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瑾的手腕不过是淤青,但是夏蝉伤势就严重多了,伤及的肺腑,需要卧床静养。
太医离去后,夏蝉急切的拉着黎瑾的衣袖,“王妃,你不要生王爷的气,我不碍事的。”
黎瑾把夏蝉按回床里去,并不直面回答,平静道,“这些你都别管,好好养伤。”
夏蝉还要说,黎瑾已经挥了挥手,“我自有想法。”
夏蝉只得咽下了到口的话,黎瑾考虑夏蝉卧床行动不便,又拨了两个使唤丫头给她,这才离开。
在夏蝉房外,黎瑾看到想躲又不敢躲的春意,神色不变道,“咱们三个到底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你不愿在我身边,就陪着夏蝉吧。”言罢就要离开,却是春意唯唯诺诺的叫住了她。
“王……王妃……”
黎瑾见她有话要说,便遣散了侍婢,静静等着。
春意挣扎半天,才鼓起勇气道,“夏蝉卧床,王妃身边不能没有办事的人,还是让我跟在王妃身边吧。”
黎瑾不置可否的盯了春意半天,春意头垂的很低,手指紧张的搅动这帕子,睫毛抖个不停。
“来吧。”黎瑾的声音简直像天籁般,春意顿时松了一口气。
春意到底跟了黎瑾时间久,熟悉她的习惯,虽然经常会紧张的打翻东西,但是到底比王府里的丫头用这舒服。
熄了灯,黎瑾睡下时,还在想春意的事儿,竟然没意识到夜间点的安神香气味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很快黎瑾眼睛眼皮很沉,身体都不听使唤了似的,她努力一挣,只觉得身体一松,竟然飘飘荡荡的不受力。
黎瑾打量四周,四周都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她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槐花香味,便顺着香味走去,不一会儿竟然看到了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小院。
只是这小院跟白天所见完全不一样,朱红大门,镂空花窗,哪里有白日的颓废破落之感,华美的透着诡异。
院门没关,黎瑾顺着望去,见到院里的槐花树下立着一方石桌,桌边丝毫正坐着一人,背对着她,做的是女子打扮,黑色长发松松垮垮的披在身后。
“既来便是客,不妨进来坐坐。”那女子说道,声音清理婉转,倒是有一把好嗓子。
黎瑾心中不安,望向来路,背后尽是一片黑暗,只得硬着头皮迈进院子。
“我新做了些槐花酥饼,姑娘如果不嫌弃,也试试看。”女子为黎瑾斟了一杯茶,回头对她轻笑。
这女子年约二十多岁,生的不算特别美,却另有一种温柔婉约的气质,让人一见便生好感。黎瑾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生怕这女子转过头来模样吓人,好在,她模样正常。
黎瑾小心的斟酌字句,“不知姐姐这里是何处?”
女子浅浅一笑,望向槐树,“白日里才来过,姑娘便忘了么?”
黎瑾悚然一惊,感觉皮肤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居然真是那处院子么?白日里明明破落不堪,现在却一片华丽,看着那崭新的砖瓦墙面,怎么都不像是历经风雨的样子,这是梦亦或是别的什么?
“姑娘不要害怕,我并无恶意,只不过今日见到姑娘模样悲戚,似乎也有些难过的回忆,不由心有戚戚焉,遂贸然请姑娘来,还请不要介意。”女子见黎瑾神色大变,连忙解释道。
“你是……”
女子微微一笑,没有丝毫隐瞒道,“我是槐花树灵。”
黎瑾勉强的笑了笑,心中仍然没有放下警惕。
槐花树灵也并不介意,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望着水汽袅袅上升,她纤纤手指捻起一块酥饼,用那贝壳般洁白的牙齿轻轻的咬下一角,咀嚼起来,半晌幽幽叹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啊。”
黎瑾安静的听着,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介意听我讲个故事么?”槐花树灵忽然目光期盼的望着黎瑾。
黎瑾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
“我叫映秀,十二岁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到了青楼,就像所有青楼女子那样,拼了命的讨好客人,只求能够被人赎了身带回去,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不用再屈辱过活。后来我真遇到了一名愿意为我赎身的人……”
槐花树灵眼神放空,陷入了回忆,黎瑾安静的坐着,没有催促她,好半天槐花树灵才回过神来,歉意的笑笑,“早在进了勾栏之所时,我便认命了,只是我从未想过我会遇到墨敏,他那时已过不惑之年,只怕比我父亲年纪都大了,却一眼相中了我。”
“都说官家无情,我跟了墨敏,便做好了在他府中吃苦的准备,毕竟我的出身……”槐花树灵长长叹口气,“我们这种女子,哪里有资格寻求什么呢?运气好的生下一儿半女,或许还能得善终,运气不好的,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要被这些爷的妻妾折磨死了。”
黎瑾心中想着槐花树灵那句,官家无情。
槐花树灵说到这里,却露出了笑容,“然而,墨敏却待我极好。他早年丧妻便没有再娶,家中更无侍妾,子女也都长成离开了,所以他只有我……”
黎瑾挑眉,倒是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跟墨敏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是假的,那么幸福,那么开心。墨敏他也极其宠我,我喜欢槐花,墨敏便想着法儿寻来了这些老树,移植在院中,精心栽培,只为哄我开心。”
槐花树灵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跟之前的笑容都不一样,是那种想到心上人的笑容,竟然让黎瑾有种目眩的感觉。
“后来,他死了。”槐花树灵语气一变,直接跳到了结局,黎瑾猝不及防下,只感觉心脏一跳。
槐花树灵起身,步至槐花树下,不顾树皮粗糙,将脸庞轻轻靠在树干上,一点晶莹自眼角滑落,“墨敏一生都住在这个院子里,临最后,却死在了外面。”
黎瑾望着槐花树灵,轻声问,“你为什么不愿意走?”
