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有人说,世人出生之日,命运便被安排好了,祸福喜忧,皆不能改。除非有一个人,甘愿用生命为代价,才可能逆天改命,欺瞒上天。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三生三世的缘分,也许并不像戏文里说的,可以铭心刻骨,可以苦尽甘来。现在所遇到的,所爱上的,所遭受的,不管是喜是忧,是苦是甜,都不该去悔。因为相爱是互相的救赎。
壹
自从听了那个有关金屋藏娇的故事后,白九每每看到那盏长信宫灯,都觉得心里不自在,便干脆借口无聊去了前厅替下了相思招呼书斋客人的工作。
主仆两坐在茶室里,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谈,从窗户望出去,还能看到前厅书斋的情况。
相思替司姑娘沏上茶,笑道:“白九去也是极好的,他长得那么讨喜,随便往那么一站,都不用招徕,便会有客人上门吧。”
“嗯,只不过我这潇湘阁不是烟花柳巷,要不然他会更有用武之地的。”司姑娘也开着玩笑,然后道,“你瞧我这书屋,门可罗雀的,着实冷清了些,怪不得白九老是嚷嚷无聊。有缘人,唉,与我这书屋有缘之人还真是有些少啊。”
“是啊,还记得当年,陈阿娇派人把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想要找到潇湘阁,却因为没有缘分,被姑娘的障眼法迷惑住,永远也不得其门而入。”
“他们啊,既不是看书,也不是改命,单纯的贪婪自私之徒,有什么资格走进我的潇湘阁呢?”
相思赞同的点点头,稍一思索,问出了一个憋闷了许久的问题:“姑娘,若是炽焰魔君那里,真的查出了什么,你会怎么样呢?”
司姑娘摇摇头:“堕仙入魔反抗天地之事,我已然做过一次了,虽然不在乎再行一次,心底里却是不想的了。或许,即使知道了真相,我也还是会像现在一样,作我的书斋老板吧。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同时,也可以兑现对哥哥的承诺,好好的活。”
“可是姑娘,你若想要好好的活,便该把这潇湘阁关了,不再管什么逆天改命之事,每次动用司命簿,都会耗损你的修为啊。还有潇湘阁,若不是姑娘用了术法护着,它怎么可能屹立千年,既不被战火洗礼,也不被歹人发现。姑娘,这些法术都太耗费神思了,你若真的只想知道一个真相,就关了店,我和白九陪着你游山玩水,这样不好吗?”
原来,这才是相思的意愿,刚刚说那么多只不过是想引出最后的劝解罢了。
司姑娘也不正面回答她,反而站起身来问:“相思,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潇湘阁吧?”
“是啊,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刚得了人形的树妖,遭到雷霆之劫,几乎要把我霹到魂飞魄散,然后我逃命逃到了潇湘阁门口,是姑娘救了我,替我挡下雷劫,赐予我人身,教我法术,给了我一个家。”
“这里是你的家,也是白九的家,也是我的家。”司姑娘轻叹一声,“我就只剩下这里,可以被称作家了。如果是你,你会毁了自己的家,去异地他乡吗?”
好吧,司姑娘的话虽不多,但总是那么有说服力,相思也反驳不得,便也不再提起。况且,像司姑娘那么厉害的大神,想必修为高深法力充沛,别说才千年时光,就算再有万年,也不在话下。
相思沉默了下来,却见司姑娘站在窗边向她招手,走过去一看,便见下面的书斋里,白九正和一个紫衣女子说话。那女子不住的在书架让走来走去,手指一一拂过上面的的书籍,却不停留,也不抽出一本来细看。而白九,则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用书来挡住自己,眼睛却不住的去看她。
相思挑了挑眉:“唔,白九像是看上那个女子了。”
嗯,以白九的性格,着实是有可能的。毕竟,可是一见面,白九就来“调戏”相思的呢。
“不,”司姑娘道,“我的客人来了。”说着身形一闪,已经离开了茶室,再一眨眼,人已经去到了楼下。
白九眼尖,看到司姑娘下来,便指了指紫衣女子,自己却耸耸肩退了出去。
司姑娘缓步走近,便见那女子眼睛红肿,脸颊还有未干的泪痕,顿时知道白九是招架不住女子的哭泣而跑了。她心里笑笑:现在的狐狸啊,真是与平常的不一样呢,既不想着出去魅惑别人,也不想着去挖心修炼,一天只想着看遍人间热闹、识尽红尘欢喜,会一点儿法术吧,还是用来耍帅的,偏偏又怕死人、怕女人哭。唉,大千世界,这样的白狐狸也算是难找了。
司姑娘顺手从书架上拿下一册书来,递给紫衣女子:“我想这个很适合你。”
紫衣女子没有接,抬眼看了看司姑娘,然后又瞅了瞅书的封面,上面写着《百毒》。她道:“我又不是大夫,也不是炼毒的人,你怎么看出这书就适合我啦?”
