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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就要赶进腊月的门,赵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赵家三兄弟战战兢兢,衣不解带的伺候着,一心想保母亲过了这个年,奈何天不遂人愿,捱到冬至月的尾巴,赵夫人的气息便渐渐弱了。偏偏这个时候老族长赵汉庭又殁了,族长的位子顺理成章的落到了赵至青头上,赵家兄弟为了母亲病重正一头莫展呢,那里还顾得上那些。面对族人的祝贺,赵至青也只是苦笑着点点头而已。
昙华夫人知道婆母来日不多,开始酝酿着忙活老人的后事,先前赵至青心理上还没有完全接受母亲病危的现实,对此颇有些抵触,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见母亲的病情越来越凶险,也就默认了嫂子的安排,听小巧儿说村里的人家,遇到这样的事,大多会去前村药王庙里问卜凶吉,很灵验的,便怂恿着昙华与嫂子赵王氏走一趟,一大早,赵家大门洞开,两抬轿子匆匆出了门,后面跟着陈婆子和丫头小巧儿两个人。
药王庙的庙祝驱散了院内的闲杂人等,殷勤地迎接两位少夫人的到来,进大殿上了稥,少夫人抬头看,见神坛上供奉的是药王孙思邈的雕像,侧厢则里是扁鹊、李时珍等一干圣医。少夫人赏了庙祝四个银元,从贡台上的竹筒里抽出一支卦签,上眼看,就见竹签上唯有‘大凶’二字,心里惴惴不安,忙呼唤下人回府。
这边赵夫人又进入了浅睡状态,赵至青便吩咐三弟去休息,大哥赵和青随后又回到西园子做早课,屋子里唯余赵至青母子二人,赵夫人突然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挣扎着勉强半起身,喘了大半天,精气神方显好些,看看二儿子,脸上划过一丝伤感,慢慢说道:“至青,娘的日子怕是不多了,现在屋里就咱娘俩,有些话想单独告诉你。这几天。。。。。。。娘想了些身后事,首先就是你和立生他姨。。。说实话,开始娘真的不太喜见这个女子,太妖艳了,但看她这三年来一心一意抚养两个孩子,娘于心不忍,如果你心里有她,。。。趁娘还活着,挑日子尽快收了房吧,不要等娘去了让姑娘再等三年。再有就是金铃儿的婚事,。。。姑娘十二岁了,婆家西南乡宿家也来。。要了几回了,尽快办了吧,兵荒马乱的。。。还有件事,娘说完。。。你记清了,前人说,‘三穷三富一辈子’,赵家现在大家大户,但手里宽绰时要多想想以后,东面的枣林是赵家发家的地方,娘打发孙二生住着,就是让他替咱守住根本--------。”
因为话说的急,赵夫人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赵至青心如刀绞,忙递过一杯温水,赵夫人摇头推开,又说:“你要趁现在家里还有,多储备点硬货到枣林老房下,方便临时有个退路。”
赵至青见母亲病成这样,还没有忘记安排家里以后的事,禁不住泪如雨下,哽咽着说:“娘啊,您老放心,儿子一定会按照您的话去做,但现在您老人家啥也别想了,安安心心的养病,您会好起来的”。
赵夫人苦笑着说:“生老病死,人皆有之,像你的大舅,先前多么壮实的汉子,不是也去了吗?”
赵至青心里一阵诧异,大舅去世后全家人一直瞒着母亲,老人家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讲到自己的大哥,赵夫人脸上的伤感突然一扫而去:“孩子,你大舅逝去的事情,我早料到了,你也不用去猜疑谁说露了嘴,是他托梦告诉娘的,八月节后的公事,对吗”?
赵至青无言的点点头,想想又有些毛骨悚然,大舅的魂灵能隔了这么远的路来到这里依附母亲,,说明老人家的大限确实到了。再看母亲说这些话时不但没有哀伤,略显平静的脸上反而流露出一丝晕色,心里更加惶恐不安了。
傍晚赵至青回到西园子时,看到雪素已经陪着孩子们吃过饭,于捷长到十岁,也开始像赵汗青那样喜欢赖在书房里,西厢房里只有雪素抱了立生在灯前打着盹等自己回来。赵至青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动。看看雪素似一朵鲜花开的正艳,却早早地担负起照顾两个孩子的重担,不施粉黛,陋栖素衣,三年来实在是太委屈她了。
三岁大立生在小姨的精心照看下,早已长到了五岁孩子的身板,这孩子从来不哭,也未曾开口说过话。赵至青尽管对小儿子心有芥蒂,却也担心他是个哑巴,请来王先生仔细检查后,老头笑着说了一句话,一家人才彻底放下了心,王先生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东家,沉默是金,这孩子属鸡的,雄鸡一唱天下白啊!
孩子窝在小姨的怀里,刚刚还是精神十足,见到爹爹回来,立马萎顿下来,不安的拍打着小姨的肩膀,孩子小并不代表他感觉不到父亲对自己的冷淡,对自己的父亲自然就有了一些生疏。孩子不安的扭了几下身子,立即惊醒了瞌睡中的雪素,睁眼见姐夫回到家来,忙抱起孩子站起来。赵至青瞅了一眼孩子对雪素说:“瞧你,总惯着他,那么大了,还天天抱在怀里,多累啊。”
雪素轻轻说:“心里爱见,就不觉得累,哪像你,别家的孩子哪个都是宝,唯独自家的这个不待见,唬得他现在还不会说话”。面对姨妹的抢白,赵至青轻轻一笑,她知道雪素心中的成见大多来自于自己对立生的态度,但他从不为自己辩白,他知道雪素对这个孩子们有私心,但这点私心正来自于对儿子的最无私的佑护,这也正是他最感激雪素的地方。
赵至青喊来乳娘抱走了立生,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退出西厢房,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雪素说,一时却又无从开口,雪素感觉到了姐夫今日神色的反常,却也习惯了他的欲说还休,硬下心说道:“说吧姐夫,你又要送我回家吗?”
