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还在酒楼外面等,可大半个时辰都过了,白九还没出来。她有些焦急的站起来转了两圈,然后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又一个时辰过去了,若水终于再也等不下去了,她非要上去看看,确认一下人还在不。
于是,若水就要往酒楼里挤。
可是,戏剧性的一幕就这样出现了。
若水刚走到酒楼门口,前脚都还没有踏进去,突然,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跑了回来,扑通一声跪在她脚下,抱住她的大腿就喊:“娘子!”
诶?若水转过头,使劲的要掰开男人的手,却被他一阵阵的酒气熏得头晕目眩,又没有男人的力气大,半天都没办法成功,只好苦着一张脸道:“这位大哥,你认错了吧,我不是你娘子啊。”
“不,你就是,”醉酒的男人扬起一张满脸胡茬的脸,含糊不清的道,“娘子啊,你别离开我啊,我以后不喝酒就是了。”说着还十分应景的打了一个嗝,腥臭的酒气从肺腑里升起来,又熏了几个档次。
若水嫌恶的用手捂着口鼻,小胳膊小腿的不停的往外推,用全身上下来诠释着自己对他的嫌弃。她说:“哎呀,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啊。”
“娘子,娘子,原谅我好不好?我改,我都改了。”本来是可怜兮兮的话,但由这样一个面目丑陋的酒鬼说出来就感觉大煞风景。
若水无可奈何的抚额,道:“这位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调戏良家少女啊?请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好不?”
“不,娘子,你说那个小白脸儿有什么好,你要抛弃我们爷两儿去跟那个小白脸儿?”男人叨叨的提高嗓音,“我不喝酒了,你离开那个小白脸,跟我回去好不好?娘子啊,狗子还在摇篮里嗷嗷待哺的等你回去喂呢。娘子,你真的要抛夫弃子吗?”
由于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吃饭的也不吃饭了,买东西的也不买东西,整条街上的人都开始聚拢了起来,把若水和那个男人围在中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等听到男人的哭诉,众人尤其是大娘大妈的更是对若水投以万分鄙视的眼光,然后毫不留情的责骂。
若水有苦说不出,她怎么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酒鬼是谁啊。娘子,谁是他娘子,谁又和他有个叫狗子的孩子?不是,这么俗气的名字都是谁想出来的?
若水无奈的看着众人,又望望湛蓝的天空,乞求一个响雷下来劈还她一个真相。
被人缠着,尤其是被一个其貌不扬的无赖缠着,果然不是好事啊。
若水一心想要抽身,她疑心白九恩公又已经逃了,说不定这个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醉鬼就是他安排来阻碍自己脚步的人呢。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她,让她也体验一把被人纠缠不休的感觉吗?
若水清丽的眸子动了动,眼中似乎是有什么不满的光,但一闪而过,她使劲儿扒开醉鬼的手,义正言辞的对他及周围的人群说:“我真的不认识这位酒鬼大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缠着我。只是我现在还有要事要做,必须离开了。”
说罢,若水拨开人群就要往前方走,突然,出现两个官差,指着她就道:“对,就是她!”说着就追了上来,三两下就要把若水拿下。
他们擒住若水的手,就要套在铁链里,这一下,别说围观的吃瓜群众了,就连自称若水相公的醉酒男人都懵了。他慢慢站起身,迷茫的问:“官爷,她犯什么事了?”
问这话的时候,他心里一直悬着的,他只是为了赚几个外快所以才会答应酒楼的小二哥来演这么一出戏,既是拖住这姑娘,又是要让她看看,被人缠住是一件多么厌烦的事。可是,眼下却连官差都惊动了,莫不是这个姑娘真的犯了什么大事了?那他刚刚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冒充她的丈夫,这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啊。所以,他战战兢兢的问出这个问题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听了这句话,其中一个官差看了他两眼,这才说:“这个女人是妖怪,易州城的食人案,就是她做的。”
一听到妖怪两个字,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后退两步,这才又再敢小心翼翼的打听:“什么食人案啊?”
“两个月前,易州城的黄员外一家,统统被妖怪杀了,黄员外还被妖怪开膛破肚挖了心肝吃了。我们找到打更人,他恰巧躲在暗处看到了真相,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一直不停的叫着妖怪。后来,打更的看到黄员外私生女儿的画像,几乎吓得昏了过去,醒来后又一直指着那画像喊妖怪。易州城已经全城戒严捉拿她了,没想到她居然逃了出来,跑到了这里,亏得今天被我们抓住了。”
这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况且,易州城的食人案也是有人知晓的。又听说面前的女子就是食人的妖怪,众人闻言色变,又纷纷退后了去。
酒楼的小二也在人群里,听了这话他也吓得不轻,可他好歹答应过出手大方的白九不要伤着这姑娘,于是大着胆子问:“要是这女子是妖怪,她怎么就那么容易的束手就擒啊?”
