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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如初没有想到除自己以外还会有第二个男子胆敢贸然进入左玉莲的闺房,所以当他像往常一样随意推开师妹的房门时,屋里屋外两个男人全都呆了。
如生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人外有人,这位从来以儒雅潇洒,天下无双自居的马大公子,今天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自惭形秽。
易如初今天特意穿上了几天前刚刚在韩家成衣店量身定做的一套亚麻布料的中华立领中山装,颜色是那种相对柔和的原白,搭配一双浅棕色皮鞋。一反过去温和内敛的个性,因为诧异,眼睛看起来更加生动,浓眉似剑,鼻若悬胆,洁净的面目修饰的清清爽爽,进门,径直走到玉莲面前,声音里带有一股天然的磁性:“小师妹,前天听说你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左玉莲眼睛里瞬间的热切一闪而过,突然拉下眼皮懒懒地说道:“易师弟,你认错人了吧,我是玉蝉哩,几天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怎么不见了玉莲,他没跟在你后面吗?”
易如初心里一凉,外人的传说终于得到了证实。他突然转过身,愤怒让他一张冰冷的脸霎时变得更加阴沉:“马如生,左家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你害死了玉蝉还不够,如今又要来害玉莲。快说,玉莲今天这个样子,你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如生无缘无故挨了训斥,一脸无辜的摇摇头:“你是谁呀,莫名其妙!发的哪门子邪火,我可是来给玉莲看病的先生,古人言,医者父母心,我一个医者,哪里会加害与她?”
玉莲斜倚在炕头,看到易如初暴怒,生怕两个大男人就此动起手来,忙不迭帮着如生说话,看样子她有些厌烦第三者的突然闯入:“师弟,怎么跟姐夫讲话呢,他是我的丈夫啊,怎么会加害于我,我们这不是处的好好的?”。
易如初猜不出玉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痛苦的眼神里更多的流露出万千的不解与疑惑,但他知道此时的玉莲确实病了,相比于自己,此时马如生更应该呆在她的身边。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匆匆告辞,却被马如生挡在了面前。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你对玉莲的关爱,好好陪陪她,或许你能让她早日恢复以前的回忆,心病还需心来治,我想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转身出门,身后传来玉莲委屈的哀叹:“生郎,不要丢下我呀,不要把我孤零零的扔在这里!”。
如生知道如果再这样无休止的纠缠下去,最后受伤的无疑还是患病的左玉莲,好在姑娘已经没有大碍,硬着心肠走出屋门,突然听到了玉莲房内一阵尖利的嘶喊:“师弟,你给我出去啊,不要再给师姐惹事了,你不知道师姐在马家活的多艰难,你要让师姐冤死在自己丈夫面前吗。”
疑问在心中渐渐明了,如生心情更加沉重,出了街门,看到丫头正泪眼婆娑的站在左家墙外,见到自己,慌忙拿手绢擦拭眼角的泪痕。如生走上前,关切的问:“怎么了,思妮?”
丫头慌乱间掩饰的一笑,声音充满了几多苦涩:“没事的,少爷,丫头只是被风沙迷了眼。我们快回家吧,夫人怕是等急了。”
易如初走出师傅家门,(准确的说,应该是被玉莲赶出了家门),他恨马如生,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师傅为了马家的几大亩田地,可以卑微到蜷伏在财主老爷的鞋底子,但他忘不了师姐临死之前绝望的嘶喊。
低着头只管往前赶,半天功夫才发现走进了那条自己打小就熟悉的田间小路,路的尽头是师傅用大师姐的性命换来的几亩旱田,那里埋葬着儿时最要好的朋友二健。站在悲廖的秋风里,那只童年记忆里留给自己最深刻的回忆的老牛再次走进了他的回忆。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大师姐去世后二健那双流泪的双眼,或许它也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它就这样不吃不喝趴俯了三天,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的师傅,眼里流着同二健一样的泪水,绝望地摇摇头:“不济了,老牛不济了。”
那年春天,正是草长莺飞之时,易如初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牛铃,兄妹二人兴奋地跑到牛棚,惊奇的看到二健重新站了起来。师妹带着一脸的惊喜匆匆拽来的师傅,左胖子看到了老牛无奈的眼神,若有所思地拍拍老牛的脖子,伏在它的耳边轻轻说:“去吧二健,去吧。”
二健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语,迈开步子缓缓地走出左家,暖暖的春风里不知是哪个放牛小子放肆的唱着一曲不知名的山歌:
远牧牛,绕村四面禾黍稠。陂中饥乌啄牛背,白犊时向芦中鸣••••••
易如初预感到了二健的不妙,绝望中只有紧紧地拉着左玉莲的小手,生怕自己一松手,师妹鲁莽的脚步会打扰到老牛最后的悠闲,二人小心翼翼地追随着老牛的脚步,慢慢来到它耕种了一辈子的旱田,老牛停下脚步,无限留恋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主人,两行眼泪慢慢流过狭长的牛脸。
老牛两根前腿跪向虞河对岸的马家墓田,轻轻地倒在充满清香的麦苗中间。
它始终没有开口说过话,也就不能帮自己娶到心仪的那位仙女,那位仙女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虞河北岸马家的墓田里,吝啬到不给自己哪怕一次祭奠的机会。
玉蝉你真的好狠心呀。
一阵秋风掠过,易如初打了个寒战,脚腕处竟然多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小先生蹲下身子,提起小白狗的两只前爪,印象里,在养父家里时好像见到过一位来访的意大利神父,身边就养了一只意大利银狐犬,雪白的皮毛,黑加仑似得眼睛,更像一只温顺的狐狸。
小犬似乎还没有长牙,或许是跟着主人出游时跑丢了吧,易如初四下望了望,秋阳下的田野杳无人迹,知道小东西已经被自己的主人遗忘,便满怀怜爱的将它抱在怀里。
或许纪小姐会喜欢这只小狗,送给她,让她高兴一下也不枉自己白跑这一趟。
回到纪家,姝儿见了小狗,自是笑逐颜开,奶娘跑过来认出了这是一只地道的白狐,忙督促小姐赶快扔掉,易如初听后心里不免尴尬,倒是纪家小姐兴致盎然:“都说这白狐是世间最有灵性的牲灵,我还想好好把它养大呢。”
小姐回来啦!
