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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闻折柳

笔夭司命簿 白苏十七 4984 2021-04-07 03:53

  王宴之把柳兰舸带回了府衙,安置了住下,又差人去鲁县调查详情。

  是夜,自己则亲自去了厢房。他带去了伤药和一套素静的衣裳,坐在桌前自顾自的倒了茶水,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了。”

  “我爹没杀人,都是他们栽赃的。”

  王宴之淡漠的笑笑,再问他细节,可说来说去也只是重复“没杀人”,既没证据也无推理,所靠的不过是直觉和信任。

  对于这种事情,王宴之本想拒绝的,但瞅着少年灼灼的双目,他只好说:“罢了,我会重新调查的。”

  柳兰舸欣喜的道谢:“你是好人,我信你。”

  王宴之听过太多赞美,像“天资聪颖,文绝古今”,像“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又或是“湛湛青天,高山仰止”,可从没一个人说他是好人,也没人说信他。这个半大的穷酸少年,比不得京城的贵公子,就连一般的文士也是比不起的,可他的话却具有别样的魅力,让听惯了赞扬的王宴之心头一颤。

  那时王宴之就想,好嘛,你都这样信任我了,我必是要替你爹翻案的。

  可事实是,王宴之做不到。他翻不了案,也不能翻案,不是说柳开元着实有罪,而是谢家背后的势力。

  清水谢家,权倾朝野,与琅琊王家不分伯仲,他们所代表的是世族是高门,亦是国家的统治基础。

  简简单单的一个侵地案,却暗含着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土地政策。而杀人之事更是牵扯着高门大户的秘辛,与官僚制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之,这个案子是动不得的。

  王宴之手里握着父亲寄来的家信,寥寥几笔说尽了厉害关系,直言此案不能查。他犹豫许久,仰天长叹:“我自以为才华横溢,自比作湛湛青天,却被门阀压倒,破不得案申不得冤。”他苦笑,“罢了,我亦是王家人,亦是门阀客,亦是……庸碌者。”

  当王宴之告诉柳兰舸案子已定,凶嫌有罪,再也翻不了案时,柳兰舸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天才喃喃道:“我当你是好人,岂料官官相护,天下已没有了天理,我何苦奔走?我错了,我果真错了……”

  王宴之心中涌过不忍,初入官场时他也像柳兰舸一样黑白分明,认为天理昭昭,而现在,他之所以甘愿外放济州,不过是厌恶了官场的黑暗,想为百姓做些实事。不得不说他是悲哀的,明明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却落入泥沼,他的出身甚至让他连辞官归隐都不可能。于是,他只能留下,做着自己不愿做的事。

  对于柳兰舸,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安慰,只能说:“你父亲杀人之事……证据确凿,起初是我不分是非言之凿凿给了你幻象,现在我告诉你,我们的朝廷虽然……有黑暗有蠹虫,但不乏碧海蓝天和天理昭昭。”

  柳兰舸冷笑:“是吗?大人,你可知道这个腐朽的世界已经怎么样了?如果世间一片漆黑,无论怎样奔走跳跃,也不过是……从黑暗到黑暗。”

  一桩杀人案似乎开启了柳兰舸的灵智,他继续说:“大人,我蝼蚁一只人微言轻,救不了父亲,给不了光明,所作所为在你们眼中不过沐猴而冠。可我,不甘,”他大声说道,“我是穷人,从百姓中来,寒门小子无权无势,可我,不甘!我要为天下的穷人谋得一个朗朗青天、大同未来,我要为这天下换来一个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仿佛宣誓般的,柳兰舸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在这位贵公子、大老爷面前长啸而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没有一分矫揉造作,不过是说出了一个底层百姓敢怒不敢言的心愿。

  王宴之静静的看着他,大手端着酒盏,漫不经心的道:“然后呢?朗朗乾坤海晏河清,然后呢,你该如何呢?柳兰舸,你知不知道就凭你今日所言,我完全可以给你安个逆反之罪,将你的豪情抱负扼杀在襁褓中。”他仰头喝下杯中物,带着丝嘲讽,“可我不会这样做。柳兰舸,你记住,这个世上不缺有志之士,可只有活着才能实现所有。你可以笑我无能,却不要忘记,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般……无能。你走吧,走吧。”

  就像看着年少时的自己,王宴之不愿柳兰舸再走一遍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歧途,正道,哪里是黑哪里是白?这个朝廷,就像一株百年大树,从根部开始坏起,虽然仍是枝繁叶茂,但是已经无药可医了。

  参天大树从根部开始腐朽,没有人能力挽狂澜,王家谢家都一样,要么与它一起倒下来,要么拦腰斩断,把自己的根脉同枯枝一并斩断。

  听到这里司姑娘大概猜出了结局,她咂了一口茶,皱了皱眉,说了声“茶凉了”,又道:“柳兰舸后来果真成功了,对吗?”

