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嫔纵火想要烧毁穆顾之宝物的事情传到了皇后田采薇耳朵里,身为后宫之主,她当然得去瞧瞧。瞧瞧那个因为圣宠而不可一世的云嫔落了个怎样的下场,瞧瞧被穆顾之视为绝世珍宝的到底是什么。
闻讯赶来的皇后田采薇在走到晴明殿时也惊呆了。向来受宠的云嫔被打肿了脸剜了双目割了舌头扔在宫门口,她脸上血迹未干,稍微听到一点儿声音就怕得瑟瑟发抖,似乎经历了非人的折磨。田采薇深吸了几口气才走进了殿内,穆顾之正趴在地上修补画卷。她看得分明,纸上的美人青丝如瀑,魅眼如丝,耳后一朵木樨花更是活灵活现,这是她的姑姑,当今太后田婼。
“陛下…”田采薇轻声唤他,“臣妾…”
不等她说完穆顾之已经下了逐客令将她赶了出去,然后关上门慢慢拼凑修补那画。
后来,云嫔被挑断手筋打入冷宫,没过多久便悲惨死去。连带着当日在场的、看到过那幅画的宫人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当田婼问及此事时,穆顾之说:“那些宫人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朕拔了他们的舌头,把人送进了掖幽廷。至于该死的云嫔,她偷看并且毁了朕的宝物,就该剜了她的眼睛砍了她的双手。朕无错!”
田婼自然已经知道那画上画的是谁,她无奈的扶扶额,闭着双目一脸疲倦的说:“你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穆顾之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她,很久之后才倔强的回答:“朕没错。从看到木樨花的那一刻,朕就知道,朕此生没错。”
看着穆顾之走出去的背影,田婼苦笑,你爱上了你的母后,怎么会没错呢?
穆顾之弱冠之年皇后生了一个皇子。皇子的百日宴上田婼正逗弄着小小的婴儿,太傅突然说道:“不及三月陛下便将成年,该是太后还政陛下之时了。”
田婼摇着拨浪鼓的手一僵,脸色微变,然后笑着敷衍了过去。穆顾之倒是没什么反应,而皇后却暗中拧紧了衣角。
穆顾之成年,田婼借着北狄之事不肯交出大权。皇后不满,进言让穆顾之软禁太后夺回大权。想起那人的模样,穆顾之笑道:“当年是她自断一臂震慑了群臣,扶朕登上皇位。她若喜欢,朕就当她的傀儡吧。”
皇后恨铁不成钢,最后怒极了吼了一句:“你以为我不知道原因吗?不过是因为你爱她!”
话刚出口,皇后自己也呆住了。穆顾之失神的苦笑:“是啊,连你都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是觉得恶心吧,毕竟我居然对自己的母后怀着这样龌龊的心思。”
皇后无言以对,静静的退了出来,可心里的嫉妒之火却怎么也扑不灭。当年田婼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将田采薇带进了宫,让她当了皇后。她将穆顾之给了田采薇,却牢牢的霸占了他的心。田采薇面对的始终是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纵使他们已有了自己的孩子。田婼曾说田家女儿最爱的是权力,她没说错。作为太后,田婼大权在握甚至架空了皇帝,更别提后宫之主的皇后。田采薇一直不满田婼把穆顾之当成傀儡,现在她更怕自己的孩子以后也成为她的傀儡。
所以,田采薇再也不能忍受,在为小皇子庆生的家宴上,她准备朝田婼下手了。
家宴之上,看似其乐融融实则内藏杀机。皇后在酒杯上涂了剧毒,只要田婼喝下一口必然见血封喉。
田婼早已察觉到皇后对自己的不满,对她已有提防。只是想不到她会置自己于死地,用那种决绝而残忍的手段。
皇家所用的食物和器皿都经过专人验毒,而这宫里到处都是田婼的眼线,所以田采薇把毒下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她的指甲缝里。
田采薇是这样说的:“采薇入宫多亏母后照应,如今麟儿诞辰,采薇敬母后一杯,愿母后万寿无疆。”说罢,她仰头饮下佳酿。
田婼微笑着喝下酒,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道:“我是你的姑母,更是你的母后。你是我田家女儿,我自然不能对你有一丝一毫的亏待,否则如何对得起长兄在天之灵?”大概是受了风寒,她咳了两声又说,“待麟儿长大,即是今后太子。待我百年之后,便须你辅佐皇上守好这大历江山。”
百年之后?还得等你寿终正寝才肯还政陛下吗?姑母啊,你何必霸占着天下大权不肯放手呢?田采薇心道。可面上还是滴水不漏,她抹去唇上的酒珠,亲自为田婼倒了一杯酒,指甲中的毒粉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入酒中:“采薇明白。”
田婼不疑有他,接过酒盏,还未送至唇边,就见一直沉默的穆顾之夺过酒盏一饮而尽,他轻声道:“受了风寒,便少喝点吧。”
“陛下!”皇后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然后疯了一般推搡着侍女去叫太医,所有人都糊涂了。
“陛下,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皇后的失态让穆顾之不悦,他推开她的手:“皇后如此失仪究竟为何?不要故作醉态惹朕不喜。”
“毒,有毒!”