“那事发生前,我好不容易等到了冬天过去,只盼槐树开花了能做一份槐花酥饼。墨敏爱极了我亲手做的糕点,每次都赞不绝口,我们约定春日后,我便取了最新鲜的槐花为他制饼,只是还不等新栽来的槐树开花,他便一去再没回来。”
“我不甘心与他就这样分别……我想等他,等他回来,再尝一尝我亲手做的糕点。”说到这里,槐花树灵泣不成声。
黎瑾抬手取了一块槐花酥饼,咬了一口,入口酥脆,油而不腻,那种清香带着一股深沉浓郁的甜味——一种名为爱的滋味。
然而下一瞬,黎瑾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急忙回头,看到槐花树灵擦着眼角的泪花,对她微笑,“我留在这里太久了,早该走了,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我的心意就这样消散了去。谢谢你,谢谢你肯听我的故事,谢谢你在我最后的时候陪着我。这一枚子午碰铃,我再也用不到了,便赠与你作防身之用。”
黎瑾陡然坐起身,入眼是她熟悉的床位幔帐,是她的寝室。只觉得手中硌得生疼,她摊开手掌,手心中躺着一枚龙眼大小的铜铃。
因为那个梦,黎瑾头疼了一早晨,直到午膳前后才感觉好点。黎瑾起身后便命人把王府里做工最时间最久的家丁叫了来。
老花匠局促的站在下面,给黎瑾讲述前朝丞相的事儿,说他是什么谋反,其实就是改朝换代的动荡,给老丞相扣上个罪名,流放了。
黎瑾听完若有所思,“你可知道那老丞相叫什么呢?”
“好像是叫李蕴涵。”老花匠不甚肯定的说。
黎瑾有些失望,竟然不是槐花树灵口中的那人?难道是她想错了么?亦或是槐花树灵本就是她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老花匠思索了片刻,“李府……蕴涵,嗯没错,是叫这个,姓李名蕴涵字墨敏……”
“他字什么?”黎瑾声音拔高了几分,吓了老花匠一跳,老花匠本就年纪大了,被她这么一吓,话都说不利索了,支吾了半天,才蹦出了“墨敏”两字。
黎瑾赏了老花匠好些钱财,放他离去,自己一人坐在屋里发呆。面前的桌上,摆着那枚小小的铜铃,铜铃做工不算精致,而且没有铜舌,是个碰铃。
子午碰铃。
李蕴涵确有其人,这枚铜铃也真真切切摆在面前,由不得她不信,只是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昨夜之事有多不可思议。她居然见到了一个早该死去的女人,自称是槐花树灵,一直在这府里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的看着他们。
正发呆的时候,她听到窗外的婢女小声私语,“你听说了么?南槐苑的那棵老槐树死了。”
“听说了呢,今天一早就发现树不知怎么倒了,连根都露出来了,果然邪性。”
黎瑾怔忪,连忙令人把那两个小婢女叫来,“你说老槐树,可是南边那个破旧院子里的槐树?”
这两个都是外面粗使的婢女,年纪又小,吓得大气不敢出,“回禀王妃,是那个院子。”
黎瑾皱眉,有些不高兴,“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跟我提?胡管家人呢?”
侍候的春意连忙跪下,惊慌的解释道,“早些时候,胡管家有过来,奴婢见王妃身体欠安,就没让他晚些时候再来汇报。”
黎瑾望着春意,半晌叹口气,“算了,春意你起来吧,这不怪你。”
春意这才不安的起身。
黎瑾扶着额头,点着其中一名小婢女问,“你刚说那槐树邪性,为什么?”
小婢女吓的小脸苍白,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我问你就答,知道什么说什么,不怪你。”
有了黎瑾这句嘱咐,小婢女才怯生生的解释,原来曾经那位老丞相被抄家流放的时候,他的一名侍妾抵死不从,就在那个院子里,用一根金簪从自己咽喉刺入,死在了槐树下。
黎瑾想到了那名自称映秀的槐花树灵。
“那个女子死的时候穿着一身红衣,又死在了槐树下,是大大的不祥,后来就听说那个院子一直闹鬼……”小婢女说的都快哭了。
“成了,春意打赏,都下去吧。”黎瑾挥挥手。
晚些时候她又去了那个院子,老槐树果然死了,一树盛开的槐花绿叶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树干歪斜的靠在院墙上,大半的根都露了出来。
后来黎瑾命人将那棵死掉的老槐树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好好埋葬了。
黎瑾拨弄着腰间的铜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谁说话,“姐姐……走好。” 今卿已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