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送的。”黎瑾表情呆呆木木的,半天没回过神来,想到的是那个宝相端庄的年轻主持。
“那定然是圆智大师!不过他一直用这降龙佩镇压上古凶兽,怎么送了王妃?”
黎瑾只能干笑,她昨日从那浮生大梦中醒来,就是在那临清小寺附近。她晓得回来必定会遭碧霖为难,又记得那小寺里住着个不世高僧,仅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求那圆智大师。原本所求不过一道符,只盼能制住碧霖,没想到圆智大师竟然把降龙佩送了她。
降龙佩乃是世间奇物,号称能够镇压一切,便是那仙界的神仙都惧怕的东西。
上一世,降龙佩也是她所有,只不过那时她已经沦落浣衣院,得了这样的奇物也没派上多大用处。
穆王爷若有所思的看着逸致围着问黎瑾,也没有阻拦。他冷冷的瞥了一眼兀自痛苦翻滚的碧霖,叹口气,“这次是我的过错,今后不会了。”
黎瑾心中暗叹,穆王爷果然冷心冷情,估计除了那人,没人得到过他的真心吧,她敛下心中情绪,礼貌道,“是妾身给王爷添麻烦了,王爷在外,国事繁忙,妾身还用府里家务事麻烦您。”
“你是我的妻,我护着你,是应该的。”是了,穆王爷保护她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妻,她是大洛的和亲公主。
黎瑾在心中叹口气,转头去看困字局里的碧霖,她已经完全化成了原形,一条足有五尺长的巨型青色鲤鱼。
没错,碧霖不是人,而是由山精野怪修炼化成人形,是一条修为足有三百年的鲤鱼精。二十年前,她被渔民意外捕捞,那时只有六岁的穆王爷路过,便把她救了下来,她自那时候就一直留在穆王爷身边,直到今日。
穆王爷看着不断张口呼吸的碧霖,冷冷道,“逸致碎了她的元神,让她重新变回畜生吧。”
逸致一脸心疼,这可是三百年的鱼精啊,要是炼化了,能出多少好丹药啊,就是不炼化了,破开鱼腹,那三百年的妖丹也是稀罕物,就这么碎了元神,妖丹也要化了,实在太可惜。
但是逸致却不敢开口,碧霖到底陪了穆王爷二十年,他拿碧霖炼药除非活腻了。
碧霖忽然不挣扎了,鱼眼水雾弥漫,却像是放弃了一切。
那种绝望的眼神,黎瑾似曾相识,像极了曾经走投无路的她,心中顿时有些不忍,想来想去,碧霖其实也没有必须要死的理由,穆王爷这个惩罚未免有些太重了。
黎瑾犹豫了片刻,对穆王爷行了一礼,“王爷。”
穆王爷回头,黎瑾轻声道,“废了她修为就好,别碎她元神,山精野怪修炼不易。”只要元神在,修为没了,还能再修炼,元神碎了,神志就没了。任何精怪修炼成精,都难在开窍,碧霖若这次被碎了元神,只怕很难再修炼成精,今后就与普通的鲤鱼并无两样,直到阳寿耗尽死去。
穆王爷抿了抿嘴,轻声道,“瑾儿谢谢你。”
黎瑾没去看他,淡淡摇头,“王爷不必如此。”
她这一世不打算为别人委屈自己,可是她也不是嗜杀之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不想把万事做绝。
更何况她还需要继续在灵岩城待下去,今后还要对好些个重生前曾经“照顾”过她的人动手,没必要这么早的就背上那些不好的名声。
她黎瑾这一世要活的堂堂正正,决不许别人在欺凌她。
碧霖最后被逸致带走了,黎瑾没有去问她的下场。
大洛二皇子黎逸跟穆王爷一并离开了,黎逸自然要回使节馆待着,而穆王爷则是要返回军营,他们两人出现在穆王府本来已经不合规矩了。
夜了,黎瑾坐在铜镜前,由春意帮她拆头发,春意头一直低着,自回来之后便没有跟她对视过。
黎瑾摸着自己头发,“春意,你可怕我?”
