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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着熟人,我再也没有顾忌,一边上去攀住他的肩膀亲热的摇了摇,一边对李和尚夸耀道:“这就是李道长,本领非凡,以前在湘西科考,多亏他照应,我和同学才有命回来。你就放心好啦。”
李和尚眨巴了两下铜铃大眼,瞪着我旁边这位狠狠地看了几眼,不知是我的话起了点作用,还是李端白那副貌似处变不惊,实则装死的态度令他刮目相看,他立马恭敬起来,寒暄了几句,就载我们回了店。
一进店门,李和尚便问:“道长作法需要香烛,墨线,糯米吗?黑狗血,黑驴蹄子有点难弄,不过要是真需要,我也能立刻去郊区买回来。”
李端白道:“不用。”他却踱进后院,我和李和尚跟在后面,李和尚进院就唤他的狗:“元宝,过来。”
大黄狗躲在葡萄树下的石桌下面,打着哆嗦,一声不敢吭。李和尚骂了几句,倒也没再管。李端白招呼李和尚道:“把门开开。”
李和尚咧了咧嘴,似乎有些为难,他瞅了瞅李端白,还是把门打开了。我站在李端白身后往里面看,只见前天李和尚领我看镇纸时的那些盖着黑布的柜子早就给撞得七扭八歪,好像经了雹子的麦地,更兼满地碎渣,十分脏乱。那些乌黑的银器,石质的摆件全在渣子里埋着。李和尚远远的一见,好不心疼,可他并不太敢往前去收拾,只好站在那里垂着两手,口中喃喃的骂。
事后,李和尚对我说,并非因为他怕僵尸而不敢上前,而是怕僵尸可能携带的未知病毒。“万一老子被僵尸咬了,也变僵尸,再咬元宝,元宝咬你,你再咬李道长,李道长再去咬其他人,大家都要变僵尸。”他信誓旦旦的说,但我认为他是在找借口,以掩盖自己的胆怯。彼时的李和尚,在我的眼中还不过是个豪爽善良,但又有着与其壮硕体型非常不配套的鼠胆的老实商人。
李端白一丝也没停顿,抬腿走进去,拿脚在一堆碎片里拨拉,我等了片刻,不见僵尸出来作怪,也壮着胆走进去。这屋里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发甜发酸,并不太像死尸。我们左看右看,只见墙边果然有一个小鸭牌冰柜,柜上方的玻璃门已经被击碎,掀在一边,地下搁了一个半黑半橙的生化袋,侧边扯开了一条大口。边缘处挂着丝丝缕缕的脓状物,煞是恶心。
李和尚在外边叫道:“小王,你进去干什么,快出来!”
我往门口走了几步,扒在门边道:“僵尸可能已经跑掉了。这屋有没有天窗?——”话音未落,门后突然咔咔一阵响,背后一股大力袭来,我心里瞬间浮起预感,李道长又要把我当沙袋摔,——当然,与此同时,危险已经到来了。
我摔倒在残渣碎片里,抬头逆光看时,只见李端白早已出脚,一个身影被咚的踹出了屋,李端白腾身跳出来,几步赶上,狠命跺在那玩意儿的颈部。我听见喀嚓一声,就像汽车压崩了一个西瓜,周围汁水四溅,腥不可闻。
我拍了拍身上的碎渣站起来走到院里,李端白却跑到水龙头边冲脚,李和尚蹲在旁边,仔细的看着那具近乎赤裸的黏糊尸体。直到我的影子覆住了他,他才抬头慢慢道:“这家伙的肉是完好的,皮里有东西。”
李端白拖着两条水迹,趿拉着鞋走过来道:“有汽油吗?”李和尚忙站起来道了声“有”,就去店里拿。
院里就剩下我和李端白,还有小声哼哼的元宝。我以为李端白要烧尸,没想到他掏出把短刀蹲下,扑哧一声插到尸首腹部,横着拉开了。空气里那股腥酸的腐臭味儿愈加浓厚,我道:“这是死了多久的?”
李端白侧了半边脸看着我,轻笑一声:“刚死。”
我凑到他身边来,果然看见那刀口边的尸肉纹理分明,还新鲜得很,但是没有血,反而有一些黏黏糊糊的东西洇出来,很像湘西时我们在水池里发现的那具男尸,这并不像是刚死。
李端白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道:“如果作为一个人,几百年前就死了,但如果作为其他物事,它确实是刚死。”
物事这个词用的非常怪,除了江浙一带的方言,我似乎没在其他的方言里见过这词,我自幼不在南方长大,所以也很少用。李端白人不知何里,齿不知几长,居然会用这个词,真是非常奇怪。我又道:“几百年?具体什么时候?”
李端白搁下刀,从兜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戴的服服帖帖,那样子就像黑毛猴上手术台,然后两指探进刀口里试了试,紧接着就把刀口往两边扒,双手探入,那刀口就像一只大张的嘴,吞吐着他的手,只听到扑哧几声闷响,他居然拽出了几块黑紫的蜂窝一样的东西,并一大串肠子,扔在旁边,然后才笑道:“估计是大明弘治年间,或者再晚一些。”
我只看了一眼,又觉得眼中发晕,胃里上反,急忙别开眼,只见那李和尚拿了个塑料桶走过来,见此形状,脸色却丝毫不变,笑道:“道长要火葬?这东西里的病毒会感染人吗?”说着又低下头去,撇了根木条戳那怪的头,不知为何,我觉得那怪下颌骨连同颊骨都突出的像个犬科动物,恍若古埃及死神阿努比斯的原型,正这么想着,李和尚却一棍戳过去,把那怪的眼珠子挑出来了。
李端白并不制止,反而笑道:“只要你不把关键部位吃下去,就不会感染。烧尸之后要深埋,不过烧前内脏要掏出来,不然会炸的四处都是。”说着又站起身,指了指旁边惨不忍睹的一堆,“这些单独处理。尸首肢解之后,挖个坑烧。”那李和尚得令,也兴冲冲的去搞了一把铁锹并一把菜刀,帮着道长大干起来。
此时此刻,葡萄藤下的小院好似杀人分尸再焚尸的现场。我再也呆不住,干脆进店坐了,顺手将店后门也关上,给黑毛猴打了个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后来才接通,他明显睡意朦胧,嫌恶道:“怎么这时候打电话,你被保释了?”
