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狱中,苏铮盘膝而坐,这里没有一缕光线照进来,也没有一个人走来,甚至连看守的人都没有,到处都是铁壁,唯一一个透风的地方是那几个用尖锥子打出来的小孔,但是那小孔里也没有光线照进来,因为外面用黑布挡住了光。
人到底可以无情可恶到什么地步?
玄净能够脱了她的衣服亲吻她的身体撩起她的欲|望,然后一把捏碎她的心,对她说:我放不下佛。
清笳能够自作主张地向她威胁,不嫁给他,便要举兵开战。
师父教了她很多,却唯独没有告诉过她什么是爱情和婚姻,她听人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从书中看到是两情相悦结成连理。
铁牢外面忽然响起了声音,苏铮猛然惊醒,却见一个身穿黑衣脸带漆黑面具的人打开了牢门,“公主殿下跟我来。”
苏铮起身,那绑着她的铁链也跟着哐啷啷地作响,拖着链子走出铁牢,她看到月光宛如银辉,洒在雪白的石壁上,放眼望去,整座石山,都仿佛堆满了雪,她从未见过剑阁的夏天。
盛夏的夜里,山风依旧很凉,吹得人浑身瑟瑟发抖。
清笳站在悬崖边上,迎风而立。那狱卒带她到清笳旁边,便离开了。
清笳转过身来,解开她身上的铁链,“陪我,看看月吧。”
苏铮坐下来,身为阶下囚,她能够做的选择实在是太少。
清笳茫然地望着远山,问道,“铮儿,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苏铮安静地坐着,她没有回答,也许,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从与她心里多了一个人之后,她的世界就变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改变了她的一切。她的世界里不在是只有一个师父,多了父母和天下,还有一个……总是抛弃她而去,又总是悄悄地回到她身边的和尚。
“嫁给我,你可以成为王妃,无论将来我是否会攻打中原大地,你都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我不会欺负你,不会禁锢你……我的臣民和我,都会很喜欢你,尊重你。可你……却选择了他。”清笳很不能理解,“他连一袭嫁衣都没办法给你……”
苏铮看着他的侧脸。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器宇轩昂,冷静的仿佛永远也不会犯错的人,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他神秘难测却也温文如玉,今日……他沧桑了,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她竟然觉得他的青丝中多了白发。
“今日,我不该对你发火,更不该把你关起来。”清笳道。他是诚恳的在道歉。
“你我……本就是敌非友。”苏铮终于说了一句话,冰冷无情,她也分不清楚这是真心话,还是假意,无论这人多好……可他,对她的态度,到底是威胁多于疼爱。
她站起身来,望着前方的悬崖,往前踏出一步,已经有一半的脚掌悬在了半空里,“第一次来剑阁的时候,我特别特别害怕摔下去,我跟在师父的身后,扯着师父的衣角,慢吞吞得走着,师父走在前面,为我挡着龙吟门的暗箭,还一路对我说,别怕,一切有师父。可是……放那暗箭的人,是你们……从一开始,你我就是敌人,你们伤害了我最重要的人,也是你们给我二师叔下蛊,害了暗香阁,也差点害死了我师父。”
“但是,今日,我已经放了他们。”清笳道,“为此,我又一次违背了和龙吟门的约定。”
“也许,有人在你身上反复地刺上一剑又一剑,然后再告诉你,我后来又治好了你的伤,为此,我还花费了银两和药材。也许你会心宽的原谅他,可是我做不到。”苏铮道,“无论你救我多少次,灭我剑阁的是你们,攻破十里城,又进京陷害我母妃的人也是你们……”
“我明白了。”清笳道,哀伤的眼神彻底地暗了下去,合上双眼,他轻声道,“若是有人如此害我,我断然不会给他第二次害我的机会,公主殿下到底不是个心盲的女子,如此很好。”
“你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先走了。”苏铮道。
“走了?回那秘牢吗?”
“除此,你还会让我去别的地方?”苏铮讽刺地一笑。
清笳摇摇头,“我不知……该把公主殿下放在何处了。”
“报!小主公,新蝉楼起火了!”一个龙吟门弟子忽然跑来,慌张地道,“大长老请你赶紧过去……”
“新蝉楼?”苏铮惊道,“那里……那里曾经藏着剑阁的所有剑谱!”
