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救人，可她却看到那几个女子也死在了乱刀之下。她的眼睛被血色覆盖，寒冷的夜空里，天边燃起了火光。火势冲天。
这些围杀她的人中间又分了一批人急忙跑去救火了。
看到人流在散去，她身上凝聚在一起的力量忽然一松，她整个人都倒了下去，好像安心了一样，她无力在战斗了。
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城里，宴语尘坐在她床边指挥着一个丫头做这做那，帮她擦汗又给她喂药。
看到她睁开眼睛，宴语尘急忙按住了她，“别动，千万别动，大夫说了，你须得这般躺上三五天，不然你的伤……可要严重了，往后可就难再舞刀弄枪了。”
“谢谢你，九小姐。”苏铮微微一笑，感激地道。
“不谢，反正我是去找玄净的，谁知道你们竟然遇上了龙吟门的人，不过那些人已经让官府搅散了，逃的逃了，死的死了，如今抓到手里的，也只有几个没什么用的小喽喽，都已经发配出去干活了。”宴语尘挥挥手，姿态轻松，笑容飞扬。
苏铮往房间里到处看了看，问道，“玄净呢？他还好吗？”
“那傻和尚啊，估计正在门外给你念经祈福呢。”宴语尘说起他来，眼中的骄傲便沉了下去，懒懒散散的走去把门打开。
玄净果真就在门口。
与玄净一起的还有清笳。
清笳身材颀长，内穿如玉青衫，外皮雪白袍子，一头乌黑长发简单地束起来，玉树临风，煞是精神好看。
与他比起来，玄净倒是更显狼狈了，素白僧袍染了一身的灰，脸上也黑一块灰一块的。
看到苏铮醒来，玄净双掌合十作揖一拜，放心地浅吐一口气。
宴语尘正要用手绢帮他擦脸上的灰，他又不动声色地避开。
宴语尘知晓他疲惫，便没与他闹，而是让到一边指着床上醒来的人道，“刚醒，但是大夫吩咐的话你们都听到了的，要看就进来看吧，看完赶紧走，让她多休息会儿。”
“小师妹请好好休息。”玄净轻描淡写地往她脸上看了一眼，又急忙收会目光，微低着头离开了。
清笳也朝她笑了笑，“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苏铮挤了一下眉头，心中奇怪清笳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和玄净一起守在门外。
“我知道了。”苏铮道，心知即便自己现在有话要问，对方也未必会答，便也就什么都不在问，万事等可以下床行动了在说。
清笳见她应话了，正要离开，但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手捋了捋袖子，脸上再次绽开腼腆的笑容，“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训，我记下了，我……这就先走了。”
苏铮拧了一下眉头，怎么觉得这人如此奇怪呢。
“走吧走吧。”宴语尘把人轰走就立刻把门关上了。大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喝下，“说起来昨夜还真的多亏了这位公子的帮忙，官府的人才成功的搅了那贼窝。”
“昨夜的事情，你能仔细说给我听吗？”苏铮问。
“昨夜我在客栈里等玄净，见他许久都没回来，我便担心起来，就让游月去找人，可这次出门，我又只带了游月，我和她二人在城里找了两个时辰，都没找到玄净，我便以为他是丢下我跑了，就追出城去，听到有打斗的声音，也正看到玄净在一处农舍防火，便跑过去问了个所以然，然后我就立刻放出信号，官府的人看到信号就追了过来，不过没多久，清笳也带着人来了，当时还是清笳把你从贼人手中救出来的。”宴语尘道。
“是清笳？”苏铮惊讶道。她如何也没想到救自己的人竟然会是清笳，她与清笳只见了三次面，可他却救了自己三次。
“你是何时认得那个人的？我昨夜看那个人厉害得很，回来后我想了一整夜，都没想出来他是什么人，我又让游月找人去查，也没查出他的来历来。”宴语尘道。
