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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长诀

乌衣巷 十七殿 9405 2021-04-07 03:58

  “什么?!谢至死了?!”

  慕容定巡防回帐,腰间刀剑未卸,侍卫统领齐风便将这个才从南边传过来的消息递到他面前。看着主上震惊如斯的脸色,齐风顿了顿,还是接着道:“司马铤杀了谢至,还派人将首级送到了谢冉面前,就在……她进帐接权那天晚上。”

  他话音落下,只听两声腰刀撞击在木头上的响动,慕容定竟是直直瘫坐了下来,一时之间,那双洞明世事的眼睛蓦然空洞了下来,英俊的容颜都跟着白了两分。

  “……司马家的脑子是不是都长到闻玄一个人那儿去了!”

  主帐里惊极而默,不远处的军师行帐中,同时也收到了这一消息的慕容临脚下生风的闯进来,人还未见,月拂晓便已将他的话灌了个满耳。

  慕容临气势汹汹,带着满腔怒意闯进他的帐子里,他风雨不动的抬眼将这少年看了一看,既知他这份怒意并没一丝是冲着自己而来的,自然也不动气。跟着便听这人接着吼道:“现在西境打翻了天,这么多年!何时见过紫宸上将不动智谋不拐弯儿,上来就这么不留情面直接硬打的?!征西军一鼓作气之势不衰,闻玄显然也不打算再留那点原就薄弱的亲缘脸面了,按这势头发展下去,西晋那群上不得台面的兵将,如今连内应都被干净利索的清理了……多久?你倒是也说说,距离大晋彻底国灭还能有多久?”

  月拂晓眼色微动,原想伸去给这少年添一杯茶的手臂也落了下来,默默在膝头紧握成拳,许久阖眸重重呼出一口气。

  “这次,是我疏忽。”

  慕容临站在那儿抱臂看着他,闻言,眉目一皱。

  月拂晓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丝冷笑。

  早前,是他亲自将闻玄选择大乂,背弃故国的事传于西晋的。他本意是想对方提防,省得日后误事,却没想到,晋帝到今天都还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五石散用多了,战势未明之际就敢玩儿玉石俱焚的把戏,谢至这么一张王牌说杀就杀了,却不想他这一跳墙,闻玄连最后的顾忌都没了,这战局瞬息之间,却已有了显著的倾斜。

  他说:“不曾想,这条狗翻跳起来,还真是无所顾忌。”

  害人害己。

  主帐中,慕容定缓过最初的震惊,又听齐风将后头的事一一禀报了一番,不由越听眉间越紧。

  “司马铤已经把闻玄前朝皇子的身份宣扬出去了?……如今物议若何?”

  闻言,齐风不自觉的一叹,“定北帐中的细作回话,说是谢冉的意思,在谢至首级送到她手里的当夜,天还没亮,她就下令要李承光将西晋斩杀谢至并送首级给她的事宣扬出去了。”

  慕容定还来不及瞪眼,齐风又道:“西晋揭露闻玄身份的事尚且不及她这一手来的快,有这一手在前,黑鹰架又有意带动,将风向往西晋卑鄙狠毒、为瓦解军心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向带,此间西晋这一招不能说没有效用,只是效用……实在不大。”

  慕容定沉默许久。

  心绪百转千回,他闭了闭眼,起战至今,头一次感觉到心有余力不足。

  不知过了多久,他携着颇有些无奈的语气道:“再等紫寰宫表明了立场……就算西晋举国都说闻玄是司马氏之子,大乂也不会有多少人信了。”

  说着,他睁开眼,却见齐风面色狐疑,显然是觉得他此言有夸大其词之嫌。

  慕容定被那个表情弄得有些好笑,也就真的笑了一声:“怎么,你不信?”

