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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来是一件与我工作无关的活动,然而心思一动,便不由得晃荡去领过票来。时间定在这天下午的两点钟,地点就在市图书馆。
这天下午到了地方,还没进礼堂,我便在前厅踱过来踱过去的看宣传海报。结果那上面的一个主讲人的半身像却叫我吃惊不小,——那梁庆鱼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只见那鸡屎绿底色的海报上,梁庆鱼捧着本书,端正无比的站在一个写字台前做忧国忧民状,一双水汪汪的马眼儿由于黑框眼镜的遮挡,居然多了几分成熟睿智。我瞥了一眼他的简历,不过就是个在读博士生,发过几篇专业文章,可见他学得一手屠龙之技,不过打架斗嘴可永远用不上。
时间到了,我便进去听讲座。梁庆鱼的讲座排在讲西夏文的老教授之后,等老教授讲完,我的瞌睡也正好过去了。我抬起头,晃脑袋瞪眼,只见那梁庆鱼果然打扮得西装革履,已经站在台上开讲了。我坐在第二排,第一排稀稀拉拉的只得四五个人,有两位还是主讲人。所以前排观众都比较显眼。
我不知那梁庆鱼视力如何,便恶作剧般的稍稍欠起半身,以不影响后排观众为度(其实听讲的人非常少,大部分都在低头摁手机),冲梁庆鱼挥了挥手,做了一个鬼脸。
那梁庆鱼也许是紧张过度,也许是高度近视,居然对我视而不见。我看见他讲道:“大家下午好。我今天要讲的题目是《洪武正韵——浅谈明代官话》… …”
我乏味的看着他放幻灯片,那幻灯片上全是字,连一副图都没有,看得我眼晕耳聋,只觉得这厮说起话来绵绵软软,尾音发颤,似乎紧张之极。好容易熬到他暂时停顿,就到了提问环节。可台下听者都陆陆续续跑掉大半,自他一开口,礼堂后边安全门的弹簧声就响个不停,大概大家都是被单位里拉来充数的。
我看着他微微晃动着身体,面露尴尬,便站起来举手道:“我要提问。”那主持人便将一个麦克风递给我,梁庆鱼精神一震,遂向这边望来,态度居然出乎意料的镇定。
我心里怪笑一声,便道:“梁博士(其实他还没有取得学位),您好。我有一个请求。您既然一直在讲明代官话,能不能给我们说一句来听听,也形象生动一些。”
梁庆鱼微笑着说:“可以,但我不保证十分准确。你想听哪一种?我刚才介绍了好几种。”
我暗笑他居然考我的记忆力,便道:“南方官话就可以。”
梁庆鱼说:“那你要我说什么?”
我绷不住笑,道:“请您复述以下几句。‘我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梁庆鱼听完,便慢慢念起来,他口中的每个字音似乎都转了个弯儿,变了音调,但是却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然而和记忆中又不尽相同。
电光火石般的,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文家古宅里,这小子,李端白,还有那文家老者念得几乎就是这种话,无怪乎我听不懂。
我悻悻的坐回去,过了一会儿,梁庆鱼又重抖精神,继续开讲,讲到最后,礼堂里响起寥寥几声鼓掌,讲座结束了。
我伸了个懒腰,慢慢腾腾的走了出去,三步一回顾,果然见那梁庆鱼一边和起他几位主讲者和主办者寒暄,一边偷偷看我,我指了指门外,便出门在外边盆景处候着,此时已经过了六点钟,兰州城已经华灯初上,从玻璃墙外看去,居然美不胜收。
果然,等人都走得干净,那梁庆鱼才出来,看见我便点点头,又招招手。我歪着头对他笑笑,道:“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梁庆鱼和我一起边往楼下走,边道:“你也刑满释放了?”
我说:“非也。我是正当防卫。云巴音后来怎么样了?你和你姨妈非法持有枪支,还涉嫌人身伤害一个老人家,怎么能给轻判了?”