“难道你心里不是在想,想要毒死你那个成天出入烟花柳巷、对你不闻不问的二世祖丈夫?”
女子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带着些仇视:“你认识我?”
“从未见过。”
“那你怎么……”话说了一半她又突然咽了回去,改口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丈夫的事?”
“能走进这里的人,都是与之有缘的。都说天道好轮回,你就不想知道,你丈夫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吗?”
“你知道?”
“自然,”司姑娘道,“这个故事有点儿长,不介意的话,去上面喝杯清茶吧。”说着就轻移脚步,上了二楼的茶室。
相思早已等候多时,新烹的茶冒着醇香的气息,让人心神舒爽。
司姑娘把茶递给紫衣女子,笑道:“我只是讲故事的,你权把我当作说书人就好,不必拘谨,也不必害怕,我不会谋财害命的。”
紫衣女子看了看她,开口:“好,我信你。请你开始吧。”
“他对你如此这般,只不过是因为,上辈子,你曾负了他。就像是债一样,情债,也总该是要还的。”司姑娘缓缓道,“那时你叫田婼,是世家女,而他,叫穆顾之。不管是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一个普通女人,你都欠了他的。”
时间往前推个几百年。
开平十五年,大历皇后田氏薨,皇帝穆棱伤心欲绝,罢朝三日。最终,先皇后田楣谥号圣元皇后,风光大葬入了皇陵。
开平十六年,景帝穆棱下诏召田婼入宫,封为皇后。
大婚,在漫天的红色中穆棱牵着田婼的手,温润如玉,唤她烟烟。
烟烟是田婼的乳名,便也只有去世的母亲和先皇后这样唤过她。她六岁之时曾亲眼看着自己的长姐嫁入天家为后。那时的她看着满城的红色和跪拜的臣民,很是羡慕。
田家祖上曾帮助高祖打下这大历天下,为此也死伤惨重。因此高祖立下规矩,大历的皇后必是田家女儿。而后历朝历代,田氏女儿入宫为后,田家更是权倾朝野,就连丞相和大将军也都是田家人。
田婼作为田家的小女儿,有长姐为后,本认为此生便是能够与一个平常人相恋相守,然后嫁为人妻了此残生,哪曾想得到圣元皇后因病逝世。而那时田家唯一适龄的女儿便是她田婼。一纸圣旨下来,田丞相将她相好的少年流放南疆,而她则顶着凤冠霞帔入了皇宫,成了皇后。
所有人都说皇帝专宠皇后一人,可也只有田婼自己知道,新婚之后穆棱再也没有碰过她。即使每夜宿在椒房宫,她也只不过是为他铺纸研磨红袖添香。他穆棱真心爱的,是她姐姐,是田楣。
穆顾之来向田婼请安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呆呆的像入定一样,直到宫人提醒她才回过神来,缓缓开口:“太子免礼。”
穆顾之是先皇后之子,是她血缘至亲的侄儿。早年田楣生了一子一女,那女儿却因病早逝。而后穆棱远征漠北伤了身体,天家再也没有皇子出生,是以穆顾之被早早的立为太子。现今太子也不过八岁,圆圆的脸蛋儿上尽是田楣的印记,那眉眼那鼻子,甚至连那说话的语调都像极了田楣。
穆顾之也看着田婼,半晌才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她的脸,奶声奶气的说:“木樨花,母后。”
田婼的耳后纹着一朵木樨花,这是田家女儿的象征。而历经丧母之痛的穆顾之看到这朵木樨花便觉得他母后又活过来了。好在田婼本就是皇后,也该是天下臣民的母后,于是她将穆顾之揽到膝前,朝他笑:“顾之真乖。”
田婼给了穆顾之久违的母爱,是他小小人生中最弥足珍贵的回忆,也是波谲云诡的宫廷里最温暖的光。于是,他粘着她,总是跟在她身后,用甜甜糯糯的声音唤她母后,贪婪的收藏她的一颦一笑。
一日,穆棱正在椒房宫里批阅奏折,而研完墨的田婼则静静的在一旁看书,不吵不闹,安静得像枝水莲花。
待穆棱落笔,田婼才发现他原来根本没批奏折,而是在为她作画。纸上的美人青丝如瀑,魅眼如丝,耳后的一朵木樨花更是活灵活现堪称点睛之笔。
他们相视而笑,相拥入眠。
第二日醒来时穆棱还在枕边,田婼便开玩笑道:“陛下还不早朝,可是要让臣妾落下个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骂名?”