  齐风没说话,微挑的眼眉却已说明了答案。

  慕容定摇摇头,道:“你别忘了,闻玄诞生于大晋国破之时,本来史料上就没有关于这位皇子的说法。玉牒未入,工笔未载,本身拿他说事儿就像是一场造谣,更何况……自古便有功高震主一说,闻玄要真是前朝皇子,那对大乂当庭来说,这说不定就是能致他死命的唯一理由,换了你是杨衍,如今情势中你会怎么做?”

  齐风蹙眉想了想,坦诚答道:“拖着,不表明自己态度——这是为日后制衡闻玄留后路,另一方面,为眼下西境战事、军心稳定的考虑,还得做许多侧面功夫,比如使有地位的朝臣出面说话,佐证闻玄并非前朝皇子。”

  慕容定微一点头:“不错。所以我说,只要杨衍现在说一句闻玄不是,那他不止如今不是,以后也都不会再是了。”说着,他眼皮一低,遮下去许多不可说的情绪,顿了片刻方道:“谢冉这是……在用谢家的损失、自己的悲伤给闻玄筑了一道铜墙铁壁。”

  话里,隐隐带着些苦涩意味。

  齐风暗忖片刻,却问:“……杨衍会说?”

  慕容定又是不假思索的一点头:“他一定会。”

  “这是死局,谢冉付了这么大的代价,闻玄不可能不配合,他只要在西境稍使些手段,就可逼杨衍表态。如今局势,杨衍是拖不过闻玄的。”

  西境也罢,齐风此刻更担心的,是看似尚在僵持之中的北境。

  “……那我们这边呢?”他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写满了担心:“现在的谢冉,究竟是好打,还是不好打?”

  慕容定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一鼓作气的并非只有军队,她憋着这一口气、这一份伤,除了战场,还能在哪儿讨回来呢?”

  在那一件事上压抑得越狠,在这一件事上,定然会反击的更狠,说来,也算平衡。

  “陛下……”

  慕容定摇摇头,阻断了他未尽之语,定了定心,便又恢复了一腔镇定。

  “派人把临儿叫过来。另外,你……”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齐风,似有犹豫,最后却还是拍板:“准备准备,去帮我去定北帐跑一趟。”

  三日之后,齐风便以燕国来使身份,站在了定北帐主帅谢冉的面前。

  谢冉对这位‘客人’的到来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而当齐风道明了来意之后,她心里便更是惊诧难掩。

  “两军战前,他要与我单独见面?”谢冉看着眼前言之凿凿的人,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齐风从脸色到举止无一处表明这是玩笑,来回想了片刻,她哼笑道:“既然这么不正常的事慕容定都敢派人过来与我说,想必也不是要你来送死的。”

  齐风冷静一笑,言辞带着十足礼仪:“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军礼义之人,自然不会沾染骂名。”

  换做是以前,谢冉可能会就着这话与他插科打诨一番。

  可如今她只是颇为烦躁的笑了一声,摆摆手颇有些不耐道:“别废话了,我是什么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要是不能说出一个足够让我动心的理由,那别说这一面慕容定见不得,就连你的命……说不定我也不乐意留了。”

  她态度虽如此,齐风却也想得开,易地而处,他自认连这位女帅十分之一的镇定气度都学不来,此间态度再不好个百倍,也都是人之常情。这样想着,他也不废话,躬身一拜,便直接道出了慕容定交代的话:“吾主吩咐,要外臣问郡主一句话。”

  谢冉冷眼看着他。

  他也望着她的眼睛,字句都吐得清晰:“昔年借敦柔郡主之手还归于谢氏的那幅《沈水图》,不知郡主见了,可还觉得亲切?”

  一句不算长的话。

  从郡主的称呼,到当年那幅画。

  谢冉不可能不动心。

  气氛一时有些僵滞,良久,她漫不经心般的问了一句:“……就这一句?”

  想来,那时的场面她也曾听说,金陵城下,癞头和尚,高挑一幅《沈水图》,久候有缘人。

  只是见过这场面的,何止百人。慕容定只凭着一句话,又能证明什么呢?