梁庆鱼站住,左右四顾一番,便看着我道:“这里人太多,不如找个雅间,我们好好谈谈。你在这里呆了一阵,劳烦你去推荐个地方。”
我把他带到了一个专涮肃州羊肉的火锅城的包厢里,那地方叫做尕羊居。里面热气腾腾,腥香无比,而梁庆鱼似乎呆不惯这种地方,一个劲儿的皱着眉头吸着鼻子,我哪管他吃不吃羊肉,反正我们也是来说话的。
等材料上齐了,服务员便退了出来。梁庆鱼看我把肉往火锅里下,自己却不动筷子,我道:“你也别客气,我请你嘛。”
梁庆鱼说:“其实我吃素。”
我说:“哟呵,你还吃斋念佛啊?你别说,很有一些干了怪事的人,却偏偏喜欢吃斋念佛,因为他们心虚。老爷们不吃肉哪行,看把你怂的。——你说,云巴音怎么了?后来有没有事儿?”
梁庆鱼终于耐不住饥饿,往他这边的锅里下了几片儿豆腐和金针菇。我点的是鸳鸯锅,他那边要了个清汤味,上边飘着几个冬菇红枣葱段之流,甚是寡淡。
只听得他边吃边说:“我不知道。后来我们分开以后,我和姨妈也分开了。我说我只是跟着姨妈出来旅游的,他们就让我留了个联系方式,第二天就让我回去了。”
我一惊,然后便道:“你姨妈后来又跟你联系了没有,这都快两个月了。”
梁庆鱼吹着豆腐道:“有。不过是email,她说有事回美国了。我就没再管。”
透过白色的蒸汽,我眯着眼看着这张无害的脸,打不定主意他说的是真是假。这厮一问三不知,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可疑。但是硬要问也榨不出些许干货来,干脆我也学学老老王,先麻痹他,再套话。
于是我愧道:“那次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毛手毛脚的就把你打了——”
梁庆鱼摆摆手,露出一个笑来,道:“算了,你也是怕我开枪伤害李端白,情有可原。其实你也该看见,我就是个书生,根本不会开枪伤人。这事儿其实我并不特别清楚,我一开始就把它当作旅游探险,姨妈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怪道:“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不睡觉,看见怪物出来了,不同仇敌忾就算了,还拿枪指着我们?”
梁庆鱼微哂一声,道:“那不是怪物,那是姨妈她家的传家宝贝,叫‘疾引’。姨妈那天告诉我,叫我晚上不要睡着,不然‘疾引’出来,大家会丢性命的。至于为什么之后我和姨妈拿枪指着你和李端白,那是也因为姨妈告诉我,你们可能会伤害‘疾引’,所以只好吓住你们,要不然我们直接开枪不就完了,你们后来哪里还能逆袭!”说着他居然抬起筷子,叫了服务员拿米酒来,还道,“喝两杯?”
我当然愿意,便继续道:“那你一直对着‘疾引’嘟哝些什么呢?”
梁庆鱼等服务员关上门,却才启开米酒的封盖,给他自己斟满,又给我倒上,便抓起来迫不及待的吸了一大口,才说:“这就是姨妈她要带我来的原因啊。‘疾引’是他们家从明朝就传下来的宝贝。我们那天在地窖里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就把它给惊动了。如果要安抚疾引,只能念她们祖传的安魂咒,否则那东西会发狂,到时候我们都要遭殃的。”
他说到兴头上,不禁夹了一大筷子肉,然后涮到了自己锅里,道:“今天我也开开荤。你说得对,不吃肉没力气。——可我真没想到李端白也会念安魂咒,而且比我念得好。那安魂咒是姑母家传下来的,我查了一下资料,确定了每个字在当时的读音,然后背诵下来,可惜我这人虽然学文,但是口才不好,小时候还结巴。当时我一看传家宝贝长的那副鬼样子,不禁就紧张起来,一紧张就打磕绊了。我还是不行!”
我立刻安慰道:“你已经很厉害了,我都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鸟语。你胆子也很大,起码没像侯医生那样吓得丑态百出。”
梁庆鱼脸色泛红,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干,又斟满了,才道:“我就纳了闷了,文家的老先生一脉相传,会点官话不奇怪,可李端白怎么也会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算看出来了,梁庆鱼只要开口,便会提到李端白,可见他对于李端白很好奇,远远胜过文家的宝贝‘疾引’,我何不顺着他说李端白?于是我神秘道:“他其实是个道士。”
那李端白不在道观里时,除了扎个马尾,周身打扮与常人没什么不同,所以梁庆鱼会认为他是一个略微文艺和二逼的普通青年。我继续告诉梁庆鱼道:“我们是好朋友,是在一次——呃,玩骰子赢钱的桌面游戏里认识的,后来又一起参加了科考活动。我对他就知道这么多,他是道士,可也上学,学的还是地质。至于别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梁庆鱼愣愣的听着,然后打了一个酒嗝,似乎已经有三分醉,只听他又道:“他可没这么简单,你知道那‘疾引’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埋下头去,避过了他的眼睛,说:“着了那么大的火,肯定给烧掉了,那火是从地窖里烧起来的,估计会把整个宅子的地下结构全部烧塌。纵火的文家的老先生很可能也死在火中了。”
梁庆鱼摘下黑框眼镜擦了擦,叹道:“烧掉的好!——我是说疾引。那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是从阴曹地府里来的东西!哪儿来的就该回哪儿去!”说完吭哧一声,居然拿胳膊肘子重重的捣了一下桌子,他见我盯着他看,又笑道:“我没醉,我没有耍酒疯,我酒品好得很!”