“本王这就去!”清笳也立刻提起精神,“送公主殿下回秘牢。”
“不!我也要去!”苏铮道,她倔强的挣扎着。
清笳却是没让人放手。
两个精锐弟子押着苏铮又往秘牢走去,将她推入铁牢之中……锁了起来。
“清笳!清笳!”苏铮使劲的拍着牢门,她几乎已经忘了,这剑阁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剑阁了,如今占据着这里的人,是她的对手。
“小师妹……小师妹,是你吗?”隔壁的铁牢里忽然传来了细细地喊声。
苏铮听着声音,慢慢地移到与隔壁相接的铁壁旁,侧耳倾听,问道,“你是谁?”
“秦永乐,大师兄秦永乐啊。”隔壁的人道,“小师妹,你是怎么被关到这里来的。”
“大师兄?大师兄,你又是怎么被关到这里来的?”苏铮忙问,她没料到这隔壁还关着人。
“是谢逸修把我关进来的。”秦永乐道,“小师妹,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那天我师父说要秘密潜来剑阁,从新蝉楼内取一套剑谱走,可那天……我在外面把风,被人发现了,然后就被抓了,也不知道我师父怎么样了。”
秦永乐的师父乃是楼江遥,楼江遥在门中深得弟子的尊重和长辈的宠爱,只可惜……他中了对方的傀儡蛊,才导致被敌人利用。
从秦永乐的话中,苏铮很轻易的就判断出秦永乐并不知道楼江遥的所作所为,便也不忍伤他的心,便道,“放心吧,我师父和柳大将军都来了,会没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秦永乐背靠着铁壁坐下,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放了回去。
苏铮咬着牙,步步后退,几乎绝望地坐坐在脚下的铁板上,“师兄,剑阁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秘牢的,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还是说这是龙吟门的人来了,才修建的?”
“这处秘牢,已经有百来年未曾使用过了,听说是百年之前,暗香阁内出了一个叛徒,修炼魔功走火入魔,世人都拿他没有办法,忽然有一天,他自己清醒了过来,就修建了如此两间牢房,他拿一间关着自己,另外一间关着他心爱的女人。”秦永乐道。
“关着他心爱的女人,他为何要这么做?”苏铮想不明白了,为何有些人的性情总是如此奇怪。
秦永乐道,“他爱的女人并不爱她,他不愿意放她走,也不敢和她待在一处,因为他害怕自己杀了她,所以才隔了两间,也是这极端的感情,他才走火入魔的,后来那两人,就在这两间秘牢中死了……那个女人是绝食饿死的,他是忽然有一天他再也听不到女人的声音了,气疯了,体内血液倒流,血管爆炸而死……死后,他让人把他们二人的尸体都烧成了灰,混合到了一起,又洒入了风中。”
“什么?”苏铮震撼得瞪大了眼睛。她从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极端的感情,甚至是连听也没听过。
秦永乐道,“此事在剑阁之中,已经无人再提起了,那女人本是南疆秘教的人,他们二人,本也是无缘之人。”
“此事……我却并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苏铮道。
秦永乐道,“师妹涉足江湖不深,不知道也是正常,更何况此事在当时,是被禁止提起的,无论是南疆秘教,还是我暗香阁,都视此事为耻辱。”
听秦永乐说起百年前的老故事,苏铮心中不由一叹,望着这漆黑的四壁,她知晓自己是逃不出去了,当初功夫那么厉害的前辈亲自打造出来囚禁自己的牢笼,肯定就是不希望给自己留出路。
力量薄弱如她,又怎么可能撬开这铁牢。绝望地摸着这寒冷的玄铁,却是先摸到了一层厚厚的灰。
秦永乐在隔壁生怕苏铮会想不开,伤心难过,又劝道,“师妹不要着急,龙吟门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对我们下手,暂时肯定不会杀害我们,我们也许能够等到生机。”
“也许吧。”苏铮道,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心中也在担心新蝉楼的那一场火,她不知道那场火到底是烧了好,还是不烧好。
烧了,那些藏在新蝉楼旁边的密室里的剑谱也就要全都毁了,密室和新蝉楼相连,新蝉楼一毁,密室肯定不会幸存。可若是不烧,那些剑谱肯定会落入龙吟门的手里。当初龙吟门的人夺取剑阁,本就是为了剑谱……只是,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拿到剑谱没有。
