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放熊归山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1967年6月6日，星期二，凌晨4:45

　　这里正在发生非常有趣的事。

　　当欧·施鲁特正在嘲笑厚皮动物馆的那些失眠症患者时，我进入了小型哺乳动物馆。里面很是吓人——都是些暴露在红外线灯光下的动物，它们以为自己生活在一天二十小时黑夜的世界里。它们都醒着，大多数在玻璃房里鬼鬼祟祟的：在各个铁笼的角落，有的蜷缩着，有的在踱着步。

　　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这里没有血迹，没有哪只动物看上去挨了打，或心神恍惚，或处在死亡的边缘。它们只是很警觉，很多疑，太紧张，而夜行动物在夜间的环境里理应是非常放松的。比如，就说这斑纹灵猫吧，正趴在地上喘气，两只后腿在后边展开，就像海豹的尾鳍一样。它啪啪地鞭打着尾巴，等着老鼠或疯子突然从它的铁笼关闭的后门钻进来。

　　我发现，这些铁笼的后门通向纵横交错的小巷道，这些小巷道连着小型哺乳动物馆迷宫每一个区块中两个相对的铁笼。小巷道更像运煤的滑道——保安必须跪着进出铁笼间的过道，查看每个铁笼门上的标签。这是一个很好的做法。一个保安，或者喂食者，或者打扫铁笼的清洁工能够沿着过道爬过去，可以根据门上的标签知道他现在来到了什么动物的铁笼边。非常聪明的做法。你不想毫无心理准备地碰到什么动物吧——你毫不在意地将头伸进铁笼里，本以为里面是一只巴西侏儒狨猴，结果却发现是一只巨大的食蚁兽，正挥舞着那巨大的弯爪要来抓你，又或者是一只傲慢无礼脾气暴躁的猫鼬。

　　跪在这些巷道里，你可以想象外面的世界对于这些动物来说是什么样子。我打开了蜜獾的铁笼的后门，本以为这蜜獾一定是一种小猫。但我惊奇地发现，这蜜獾实际上是一种凶猛的具有非洲—印度血统的獾类动物，毛皮光滑，爪子很长。它低声吼叫，满脸怒气。我赶紧关上了门，在关门之前我倒是从它的角度偷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我只看到一片漆黑，就像一个黑色的长方体，比一个洞穴的入口还黑，一片虚空，就像远处的前窗玻璃上盖了一层黑幕一样。

　　当我关上门，我有一个可怕的感觉：如果欧·施鲁特早就悄悄地溜回到他的窝，就会一直看着蜜獾，就会看到我突然隐约出现在蜜獾的后门，见我惊恐万状的脸快速将门关上。我从滑道里爬出来，随时准备着撞见什么——如果不是趴在那里哼哼着的欧·施鲁特，就是一只专门接受过如何经过巷道去外面偷运东西训练的猿猴。

　　当我再次走出这主要的迷宫的时候，我想我还是赶紧办我的正事，不想有丝毫的耽搁了。我来到了欧·施鲁特的房间，也就是这个夜间保安的临时居所。一个带渗滤器的咖啡壶，一只满是渣滓的杯子，凌乱的书桌摊着一本账簿——关于动物园所有动物的一张总表，一栏一栏列着特别的条目，表明了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

　　巨林猪长了向内生的长牙，会引起疼痛。如果痛得厉害，就给它吃含有阿司匹林的盐块（2块）。

　　豹猫就要生了，这几天都有可能。

　　婆罗洲熊狸得了罕见的疾病，最好小心一点。

　　袋狸快要死了。

　　每一只动物都有一个号码。在动物园总的平面图上，每一个铁笼按顺时针的次序标了号。

　　我的上帝啊。罕见的疾病！小心一点——这够了吗？婆罗洲熊狸得了不知名堂、不可治愈的疾病。袋狸快要死了！就是那样——奄奄一息了；那可是不多见的善于蹦跳的动物。好好看着它，等它一完蛋，赶紧清扫出去。

　　豹猫就要生了，将小宝宝生到这样的一个世界里。我的上帝啊。叫这一切都停下来。

　　欧·施鲁特的小窝。这台账，这脏兮兮的渗滤器，一根赶牛用的电棒挂在门内的钩子上，边上还挂着一根皮腰带。再旁边是一个杆子，杆子的一端有一个像大鱼叉一样的钩子。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欧·施鲁特在这里究竟在干什么。

　　我壮着胆子往四周看。不一会儿，我听到他又走到熊的近旁了。我听到了亚洲黑熊那著名的痛苦呻吟声，它伸出爪子想攻击他，差一点就要够着他的战靴。我意识到我失去了机会，本来我可以将安全绳往铁笼方向移动大约一英尺的。我赶紧动身，朝猴区走去。

　　这一次，我没有靠得太近。这一次，我看到了那家伙。狮尾狒正在那里等我，一动不动蹲在它的铁笼外露台的黑暗处——希望我能再次走近栅栏。当它看到我看到了它的时候——它看到我并没有走近它——它跳上了离它最近的一个秋千，嚎叫着在半明半暗的空中晃着，一下子落到高高的栅栏上，面对着我。它就在那里尖叫，整个猴区的那些谋划已久的猴子齐声叫了起来，这叫声让整个动物园热闹起来，所有动物都谈论起来。

　　欧·施鲁特来了，手电筒乱晃着。还没等他走到猴区，我就很轻易地赶在他前面跑掉了，躲到了树篱后边。

　　等他到了猴区，露台上就不见一只蜘蛛猴了。它们都跑进了房子里，在那里静静地荡着秋千；有那么一两次，秋千发出了砰砰声，或者是猴子的拍打声——好像一只猿猴在不断地翻滚，在拍打自己的胸脯和膝盖，大笑着，但不出声，好像在演一出无比快活的哑剧。

　　“你们又来这一套了！”欧·施鲁特尖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这次他不像原来那样咄咄逼人了。他又开始往后退，拿着手电筒往树梢上照去，突然又扭过头来——在他的想象中他看到了长着爪子的几个东西朝他身上猛扑过来。“什么东西在这里？”他喊道。他继续往后退，朝小型哺乳动物馆的安全地带退去，边退边喊：“你这该死的狒狒，你骗不了我！我没那么傻，不会上你的当！”

　　接着，他转过身，朝小型哺乳动物馆的门口跑去。他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还不忘回头看看外面。

　　我想：这个时候要是有那头亚洲黑熊在就好，哪怕只是它的一个影子，就在这门口——哪怕只出现一瞬间，就在欧·施鲁特爬上楼梯之前往外看的那一瞬间，那只可怕的东方熊把粗糙的爪子搭在欧·施鲁特的后脖子上——这个老家伙就会吓死，一句话也不会留下。

　　现在他回到了屋里。我听到他在破口大骂。接着我听到门吱嘎一声响——我现在至少知道那门是什么样子的，门都通向哪里。我又听到玻璃门移动的声音。我想：什么玻璃？我没看到过可以移动的玻璃门啊。

　　很快，我又听到了动物的喊声和咆哮声，这一次是一个一个叫的。我知道我必须进到小型哺乳动物馆去看看，虽然欧·施鲁特还在里面干他那肮脏的活儿。

　　我感到我必须冒这个险。哪怕是因为袋狸就要死了，光亮的豹猫随时就要生了。 放熊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