  “是啊,”王宴之把凉茶一口喝掉,说,“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他。六年之后他成为了寒门学子的榜样。”

  一别六年,王宴之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柳兰舸。只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只得跪在山路上求情的罪人之子,也不是怀着满腔热血却只有义愤填膺的指责别人的毛头小子。六年的时光足够他成长为他心中的模样:睿智、果断,带着棱角却不锋芒毕露,为百姓谋福祉,替苍生换太平,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那是在樱桃宴上,柳兰舸作为江东王幕僚进京,仅是飨宴上的一篇大赋就博得圣上欢喜,当即封了个学士留在宫中。

  所有人都前去恭贺他,他只是浅笑,随和的饮下新酒,与他人谈天说地,仿佛这才是他该有的姿态。

  是该恭喜他夙愿得偿呢,还是讽刺他不也一样踏进了泥淖?王宴之转动着酒樽,波光流转间是那个少年稚嫩的面孔,他说“我爹是冤枉的”,他说“你是好人,我信你”。

  我真的是好人吗?王宴之紧了紧拳头,暗想:国政如此,我被赞芝兰玉树天下无双,却不能救国救民,反而要帮着我的家族帮着腐朽王朝一起毒害百姓。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的家族连接着社会的弊病,甚至连我自己也是它的产物,我该如何呢?像那个人一样指天大骂,然后将所有的贪官庸吏统统拉下马?或者直接改立新帝,造一个明君贤相?不,我不能。这根本,不可能做到。也许,什么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也只是那个人的幻想呢。

  有同僚开玩笑:“宴之,怎的闷闷不乐的?莫不是因为兰舸抢了你的风头?”

  王宴之笑道:“胡兄说笑了,我只是隐隐觉得……在哪儿见过柳兄。”他也不明说当年事情,只用朦胧代过,便又三缄其口。

  胡大人一脸坏笑凑近了他,附在他耳边低语,语气中是猥琐和不屑:“别看他现在风光一时,说到底还不就是泥腿子下等人,就算得了帝恩也不过是个打扮得好看些的猴子,只能供我们取乐。宴之若是瞧得上,改日领了回去,保管比楼里的小倌强不了多少。”说罢就哈哈的笑,满嘴酒气喷了王宴之一脸。

  王宴之眉头紧锁,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对面的柳兰舸。柳兰舸一身玄色常服,衬得面若敷粉青丝如瀑,整个人修长高挑,一等一的好容貌,难怪胡大人会把他说成兔儿爷。

  注意到有人看自己,柳兰舸也看他,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似是亲近实则疏远的官场礼仪,隔空向王宴之举杯,那样子似乎在说:“王大人你看,我活着走到了今天。”

  王宴之也端起酒盏,一口饮下,动了动唇:“柳兰舸,我们……好久不见。”

  隔着丈把远的距离,隔着人影幢幢,隔着政见相左,这两个人遥空举杯,把前尘往事和着月光一道酿成美酒,入了愁肠。

  然而就是在那场樱桃宴上出了问题。

  酒气氤氲,满殿都是杯中物的芬芳,自然,被其引起的暧昧亦是有的。

  可是,谁都没想到会有人那般按捺不住就要对柳兰舸下手。毕竟,那是皇上亲封的学士啊。

  然而,世家当道,玄学盛行,连带着见不得人的龙阳之好也暗自流行,自然,遭殃的是那些长相清秀的清流少年。对此,皇帝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这并不损害他的江山。

  然,谁都没想到,有人胆大包天到在宫里做出这种事。

  那时,柳兰舸已有些醉了,借口更衣去外面吹吹冷风醒酒,哪知却遇上了礼部侍郎的纨绔公子。那人嘴得一塌糊涂,连走路都歪歪倒倒的,身边却连一个小厮也没有。他打着大大的酒嗝走过柳兰舸的身边,然后又踉跄着走了回来,大手掰过柳兰舸的下颌,一副色咪咪的模样,几乎是要流下口水来:“好俊俏的兔子,和小爷回去,小爷包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大概这位公子的确是醉得紧了,才会连飨宴上新封的学士都认不出来了,又或许,在他心里,寒门出生的小官天生就矮人一头。

  柳兰舸厌恶的皱了皱眉,拢了拢衣襟径自离开,却被那公子拽住。

  满嘴的酒气就这样朝着柳兰舸而来。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柳兰舸当即一个巴掌就迎了上去,直打得手心火辣辣的疼。他冷冷的道:“放肆!天子脚下便得如此勾当,公子莫不是盲了眼罢?”

  那纨绔子弟被一巴掌打懵了,反应过来时已没有了刚刚的好耐性,直追着柳兰舸又喊又哄的。

  这事儿被巡逻的卫兵看见,当即把纨绔子弟带下去醒酒,然而柳兰舸之名却大震,不单是其才名,还有所谓的艳名。

  虽然事后皇帝罚了这纨绔子弟一通,却不过是以钱粮作数,丝毫没有撼动世家半分。也就是此刻,柳兰舸在心里发誓,终有一日会达成宏愿,那时,将不会再有蠹虫。

  可他不知,当他前脚离开酒席时,王宴之后脚也跟着离开了。王宴之站在暗处,目睹着那荒诞的一幕,然后握紧了拳头,引来了卫兵。

  然后,王宴之松开手,却见剑光一晃,在沉沉夜色中闪了他的眼。他眯了眯眼,心道:有刺客? 笔夭司命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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