众人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理,只认为是官府又在借故俘虏良家美女以作他用,顿时又正义感十足的指责起那两个官人来。
官差左右不是,只好说出原委:“道长说是这妖怪有着半人的血脉,并没有完全成为妖魔。且只有逢七之日,或是在海里才可以完全变成妖怪。”
官差说话间已经把若水绑住了,还顺便往她面门上贴了张黄符,这才放下心来驱散围观群众。
而若水,她被捆缚在铁链里,一张碍眼的符纸上画着不知所云的图案,就这样钉在她额上。她无语得简直想笑,可慢慢的,她却笑不出了。
那张符咒似乎有非同寻常的热度一样,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若水就已经热得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往下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海浪卷到沙滩上的缺氧的鱼,太阳一出来,几乎就要把她晒化了。于是,她不停的挣扎,挣得铁链铛铛作响,却依然抵抗不了这样的热度。
海,好想念碧波荡漾的大海啊,蓝色的,清凉的,象征着自由与生命。
若水疑心天上是不是有重新出现了九个太阳,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热这么晒呢?又或许,其实这符咒上有假道的妖法,目的就是要把细皮嫩肉的姑娘活烤了吃了?所以,那道士才是食人的妖怪?
就这样想着,那炽热又像是从心底里散出来,恐怕一时半刻就要把她烧成灰烬了。
痛苦不堪的若水扭动着身体,就像一条脱水的鱼,她放松下来,像是没有了堵塞的水流,任凭那热气在四肢百骸窜动。她已然无法控制自己了,她绝望的闭上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感觉到大滴大滴的汗珠带着齁人的咸涩滚落下来,把她泡在一滩咸涩的如同大海的水泊里。
若水觉得自己怕是要死了,可她却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样就要死了。她觉得有点儿可惜,她还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一直跟着白九恩公呢。白九啊,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也是最矛盾的男人了。明明有一张好看的皮,却偏偏有着一颗孩子一样的心,况且,他还管不住自己的心。若水能看得出来,白九的那颗小小的心,藏在胸腔里,不时的跳动,却时时刻刻都像是被海妖的歌声魅惑了一样,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另一个被他视为禁忌的人,然后又强迫着自己别去想。呵,真的很矛盾纠结呢。
海妖?若水有些奇怪,生死之际,她为什么还会想到海妖呢?这个词飘过之时,似乎她的齿间也有着某种甜腻的味道在辗转流连。
好痒啊,头皮好痒啊。若水想要伸手去挠,却苦于被困,根本就无法伸手,于是只好强忍着这股子心底里发出的痒来,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头顶,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簌簌的爬过。
是虫子吧?若水朦胧之间这样想,然后她听到了官差的惊呼,再然后,她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海蓝色涌了上来,就像湿漉漉的水草被扔在了她的脸上,有些还虚虚的遮住了她的眼。她看不清那是什么,像是隔着一层迷雾,走马观花回顾着不真实的过去。
她看见黄员外厌恶且恐惧的表情,他说:“你这只妖怪。”
画面一转,她又看到满屋子的死人,而黄员外已经满脸血污的躺在藤椅上,胸腔的地方开了一个大洞,汩汩的冒着血。
然后,有一个很美的女人,她有着大海一样颜色的长发和眸子,美得像是个虚幻的梦,她坐在礁石上,用一把玉质的梳子一遍遍的梳着她的长发,嘴里却唱着哀伤而凄绝的歌。最后,她血红着眼,捧着一颗人心,喃喃道:“我说过,你要是变心的话,我就吃了你的心。”说罢,她竟将那颗鲜活的人心塞进嘴里,一点点的吞了下去。
若水惊恐的发现,自己像是一个被困在木偶里的灵魂,不能动弹,甚至连呼叫都做不到。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吃人心的女妖走进,撩起她的发,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然后用空灵魅惑的声音这样说道:“我的女儿,若水啊,你也是海妖。”
像是噩梦惊醒一样,若水大声的嚎叫出来:“不,我不是!”
随着她的喊叫而来的,是充盈在全身的一股子力气,而伴着她的喊声,那铁链竟然铮的一声从中断开,落在她脚下。就连贴在她额上的符咒也如同被火烧着了似的,化成了灰烬。
官差如同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她,她却一点儿也不自知,只是疯狂的手舞足蹈,还在驱赶身体里的不适。
这时,官差互相看了一眼,大叫一声,惊恐的跑开了,而若水,她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终于,她在落雨后的水氹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头蓝色的长发,如同海藻一样铺陈下来。绝美的脸蛋儿上,一双海蓝色的眸子如同绝世的宝石,闪耀着诡异而魅惑的光芒,更是在流泻着柔柔的碧波。而那唇,红得像是天边的艳霞,让她不由得想起记忆里那颗血红色的心脏来。
若水抱着头蹲了下来,痛苦的哀嚎,好久,她才终于起身,像是回忆起了前尘往事一样,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慢慢道:“是了,我是海妖的女儿,我也是妖。”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不知方向的天边,轻嗅着白九的气息,然后又道:“皮,我需要一张皮。”
有个词叫做与虎谋皮,而若水,她却是要谋夺那一张绝美的的狐狸的皮囊。 笔夭司命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