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傲分道扬镳之后,青丘问谢冉打算走哪条路回大帐,本想说如若时间允许的话,最好走百草谷一线,这个季节里有几样草药正逢成熟,可以顺便摘些回去。却不想自己这一句话问出去,谢冉收回了往西面沈傲所行方向远眺的目光,调转飒露紫的马头,随口就说了四个字:“不回去了。”
“啊……?”
看着青丘呆愣下来的表情,谢冉砸了砸嘴,把拴在马鞍上的小木盒又绑紧了一些,解释道:“暂时先不回主帐,这时候澍识应该正在得隆巡防,咱们去他那儿。”
青丘挑眉不解道:“等沈傲?”
若说她们此刻身处之地,的确是离得隆营更近一些,可一别半年,主帐里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再没有不直接回去的道理。想来她一颗心悬在那儿,放不下的还是此番沈傲亲至西晋带人的事。
“犯得着这么着急吗?这都半年了,你就算放心帐中军务,但三小姐还在主帐呢,你也不想?”青丘说着,话锋一转道:“沈傲办事挺稳妥的,还是你担心上将说话不算,让紫宸使总掌在你眼皮子底下前往西晋,实则却是另有目的?……不至于的,真不想你好,人家什么都不做擎等着看热闹就是了,犯不着闲着没事逗你玩儿。”
两人不疾不徐的驾马前行,青丘虽嘴上这么说,但依旧是随着她往得隆营的方向走。听了她这一番碎嘴子,谢冉白了她一眼,道:“你哪儿这么多话呀?我看这些都不是重点,你是想王漏瓢想疯了。”
青丘瞪了她一眼,砸砸嘴,并没有承认,这几日忙着赶路,自己这张停不下的嘴实在百无聊赖了,十分需要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来练练口齿。
片刻后,谢冉才道:“先走吧,澍识那儿离西晋最近,有些事情调查起来方便。”
青丘心头一动,直至来到得隆营,也没有弄明白她这话的真正所指。
“……虎贲卫?”
袁澍识一时见了谢冉,一肚子话来不及说、一腔的百感来不及倒,便被她拽到军帐里当头给出的一个指令弄懵了头。
谢冉灌下一大碗清水,擦了擦汗,问道:“怎么,有困难?”
袁澍识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我不明白,你这是打算调查什么事,为何放着四公子的人不用,要用陆兰庭的人?虎贲卫再精干,到底不如自家人用着舒心顺手啊。”
虽说早几年上头便有过圣旨明喻,各方守将如有必要,可征用潜伏在营区范围内的虎贲卫,可自己与她共事这几年,却是从未见她差使过陆兰庭的人。甚至于主帐区域范围内的虎贲卫名册,她自己都未曾过过眼,一向都交给云渊清打理了。如今刚一到这儿就让他帮着召集虎贲卫征用,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说到底,局内的人都知道,谢四公子手底下的人,处理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来,并不逊于虎贲府。再没有放着自家人不用,去张罗外人来使唤的。
谢冉往那儿一坐,抱着小木盒叹了口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查查西晋,出了国境的事,四哥的人不方便,不比虎贲府熟悉行市。”
这个答案就让他有些意外了。
“查西晋什么?”想了想,他问:“……你是担心两越一收,西晋唇亡齿寒,会有所行动?”
谢冉低头状似漫不经心的转了转小木盒,并未答话,袁澍识见此,便当她是默认了。
“……也是,我们同西晋迟早有一战,过去腾不出手,往后没了两越大敌,局势就不一样了。”他越想就越觉得她的打算很有必要,“这些年在西晋上,我们也罢、征西帐也罢,只当其小国寡民,司马氏的残族罢了,都未曾投入太多精力。说来知己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将老底儿翻查一遍也好……”
袁澍识在那儿说了半天,回头却看她自己跟那儿发起了呆,不由疑惑的唤了声:“……嗽玉?”
“嗯?”谢冉托腮,悠悠转头看来,眼里的光芒都有些懒懒的。
袁澍识摇了摇头,走出去叫了副手来将召集虎贲卫之事吩咐了一番,这才回来坐到她对面,问道:“你这怎么了?怎么总是心神不属的?是赶路回来累着了?”
谢冉眉宇一耸,还没说话,又听他问:“对了,‘定元王妃’的事,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若不是她一到,二话不说便先掷了一颗惊雷出来,那这话袁澍识也不会等到此刻才问。然谢冉听了他的这句话,却朝他投来了一个不解的目光:“蕤蕤不是来了吗?她没同你们解释过?不能吧……!”
话才说了两句,看她这副十足天真,半点演技都不掺的模样,袁澍识便已经开始觉着无力了。微微一叹,他道:“敦柔郡主说的是一回事,可你这个当事人,不声不响的回去代嫁成婚,之前一点风声都不露,对我们,你不该有个交代吗?”
听了这话,谢冉脸上发臊,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不过转瞬却又虚张声势的撑出了点无赖意思,拖长了调子道:“我赔礼赔罪,该怎么惩治我都随你们决定好不好?”
说着,不等袁澍识开口,她接转了话锋接着道:“都说了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我若透给你们风声,先不说你们会不会拦我、这事我还能不能做成,就是让你们牵连其中,往后如若真出了什么事,这就是一重罪名把柄,哪方面看我都不可能冒这个险的。”她手里顺着纹理抚摸着小木盒,不知想到什么,又生出了些先前心神不属的样子,“至于成婚……我是不理解你们的想法,反正我自己是觉得,也就是那回事罢了。两个人挪到一起衣食住行过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婚嘛,同谁成不是成?更何况我和闻玄这样的,说不定一年到头也在一起过不了一个月呢,犯不着大惊小怪的。……啧啧,说起来其实也挺好,至少所谓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往后要考虑的事又少了一桩,还能轻省不少呢!”
