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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抽着那只烟,慢慢说道:“异变到后期,人一到晚上就会烦躁不安,眼前和脑子里出现幻觉。同时面部和头部骨质增生,非常痛苦,异变者体内会生出一种新的非人类的意识,而原先作为人的那部分意识就日渐势微。等到作为‘人’的意识消磨殆尽,这个人就等于是死了。任何一个活物,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会自然的萌生出两种强烈本能。你知道这两种本能是什么吗?”
我望向窗外那些萧萧落叶,思索道,即使他不是李端白,这些信息也很重要。但如果我能得到查理王的所有记忆,也许就不必费此口舌,便道:“一个是求生欲。另外一个,难道是求生不成,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李甲笑了,呼出一串串烟雾,然后把烟掐灭,道:“是繁殖欲。头脑清醒时,作为一个人可以克制,但如果人的意识占了下风,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了。随着异化的程度加深,每到夜深时,清晨刚醒来时,都是自制力最薄弱的时候。小都恨我和查理王,以及查理王自杀,跟这个都有关系。”
我很吃惊,不过细思量起来,似乎有点合理,但整个一想就是荒谬。我站了起来,道:“你是帮凶吗?”
李甲抬头看我,道:“不是,你不明白。不过不提也罢。已经过去的事情不会重演,我会尽我所能。”
我穿上外套,对着镜子看了一下,道:“佟静说那俩活宝闯祸进了局子,侯开阳也来了,我得去看看,晚上见。——你不跟我一起去?”
李甲站起来,道:“不用。”
我摆了下手,就出去了,一口气跑出几里地,坐了一趟公交车回到市内,和王华接了头,便往一个叫做莫高的宾馆里去。进门果然就看见了三个人坐地,黑毛猴,江疯子,李和尚,我想对黑毛猴笑笑,但气氛很压抑,笑就僵在了脸上。李和尚没看我,只是抱着头冲地,一言不发。
江疯子摇晃着站起来,我发现他脖子上有淤伤,便道:“佟静掐的?”
江疯子笑了:“我没关系,早晚把那厮扒皮。李老道的事情,你认为如何?”
我道:“宾馆里的那个,跟老李很像。他知道的东西不比老李少,但他不是老李。可惜我拿不出客观证据,全是主观猜测。”说完从怀里掏出那块布料给江疯子验看,“佟静说李端白死了,你怎么看?”
此时江疯子掂起那块布,只看了一眼,就扔回给我。道:“你想听我说实话?”他那张成日家没有正形的脸此时倒是很严肃。
我哆嗦了一下,道:“你说。”
江疯子干巴巴道:“好听一点,凶多吉少;难听一点,死啦死啦滴有。”
我感觉心脏被一个毛乎乎的爪子猛地攥住了,然后又忽的松开了。我明白江疯子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说疯话。从理性上,我明白他是对的。我们都不该老拿感性来蒙蔽自己,那个人,那个英俊聪慧,凶狠却又不乏人情味儿的李端白很可能就是死了,永远的没有了。
我眼前模糊了一下,这是血压突变的表现,紧接着,我的耳朵里似乎有一万个铙钹在咣咣敲响,终于忍不住有些东西喷涌而出,从嘴里喷出来,然后趴倒下去。
等我再睁眼时,周围围了四个人头,顺时针转圈:王华,佟静,李和尚,江疯子。而背景一片雪白,似乎是医院。但再定睛又不是,还是宾馆。我坐起来,道:“我吐血了?”
这时候黑毛猴拿着一只注射器走过来,道:“吐什么血,你胃壁厚的跟你的脸皮一样。你吐得不过是吃下去的东西而已,来,打一针镇静剂,睡一会儿就好了。”
我听着他的俏皮话,明白他是要活跃气氛。但我不想接腔,李端白的噩耗像一只秤砣那样压在我心上,我可能一辈子都笑不出来了。但我必须向前看。
我对江疯子和李和尚说:“跟我回去吧。那个冒牌货会起疑心。他很可能就是shepherd。”
江疯子点点头,却对李和尚道:“这个查理王,没那么面。”(注:“面”即软弱的意思)
佟静倒开口了:“你行不行?干脆你们先在这儿窝一天,商量好了再回去?”
我跳下床,发觉饿得很,紧了紧裤腰带道:“没必要。”
三人遂呼啦啦的往门口去了,我出了门,听见江疯子在后面说:“你丫等着。”
佟静冷笑了一声:“等着就等着,丫的。”
在路上,我们三人都一言不发,没有坐车,走得慢极了。江疯子却开口哼起一支歌来,听不出是什么,只记得两句被他唱的断断续续:“折槛生前事,遗碑死后名,存亡虽各异,贞白本相成”。
我站住了,道:“商量个事。”
两人围过来。
“他们下一步就是把那批未来之眼运到某个地方,应该是境外。如果按着李端白原来的意思,他会想到把这些东西全毁掉。”我说。
江疯子道:“那批未来之眼一共半间房那么多吧。要送那么多东西去境外,即使拆分开来,没了王华之流的帮助不太可能,比如说走空运海运,海关都过不去。现在严着呢,也不知道会运到哪里。你真觉得他们会往境外运吗?”
