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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刻,我体会到了温水里被煮的青蛙的幸福感。我就这样跟着王华,上车回城,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像是走马观花般一闪而过。在一年之内,叶传恩的背后势力被肃清,连带挖出不少衍生品,什么黑弥撒集会,什么妖怪生产线,都被顺藤摸瓜的查了辈个清楚。
五月时,我已经回了兰州原单位。几个月后,我和修雨桑恢复了联系。她的工作居然被调动到兰州,真是天作之合。修先生虽然知道我的事情,但依然对我非常满意,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之下,我们很快的走到了一起。除此之外,我的工作也有了很大的起色,半年之内就升了副研究员。新婚燕尔,事业有成,春风得意马蹄疾,以前的朋友一个也没丢,李和尚和江疯子连同李端白时常过来小聚,大家都混得不错,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泡妞的泡妞,该闲逛的继续闲逛。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得飞快,我结了婚,有了孩子,在家长里短里体会着平淡而积极的人生带来的幸福,一晃就是十年。
就是这样了吧,我想。人生的真相可能就是幻象,所以这就是真正的人生了。
然而,在一个阴雨天的下午,我在家中整理东西时才发现一把轻型冲锋枪,此时它已经锈迹斑斑,藏在一件衣服后面,那件衣服很眼熟,正是叔爷给我的道袍。怪了,我怎么不记得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了呢?我二十七岁时发生的一切,除了那些人不能丢,那些事不能忘,其他的都被永远的放进浮云观里了,可这件道袍和冲锋枪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妻子和孩子在书房打游戏的嬉笑声不时传过来。厨房里煲着汤,香味传来,却总也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力,我知道私藏枪支的后果,尤其是这样杀伤力极大的冲锋枪。当时我就应该处理掉了呀。还有这件道袍,天知道它怎么会在这里。我捧着它,做贼似的左看右看,恨不得把它藏进谁也看不见的角落,在等到没人的时候,一把火点了!
过了一阵,我终于明白,这件道袍和冲锋枪即是一个试探,某个主宰了一切的东西,在问我是要在这样温暖幸福的幻象中继续过完一生,还是回到真实的世界中去。前者是我想要的人生,后者却是凶险无比的生死未卜。
其实,我早已经想通,无论现实如何,所有的际遇都会最终回归结到人的感官上来。所以,人生和幻象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在那一刻,我骤然下定了决心,将房门关上,打算将道袍处理掉。然而,就在完全抻开它的那一刻,我发现一股香味骤然冲出。那是我十年前从鄞州某个高档商场里买来的兰蔻“一生之火”,当时看中的是它柏木味的前调,恰好可以冲淡檀香的腻歪和陈腐。有了它,我的朋友李端白不至于常年闻起来像个棺材盖子。于此同时,我还发现香味里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件道袍上如绽开了黑紫色的花朵,前一片,后一片,几乎全部是血迹。
这是现实,我的手骤然发起抖来,疯了似的冲出家门,跑到大街上,去破坏每一件我能看的见的东西,去咒骂每一个我遇见的人,冲进卖场里狠砸一气。果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商场的镜子里只是映出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的影子,而且,那张脸丝毫没有变老。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商场内,手里突然就多了那把轻型冲锋枪,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幻想结束,也许只有一个办法——我拉开已经生锈的枪栓,把枪口抵在下巴上,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我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融化,褪色,好像蜡塑一般,黑色逐渐从眼底里蔓延出来,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也终归于宁静,等我再一次看清楚眼前时,发现自己还站在俱乐部的大厅里。周围漆黑一片,先前暧昧迷离的暗色灯光也不见了,只有惨白如霜的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大厅的摆设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的影子。
我晃了晃,觉得满身冷汗,浑身僵硬得出奇,好像真的过了十多年那样沧桑疲累。更糟糕的是裤裆里还黏黏糊糊,十分难受。但此时此刻,我根本就注意不到这些,因为我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江疯子呢,李端白呢?难道说我和江疯子和李端白分头上二楼也是幻觉吗?
