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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二年的夏天,对于陈家老铺的少掌柜陈春而言,绝对有超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先是父母莫名其妙的扼杀了自己的初恋,为了缓解心中的苦闷,他选择了那次远行,却又莫名其妙的地卷入另一场情爱纷争,最后还被杨家莫名其妙的强塞给自己一位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妻。
对于艺秋的到来,陈守仁夫妇尽管有些意外,却没有丝毫的怠慢之心,接过艺秋手中的信函,两夫妻并没有当众打开。因为事情来的仓促,老两口将就着先将客人安置进五姑娘的闺房,好在五姑娘出嫁时间并不长,还时不时的回家小住几日,故而房内的陈设并未大动,日用品一应俱全。杨家姑娘住进来i,只是换床新被褥而已。
因为不不知客人的口味,陈夫人捡了几样自己平时还觉得上口的饭菜,呈上餐桌。然而即便是再好的山珍海味,姑娘又怎能咽得下口,杨艺秋忍住心中的悲戚礼节性得吃点米饭,便告辞回到闺房,毕竟是女儿身,连日的劳顿加上对家中父母的牵挂,身体已经倦乏到了极点,然而回到别人闺房的杨艺秋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却又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爹爹真舍得关闭‘庆丰’?杨家上百年的基业,难道就因为自己的盲动而毁于一旦,值得吗?
爹爹一人撑起了劫难后的庆丰,而作为肇事者的自己却苟安于这个陌生的小镇,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父亲,最最疼爱我的父亲,他无怨无悔的包容我的任性,他甘愿承受我的固执顽劣带来的后果,可拖着一副久病身子的娘亲,她能够承这受突如其来的击打吗?。
一个刻骨铭心的无眠之夜。。。。。。。。。
同时,彻夜无眠的还有住在姑娘隔壁的陈守仁夫妇。
一封短信,牵出十八年前那对尘封的往事,两对夫妇,一对婴儿,痛彻肺腑的离别正是从这里开始。
哎,长大了。都长大了。十八年后两个孩子在这里重新聚合,这就是命,任谁也摆脱不了的命运。
这一夜,任谁也没有参透到这对老夫妇到底想到了些什么,反正从那时起,陈杨两家的的亲事就此不容置疑地确认下来。
第二天早上,艺秋晚起了,陈夫人吩咐下人不必惊动客人,一家人饭后不可避免的再次谈到了艺秋。这时的陈夫人毫不掩饰自己对姑娘的喜爱,瞧她那付健美高挑的身材,前凸后鼓,处处显示着勃勃生机,儿子娶了这姑娘,陈家定会开枝散叶人丁兴旺起来。
陈守仁又问起儿子杨家遇匪的始末,待儿子从头到尾讲完,饶是一贯处事沉稳的老掌柜,也被杨家的遭遇惊出一身冷汗:“刘黑七啊,当年讨饭的小子,最终还是成事了,遗憾的是,这人没成国之良才,倒成了民之大患。”
陈春点点头:“看来咱家东边的这条财路,怕是走不得了。”
陈守仁面无表情“哼”了声说:“就凭如今兵荒马乱的鬼世道,生意人能保全性命已是大不易,以后这些没把握的买卖,不做也罢。”
陈夫人亦是心惊肉跳,好在儿子这次有惊无险平安归来,盖是得了佛爷的福荫。
艺秋起床拢过头发,过来问安陈太太,太太命令下人将早餐送到姑娘房里,艺秋谢过后回房去了。望着姑娘的背影,陈春心头一片茫然。
艺秋?泉儿?两道无解的难题摆到自己面前,我该怎么办?