看她大有越说越高兴的态势,袁澍识这里却是越来越头疼。
“你这态度我真是……”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最终选择放弃对牛弹琴的路数。反正如今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都不可能让已经成了的婚事就此作罢。忖了片刻,他也只有退而求其次的关切道:“那位紫宸上将,我虽未曾有过过从,可经年旧事还在历历在目,我实在不能不担心你是否所托非人。”
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担心,领南帐这么几个人,如今想的差不多都是这回事。
“他啊……”谢冉捧着脸,面有纠结之色,“我一时也不能断言究竟里子如何,可至少到现在,我还是愿意同他一起过日子的。”
袁澍识觉得自己许是眼花了,竟然在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了那么一丝荡漾的意味。
他轻叹一声,道:“这么理直气壮……原是我多想,还以为你是不敢回去,特意来我这儿躲清静的呢。”
谢冉想了想,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敢的。这件事论起来,我也是没办法,当初代嫁是事急从权,渊清和彻儿就算生气,也不会真怪我罢?”
袁澍识这一听,方才知道了她的想法,说不得时下便目瞪口呆了起来。
半晌,他问:“你就只担心渊清和阿彻吗?”
“……那不然呢?闻玄还跟谁有仇?”问到后一句,她神情忽而一悚,似乎生怕一语成谶似的。
袁澍识憋了半天,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反复踱了两步,大叹一句道:“我真想为温王殿下一大哭啊……!”
听着‘温王殿下’这么个尊称都出来了,将他这番形容看在眼里,谢冉也就明白点什么。想了想,她方才悠悠道:“唔……阿律呀……!”
听着这恍悟般的语气,袁澍识还以为她真懂了,眼睛刚一亮,随即便见她手一挥,大喇喇道:“他最喜欢我了,顶多骂我两句不着调,最不可能动怒收拾我的就是他了!”
“你这……”
袁澍识讶然得无言以对时,正好青丘从外头断了铺羹饘进来,嘴里还叼着个馒头。谢冉那句不着调的论调她听了个全,眼下看着袁澍识的模样,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甚为理解的劝道:“你别。别再说了。她还以为温殿喜欢她,就跟她喜欢敦柔郡主一样呢,你的担心,她是不会懂的。还是少说两句,省得憋屈死自己吧。”
袁澍识怔怔的转头看向青丘,后者只是诚恳的跟他点了点头,眼见着也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谢冉在得隆营待了两日,这天才给虎贲卫安排完了任务散出去,转头一见,竟是云渊清风尘仆仆的过来了。
“你怎么来了?”说着,看到他身后跟着来的丫头,她不由有些惊讶:“……霓筭?”
看着本该跟在自家妹妹身边的侍女只身跟着渊清过来,谢冉少不得就多想了一步,不等他们说话,便又紧张道:“蕤蕤怎么了?”
云渊清偏头看了霓筭一眼,一时落座,便将谢蕤私自前去霍其琛大营之事告诉了她。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谢蕤临走时,还给谢冉留了封信,嘱咐霓筭在她回来时交给她,不想他们在大帐左等右等,却是等来了澍识递回去的,她身至得隆营的消息。
霓筭将谢蕤的信呈给谢冉,谢冉凝着眉看了,云渊清本以为她少不了要着急生气,肚子里早已酝酿好了劝慰她的话,却不料她末了将信笺一抖,随手就着烛火烧了,脸上的神色却很是平静:“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
云渊清一愣,片刻,犹疑道:“……‘知道了’?”
平日里疼妹妹疼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听了这个消息,她竟然跟没事儿人一般,只一句‘知道了’而已,实在让他不能不惊讶。
谢冉见此,知他意外,解释道:“蕤蕤既然敢这么做,便定然有完全的打算,我不担心,你们也不必忧虑。……从她过去到今天,霍其琛既然一直没伤她,那就证明蒙忌同意了她提出的交易,时限未到之前,是不会动她的。”
云渊清眉宇微皱,道:“距离半个月的时限只剩七天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提前与她通过气的,她怎么就认定你能把人带回来?你真能吗?”
如今,恐怕再没有人比他心中情绪更复杂忐忑的了。
谢冉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踱到帐门口,屈起一条腿倚在那儿往外看,片刻,道:“应该是四哥罢。”
她说:“此事事关重大,寻常传信唯恐节外生枝,用黑鹰便妥当许多,这也是我让蕤蕤留在南境的一重考虑。这些日子,我与四哥、四哥与蕤蕤,皆是以此单线联系。之前我还在北越时便与四哥通过消息,让他给蕤蕤传话,多给我争取些时间。我的本意是,让蕤蕤把这话告诉给你,让你筹谋着行事,想办法同霍其琛斡旋一二,不过如今看来,她是把你隔了过去,直接自己把这事儿干了。也亏得是你,不会怪她越俎代庖。”
说到最后,她似乎带了些轻微的笑意,只是其中却并无悦然之意。云渊清走到她身后,眸色稍沉,一眼望出去,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
她偏头淡淡一笑,颔首道:“放心吧,人一定会回来的。”
半晌,他低眸一笑,一时竟分辨不出她话里所指的人,究竟是谁。 乌衣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