赵至青走近雪素,迟疑着搂住姑娘的肩膀:“他姨,这三年也实在是难为你了,之前之所以没有答复陈家续亲,并不是姐夫心里没你,是因为太多的擎肘让我不敢答应啊。”
雪素闭上眼,绝望漫延心头,轻轻说道:“说吧,哪天送我走,就送到弥河沿,弥河水是清的,相信它能洗净我的清白。”
雪素的决绝,实实在在地吓了赵至青一跳:“他姨,瞧你说到哪里去了,你的清白赵家人有目共睹,是谁又说了混话了?”
“我的清白,出了这屋,谁还会相信?”雪素心灰意冷。
“起码我相信,娘也相信,今天娘还问我啥时候娶你过门呢,她老人应承咱们的婚事了。”赵至青怕雪素再伤心,忙说道。
仿佛自谷底突然抛上浪尖,雪素显然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一时压抑不住激动地心情,失声问道:“真的?老夫人答应了?”
赵至青点点头:“如果你还愿意,我想近日完婚,顺便为母亲冲冲喜如何?”
听了姐夫的话,陈雪素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毕竟还是为了他的母亲,她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选择,就这么一个花了半边头的老男人,真的就值得自己如此执着的爱恋?除了这两个孩子,谁还能带给自己宽慰和幸福感呢?
但感情就是这样,一旦爱了,就只能让欢喜和着苦痛前行,没有回头路了。
雪素又想起了自己十六岁时的那场春梦,梦中年轻风流的男子,以及那头不合时宜的花白的头发,今日竟然完全重叠在姐夫的身上,雪素忍不住在心里恨恨的诅咒起来,世道乱了,天也不是那天了,五年前荒唐的梦境,今天居然成了真!
哎,这就是天命!但这不正是你自己心里所希望着的?
没有回头路了,
没了!。
婚礼就定在腊月初八。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一来是婚事紧迫,赵至青更不愿在母亲病重的时候大张旗鼓地娶亲,,所以婚期只简单地通知了几家走得近的亲戚。大家偃旗息鼓,意欲关起门来办好事。很快,赵家的彩礼就抬到了陈守义家中。
陈守义这三年一直提心吊胆,就怕赵家老太太寻找借口退回小女儿,毕竟姑娘未嫁,却混住在了女婿家,老人人前百口莫辩,情知小姑娘的名声早已传到天上去了。
现在赵家终于决定要娶,老陈岂有反对之理,但总得装模作样推辞一下吧,便推说时间太紧,嫁妆来不及置办,总不能让姑娘单身子一人上花轿呀。
只要用钱能办到的事,对赵至青来说就不算是个事,他立马置办了一副嫁妆:玻璃大柜成双、红木镜台全事、各色的日用小家什、连同雪素姑娘一并送到丈人家里,单等吉日来娶。
陈守义家人团聚,其中的滋味,无法言说,雪素时隔三年重新回到自己闺房,室内陈设依旧,只是物是而人非。
父母因为折了长女又时时挂念着小五,面容皆苍老了许多,倒是大伯家的艺秋嫂子,喜事连连,婚后肚子一刻也没有闲着,连续为陈家家里添了两个男丁。
陈守义清秽粉墙,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老宅,大张旗鼓报告亲朋,开席宴客。雪素出嫁赵家的消息,一经传出,陈家立马高朋满座,却皆为即将再次变成陈家女婿的赵至青而来。这段婚事也由平常人家所不耻的私会淫奔,于富贵公子身上变成了一段为了挚爱再续前缘地风流佳话。
顶着风雪,迎亲的队伍抬走了雪素,也彻底的消除了陈家二老最后的一块心病。
大门外鞭炮齐鸣,这与赵夫人眼里,不啻为为自己敲响的丧钟,赵汗青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就这样看着生命之树渐渐枯萎,最后听到母亲一声微弱的叹息:“哥,妹子来了,找回我的文定,团圆了,团圆了。。。。。。”
赵元青匆匆来到后堂,看到三弟失神的眼睛,知道婶娘已经驾鹤西去,忙吩咐下人别声张,只身来到前厅,怕惊了宾客,将赵至青拽到角落,才告知婶娘的死讯,赵汗青一阵眩晕,刚要扯下身上的吉服,被赵元青一把抱住:“二弟,听大哥的,今天是喜日子,你心里再苦,也要撑过今天,明日开丧祭母,有你痛的时候。”
陈春坐在客席,一心想见识泉儿未婚夫的风采,赵汗青却一直没有在婚礼上露面,陈春心里纳闷,忽然看到赵家几个子弟和眷属,神色慌张赶赴后堂,将新妇的一干娘家人冷落在一边,知道赵夫人情况不妙,然而主家不愿告知,做客的也不能强问,勉强又喝了几杯酒,陈家兄弟前来向妹子辞行。临了陈春伏在妹子耳边悄悄说:“赵家老夫人可能没了,我们即刻回家,早做准备,或许隔日还会再来”
雪素心头一震,老太太说到底也还是不愿我做她的儿媳妇,竟然连一天尽孝的机会也不给我留下啊。
雪素坐在床头,依依不舍地听着哥哥们远去的脚步,抑制不住的孤独汹涌地蔓延心头,陈家就这样把我抛弃了?将一个无助的我孤独地留在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院里。
瞧瞧自己身上火红的嫁衣,此刻却不再透出丝毫的喜气,明天,取代它的将是一身重孝,她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为了谁? 一骑清尘如霞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