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来了!
阿辰终于回来了!
然而,长宁却来不及为此高兴了。因为,太子病重,朝不保夕。正是因此,齐皇才会召回皇孙洛辰。
没有缘由的病症,太子仿佛中邪一般,一病不起,宫中御医束手无策。长宁与太子感情很好,为此伤心不已。
洛辰很快就回来了,再见的那一刹那,长宁差点都认不出他了。多年未见,洛辰高了壮了,也连带着更英俊了。他动作娴熟的下了马,逆着暮光,披着风尘,走近,走近长宁,然后,径直走向了病榻。“父亲,”洛辰道:“我回来了。”
彼时的太子已是病入膏肓了,睁开眼看了看他,并没言语。他就那样守在榻前,几天都不曾离开。
十日之后的一个雨天,长宁照例来看望太子,仿佛回光返照,太子的精神好了很多。他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说:“长宁啊,这雨下得多欢啊。像不像你小时候我们在雨里打闹的样子?”
长宁泣不成声,又听太子说:“我的小长宁长大了,可是哥哥看不到你嫁做人妇了。长宁,你要答应哥哥一件事。”
“皇兄请说。”她哭道。
“不要爱上一个人。身为帝姬,为了国家,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为了不让自己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真正爱上一个人。爱了,那个人必将成为你的软肋,你的伤痕,也许伤痕累累,万劫不复。”
“长宁谨记皇兄教诲。”重重地叩头,长宁拜谢道。
太子遣走了长宁,却召来了青阳夫人与洛辰,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不久之后,太子薨逝了。
太子丧礼过后,朝局暗流涌动。然而,长宁并不知晓其中关系,她只知道,阿辰的回归,可以稍微抚慰她长兄离世的哀痛。于是,分别那么多年,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了。
花楹树下。那时的天气算不得好,微微有些清风,后来干脆飘了些雨丝。长宁一身素服,窈窕娉婷,立于树下,等待姗姗来迟的阿辰。
当年,他们就是在花楹树下相遇的。而她希望,时光荏苒,一如当年。
洛辰身着丧服,白色的丝锦衬得这个少年越发的颀身玉立,腰间挂的还是那枚青玉。他缓步走来,青丝笼在玉冠里,眉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他轻轻开口,唤她:“姑姑。”
长宁回头,眼中是掩不住的喜悦,她笑道:“阿辰,真是越发俊美了,姑姑险些都看花了眼。”
洛辰走近她,将伞移到她的头上,说:“细雨微凉,寒气入体,姑姑当心。”
“阿辰,你终于回来了。”长宁一把环住他的腰,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皇兄走了,长宁的哥哥走了……”
“姑姑,”洛辰微笑着将她的手松开,说,“人死不能复生,父王不愿见你伤心。”
“阿辰,我等了你好久,仿佛耗尽了小半生。可是,我从来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说得有些动情。
从来就不是该说出自己心意的时候,尤其是在王中薨逝的当口。可这个傻姑娘啊,义无反顾的开了口,不管不顾,她只知道年少时的花楹雨下,那个小小少年便如同一副最美的画卷,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头。
可是洛辰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姑姑啊,有些时候后悔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偿还的代价。然,洛辰还是要谢谢姑姑的等待与庇护的。”言之凿凿,疏远陌生,若即若离得像极了当年的那个少年,可却也是凉透了一颗真心。
见长宁无言以对,洛辰上前一步把伞递到她手中,说道,“姑姑,这世上,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红尘阡陌,注定要自己走。”
望着洛辰渐渐走远的背影,长宁愣住了,自己走吗?那我可以走你走的路,在你身后,追寻你的脚步,跟从你的身影吗?我从来就不怕红尘路上的孤独与艰难。我怕的,只是走上一条与你背道而驰的路,南辕北辙,永难相见。
当归当归,洛辰归来了,那当年的阿辰呢,他在哪里呢?当归啊,我的小阿辰,你回来吧!
太子薨逝一年后,大齐国终于迎来了一件大喜事:长宁公主要出嫁了!