赵汗青踏进了修葺一新的学堂,里面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大小不齐的孩童,仅凭衣着,就能分辨出他们的家境孰优孰劣,鲜衣者寡,大多数孩子破衣烂衫,面露菜色。就这些,还只是村里孩子的少部分。
赵汗青曾告示全村,孩子来学堂,学费分文不收,自带笔墨纸张而已。然而就在这等优待之下,村子里大多数的孩子仍然来不了,连年的干旱,蝗虫也赶着起哄架秧子,按说大灾之年,赈灾是政府的第一要务,可是现在的国民政府竟然没有少收半点捐税的意思,村子里的乡民能混上口饭已属不易,哪还有钱去买纸笔,更有那些短视的父母,贪图孩子还能提上篮子去野地里寻点野菜,扒些枯草败叶权做烧柴,也就更不愿让孩子来学堂了。
赵汗青看看台下这群良莠不齐的孩子,心头异常的苦涩,难道这就是国家的未来?看到这些由于饥饿所造成的一张张满是菜色的小脸,他突然有了强烈的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然而理智却又不停地告诫着他-――
赵汗青,此时的你,不能、也不该哭泣。这,就是现实,要想改变它,唯有努力、再努力,用你哪怕最卑微的声音努力唤醒每一个麻木不仁的灵魂,让他们匍匐在地的躯体,努力挣扎着――站起来!
就让我的理想,从现在,从这些羸弱的孩子们开始吧!
赵汗青轻叩台面:“孩子们,大家都认识我吧?”
一个顶着满头乱发的男孩突然大声叫起来:“你是金铃儿的三叔嘛,我爹说你喝过洋墨水,那洋墨水好喝吗?”孩子们哄堂大笑,赵汗青也是忍不住露出笑脸:“这位同学,回答先生的话,要站起来说,称呼先生要用‘您’。记住了吗?这是礼貌。”
“现在你来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男孩扭扭捏捏不愿回答,邻座的男孩站起来,一脸坏坏的嚷道:“他是孙蛮子的儿子‘鸭蛋’嘛,他爹是你家的长工。”鸭蛋立刻回击说:“你好,你还叫羊子哩。”
赵汗青当然认识这个叫鸭蛋的男孩,只是不知道他的官名。他们一家就住在自家枣园的土屋里,孩子三岁时随父母自河南逃荒至此落脚,他们家住的房子还是二哥借给他们住的呢。
孩子的父亲名叫孙二生,村里人习惯将南方人称作‘蛮子’尽管河南离山东并不远。
赵汗青挥手让两个娃娃坐下,又问羊子邻座的孩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二狗”听到孩子的回答,孩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赵汗青突然意识到这群孩子里面或许就没有几个有官名的,想想他们的父亲,大多也是‘猫头’、‘大牛’什么的乱叫,祖辈都是些不识字的白丁,想信他们也给孩子取不出什么好名字来。
赵汗青让没有官名的孩子取过纸来,按照家族的辈分先为他们各自起上名号,慢慢练习书写。到了鸭蛋这里,因为不知他家族的辈分,便单取了一个‘醒’字。
靠着一份新鲜劲,孩子们的开学第一天,总算平平静静地过去了,除了孟家的小子(噢,现在应该叫孟祥贵)打翻了墨瓶外,还没有孩子再出现什么更大的纰露,夕阳西下,这群小野马们终于从先生嘴里听到“放学”二字,个个迫不及待的拎起自己一天的杰作,呼啸着飞奔而去。
晚饭照旧全家围坐在赵夫人的后堂,赵至青永远是匆匆赶来的最晚的那个,看到二弟的身影终于出现,大嫂昙华笑着打趣:“瞧,二弟总能赶着饭点回来,能掐会算都超过鮑二了。”
一家人开心的笑起来。
赵汗青好歹将两个孩子拢到桌前,见二位嫂子还没就位,忙说:“大嫂、二嫂就座吧,全是自己家人,哪有那么多虚礼。”素心看看大嫂,见昙华默然不动,又转向婆母,赵夫人清咳一声说:“汗青说的对,都忙一天了,别候着了。”两位少夫人捱着孩子们坐好,赵家的晚餐正式开始了。