随着丫头一声叫喊,客厅里被牙疼折磨得一筹莫展,正冲大儿子发着火的的张有德,心里突然透了亮。
姑娘回来了,这是几天来自己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张有德甩掉了腮帮子上热敷的毛巾,一回头,姑娘飘然来到他的身边。
张若冰,大石桥张家张有德膝下唯一的女儿,与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不同,张若冰身上打小就显露出一股与众不同的特质,这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尽管没有机会出头露面,十几岁就常常从父兄的日常交谈中发现他们生意上一些不易察觉的纰露,并能提供一些非常有价值的建设性意见以供父兄思考,张有德每每心怀感慨,我的这个女儿呀••••••两个儿子加起来如果能有她一半的通透,自己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辛苦哇。故在姑娘尚未进入护士学院学医之前,张有德每逢大事总是先咨询一下女儿,她的建议往往成为张家生意上出奇制胜的宝典。
就是这么一个奇女子,前两年在母亲患病身亡后,疯狂的迷上了西医,张有德拗不过女儿,只得将她送到了‘洋楼’的护士学校‘洋楼’就是美国人在潍县开设的‘乐道院’。
“爹爹,您又牙疼了?”
张有德“嗐”了一声说道:“还不是让马如龙那个混账弄得。”
张若冰淡淡一笑,半调侃半打趣的对父亲道:“瞧您,遇事总爱犯急,他们马家是卖药的,难不成连一点治牙疼的药也卖光了?”
“光卖药那倒好,如今马家也开始插手粮店的生意了,好家伙,一开就是三家,这不是摆明了要跟我抢买卖吗。”
想到这些,张有德牙龈又是一阵剧痛。“哎呦,气死我了,•••痛死我了。”
张若冰将父亲摁到椅子里,找准穴位轻轻地按摩起来:“爹爹,不是女儿说您,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人家开人家的粮店,咱过咱们的日子,咱们做好自己的生意就得了,哪里有抢生意一说。依女儿看,您这牙疼,就是吃了一个肝火旺盛的亏,气大伤身呐,如果自己不注意,久后必定被它所害”
“是呀”张文松见父亲消停了,连忙接着妹子的话头说:“即便马家粮店开起来,他们有您挣钱的能耐吗?那个马如龙就是个无用的色鬼,每天就会盯着窑姐的裤裆起腻,离了他那个老婆,还能干点什么俏皮事?还有他那个杂种儿子,简直就是潍县城里的一号大笑话,娶了两个死尸老婆不说,又定了一位八字比石头还硬的克夫婆娘,就这么一家人,能有个什么好!”
张有德不满的看了一眼儿子:“就你好!整天搬弄这些道听途说的老婆舌头,滚滚滚,别总在我眼前晃悠,有功夫去干点正事,这里有你妹妹就够了。”
主仆二人慢慢走在大街上,正是秋收的时节,街面上难得见到一个人影,马如生偷偷趴在丫头耳边低语了几句,丫头的粉面立马红了一片。原来丫头早上走得急,没有扣全斜襟上面第一个扣子,秋风一吹,贾思妮竟然露出脖根处一条红红的吊带。
马如生露出一脸坏的笑:“思妮,你已经走光了,还好只有我知道。”
贾思妮忸怩着说:“前几年您看的还少吗,那时候少爷下手真狠。丫头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幸好夫人为俺点了守宫砂••••••。”
马如生心里一阵窃笑:“丫头,你们都被我娘骗了,世上哪有什么守宫砂,依我看它更像古人画地为牢的那个圈,给你一个自我约束的警示罢了。”
贾思妮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自家少爷处处与众不同,平常人眼里看似不可思议的呓语,经过他的嘴巴说出后,往往很快就会变成了现实。
贾思妮见少爷眼睛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衣服上,突然问道:“以前少爷经常说起您的那个时代,您告诉丫头,那个时代的女子是个什么样子?她们活的辛苦吗?”
马如生看到丫头揶揄的目光,知道思妮有意戏弄自己,突然感慨万千:“说来丫头你可能不信,那是一个全民裸露的时代,从精神到肉体,毫无保留的呈现是一股无法抵挡的洪流,那个时代的女人是幸福的,再也不用将自己的命运维系在一个男人身上。这些你会看到的,我相信你会看到的。”
贾思妮调皮地眨眨眼:“那时候的女子时兴什么衣服?”
马如生捏了捏丫头的鼻尖,意味深长的说:“只要耐冷,衣服穿的越少越时髦。” 一骑清尘如霞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