我烟瘾又犯了,再需要思考的时候,烟瘾总是犯的特别勤。“你觉得中国哪个地方能够藏这些东西?shepherd要干的事情,必须要用到未来之眼,他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试验场去。如果在中国,必须和王华代表的官方合作。”
佟静笑了一声,骂道:“这么说,王华和shepherd已经在谈条件了。王华挺不待见李老道的,没准儿这回杀死李老道,他也参与了呢。”
我发现李和尚一直默不作声,便道:“李大哥,你怎么老不说话?”
李和尚却摆摆手,往周围使了个眼色,我顿时明白,低声道:“有人跟着?”李和尚挤了挤眼,我遂又低声道:“如果往境外去,又不能走空运海运,那么最近的有几条路,比如去蒙古,或者穿越新。。。疆去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但最近最安全的还是蒙古,新。。。疆外边还挺乱的。”
江疯子凑了过来,一把揽住我,做了个哥俩好的姿势,道:“然也,查理王的地理很不错。但你知道粟特在哪儿么?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的西南方向邻国。不过我觉得他不会回老巢。最可能还是去蒙古。”
一提蒙古,我倒想起云巴音来。这时候李和尚突然也凑过来,如一座大山,把我们两个都罩住,以他认为的低声道(其实十米开外都能听见):“你们在这里嘀咕有个毛用,查理王(他学的江疯子),你直接跟那个冒牌货套话就行了,要么去问文太心。多简单的事,也好探探他妈的口风呀。”
我一愣,心道我和江疯子真的都被噩耗弄傻啦,便彼此一笑。脚下走得也快了,不一会儿,就回了宾馆。
草草吃完饭,这两个人也来与我和李甲一聚。期间江疯子只顾叨叨佟静怎么和他不对付,下一回要揍扁他云云,李和尚就会哈哈傻笑,但无论如何,两人演技真可与国家一级演员媲美,叫人一点也看不出他们脑子里的想法。我在一边趴着,推说累了,洗漱后便只等套那厮的话。
等我出来时,外边的大灯已经熄灭。只留两盏幽幽的黄色床头灯。李甲那厮却在床上打坐,俨然一个李端白。这个时候,我真希望他是,这么自己骗自己,也许在套话的时候,我能装的自然一点。
于是我揉了揉脸,摆出一个笑来,道:“你怎么不睡?什么时候开拔?”
李甲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我暗骂一声,便上前拍拍他:“没睡着吧?”话音刚落,手就被钳住了,我摇了摇,他就随手而倒,躺在床上仰面看着我,道:“你想问什么?”
我嘿然而笑:“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干?总不能真的帮他们。”
李甲陷在床垫上,两只磷火一样的眼睛看着我:“shepherd会把这一批未来之眼运往蒙古。中间我好下手,至于怎样下手,你不用管。和李和尚他们走得越远越好。”
我笑了一下,岔开话头道:“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未来之眼可以通过神域,实现相隔两地之间的物质传输,也可以让局部区域在一片地上移动。为什么不通过这个方法运输未来之眼?比如就在巴颜喀拉,通过神域直接到类似于神禁的某个境外地点?”
李甲冲着我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你过来。”
我其实已经在他床边了,还要如何过来,便盯着他看。他也和我对视着,弄了半天原来是把耳朵凑过来,于是只得撑着靠过去,那李甲也微微抬起头,把嘴凑了过来,低声道:“我要是shepherd,会给你加薪。但shepherd没有能够在蒙古国建成神禁或者开元那样的地点,蒙古国也没有datang部落那样有渊源和条件,这是其一。其二,王华他们的试验证实,虽然可以一定量未来之眼运送物质,但能运送的未来之眼一定要远小于起作用的未来之眼,就像你自己坐在那里,可以用手举起脚,但举不起自己的整个人一样。而且这种运输需要实现对作载体的未来之眼做处理,目前处理的方法只有三伙人知道,shepherd一伙,王华一伙,还有我,我是古法。也许shepherd这次只是派一个先遣队,运一部分过去,建成你说的未来之眼通道。但用于建通道的未来之眼必然小于能够运出来的。”
我笑了:“shepherd舍不得。”
李甲也笑:“是舍不得啊。”
我看着他:“不要把我排除出去,我也要加入。你不想我加入?”
李甲却不笑了:“我说过,我要把所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遗留的东西全部清除,这一去必然凶险。你就不要凑热闹了。”
我盯着那双目光游弋在我脸上的眼睛,道:“你会死吗?”
李甲点点头:“可能会。死对我来说,也许只是去某个地方做个长途旅行,换个地方呆而已。五百年了,老这么着,我也厌了。”说着便闭了眼睛。
我看着这张脸,熟悉又陌生,却听见李甲念道:“‘公自成千古,吾犹恋一生。君臣原大节,儿女亦人情。折槛生前事,遗碑死后名。存亡虽异路,贞白本相成’。如果一切都能过去,你就替我念念这个,睡吧。”
我突然悲不能自已,忙掩饰道:“这诗是寡妇写的,这么晦气,我念它干嘛,睡了啊。”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