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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琉璃厂,早已日头偏西。我护在她的身边,挨着街边店逐个进去看。这里的某些店铺似乎保持了日落打烊的老习惯。但有些还是开着,商品就在铺外桌上摆放着,质地粗陋,我手里掂着从安徽宣城的连锁店里买来的文房四宝,不催促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希望慢慢腾腾的将逛街进行到很晚。
突然,一块店招牌撞入了我的眼中。只见那块匾额就在街对面,上书两个斗大的工工整整的楷书字体“猧居”,连提名都没有,在满街的“聚X阁”,“X宝轩”里分外打眼。
我手边的女孩儿也看见了这个点儿仍然开着门的“猧居”,便领着我走了过去。那店面不大,里面刷的四白落地,仿紫檀木的窗棂和博古架,上边放着或真或假的一干东西。对这门口道是摆了一圈玻璃陈列柜,环境还算可以。然而,此间却充斥着一股炸酱面的味道,吃家似乎还就了瓣儿大蒜,再一转眼,我们发现墙角还砌了一个灶台,果然坐着一位光头胖大汉捧着海碗扒拉的山响。
字画最怕油烟气,可见他这里卖的古董字画全是假的,我想,然而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似乎在更加久远的年代里,我曾经跟这么一位光头大汉共过事,甚至还出生入死,交情甚笃。然而,我检索了这辈子照过面的朋友,似乎没有一位达到过这个吨位的。
光头大汉看见了我们,立刻把碗往灶台上一搁,擦了擦嘴巴站起迎上来,果然那身量就像一堵墙。他脸上也满是山一般雄壮的笑意,粗声道:“二位要看些什么呀?”
女孩的嘴巴总是比我快一些,只听她伶俐道:“我们想看看镇纸。您这里有吗?”
大汉哈哈笑道:“有啊,我这里什么样儿的镇纸都有,汉白玉狮子,岫玉的马,鱼眼石的盘球儿,细瓷的宝塔,”说着,他把铜铃般的一对眼睛望向我,有些神秘的道:“古代的也有,你们要不要看看?”
我心说还古代呢,把粗石料烂雕工的东西浸到粪坑里或者酸碱液里镪出一层皮来装做古董来骗人,这些把戏现而今早就用烂。便想道不要古董,要现代做工精致的。没想到女孩儿还是比我口快,居然道:“居然有古代的?我要看看,但是可不一定买哦。”
大汉眼见是个会做生意的行家里手,晓得和美女顾客套近乎,便乐道:“没问题呀!咱们就算交个朋友嘛。我这买卖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我嘛,也是个土著,打小儿就在这地界混。现在我不靠这个过活,所以不怎么紧张买卖!——那位兄弟,你要看就跟过来,在门口磨叽什么哪!”
我只好提着东西跟过去。那大汉却绕过我来到门边,探出脑袋来四下里看了看,把店门咔嚓一声关上了。我顿时有点警觉,那大汉转过头来看着我,道:“您别多心,要看古董哪,咱可不在这屋,我要带你们去后院儿,可这前面的店面谁看呢?所以暂时关上它图放心!——我叫李爱国,这地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不信就请打听去,江湖上外号叫李和尚的,就是我啦!”
这个人的嘴巴就像抹油也似的利索。我愈加信不过他,然而还是跟着他来到了后院。那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上方搭着葡萄架,遮挡了大部分天光,即使在炎夏也会荫凉。这李和尚绕开趴在院子里的一条大黄狗,将我们引入堂屋,然后仔细将门关好。
那堂屋拉着遮光帘,里面好像电影院一般黑暗,几台空调轻声运转着,使得屋内最多只有十几度。我和修雨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和尚却浑然不觉,只见他打开一盏水银灯,然后拉开个抽屉掏出来一些物事递将过来,道:“穿戴上吧。”
我看见那是一包一次性口罩,两件防尘衣,顿时惊异道:“李老板,你这是干什么?”