春意手一哆嗦,拽掉了黎瑾好几根黑发,顿时吓了的连忙跪下,“王妃赎罪。”
“你在怕我!”黎瑾苦笑一声。
“我……”春意双手绞着自己衣裙不敢答话。
黎瑾长长叹口气,“你下去吧,叫夏蝉来。”
春意忙不迭的退下了,那模样像是躲着什么似的。黎瑾感觉心底有些刺痛,春意性格软绵,跟以前的自己最像。她知道春意发现了自己今天的反常,可是春意竟然会怕成这样?在春意心里,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黎瑾的手慢慢握紧,春意啊春意,你可知,今天决意要拔掉碧霖,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你。
她犹记得重生前的那个黄昏,作为管家的碧霖高高的坐在太师椅上,下令把春意杖毙。她一个唐唐王妃却被身强力壮的老嬷嬷摁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春意被打死了去。春意早就被拔掉了舌头,在三寸厚的庭杖下翻滚,却哭喊不出任何话语,只能发出宛如困兽般的嘶吼,一口一口的呕着鲜血,最后挣扎着不动了。
黎瑾那时哭得撕心裂肺,甚至不停给碧霖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求她放过春意。然而碧霖那个恶毒的女人,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一脚把她踢开了。
夏蝉在门外通报了一声,打断黎瑾的回忆。
“王妃,我帮您梳头?”夏蝉立在黎瑾背后,请示道。
“嗯。”
夏蝉却动也未动,反而沉声道,“王妃,奴婢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黎瑾透过铜镜看向她,“你说。”
夏蝉从铜镜与她对视,视线丝毫不让,“您还是我们曾经的公主么?”
黎瑾从夏蝉眼中看到了宛如实质般的锋利目光,她微微一笑,“你为什么这么说?”
“您今天从临清小寺回来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黎瑾只有苦笑,原来十年大梦,竟然已经跟原本的自己是两个人了,“那你要作何?去找我二哥告发我?或是直接回禀我父皇,说我不再是以前那个黎瑾了?”
夏蝉脸上露出了些许纠结之色,黎瑾心中一暖,从妆盒里取出一把红色漆器半月梳,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说,“你跟春意都是母后在我九岁诞辰宴上送与我的,你拿手活儿不是针线刺绣,而是软鞭,真正身份是大洛皇族的影卫。”
“你一开始很讨厌我跟春意,弄坏了太子哥哥送我的木青蛙还威胁我不许说出去……”黎瑾说到这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你那时候胆子挺大嘛。”
“在我十四岁那年元宵节,我跟春意偷跑出宫,不慎落水,你现身救我时候,让我发现了你影卫的身份……”
听黎瑾说到这里,夏蝉笔直的跪了下去,“对不起公主,奴婢不该怀疑你。”
“不对。”黎瑾转过身,面对夏蝉,哪怕跪着,夏蝉的身板也依旧挺的笔直,眼底没有半点卑屈的奴婢样儿。黎瑾目光灼灼道,“你以前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自称过奴婢。”顿了顿,“当然,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没把你当做奴婢。”
夏蝉眼神这才变了变。
“起来吧,帮我梳头。”黎瑾把手中梳子交给了她。
第二天一早,黎瑾就带着夏蝉出门。
坐在马车上,夏蝉还犹自担心的问,“不带春意没关系么?”黎瑾一般出门都由春意陪着,而夏蝉则是隐起身形跟在其后。
黎瑾冷哼一声,“无妨。”不过看到她处置了一个经常欺辱她的管家,就吓得告病,真是枉费了她的好心。
“春意是有些太软弱了。”夏蝉叹口气,看到黎瑾已经闭上双眼,不愿再听的模样,只得咽下剩下的话。
马车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歇下,抵达之处正是昨日才来过的临清小寺。
黎瑾步下马车,望着阴沉的天空,皱了皱眉,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夏蝉连忙答道,“刚过巳时。”
黎瑾长舒口气,还来得及!
