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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精选版希格弗里德·加沃特尼克自传:前史Ⅱ

放熊归山 (加)约翰·欧文 4838 2021-04-09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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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

  美国人占领了萨尔茨堡省,卡普伦属于这个省。卡普伦是一个非常宁静的村子,远道来到这里的几个美国人受到宁静气氛的感染,变得非常友善。在美国人到来之前,我听到的唯一不平静的事件是,我外祖父的哥哥,就是卡普伦的邮政局局长被处以火刑。总的说来,在卡普伦的生活相对舒适,所以对于我外祖父要带家人和恩斯特·沃特泽克—特鲁默回到维也纳生活的决定,我是不能表示赞许的。至少他们应该等四国占领维也纳的方案出来之后再见机行事。

  1945年初夏,我母亲就有意回到那座刚被解放的城市。此时,盟国还没有与苏联人达成明确的协议。按理说,俄国人占领维也纳的消息应该足以让他们打退堂鼓。

  他们想回维也纳,与希尔克想回去寻找察恩·格兰茨的想法有关。因为战争结束了,希尔克觉得察恩一定会设法寻找她。而我的外祖母当然想回去看看她的小公寓怎么样了,她留在那里的那些瓷器怎么样了。外祖父或许想急着回去归还那十四本书——已经过期七年三个月了——那是从国际学生部的外语阅览室里借出来的,他是那个图书馆的馆长。我想不出恩斯特·沃特泽克—特鲁默回去是出于什么理由——或许是他想保护我外祖父一家人,或许是想从我外祖父的图书馆借更多的书来看。恩斯特·沃特泽克—特鲁默已经与外祖父一起生活了七年,开始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了。

  不管什么原因——或许是所有这些原因综合作用的结果——总之,他们在1945年7月的头一个星期离开了卡普伦——其实这个时候回维也纳,是非常不合时宜的。

  另外,察恩·格兰茨的出租车情况非常糟糕,使得外祖父的行程尤为艰难。不过,因为外祖父有着良好的政治记录,这次回维也纳之旅倒省了不少麻烦。他从抵抗组织领导人那里得到了通行证——包括证明信和签证——这个领导人知道我外祖父的哥哥的纳粹身份是一个伪装,他对邮政局局长受火刑而死向我外祖父一家人表示同情和慰问。恩斯特·沃特泽克—特鲁默也有很好的记录——主要是在泽尔姆西德国人控制的火车站一带,巧妙地制造了不少火车脱轨和纵火事件。

  于是,1945年7月9日一大早,我的外祖父带着他的家人踏上了这不可思议的返城之旅,他们一路穿过瓦砾废墟和占领军的防线,在深夜进入了维也纳。他们遇到了有关证件问题的种种麻烦——苏联人的繁文缛节比其他国家还要烦琐。

  这是盟国就维也纳的分割问题达成协议的一天。美国人和英国人拿走了最好的居民区,法国人要的是商业区。俄国人很现实,有长远眼光,他们要走的是工业区,还有内城靠近外国使馆和政府部门大楼的一小块区域。俄国人占领了第四区(施温德街就在这一个区),这让我外祖父大为不安。

  21个区中有16个区派驻了共产党的警察局局长。在苏联人建立的雷纳临时政府中,内务部长弗朗茨·洪纳曾参加过南斯拉夫游击队与德国人作战。不过,雷纳本人是一位资深的奥地利社会主义者,他对苏联人疑似有前瞻性的区域选择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我的外祖父开着车经过施温德街,觉得街道比以前漆黑得多,两边房子也都紧闭着窗户,为此他也产生了深深的焦虑和不安。

  沃特泽克—特鲁默说:“这是一条鬼街,就像美国西部牛仔经常看到的那种鬼街。”

  后座上的外祖母,自顾自地哼哼着或哀叹着。

  外祖父将汽车开上人行道,开进走廊,驻扎在街对面原保加利亚大使馆的几个士兵对着他们打来探照灯。他给他们再次出示了证件,说了几句有点过时的俄语——这是他从外文书里读来的——把俄国士兵打发走了。他们没有从车子里拿东西,而是先走上旋转楼梯的第一个过渡平台,发现门的锁孔都锈住了,推了一把原本就很不结实的锁栓——门一下子弹开了。

  “噢,他们还在这里撒尿,这帮杂种。”沃特泽克—特鲁默说。在黑暗中,他走到门里面几英尺的地方,小腿被一个又大又重的金属物刮了一下。“给我点光。”他说,“他们在这里放了一门大炮,或别的什么。”