李和尚早就穿戴好了,带着口罩说话,瓮声瓮气的笑了三声,道:“看些古代的玩意儿啊。你不带口罩,不穿防尘衣,不利于文物保存。你当我天天开着空调这么废电是干嘛的?——这后边可全是些真东西。”
我摸不清他是什么意图,也至今没看出我有任何被拉交情的价值,如果他想在美女面前显摆,就不该拉上我,而我要就这么走开,到屋外去干等着,又不放心修雨桑,所以只好从命。
只见那堂屋里正中有几个玻璃柜,全用黑布罩着,就那么乌漆麻黑的摆着,好像棺材。李和尚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然后带上橡胶手套,伸进去掏了一对东西出来,稳稳地放在绒布托盘里,举到灯下边给我们看。
那是一对跪着的牛石雕,底座方方的,颜色青乌暗沉,看不出材质,只觉得质地很细腻。我觉得那牛眼不方正不鼓凸,眼角还带了一个弯钩,身上刻着一些者舌花纹儿,不太像是中原的东西,便抬起头看着李和尚,李和尚则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这个摸一摸没多大事儿,摸吧!我戴手套主要是柜子里还有其它的玩意儿,怕进去湿气儿了。”
此时此刻,我觉得有些悚然,因为我完全猜不透李和尚目的。以他老江湖(姑且这样说)的眼力,决计能看出我和修雨桑只是两个买工艺品镇纸的普通顾客,即使要显摆,也完全不需要这样。我在一旁冷眼看着李和尚絮絮叨叨,修雨桑摩挲着石牛镇纸,想找个借口拽着她离开。忽然发觉那李和尚时不时的撸起袖子看表,眼睛也时不时溜向窗外,俨然一副等人的样子。
于是我道:“李老板,我看您也有事,要不我们明天再来?”说着就去扯修雨桑的包带,李和尚抬眼看我,目射两道精光,高声挽留道:“再等等嘛,不差这一会儿!”
我听他说的愈加不对,便干脆上前扯住修雨桑的手腕,就往门口拉,修雨桑似乎也觉得有些蹊跷,开始瞪着李和尚往我这边退。李和尚哼了一声,又抬头看看表,开口道:“怎么了?”
我看他的表情不阴不阳,干脆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和尚反问道:“你俩跑我这儿来是干什么?”
我说:“买一对镇纸。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此时修雨桑早就躲进我身后,一句话也不多说。
李和尚怪笑道:“我这不领你看货来了吗?”
我道:“这是文物,我们像买文物的人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和尚挺直腰杆,咧嘴一笑,道:“不卖给你,我白送!”
我再不也想跟他饶舌下去,干脆扯了修雨桑就往门口跑。呼啦一声拉开门,就把修雨桑推到院里去了。老黄狗见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禁起立狂吠起来。
李和尚倒是没追出来,只是慢悠悠的晃到门边出来,再慢悠悠的上锁。然后抬起胳膊看了看,口里像京剧念白般唱了一句:“慢走!”
话音刚落,我听见店门处传来一阵急急的敲门声。李二猧站在堂屋门口,呵呵笑了几声,居然气定神闲。那敲门声一阵疾似一阵,渐渐变成了砸,李二猧岿然不动,修雨桑拽着我的胳膊,又惊又疑的往店门处看,老黄狗本来冲着我们叫,这下早三蹦两跳就扑到店门边去了。
终于,那店门被豁朗一声跺的大开,我站在院中,发现店里冲进来三个男人来,几乎穿着一模一样的夹克衫,但是脸上和身上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举手投足都规规矩矩的。如果我没猜错,这三个人应该是警察。
只见为首的那位扫了一眼院中的三人,毫不理会叫疯了的大黄狗,直接道:“哪位是李爱国?”
李和尚拍了拍手,迎将上去,四平八稳道:“我就是。”不知为何,我居然看到了一丝胸有成竹的意味。假如李和尚是一个文物贩子,那么警察捉他天经地义,他此时必须应该面如金纸,抖如筛糠,所以此番表现,完全出乎了警察的意外。
警察估计也觉得纳闷,几个人交换了一下颜色,为首的道:“我们接到举报,说你涉嫌非法文物交易,请你和我们走一趟,没什么,就是了解一下情况。”
李和尚满脸堆笑道:“没问题,配合警察同志调查是公民义务。我这里要不要暂时搜查或者封掉?”
为首的警擦倒没说话。一个面嫩的警察和气道:“暂时不需要,我们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连搜查令都没开。您也别多心,就是回局里问个话,没问题就把您送回来。”
我心道肯定会有问题,刚才堂屋里估计就有一大把问题,虽然我并不打算当场举报李和尚,但我几乎可以笃定,到时候李和尚不能全身而退。可是李和尚显然不这么想,居然哈哈大笑着对我道:“那个谁,我晚上不定能回来,你就别回酒店,在这儿给哥看一晚上店如何?”不等我回答,他扭头又对警察们笑道:“这我表弟,和着弟妹来北京看我,五一黄金周嘛,新婚旅游。我把钥匙给他不犯法吧。”说着从腰上摘下两个钥匙来塞给我,道:“一个厢房,一个店门,厢房里有床,桌上有钱,想买吃喝就去买,别替老哥心疼钱。”说完,居然领头昂然出去了。
警察们没有多看我一眼,跟在李和尚后边走了。诺大一个院子就剩下我和修雨桑两个人,李和尚刚才那招太过奇怪,演技也好得出奇,我俩全都没来得及辩驳,呆在了当地。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