虽是支离破碎的话,但田婼已然明了,她脸上显出一丝慌乱,随即又镇定了下来,她扯过穆顾之,在他还迷惑时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喉咙,一使劲,穆顾之不由自主的吐了出来。
穆顾之的手搭在田婼的左手的白玉臂上,离她很近很近。他笑了,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烟烟,你是喜欢我的吧。”田婼一惊,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止。
那一夜,后宫出了大变故。
皇后蓄意毒杀太后,不料阴差阳错皇上中毒危急性命,而皇后也服毒自尽。
那毒太烈,太医说穆顾之活不过三日。
田婼去的时候,穆顾之还在昏迷之中,可是口中还断断续续的喊着什么,她靠近了细听,才发现他在喊烟烟。田婼眼眶一热,哭了。
穆顾之醒来时已是半夜,田婼在榻前累极小憩。他的手慢慢划过她的脸颊,摸到那冰冷的白玉手臂,脑海中尽是当年她断臂护他登基之事。
田婼很敏感,几乎在他触摸她的时候就醒了,她哭红了眼:“皇上醒了。”
“烟烟…”
他还没说出下一句就被她打断:“我是你的母后。”
穆顾之不理她,还是说:“我快死了,就请顺着我最后一次吧。”闻此,田婼哽咽无语,他便说,“那年,母后刚薨,我见着你耳后的木樨花,突然觉得好熟悉,那时便想,你就是我的母后。可是那一年,你为了让我即位,居然砍断了左臂。我抱着满身是血的你脑子里都空了。父皇驾崩时我都没有这么害怕,可是那一刻,我真的怕极了。还有那一年,你为我娶妻,你告诉我妻子就是陪我走过漫漫余生的人。在我心里,陪我走过漫漫余生的只是你,只有你啊。”
“皇上余毒未清,说出这样有悖人伦之言,若是传出去了,会惹天下百姓非议的。”
“我听你的话,从来都是一个爱国爱民的好皇帝,仁义之君。我过得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高兴,我想,想看到你脸上的笑。”他道,“可是,我快要死了,哪里还管得了别人是怎么想的呢,我只想,把心里话从头到尾的告诉你。”
谨慎了一辈子的田婼自然不可能去回应他,反而纠正道:“我是你的母后,是你的母亲。”
“不,你不是,”突然的激动让穆顾之猛地呕出一口血来,他伸手打开田婼要为他擦拭血迹的手帕,道,“我的母亲是圣元皇后田楣,不是你。你是田婼,是烟烟,是我妄图相守一生却又求而不得的人。”
她道:“你错了。我是你的母后,是田家的女儿。我田家女儿,平生所爱,只有权力,不过权力。”
穆顾之自然是知道田婼的话大半不假的,可他,终究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是假的,只是骗骗他的也好啊。
于是他问道:“但你可曾对我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喜欢?”穆顾之自问自答,“该是有的罢。烟烟,那年我对你念的诗是出于真心的,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知不知?”