我晓得他在开玩笑,便三言两语的说了这几天的事,问他要不要来聚一聚,他却沉闷道:“看情况吧,我惹上一桩麻烦事,你先忙,等我补好觉再说。”
然后便挂掉了,我心里纳罕,道是他一向没心没肺,前天还属正常,怎么现在这般懊丧形状。只好由他去。
我锁着店门和后门,只听得院中嘭哧之声不绝于耳,继而闻到一股烟气,混着烧焦皮肉的臭味,令人难以忍受,便打算开门出去转一转。没想到一站起来,两眼一摸黑,似乎是低血糖的症状,更奇异的是耳边传来呼呼一阵风声,眼前闪过一副戈壁黄沙的景象,顿时把我惊得呆住,然而,这种体验只维持了一两秒钟,我的眼前就恢复了原状,眼前仍是李和尚的柜台,上面还摆着半盒红塔山。
直到下午,分尸焚尸二人组方才收拾好了,推开门出来。那李和尚尤为神清气爽,请我俩吃了饭,席间,他对李端白几乎有相见恨晚之意,非要结拜,连我也要充数做小弟。就这样闹到天黑,依旧把我两人送回我订的酒店。
我订的是个标准间,正好将一张床让给李端白住。因为上次我们两人似乎处的不尴不尬,很可能让他认为自己不受欢迎。这种念头即使一闪而过,也足以让我良心不安。于是我有意讨好他,笑道:“道长什么时候来北京的?在哪里高就?”
没想到我越客气,李道长就越冷淡,只见他拎起双肩包轻轻放到写字台上,然后背对着我朝着窗户坐下,然后才慢慢说道:“二十六日从你家出来,就到这里来了,之前一直在昌平。”
我知道再说还要冷场,索性由他去。我自己躲到洗手间给黑毛猴打电话,没想到此时仍然关机。我心道他居然还在补觉,便和修雨桑打了个电话,约了明日一见,顺便说李和尚的那对镇纸还塞在我包里,当时好说歹说,李和尚吹胡子瞪眼,硬要我收下,只好却之不恭。
就这般一夜无话。如果空闲,李道长便有着老年人一样的作息,不到十点就歇下了。我蹑手蹑脚,不敢开灯也不敢上网,就像怕惊扰了觉轻的老人家,没奈何,也只得睡下。
然而不知睡了多久,我似乎听见耳边风声又起,身体似乎骑在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上,并且随着那东西往前走的节奏不紧不慢的颠动着。我睁开眼,只见天光明亮到刺眼,周围黄沙漫漫,一片土石,也不见一丝绿色,这种情景在西北荒野上非常常见。我胯下的动物乃是一匹骆驼,前前后后也走着几个长袍包头的人和他们的坐骑,他们时不时回头看看,用一种奇特的语言闲谈,那些面孔全都高鼻深目,虬髯鬈发,不像是汉族人。再仔细看看,这些人的衣饰,全然不是当下的样式。
我从未有这样的经验,据说这种事情叫做穿越。如果真是穿越,可见我运气不佳,没穿越成公子王孙,武林高手,甚至也没反串成绝代佳人大家闺秀,反而变成了个西域客商,骑着一匹脏兮兮的老骆驼,骆驼除了驮我,还驮着两小箱子丁丁咣咣作响的玩意,也许是银器,也许是——等等,银器?
那些西域风格的银器,都在箱子缝里闪着些暖白的银光,李和尚说他和刘一眼江疯子之流,那次就得了不少银器。
我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我清楚的感觉出这只是一个梦,也能记得睡觉前李端白长久的霸占卫生间,没准是在蹲坑,也可能是在剃毛,还有可能是在对镜摆各种pose,我还暗地里骂他磨蹭。然而,这种梦境非常逼真,时间的流逝也似乎非常正常,我似乎确实是一个西域客商,随着驼队休息,赶路,一直到在某天傍晚遇见了狼群,再往后,我们所有人似乎晕晕乎乎被什么东西吸引着,蛊惑着,进了一个地穴里。我情知不对,却根本不能控制这位西域客商的肢体,只觉得跟着领头的黑袍人往前走,就万事大吉。这也许正是那位西域客商的体验,犹疑,却又痴迷,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一直往下走,往前走,直到融入地下的无边黑暗里。
接着便是一阵模糊,眼前只有些游离的光点,但是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然后一阵突如其来的锐疼,从身体里的每处呼啸而来,我感觉到五内俱焚,猛地一蜷,便真正的醒了过来。
黑暗中我大汗淋漓,探手一抓,扯下了正在充电的手机一看,正是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我悄悄地起来喝了一杯水,望着对面。李端白似乎仰面躺着,睡得无声无息。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