  不过齐风很快就给出了第二句话。

  他说:“世子若有灵,得知此图得还故里,也当欣慰。”

  谢冉心头猛然一紧。

  齐风站在那儿,胸有成竹,丝毫不觉得这一行的结果会有什么悬念。

  不多时,谢冉果然开口。

  “见面可以,我允了。”她点头,随即眉目一扬,又带出了十足的桀骜风采:“不过我有条件。”

  听到这句,齐风不由又钦佩起自家主公料事如神的能耐。

  未等谢冉说什么,他直接颔首道:“吾主有言,只要郡主说话,主上愿意走一趟乂军帅帐。”

  “……很好。”

  慕容定一早便已入军中,两军交战之际,距离不远,若是罔顾关卡的关系,便是一天来回几趟都可以。如今两方既要见面,定北帐这头,谢冉只通过李承光稍作安排,五日之后的当晚,便在帐中见到了一袭素常便服的那人。

  ——那位,燕国的长鸣帝,慕容定。

  “你……”

  左右早已挥退,帐中只剩这两人对面而立,谢冉看着眼前的这副面孔,面上惊恐诧然之色无一不有,一时之间,竟是立在那儿半天没道出之后的话来。

  这个场面,超出了她的一切预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一时半刻间也没反应过来——昔年哥哥游历山河时相逢偶识,引为知音好友的人,那个自称叫做君长诀的人——怎么一夕之间,他却姓了燕国的国姓,成了燕国的君王了?

  她这样的反应落在慕容定眼里,却很是正常。沉吟片刻后,他脸上带着没什么温度的笑容,眼中是极尽复杂的感情,望着对面长大了许多的女孩,问道:“冉冉,你还记得我吗?”

  谢冉有些恍惚。

  君长诀,她记得,慕容定……她却本不该认得。

  “记得。”她皱着眉,心神一点点回复,坦言:“却不认得。”

  慕容定笑意一深。

  “长诀哥哥……你是,”她问:“慕容定?”

  明明是事实,可还是要问一遍,仿佛这样才算是最终的确认。

  他走过去,如过去一般在她头顶拍了两下,道:“你看,你这不是认得么。”

  好像那轻拍的两下起了效用。

  随着他手掌的离开,许多的事情、那些蛛丝马迹串联结合,在她脑子里飞速的组织起来,不多时,一个福至心灵,她好似明白了一切。

  “长诀……长鸣……”

  那个年号啊……

  “闻玄从没告诉过你我是谁?”

  不久之后,两个人靠着书案就地并排一坐,她不知从哪儿弄了两坛酒来,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目光还发木,语气却已经很平静了:“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说这件事情很复杂。”

  “复杂吗?我不觉得。”慕容定不以为然,淡淡抿了一口,并不多饮,声色微微发沉:“我做事向来最是黑白分明了。”

  谢冉哼笑道:“是啊,燕国有主如君,也真是大不幸了。”

  这点,他倒是欣然接受。

  只是,也没什么办法改变。

  谢冉那头托着腮,眼神发直,没聚焦的落在某一处,好半天,忽然说道:“你能不能……能不能跟我说一句,今天我之所以在这儿打这场仗,不是因为你要给我哥报仇?”

  她这样问,或多或少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

  “不能。”慕容定一摇头,不假思索的给出了那个她最不想听的答案:“我就是为了给他报仇。”

  她便问:“仇人是谁?马革裹尸的两国将士,还是无辜受累的两国百姓?”眼神还是发直的,她缓了缓,用力眨了一下眼,抬手往他肩头狠狠拍了一下:“算了吧,我哥都死了这么多年的人了,你可千万别往他身上泼脏水,这些罪名他搪不住。你要还惦记着年少时那点高山流水之情,便给他留个清静罢。”