“你是朕的贤后,谁敢道你的不是?烟烟的大智可不是朝堂上那些个老古板们能赶得上的。”
穆棱说的是前些日子田婼为他出的良计。前些时候,有世家独孤氏暗地里勾结北狄,不单违背法律交易粮草,更是走私马匹和兵器。穆棱为此事头痛许久,后来还是田婼为他解了难。
田婼以为太子庆生为由,召了世家夫人子弟入宫,加以看管,以此威胁独孤家弃暗投明。又令身在北狄的暗线递了密信给北狄王,说明独孤家已背弃北狄,将与朝廷合伙演场投诚大戏,以此为契机偷袭北狄。北狄王犹豫不决,却见独孤家果如信上所说前来投奔,顿觉受了独孤家的欺骗,杀了独孤家百口人。而田婼长兄则带了兵马混进城去杀了北狄个措手不及。
至此,再也无人敢勾结北狄,田婼的政治手段也令人折服。
多年前穆棱远征漠北染了一身伤病,不仅使得宫中鲜少有皇子降生,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季节交替,天气转凉,他都会痛苦难当,继而咯血。
见识了田婼的政治手段,穆棱便将部分政务交其处理。大历历史上曾有过皇后辅政的先例,故此倒没有多少人反对。田婼穿着金丝凤袍坐在丹樨之上珠帘之后,听着大臣山呼千岁,顿觉大历江山尽在脚底。
尝试到了权势的味道,田婼开始深深的迷恋。而变故也来得措手不及。田丞相忽然染了急病,没待田婼鸾驾回府就一命呜呼。她那镇守边疆的长兄深入敌营没了踪影,众人纷纷猜测凶多吉少。她田家的顶梁柱仿佛约定好了一般纷纷倒了,田婼的内心是崩溃且煎熬的。
她还来不及悲伤,却又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穆棱要废太子,改立明王为皇太弟。
田婼瘫软在凤榻上,感觉那些梦寐以求的权势将离她而去。她暗自垂泪,突然仰起头目露凶光:“既然我什么都没了,还怕失去什么呢?我田家女儿从来都不会任人宰割!”
几个月后,明王进京,穆棱龙颜大悦,召了他高阳宫饮酒。兄弟俩多年不见,这一见啊体己的话儿说不完。最后穆棱咳着血说:“明弟啊,朕的身体怕是撑不下去了。太子年幼,担不得大任,这大历江山不可以再被田家人握在手心。你便做了皇太弟,替朕守好这江山吧!”
明王惶恐,但禁不住穆棱反复劝说,终究是点头答应了:“等到太子成人,我便将大历江山交还于他。”
穆棱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才能是有的,却爱逍遥自在受不得约束,能让他暂且掌着江山已是不易。于是他点了点头,“也好,过几日朕便让有司拟旨。”
“废太子,立明王”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就连穆顾之也曾经跪倒在田婼跟前,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母后,父皇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田婼抱着穆顾之轻声安慰:“不会的,母后会帮你的。”
说这话时,她的眼望着外边湛蓝的天,看着天边血一样的火烧云,她心想,天都烧起来了,那么人间,也必是可以烧起来的。 笔夭司命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