苏铮道，“我也不知，他与我师父似乎有仇，至于他为何救我，我也不知了。”
“原来是这样。”宴语尘托腮道，“你不知道我看着他把你从贼人手里救出来的时候，我浑身都凉了，当时你们二人都浑身是血，他双目通红，仿佛魔鬼，抱着你一路走到城里，不让任何人靠近，我们跟在后面，一个字都不敢说。”
苏铮紧皱了一下眉头。
宴语尘偏了一下脑袋，也心事重重的样子，沉默了会儿，便道，“你且先歇着别动，我去看看玄净，他灰头垢面的，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守在门口，让他去洗把脸他都不肯去，就一直等着看你的伤，现在你醒了，我去陪陪他。”
“你说什么？”苏铮震惊地问道，身体一动，就要起来，却又被在她旁边照顾她的游月按回了床上。
“你也担心那个傻和尚？”宴语尘无奈地笑了笑，“放心吧，他命大，不会有事儿的。”
“不行。”苏铮挣扎着要起来，“他何止是傻，每一次要送死的时候，他都第一个跑在前面，别人怎么挡都挡不住，我就没见过他那么痴的人。”
“苏姑娘，即便是没见过，你现在也遇上了，现在你还是照顾好自己的伤要紧，不然那和尚岂不是白傻了。”游月劝道，将苏铮狠狠地按在床上不让她乱动。
“我……”苏铮转过了脸去，道，“九小姐，你去吧，记得告诉他下次别在这般不顾自己的死活了，一个人若是连之的死活都不顾，又要别人怎么放心他。”
“我知道了。”宴语尘道，她虽然任性跋扈，在玄净面前总是无理取闹，做起事来也没个分寸，但在旁人面前，她也知晓轻重。
宴语尘出门便垂下了眼去，暗自抹了一把泪水，昨夜，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玄净为了别人不顾性命，不顾自己死活。
她还未忘记那傻和尚痴痴地在门外守了一夜，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别人与他说话，他也不出声，只有大夫最后告诉他苏铮已经脱险以后，他才稍微点了点头，大夫想要给他诊脉，他却拒绝了。只是如同一座雕塑一般站在门口，他说他要看着她醒来。
宴语尘心疼他，让他去屋内坐着等，可他又不说话了，只是摇头，但他的眼睛，一直望着门内。
宴语尘气他不过，就摔门将他关在了门外，想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可她也想了他一整晚。
她推开玄净的房门，却见玄净正静心聚神，虔诚地念着往生咒。
宴语尘没打扰他，等他念完才问道，“饿了一整晚了吧，我让人准备了斋饭，先吃一点吧。”
玄净摇摇头，“过些时日再吃吧。”
“你是想赔昨夜的罪？”宴语尘扑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了他，泪水涌出眼眶，“我知晓你在想什么，玄净，他们有此下场也是自己寻的，你要为他们受苦，为他们超度，也是你的心意，可我为你哭，担心你，也是我的心意，你不能拒绝自己对别人的善心，所以……你也不要拒绝我对你的情谊，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九小姐。”玄净欲言又止，她的手就好像两条链子，紧紧地拴着他。
她也当真只抱着他哭了一小会儿，她擦干泪水，道，“好了，你为他们超度也超度完了，我为你哭，也哭完了，现在，随我去吃饭吧。你别忘了你还有重伤在身。”
玄净闭目凝思，久久不动。
宴语尘道，“我让他们把斋饭送进来。”
玄净也没拒绝，他忽然找不到方向了，闭上眼睛，他感觉世界是颠倒的，他犹如旋转在一个深深的漩涡之中。
当斋饭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一口都吃不下去，但对上宴语尘的目光，他又不得不吃一口，只有这样，宴语尘才不会继续哭闹。
一顿饭还未吃罢。