我心里涌起了巨大的疑惧,周围静的出奇。我本能的认为不该发出声音,便拉开枪栓,屏息向二楼走去。
寂静如死水一般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大得出奇。就这样上了二楼,我打开走廊灯,赫然发现地上扔着一盒东西。那是一盒安全套,正是方才在这里江疯子将计就计卖出去的,这证明我们确乎上了二楼。恐惧瞬间将我淹没,我转向另一边,那间李和尚从里面摔出来的门微微敞开着,这证明有东西确实出来过,我和江疯子就这样从另一端下楼来到,然后看见了更深层次的幻象,我在大厅里经历了十年的幻象之后,仍驻足原地。而江疯子却不见了。我能撕开幻象,江疯子未必不能,也许他早就识破,和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元凶厮打起来。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会丢下我。
我举起冲锋枪,像一个真正的军人那样,挨个将门一一踢开,将每间房都打开灯,然而每间都空无一人。我跑上三楼,三楼与二楼的摆设几乎一模一样,每间房的情况也无一不相同。接着就是四楼,四楼终于有了不同,因为这里只有对面的两个大间,但走廊灯却吹掉了,走廊里一片黑暗。
我踢开了其中一间,猛然发现,黑暗中似乎有几个影子静静的飘忽在那里。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吼道:“老李!老江!你们还在吗?和尚?!”
然而,那些影子一动不动。自从变异之后,我的夜视力比常人好很多,但饶是这样,也只能看清楚大概轮廓来,一个影子似乎悬在半空,一个影子在地上横放着,还有一个,在墙角窝成巨大的一团。
突然,一阵尖厉的笑声传来,嘎嘎嘎的刺得我耳朵发麻,那声音却渐渐变成了鬼哭狼嚎,让人无端胆寒。我吼了一声道:“是谁!”
“我,我!呵呵呵——”那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我听出来竟然是叶寒,这家伙毒瘾犯了往上跑,居然一气跑到了这里。
我伸手去摸灯,开光了几下,却发现根本还是没亮。我终于意识到,不是灯吹掉了,而是四楼整个楼层的电源都被人拉了闸。
我寻思着去配电室把电闸拉上,就在这时,嘶啦一声,窗帘被人拉开了,月光照了进来,一个声音慢慢道:“看得见吗?王阳明。”
我心里一沉,是面具妖魔的声音。
完了,哥们几个栽了,我想。屋子里虽然有了点月光,但始终像蒙着层黑纱一般,先前的几个影子都看不清楚,唯有那个面具男人看得分明。
只见他站在正中央,脚边趴着一个人,正是叶寒。
我定了定神,架着枪走进屋中,冷声道:“他们在哪里?”
他挥出手来往屋里指了指,道:“全在这里。”
我疑惑的四处看去,除了几团看不分明的黑影之外,什么都没有,突然,我撞上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呼呼悠悠的吊在半空,被我一撞,居然小幅的摆动起来。
我探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两只鞋,往上是两条腿,猛然抬头看时,只见一丝清冷的月光照在那吊着的东西上,那是个人,垂着头,两只手握成拳状,但那副轮廓再熟悉不过——江疯子!
我吓了一跳,马上抱住他的腿往上抬,想让他颈部的绳子——如果有的话,缓一缓,让他得一口呼吸,然而,那双腿上的僵硬冰冷告诉我已经晚了。但我已经不管不顾,拿起枪指住那面具男人,狂叫道:“快把他放下来,不然崩了你!”
那人笑了,声音透着冰冷的金属味:“你不看看李端白?”
这如当头一击,砸的我脑袋嗡嗡作响,但我不能等那阵响声过去,而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地上横躺的一个黑影。
是他!
我扑过去,嗷嗷呜呜的抓住那个躺在地下的人。好在他的身体还很温软,但温软的过了分,好像没了骨头一般。借着一点月光,我看见他双目半睁着,那双世上最亮的眼睛却浑浊得像是蒙了一层雾。
我在他身上乱摸,从头到脚都没有发现伤口,然而,在我把他抱在怀里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后背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湿热的砸在我腿上。我颤抖着摸了一下,黏黏呼呼的像是血,不过李端白得自愈能力强到逆天,我不认为失血会让他死亡,直到我把他翻过来,看清楚他背上的大洞。
他的背已经被掏空了,刚才掉下来的是他断裂的骨头和胸腔里的内脏,他的心,肺,连着筋脉和组织,全都在我腿上丢着。他整个人已经再也没有了呼吸。
我彻底懵了,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阿鼻地狱,肝胆俱裂五内俱焚,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从脚底一直钻到我的心窝里,使我眼前发黑心脏骤停。
一声怪叫响彻在我耳边,像是地狱里的千年恶鬼发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等我的意识归位,才发现叫声出自于我的喉咙。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