  前头的话不知有没有让他感怀点什么,可后头那句,却让他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高山,流水之情……”

  那样的语气,谢冉听在耳里,一下就顿悟了。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随之百感交集的狠吸了一口气。

  又灌了一大口酒,她直截了当的击碎了他心里那点念想:“他心里有人,不是你。”

  原本,她以为这句话杀伤力毒足够了。

  谁知,那人却是寞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可我心里有人,是他。”

  仿佛就是在诉说一句很平常的话,半点听不到伤心,只是,很孤独。

  谢冉忽然有一种被口气堵在肺里的感觉,空了片刻,才又启口:“他不喜欢战争,不喜欢死人,不喜欢……仇恨。他喜欢山水,喜欢声色,喜欢朝阳满月。你就不能想想这些,成全他,放下你自己心里那份执拗?你但凡真了解他就会知道,他要是活着,绝不会想看到自己被这样的事情推到风口浪尖的。”

  “这番话很对。”他说,“但是你哥要是活着,自然也就没有今天的一切。”

  所以这事儿,在他那,也一样是个死局。

  她听了这句,再没有别的心思了。

  “你来见我是什么意思?”她歪着头看向他,挑挑眉,忽然有些奇怪:“想借我哥的名,拉着我同你一起对抗我自己的家国,还是……你更想杀了我为我哥报仇?”

  算起来,其实他最大的仇人,应该是自己吧。她想。

  “我不会杀你。”慕容定也偏过头来与她对视,不知是不是染了醉意的缘故,眉眼都带了一丝柔和,越发与她记忆里那位兄长的好友相似了。他动作轻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告诉她:“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如果他当年是替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去死的,相信我冉冉,那个人绝活不过乾明八年。”

  乾明八年。

  魔咒一样的时间。

  她默了片刻,笑意开化许多,拨开他的手,闭着眼睛点点头:“乾明八年,我记得。那年……我自己都不怎么想活。”

  那头传来慕容定的轻笑声。

  她想起什么,又问:“你还是没说,这一面是为了什么。”

  他说:“为了给你解惑。”

  胜负之战就在眼前,他想,就算不为别的考虑,她也总该知道为什么要打这一场仗。

  “既然是为了解惑……那我,再问你件事呗。”她看到慕容定点了点头,便淡淡问道:“月拂晓跟我哥没什么纠葛罢?”

  这话,她问出来时,自己都不知道是恐惧更多一些,还是玩笑更多一些。

  可翩翩,慕容定就给了那么一个玩笑似的答案:“……谁说没有。”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个什么表情了。

  只见得慕容定怀着无尽怅惘的情绪,对自己说:“你说,你哥要是活着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帐营中,响起一阵痛笑。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将酒坛子就地一掷,俯下身去拉扯起那人的衣领。

  慕容定看到那双像极了谢鸣的眸子里半点酒意也没有,清清明明的,死死的瞪视着自己。

  他听到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别打着我哥的旗号了,别以为你们是在为他报仇,除非你们先杀了我,否则不管剑指何人,都是迁怒。”

  这一面,虽不算太和睦,但到底对双方来说,都有些意义。

  慕容定子夜之前便离开了。谢冉吹灭了帐中烛火,自己呆在那黑压压的一方空间里,喝再多的酒也浸润不了那清醒,阻断不了脑海中的各路走马观花。

  没想到,是这样的真相。

  可悲,可笑,又可恨。

  外头有人走进来时,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喝一声放肆。

  “冉冉。”

  忽的一声入耳,她一激灵,这会儿倒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站了起来。

  进门的人又唤了一声,冉冉。

  与个把时辰前的那声,完全不同的呼唤。

  温柔低沉的语气,无尽的情意牵念,那样动听。

  黑暗中,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直至站在她面前,彼此呼吸相闻,他伸手捧住她的脸,指尖还带着凉意。

  他说:“冉冉,我回来了。” 乌衣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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