我心说你哪句话我都不敢当真。便将那坛米酒拿过来,自己斟满了。才要喝时,那梁庆鱼竖起一根食指,道:“这个东西才是疫源。它能陷天下于瘟疫之众,你懂吗?!”
我摇头道:“我不懂,你说。”
梁庆鱼狡猾的笑笑:“你喝我就说。”
没奈何,我只好灌了一口,不知为何,这种米酒的味道很冲,远不如泡了梅子的黄酒口感柔和。
梁庆鱼说:“你知道信息素这回事儿吗?住在一起的女性,月经周期会趋于同步,虫子老鼠什么的也会释放信息素来警告或招引同类。这个‘疾引’的信息素,其实就是个控制瘟疫的开关!”
我说:“你说的太抽象了。女孩子的例假,老鼠虫子撒尿抖须子我可以理解,但是疾病没有细菌和病毒是没有办法传播的。你说的开关,我不能理解。”如果“疾引”身上有病毒,那么李老道早就可以休矣。
梁庆鱼直勾勾的瞪着我,突然把身子往前一探,胸口几乎趴在了火锅上,那张酒气四溢的脸正对着我,诡秘的说道:“病毒可以慢慢传播,但是疾病有潜伏期啊。要是开关一开,大伙一起发病,肯定会非常可怕。”
我摇摇头,把他推了过去,道:“你喝多了,我们还是走吧。”
梁庆鱼往后一坐,便歪在了椅子上嘿嘿的笑起来。我结了帐,便搀着他慢慢出来,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半,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我问他下榻的酒店在哪儿,梁庆鱼一会儿说在天上人间,一会儿说在茅厕里,我被他搞得十分不耐,干脆就近开了个房,将他塞进去了事。
然而,住处距此却很远,交通也不便。我打算先回所里将车开出来,白天出来也方便一些。于是我步行回到了所里,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我绕了弯路,结果回到所里时发现已经将近十一点钟,再一摸裤兜,发现所有的钥匙都在,唯独车钥匙不在身上,估计是放在了办公室的桌上了。我便晕晕乎乎的暗道着晦气,走进办公大楼。没想到祸不单行,电梯也坏了,——敢情今天就不该去听什么讲座,我一遍爬楼梯,一边懊丧的想。
等我找到了车钥匙下楼时,楼里已经是漆黑一片。我走过了副楼与主楼交接的拐角,却听见那正对着储物间里一阵啪嗒轻响,与那天晚上一模一样。我吓了一跳,扭头看时,却发现那储物间里有一道白光闪过,似乎有人在里面打开了一盏台灯。
科研单位有一个好处,就是辟邪,如果走廊上挂有历代科学大家的画像就更了不得,该画像里的科学家越丑越怪,辟邪效果越好。因为我一直坚信,科技之光笼罩的地方,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都会被科学家们剖析得一清二楚,真正的科学家,应该对任何未知的事物都无所畏惧,并持有一个光明而良好的心态。如果没有这样的心态,那么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科研人员。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座相当高的实验楼,每天都有人坚持到很晚,结果有一哥们儿经常深夜撞鬼。问他那鬼是怎么个吓人法?那哥们答曰,长发白衣,以很快的速度在走廊里飘来滑去,总之,人不可能有那种步态和速度。
我们不信邪,当晚埋伏下来,结果真捉到了鬼,原来是一个长发白衣,轮滑协会的女孩儿,每天晚上洗过澡就来做实验,因为人少,她就穿上了轮滑鞋练习轮滑。疑问释清,此怪遂绝。
于是我放下心来,蹑手蹑脚走到了储藏室门口,就地俯下身,从门和地面的四指宽的缝隙往里面望去。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