖刀穿过窗棂稳稳地嵌进赵佳璟身后的庁柱,劲道入木三分,赵佳璟大惊失色,哆哆嗦嗦回身,使使劲将尖刀拔出来,后背已是冷汗涟涟,想必来者定在窗外埋伏了许久,他完全有机会、有时间弄死自己,此番未开杀界,或许心里还有牵绊。
赵佳璟展开见刀身上穿插的白纸,就着昏暗的灯光发现上面有一行小字,
替身已到,速速安排。远走他乡,隐性埋名。
赵汗青不出所料最终还是感染了风寒,这几日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头顶几欲炸裂。更为不幸的是连续半月的冷汤冷水,让他的肠胃对外面送来的食物产生了难以言表的厌弃,生了病,吃不下饭,休息又不好,一连串的打击让这个平时锦衣玉食惯了的富家少爷的身体很快在瑟瑟的寒风中垮了下来。
傍晚,赵汗青从昏迷后暂时醒过来,痛苦之余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伤感,难道自己的大限到了?死亡并不可怕,这些从自己拒绝小林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此时他更多想到的是自己应该给泉儿写一封信,就算是份遗书吧,能让自己深爱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愿,此生足矣。
摸索着艰难的支撑起身体,,赵汗青爬到桌前点上一支白蜡,,咬牙给泉儿写了一封信。
泉儿:
在这里‘卧薪尝胆’(只可惜没有新鲜的猪胆可尝),已是半月有余,外面的言语,经过门外的几个兵,大体知晓了些,这让我感觉到更加深切的悲哀,我竟然成了这些麻木不仁的亡国之奴口中的傻子,说我一个富家公子,放着荣华富贵不享,甘愿做日本人的对头,终究没有好果子吃。呜呼,这就是这个已经破产了的羸弱国家的人民,哀其不幸,叹其不争!
尽管世人大多站到了我的对过,你却不会,你是如此的理解我内心,尽管这些年相见分别太匆匆,我们却做到了时时将对方牵挂在心里,苦涩中细品着独自珍藏于心底的温暖。真想你此时就站在我的眼前,我会毫不犹豫的说,泉儿我的心,嫁给我吧,让我做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但你一定不要来,此时我更愿你平平安安的守着申家东院,因为现在的状元里已经变成了地狱。
躺在铺满干草的地铺上,我的大脑从没有如此清醒过,它让我更加明了我们的爱情,我曾接受过另外一个女子的灵魂,但这样做也只是让她能够平平静静的安息而已。
尽管我们都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然而却要各自面对着不同的不幸,我们都曾经认为自己即将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幸而我们都选择了坚持。
但是我的泉儿,如果你哪天见到了这封信,请学着放弃。不是我变了心,只想让你今后还有一份活下去的勇气,樊先生临终前躺在我的怀里,眼里含着微笑,她说要我忘记仇恨,只为今后还能活下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成熟了。一个人活着绝不是只为自己,所以,今天我要说,泉儿,请忘记我的爱,经过了几番生死离别,还有哪条你趟不过的河啊!
不管结局如何,顽强的活下去。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赵汗青去了。
磊儿绝笔
云厚风紧,赵家的行动一直在黑暗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孙二生套好了马车,远远停在枣林边,车上坐了眼泪汪汪的月娥母子,他们在等最后一个乘客
小学校里两个卫兵早被送饭的刘得水拉到庙前的教室里,有酒有肉的招呼着,子夜,赵至青偷偷打开了关押三弟的房门,黑暗中指挥账房占元于背起了昏迷状态的赵汗青,匆匆离开小学校,随后瘸二从门外拖进一具不知何时被人抛弃到学校大门前的日本人的尸体,仔细摘掉军衣上的金属徽章,倒上两坛上好的串香白酒,点起火来。
一屋子的干柴,借助风势,将关帝庙烧了个干干净净,那夜,半个村子的乡民皆沉浸在或叹息、或暗喜、或恐惧、或癫狂的世界里。赵汗青的蒙师酒鬼秀才就是在那场大火中吓疯了。
赵春香战战兢兢继任了日伪统治下的状元里保长一职,接触多了,慢慢知道了赵佳璟的身世,虽有同病相怜的感触,却也不敢在赵佳璟面前充大辈,唯有好好伺候着,昨夜赵汗青畏罪自焚是村里的大事,他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不等赵佳璟召唤,一大早便赶到赵家。
此时的赵府早就一片哀嚎之声,赵汗青的灵柩被家人连夜收拾停当,停灵在前厅,赵家的几个后辈子侄陪坐在堂前。赵春香按例勘察完毕,心里一片唏嘘。
,接到赵佳璟的报告后,小林二于第二天傍晚赶回状元里,与暴跳如雷的敌酋不同的是,鬼子兵们大都收获颇丰,看来这次不知哪个庄子又遭了大怏,贼不空手,贪心的日本人不会放过任何发财的机会,甚至还有个小兵身上缠了几件女人穿的绸衣(比起其他的物件,日本人尤爱丝绸)。
赵佳璟安排赵春香纠集了一群村民,挑着膏药旗迎接小林二,地点就在酒坊前的空地上,看到眼前一群脸上泛着菜色的羸弱男子,夹杂着几个满脸皱纹的带着锅灰的农妇,小林二强忍着心头的厌恶,但为了自己编造的大东亚共荣的谎言,他还得勉强演讲几句。
几片零落的掌声后,小林二勉强装出了他的那张二皮脸:“那个,状元里的良民们,我的,大日本皇军,这几日辛苦。一举赶跑了二龙山上的土匪马,马骥的。。。啊。以后这地界,可谓是清平世界----”
“啊哈呀,”不知何时黄秀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虽然没有今天柜前惯例的斗嘴,显然也是醉了,只见他摇摇晃晃的来到赵春香跟前,乜斜着瞟一眼小林二,醉声醉气的说:“赵春香,赵家小爷,换主子了?”
赵春香低声说:“师傅,回家去,这里哪是咱爷们撒野的地儿,师娘还等您回家吃饭呢。”
“啊哈,古有叔齐、伯夷不食周粟,黄老儿失了大清,已是苟延残喘,今日岂能再苟且与倭寇。唯有死了,死了,只是可惜我那高徒,就这样葬身火海,痛啊,痛啊。”
小林二曾经隐身中国多年,于中国文化亦多有浸染,岂能不明白老头话里的意思,立即竖起眼眉问赵春香:“赵保长,这是个什么人?是不是个疯子?”
赵春香心里一阵恐慌,他知道眼前的小林二带着怒气而来,黄秀才这些话无疑又戳到了他的痛处,如果自己承认老头是疯子,或许还能救他一命,但他脑海里却突然闪出了一个罪恶的念头,他又想起了几年前那个黄昏。
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人的哲学里总说宁愿得罪君子百次,也不要招惹小人一回,赵春香这个十足的小人,脑瓜子一动,将黄秀才彻底送上了黄泉之路。
“太君,这人是赵汗青的师傅,脑子里缺根筋。”
“赵汗青,的师傅?他这是为,徒弟讨说法的吧?八格、八格。”
黄秀才看到小林二暴跳如雷,丝毫没有恐惧的意思,或许他的思维醉酒中早已进入了自己痴迷的戏文?竟然迎着那股杀气逼了上去,一声沉闷的枪响,黄秀才最后看了一眼赵春香,眼里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软软的瘫倒在泥地上。 一骑清尘如霞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