门外就又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声音响亮有序，房门被有规律的敲响。
宴语尘低下头去，看着玄净面前尚且只吃了两口的饭，她道，“我爹爹的人找来了，我得跟着他们回剪梅山庄。”
“九小姐一路保重。”玄净道。
“你可知道，昨夜我是为了你才放出信号被我爹爹的人察觉我在此处的？”宴语尘道。
“我知。”玄净道。
宴语尘笑道，“那你可知，我愿意救苏铮，也是因为你心里有她？”
“小僧心里，只有佛……”玄净应道。
“佛？玄净，你告诉我，佛在何处？”宴语尘问。
玄净愣了一下，他竟然答不出了，他满心里都是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在说‘和尚这偷鸡摸狗的功夫也是厉害’……
他找不到佛在何处了。
他看到了血，看到了刀。
还有被人踢落悬崖的苏铮。
被清笳从刀山火海中抱出来的苏铮。
他想起师父不久前对他说起的‘以杀止杀’。
“玄净，我还要你知道，这一次我愿意安安分分地跟着我爹爹的人回去，是因为我不想他们打扰了苏铮姑娘养伤。”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叶青菜送入他的口中，“我走了便没有人照顾苏铮姑娘，你若不吃饱了养足了力气，她可要落入来历不明的清笳之手了。”
玄净看着她，他与她一起长大，可他却觉得自己看不透她。
她那双活泼明亮的眼睛宛如天上的明星，是那么遥远，时常都看得见，可却摸不透到底是什么让她在发光。
“我走了，记得把饭都吃完了。”她放下筷子，她的一生，第一次如此乖巧，不吵不闹，打开房门对门外的护卫道，“回家吧。”
“九小姐请。”那护卫让到一边。
游月从另外一扇房门中走出来，扶着她的手道，“小姐，我们真的就这么回去了吗？”
“不回去还能做什么，有爹爹的人跟着，走在哪里都束手束脚的，我们下次再来。再说了，如今剑阁出事，玄净学不了剑法，过不了多久也就会回山庄，我可能不能在这个时候拿火去烧爹爹的眉毛，不然玄净回去了，我也见不着他。”宴语尘俏皮地一笑，抬手就轻轻地刮了一下游月的鼻梁，“走吧，记得留两个人下来，让人好好地去查一查苏铮和清笳到底是何来历？”
“知道。”游月也欢喜道，“这就交给我吧。”
宴语尘和游月走后，这客栈便清净了一般，玄净吃完斋饭，正想去看看苏铮，却见清笳带了两个机灵的丫头过来，吩咐了她们去照顾苏铮。
玄净便又关门继续打坐了。
坐在冰冷的地上，他心虚混乱，体内气息越来越乱，一阵寒风吹过，窗子迎风而响。他竟然被这声音吵岔了气，一口热血喷出来，洒落在他的僧袍上。
他眼神迷茫，手在微微发抖。
世界是那么的安静，他望着那扇摇晃的窗，他问：师父，佛在何处？
可没有人回答他。
他心里，却好似有了答案一般，寒风吹过，他伸手相迎，佛在风里，佛在手上。
看到苏铮坠落悬崖，他想也不想的跳下去，佛在苏铮那里，在生命里。
看到那刀光剑影，佛又在刀光剑影之中。
站在窗前，看到外面积雪如被。
清笳从屋檐下走出来，对窗内的他招招手，“玄净师父，下来一起喝杯酒如何？”
他想说‘出家人不喝酒’，可他却感到身体里有一股 欲 望，他想尝一尝酒的味道，口不由心，他轻身跃出窗外，清笳也将一壶酒凌空抛去。他张手接住。
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佛在手心里。
清笳对他举起手中酒壶。
他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此一杯，谢你在剪梅山庄的饶命之恩。” 清笳道， “我觉得这江湖比剪梅山庄更适合你。”
“那何处更适合施主呢？”玄净道。
“我？”清笳又一口酒饮下，笑道，“我觉得我心处最适合我。” 公主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