说着说着他又咳血了,他不顾田婼的反对,继续说着:“让我说完,这是我最后一次烦你了。你说你爱权力,那么,这大历天下就由你替我守着吧。我死之后,麟儿即位,你就做太皇太后辅佐新君。烟烟,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烟烟,我是真的喜欢你啊。这是穆顾之弥留之际最后一句话。
田婼未满三十便成为了大历的太皇太后。新主年幼,都是由她抱着上朝的,朝中大政皆由她做主。听着朝下山呼万岁,田婼突然觉得好冷。
田家女儿平生所爱不过权力,只有权力。如今,她后倾天下,坐拥江山,红尘万丈都成了冰天雪地,能陪她走过漫漫余生的,只有权力,唯有权力,罢了。
烟烟,我是真的喜欢你啊,这句话还在脑中翻腾,然而时间已然过了百年。当初的王侯将相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只带着痴情与辜负的话本子在人世间流传。
潇湘阁内,讲完故事的司姑娘用手背撑着脸,道:“所以,你知道了吧,上辈子,你心心念念着权力,辜负了爱你至深为你豁出命去的穆顾之,哦对,就是你现在的夫君。虽然在那一段情中,大有违背人伦的一厢情愿,但终究他为你付出了一切,而你,确确实实的辜负了他。所以,你也该尝一尝他当年经历过的苦楚。”
紫衣女子点头,继而又摇头:“可是上辈子的事,为什么要成为影响这一生的障碍?我不明白。经历了从前的求而不得,这一次难道不该是和和美美的吗?”
“西方梵界说因果循环,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不经历这些,凭什么要求上天给你一个美满呢?”司姑娘道,“天下没有白白得来的爱,没有无需考验就能长久的情。比起别人的半生缘,你们三世情缘已然算得上恩赐了。”
“三世?那还有一世呢?”
“对不起,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这难道不是我自己的故事吗,为什么我却不能听呢?”
“因为第一个故事是我作为说书人讲的,而第二个的话,你就必须成为我的客人。”
紫衣女子抢着说道:“好,你这里的书,我都买了。”
司姑娘摇头:“你或许并不知道,我这里的书只看不卖,你买不起的。而我的客人,买卖的也不是书,而是命,天命。”
紫衣女子很纳闷,命也可以卖吗?
司姑娘解释道:“世人出生之日,命运便被安排好了,祸福喜忧,皆不能改。除非有一个人,甘愿用生命为代价,才可能逆天改命,欺瞒上天。这就是我的小店,换命。”
紫衣女子咋舌:“这样神乎其技天方夜谭的话,我……我……”
我了半天没我出来,倒是司姑娘接着说:“你无需害怕,我这里又不是黑店,从来就不会强迫客人强买强卖。就当今天听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吧,你可以走了。”
女子站起身,刚刚进门时的悲伤已被震惊代替,她慢慢走下楼去,木制的楼梯被踩得咯吱咯吱的响,走出大门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心口一痛,像是被挖了心一样,痛得她落下泪来,嘴里却这样道:“如果我就是田婼的话,那么,还有谁比我更能懂那份被压制住的禁忌的爱呢?”
相思从窗口看着紫衣女子走远,回头问:“姑娘,你不是说她是下一个客人嘛,怎么就任由她这样走了?”
“诶,我有这样说嘛?”司姑娘笑道,“她只是故事的主人公,但真正的客人还没有来。”
“所以,那个将要以命换命的人是她的丈夫?”
“三世情缘,我还剩着一世没有说呢,等到真正的客人来了,才能告诉他,互相的牵绊与辜负,只有相爱才是互相的救赎。”
潇湘阁檐下的风铃轻轻的摆动着,却没有一点儿声音。这个隐匿在红尘闹市中的特异书店,正等着它下一个客人走进。
这里有茶,你有故事,坐下了便可以耗费一整天,又或许,是一辈子。你可来? 笔夭司命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