不知什么原因,齐皇做了个决定,要将长宁公主嫁给楚国皇子琉陨。说来也在理,伍年前琉陨来齐为质子,维系两国邦交。一年之前,回到楚国。作为楚国皇子,又与长宁颇有交情,两国联姻,倒是不错的选择。然而,长宁的心中并不愿意。
长宁的拒绝并没有起作用,齐皇只这样说:“长宁,父皇何曾舍得你远嫁呢?只是,琉陨终是喜欢你的。父皇为了你的将来,不得不狠下心来啊。所以长宁,理解父皇的苦心吧。”
长宁望着齐皇,终是无言。她跪下,重重地扣头,说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齐皇轻笑,走进了室内。跫音轻响,有泪滑落,滴在地板上,却听不见声音。
长宁出嫁那日,算得上两国几十年来最热闹的时刻,亦是最奢华高贵的婚礼。
他们的洞房之夜,她美如天仙,他亦是风神俊朗。“公主,”琉陨揭开了她的盖头,在她耳边轻语,“你真是美如桃花。”
“是吗?”可她心里却想,我哪里是夭夭桃花,我该是一树花楹啊。
琉陨絮叨着:“还记得初见,你只是个小女孩,可是,就是那样一个,穿着嫩黄色宫装的小姑娘,却是那么明丽动人,虽然你很快的走开了。但是,从那时起,我便知道,即使你的身影离了我的眼,却永远也离不了我的心了。”
“原来是那时啊。”
“是啊,我当时就想,我一定会娶你为妻的。”琉陨握住长宁的手,说道,“老天对我不薄,如今,佳人在侧。”
“琉陨,你真的爱我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那一定是因为,我已不爱自己了,绾绾。”
绾绾是长宁的乳名,只有已故的母妃这样叫过她。她顿时有了一种感觉,一种久违的依靠的感觉。她想:或许自己永远都不会爱琉陨,可是有那种喜欢,有他的深爱,这一辈子,也算够了。
爱与被爱,两种权利,其中无需有算计有交易,就那样简简单单的,多好。
舍弃了一个,却拥有了另一个,这或许亦是人生的智慧吧,倒也并不能说负不负了。
想通了这一点,长宁便把少时的喜欢藏在历史的烟尘中,只一心珍惜眼前人。
然而,就算是再古老历史,也总有尽职的史官把它翻找出来,誊写描红,修书注释。
白云苍狗,不过一瞬,转眼已是一年。
齐皇病危,长宁与琉陨相偕回齐看望。看着病重的父皇,长宁想起当年皇兄的离世,突然心头恐惧,手脚冰凉。琉陨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绾绾别怕,岳皇万寿无疆,不会有事的。”
“嗯。”长宁轻轻的点头,心中的恐惧稍减。
齐皇病重,三皇子燕王监国,皇孙洛辰辅政,燕王俨然是太子之势。于长宁而言,无论是哪个皇兄做皇帝,都是没有关系的。她一直这样想,直到……青阳夫人来找她。
没人知道她们谈了什么,只是后来的长宁为之后悔。
燕王与长宁并非一母同胞,其生母也因长宁母妃受宠而备受冷落,但是,即使燕王并不特别喜爱这个妹妹,也不得不讨好齐皇最爱的帝姬。于是某日,燕王及王妃前来看望公主,并送上了一对举世无双的珊瑚宝钏。
然而,没过几天,就出事了。
那一日,齐皇的病情稍有好转,却传来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长宁公主中毒了!
谁敢向帝姬下毒?自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然后严惩不贷。齐皇撑着病体,亲自主持。结果居然是,在燕王送的珊瑚手钏上发现慢性毒药。天天戴着手钏,毒药慢慢渗进皮肤,侵入身体,按理说,不会发作得那么快的,可是…可是,长宁公主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因为身体原因,毒药提前发作,虽不致死,但是,长宁却因此失去了孩子。
对此,琉陨虽然痛苦,但仍是强展笑颜安慰长宁,他说:“绾绾,别悲伤。你睡一觉吧,我陪着你。”
“嗯。”熏炉中的安神香烟雾袅袅上升,长宁在琉陨怀中睡着了。
第二天,琉陨连同文武百官上书齐皇,请求严惩凶手。爱女心切,且迫于百官及楚国的压力,齐皇将燕王贬为庶民,仆从属官发配边疆。
也许是忧思加剧了病情,不过几日,齐皇就骤然离世了,而遗诏上,清楚的写着,皇孙洛辰,德智兼备,文武齐全,有帝王之才。
于是,在全国缟素中,洛辰登基为帝。
齐皇丧礼之后,为免长宁睹物思人,琉陨带着长宁回了楚国,临行前,新皇洛辰前去相送。
他说:“姑姑,你要安好。”
她笑着说:“有琉陨相伴,我必一世长宁。皇上,勿念。”然后莲步轻移,慢慢走远。洛辰一身玄色常服,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她从视野中慢慢消失。
君临天下的他站在最高的地方,当没有了政务,当身处后宫,他总会感到莫名的孤独,就像离开了故土的大树,虽然可以生长,却没有了生机。 笔夭司命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