赵夫人每天最享受的就是这顿晚餐,白天儿子们各干各事,只有晚饭大家才能聚在一起,若不是大孙子于靖在城里读书,这个家就太圆满了。(赵和青常年茹素,不愿与食肉者同席)
孩子总是牵挂着夜幕下的几只鸣虫,尚不觉团圆于家人的重要,于是乎,匆匆扒几口饭,便偷偷地捏了小蜡头,去檐下巡视。无奈的祖母只是笑笑,说一句别烧了手,便不再理会。
一家人聊起学堂里的事,听汗青绘声绘色地述说,自是笑个不停,二嫂说:“就这群野马,以后够你受的,现在镇不住他们,早晚得上房揭你的瓦。”
汗青又问二哥哪里可以买到课本,赵至青想了想说:“课本倒不急,不是二哥败你的兴,这些孩子十有八九都学不长久,他们的爹娘都是庄户人,扭筋巴力的送孩子来学堂,也不指望孩子能挣个荣华富贵啥的,能识几个字,会算算账就行了。”
二哥的话,多多少少影响到了赵汗青,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沮丧,赵至青看在眼里,忙安慰三弟道:“其实你也不必丧气,这些孩子祖祖辈辈有几人识得过字?他们今天能走进学堂已是万幸了,好歹也能识些字,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一本书,让孩子们学学挺对路子的。”
“什么书?赵汗青好奇地问,赵志清说:“这本书叫《庄农日用杂字》,为本省临朐县的一位前清秀才所著,我还记得开头几句,‘人生天地间,先把杂字观’。”
“对对,确实有这本书”,赵汗青打断了二哥说道:“什么,扁担槐木解,牛筐草绳栓。整篇书四五百句呢,一韵到底,说的全是庄家人的事,孩子们学学,还真对路子哩。”
“好啦好啦,饭桌上不谈公事,你们兄弟俩吃饱了饭,娘还有话说呢。”大嫂昙华笑着说:“娘你歇歇,媳妇替您说吧,早上樊家又遣煤人催了,看来樊小姐是认定咱三弟了。”
二哥也附和着大嫂:“是,是,他是该想想自己的亲事啦,我这般大时,你弟妹都过门了。”
母亲不再开口,默默地看着赵汗青,她在等儿子的回答,她觉得孩子的亲事,应该先听听本人自己的意思。
赵汗青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对母亲说:“娘,前日里儿子对文媒婆说过心里有人了,那还真不是推辞话,儿子喜欢的人已经见过几次,怕您生气,一直没敢说。”
儿子的话让赵夫人心里非常意外,连忙问道:“你心里真的有人了?说吧,谁家姑娘,是不是潍县的同学?只要两家门当户对,那姑娘人品好,娘怎么会反对呢。”
赵汗青听母亲的口气,并不排斥自己,便壮起胆子说道:“姑娘是大舅家的。。。。。泉儿表姐。”
赵夫人的心头微微一颤,想了想暗自笑起来:“泉儿,确实是个好孩子,但你们的心事,泉儿知道吗?”
赵汗青低下头有些羞涩回道:“表姐愿意。”
昙华见三弟害羞了,笑着打趣道:“难怪他三叔拜寿迟迟不归,原来心里有了牵绊。”
赵夫人白了一眼儿媳说道:“这个泉儿倒是没的说,自家侄女知根知底的,就是不知我那娘家哥啥心思,这事还得找个媒人去探探口风,别到时亲事没做成,还疏远了亲戚。”
赵汗青几乎是一路小跑回道自己的卧室,坐在几前平静了很久,依然难掩心头的兴奋,推开轩窗,他真想对着满目的繁星大声的吼上几句。母亲的表态显然默许了自己同表姐的婚事,此时此刻他多想立刻飞到爱人的身边,与她共享自己心头的喜悦。
匆匆提起笔来,他决定给心爱的泉儿写封信。
立秋过后,接踵而来的就是七夕,黄昏时,梅子过来传话,说奶奶聚了同族的几个女孩,一起在申家老宅拜月乞巧,问泉儿有没有时间过去,泉儿应了,又唯恐夜深晚归惊扰大家,遂请求父亲今夜自己留宿奶奶家里,得到父亲首肯后,二女缓步走进申家老宅。