她没有多作解释,带着夏蝉,来到临清寺正门,这寺小人少,香火也不多,门口冷清的很。若不是昨儿她听闻这附近有桃花林,花开得比别处艳,也绝不会来到此处,这才意外发现了这间小小的寺庙。
正对寺门,黎瑾撩起裙摆,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
她这举动,吓了夏蝉一大跳,连忙就要搀扶她,“王妃您这是要做什么?您可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跪这里?”
黎瑾不悦道,“别吵,佛门重地,勿要喧哗。”
此时虽然清明已过,风一吹依然冷的紧,膝下青石地面,寒气一阵阵上涌。
黎瑾跪的笔直,敛着眼,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夏蝉有些着急又不敢多说,既心疼又不解的陪在黎瑾身边。
她相信,圆智大师必定在某处,她既然再来见他,那就不能有让他拒绝的机会。随着时间推移,黎瑾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细细的剥离出来,消失不见,那是她的气运,影响她命盘的东西,这感觉并不好受,可她仍然咬牙坚持着。
转眼午时也过去了,未时刚到,一道身影自寺庙缓缓行出。
只见那人慈眉善目,宝相端庄,穿着主持的衣衫,对着黎瑾十分恭敬的和什,行了一礼,“多谢王妃。”只是那模样似乎有一点勉强。
黎瑾这才在夏蝉的搀扶下,艰难起身。
臻首轻摇,“圆智大师言重了,我所跪也是为了自己!”为了修改自己的命盘。
“王妃不必自谦,现下中州祸起,妖孽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您此番义举,不知能救得多少苍生,这段善缘,贫僧无以为报。”
黎瑾微笑道,目光灼灼,“大师若真心为了苍生,昨日何必将降龙佩送我?”降龙玉佩镇压着上古凶兽已有数百年,而圆智大师昨日却将此物赠与她,意图何为?
“降龙佩择主,贫僧不过是顺应天意。”
“然而指引我来的却不是天意。”黎瑾似乎不在意的说道,圆智大师闻言不觉身体僵硬。
黎瑾走向寺门,轻轻抚摸这门口的镇门兽,“圆智大师你说,我以自身的气运镇压上古凶兽,还能继续封印她多久?”她乃是大洛唯一的皇女,又嫁与大邺民心所向的七王爷巫君泽,现在正是她一生之中气运最强的时候,又在午时阳气最重的时候以千金之躯跪于此处,借以镇压即将破开封印的上古凶兽。
圆智大师身体一僵,惊愕的望向黎瑾,“你怎么会……”在黎瑾似笑非笑的冰冷眼神中,圆智大师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还有多久会出世?”黎瑾视线放空。
上古凶兽大都是太古混沌中诞生的存在,竭尽历代雄豪之力方才将其一一封印起来。只是,强大的上古凶兽岂能够一直被封印,隔上几百年便会伺机出世,而每次出世,必定会引发天地浩劫,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黎瑾如此紧张此事,的确如她所言,还另有私心,在前世,这凶兽出世后,第一个害的人便是她!她既然重活一次,当然要早做准备。
圆智大师盯着黎瑾,忽然洒然一笑,恢复了那份超脱世外的悠然模样,双手合什,口宣佛号,柔声道,“施主既然是那有心之人,自会知晓。”
黎瑾见状晓得圆智大师不愿向她透漏更多信息了,只得作罢,正要离去时,圆智大师也学黎瑾那般,轻抚镇门兽,“浑夕之山,有蛇一首两身,名曰肥遗,见则其国大旱。”
只见这临清小寺的镇门兽与别处都不一样,竟然非狮非虎,而是一条双身蛇。 今卿已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