  外祖母脚踩在瓷器的碎片上,吱吱嘎嘎响。她轻轻地哀叹一声。外祖父打开手电筒,看到一辆破旧的、满是泥土的摩托车斜靠在一把扶手椅上,因为摩托车已经没有支架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从大厅里,从我母亲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呼气声——一个憋了很长一口气的人终于将这口气呼出去了。这口气可以解释为最后一口绝望的气。外祖父关掉了手电筒。希尔克说:“我去对付那些士兵,行吗?”但没有一人动一步。我母亲听到她的那张旧床发出吱嘎一声响。“有人躺在我床上?”她对我外祖父说,然后挣脱开我外祖父抓着她胳膊的手,穿过大厅向她的房间走去,一路撞着了椅子和摩托车。“察恩?”她说,“噢,察恩,察恩!”在黑暗中,她很快穿过了开着的门。沃特泽克—特鲁默从我外祖父手里拿过手电筒,照亮了刚要穿过房门的希尔克。他照着她进了门。手电筒的光打到门框四周,然后照进了她的房间。

  床上躺着一个黑黑的长着很长胡子的男人,嘴上涂着糊状物,好像嘴巴被塞上了棉花,口渴难耐的样子。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中央,两只手各拿一只摩托车靴子,眼睛盯着亮光。

  “不要开枪!”他大叫一声,用德语——然后用俄语,用英语,用已经不可辨认的斯拉夫语言,重复着这句话。“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他把摩托车靴子举过头顶挥舞着,大声喊着,但没有要威胁别人的意思。

  “你有证件吗?”我外祖父问,他用的是德语。那个男人向他扔来一只皮夹子。

  “证件是假的!”男人大叫,这次用的是俄语——他努力猜想着晃眼的手电筒后面的那个人的身份。

  “你是希格弗里德·施密特?”我外祖父问,“一个特别信使?”

  “去你的吧,信使。”沃特泽克—特鲁默说,“你来得太晚了。”

  “不,我是加沃特尼克!”床上的男人说,还是用俄语——担心他们在引诱他说德语。

  “但上面写着希格弗里德·施密特。”我外祖父说。

  “假的!”我父亲说,“我叫弗拉特诺,弗拉特诺·施密特。”他咕哝道。接着又说:“不,我是加沃特尼克。”

  “希格弗里德·加沃特尼克?”沃特泽克—特鲁默问,“你是从哪里弄来这身肮脏的国防军军装的?”

  我父亲用塞尔维亚语—克罗地亚语大声吼起来。站在门口的几个人满心疑惑地看着他。我父亲高声唱道:

  宁做奴隶,也不要坟墓!

  “南斯拉夫人?”我外祖父说,但是我父亲并没有听见他的话。他一下子躺在了被小刀戳了很多洞的床垫上。外祖父走进房间,坐到床上,坐在他身旁。“现在好了。”外祖父说,“不要紧张。”

  这时,沃特泽克—特鲁默问道:“你这是在躲避哪支军队?”

  “所有的军队。”我父亲说,用德语——然后用英语、俄语,最后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所有的军队,所有的军队,所有的军队。”

  “战争妄想症患者。”沃特泽克—特鲁默宣布道。他读了外祖父的那些超期未还的书,真还记住了不少东西。

  他们回到出租车去取食物和衣服,从走廊后面的内庭井泵取来水。然后他们给我父亲吃的,为他洗了澡,给他换上了沃特泽克—特鲁默的一件睡衣。沃特泽克—特鲁默睡在出租车里,充当警觉的卫兵;希尔克和我外祖母睡在主卧;我外祖父守着躺在希尔克床上的这个战争妄想症患者。到1945年7月10日凌晨3到4点,我母亲前来替我外祖父看守我父亲。

  凌晨3点或4点,黎明之前,天还未亮,下起了小雨——睡在出租车里的沃特泽克—特鲁默记得很清楚。3点或4点,希尔克用手摸摸我父亲的长胡须,发现他的前额,不知怎的,与她想象中的察恩的前额一样年轻稚嫩——她注意到他的两只手也这么年轻稚嫩。弗拉特诺醒来了,一下子坐起来,坐在我母亲的那张旧床上,那张被小刀戳了很多洞的床上,眼前看到的是一位身材苗条、嘴角挂着忧伤的姑娘——与其说是鲜花,还不如说是鲜花的绿茎。只听我父亲说:“达布林卡!我告诉愚蠢的伍特,没有被炸死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你。”他用德语、英语、俄语,然后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

  只会一种语言的希尔克用德语说:“噢,你现在没事了。你在这里很安全,嘘,别说话。你回来了,你——不管你是谁。”她轻轻地把我父亲推到床上躺下,然后她自己躺在他的身上——他们俩都穿着夏天的睡衣,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潮湿的、有点冷的、小雨淅沥沥的夜晚。

  情话在悄悄地说着,用了很多种语言。雨很小,但是下得很久,雨点不断落下。不知疲倦的沃特泽克—特鲁默睡意很轻,就像这轻轻落下的雨。他记得那张旧床,那张被小刀戳了很多小洞的床发出沙沙声——他们就这样轻佻地将我带到了这个可怕的世界中。在这个令人着慌的黎明前的黑夜中,天上落着小雨。1945年7月10日凌晨3点或4点,恩斯特·沃特泽克—特鲁默的睡意比什么时候都轻。

  老沃特泽克—特鲁默,无与伦比的历史学家,记下了这些难忘的细节。 放熊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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