院子里,奶奶早已设下香案,贡了果子三盘。台案上,一个杏红色的针线笸箩,盛了剪刀、银针、顶针、丝线等女工用品。
看到泉儿进来,几个墙根下嘁嘁喳喳说着悄悄话的小女孩立马扔下伙伴,“姑姑、姑姑”的叫个不停,泉儿牵起其中最小的两个侄女的小手,一起来拜祖母。
尽管这些孩子家里贫富不一,祖母却从来不吝对她们的喜爱,一并心肝宝贝的叫着。小孩子自然是闲不住的,看到半轮弦月爬上东山,个个心里蠢蠢欲动,却敬畏德增夫妇坐在位子上,不敢大动。
申老夫人爱热闹,见儿子杵在那里,孩子们缩手缩脚地放不开,开口撵德增夫妇早去休息,申德增劳累了一天正有此意,便嘱咐泉儿不要让奶奶熬夜太久,两夫妇回房休息去了。
解除了长辈的桎梏,院子了重新热闹起来,梅子本就是个人来疯,一味地在奶奶身边起腻,更有那几个山雀似得小丫头,叽叽喳喳,不时引出申老夫人的阵阵笑声。
月亮升起来,一轮清辉照耀着大地,酷热在渐渐消退,几只早虫,开始犹豫着发出了‘㖆㖆㖆’的微弱的叫声。
上香的时辰到了,祖母止住孩子们的笑闹,命泉儿带头,众女子跪在泉儿身后,虔诚地祈求织女娘娘赐福。
传说中的织女娘娘善女工,世间女子哪个不想自己拥有一双描龙绘凤的巧手,故而皆将织女娘娘俸作真神,因七夕是仙子与丈夫团圆的日子,世间便有了七夕拜月乞巧的习俗,又因此风唯在女子间流行,故而七夕又称女儿节。
众女子仰天向月,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间月朗星稀,映称着人间的万籁俱寂。泉儿亦灵魂出窍,沉寂在这片无边的虚空。
仪式结束,孩子们争相分吃了果子,陆续的被父兄接回家去,申老夫人也乏了,便嘱咐泉儿和梅子早早回房休息。兀自回房睡了。
梅子的绣房内,二女斜靠轩窗,仰望着天上半轮弦月,沉浸在牛乳般的月色之中。
更深露重,本是七夕团圆良夜,泉儿却分明听到一只独处的虫儿,在墙角细草中幽幽地凄鸣,恁地哀怨,只惊得墙外的梧桐簌簌地落下叶来,都道是牛郎子女鹊桥会,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人间无数,’心上人啊,此刻你却在何方?相见总是欢愉的,谁又耐得了冷月清秋。你来了,播下一颗相思的种子,你走了,唯留下一个我,捧着这颗残缺的心,独自面向半轮缺月黯然销魂。
“磊儿,匆匆一别,为何再无音信,难道你真的把我忘记了吗。”一声叹息,惊醒同样忧思中的梅子,这个曾经的无忧无虑的女孩,随着一天天的长大,渐渐也有了自己的烦恼,前几年有媒人提亲,父母以孩子小为借口推掉了,现在又一拨媒人找上门来,父母不得不开始掂量。这使得梅子突然处于莫名的恐慌与兴奋之中,十六岁的少女,开始有了心事,她也憧憬着有个三表哥一样自己心仪的男子走近身边,可是看看眼前的姐姐爱的如此辛苦,却又禁不住又心生畏惧。
“姐呀,在想什么呢?”
泉儿苦笑:“能想什么,想那牛郎见了织女说什么呗。”
梅子俏皮地挠了挠泉儿的后背说:“又在想磊儿哥哥了吧,半天也不理人家。”
泉儿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哎!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妹啊,姐以前读此诗,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填新赋强说愁,’直到今日才彻底明白了,这相思的滋味,真是蚀人心肺啊,你现在还小,可能体会不到,我们女儿家,动了真心,那就是一劫呀。”
“我才不相信三哥会是背信弃义的人呢,大不了你可以去找他啊。”
听了梅子孩子气的话,泉儿也只能报以苦笑。 一骑清尘如霞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