当初剑阁弟子逃走的时候,是有放火焚烧剑阁,试图毁掉一切,但也有很多珍贵的东西,他们舍不得,希望可以藏起来,躲过这一劫……
“小师妹。”秦永乐许久没听到苏铮的声音,又敲了敲铁壁。
苏铮应道,“大师兄请放心,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剑阁的事情,刚才他们把我带了出去,我听他们的人说新蝉楼起火了,我害怕师父和阁主当初藏在密室中的东西受到牵连,有些担心。”
“师妹放心,凡是重要的东西,师父都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即便真的一把火将剑阁完全烧毁,也未必会损害到那些东西,等将来有朝一日,我们夺回剑阁,那些东西,依旧还在我们手中。”秦永乐道。
听他说的如此放心,苏铮也松了口气,道,“如此,真好。”
紧张地捏成拳头的双手,也因为这一句话放松下来,五指松展开,撑在地上,她感觉剩下的铁板是凹凸不平的。深深地凹痕竟然有拇指那么宽,因为百年来这里都无人打扫的缘故,所以里面也积满了灰尘。
苏铮仿佛中了某种邪一般,壮着胆子,轻轻地用手指勾勒着地上的凹痕,却见那些痕迹是有规律,有规则的,一笔一画,不像是随意划上去的,仿佛是精心雕刻,写下的。
但是……这痕迹圆滑,流畅自如,却也不是一般的工具雕刻出来的,更像是有人用很强的内力在上面写下的痕迹。
苏铮顺着那痕迹摸过去,感觉出来,那是一个又一个的汉字。
“师兄,你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苏铮问。
秦永乐一惊,以为是苏铮出了什么问题,“小师妹,你发现了什么?你那里有什么?”
“我这里……这地上好像有些东西,仿佛是汉字。”苏铮道,“你那边呢,有吗?”
秦永乐伸手往铁壁上摸去,摇摇头,“没有,全是被打出来的痕迹,一块又一块的,凹凸不平,当初关在我这边的,应该是我暗香阁的前辈,他当时已经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了。”
“那么……我这里……关着的就是南疆的那位姑娘了?”苏铮惊道。手指顺着方向,顺着那痕迹勾画而去,她已经隐约猜出那写的是写什么字,第一句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这是李易安的《武陵春》,苏铮喜爱她的词,自然都背的一些。当初那位女子会在这里写下这些词句,想必也是心中伤心至极,感叹物是人非吧,也不知她和暗香阁的那位前辈之间,到底是何种恩怨。
只可惜这秘牢之中没有光,她看不清楚这里是否还有其他的文字。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没有人来救她们,也没有人来给她们送饭,苏铮只觉饿得发慌,拍了拍铁门,外面也没有任何回应。
秦永乐道,“他们是四天过来送一次饭和水,也不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不会把我们饿死,但也不会让我们好受。”
“真是一帮畜生。”苏铮道,靠着这冰冷的铁壁,一阵心寒,她想象不出当初那个被关在此处的女子是何样的心情。百无聊赖之际,苏铮为打发心中恐惧和不安,又顺着铁壁摸去,却发现了另外一句词,写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苏铮慢慢地把这词句念出来,会心一笑,却越发欢喜,手指不禁又往别处摸去,又探到另外一句词,她不由一惊,这句词不是别的,正是那桃花剑的剑诀:“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
然后,她又换了一个地方探去,却见又是: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
而后……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她又从另外一个地方探到了另外一句桃花剑的剑诀: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这一剑势,乃是桃花剑中最厉害的一剑,也是唯一带着杀机的一剑。
这里……到处都是词句或者诗句。有些豁达,有些犹豫,有些凄凉哀楚,有些热闹欢喜。但是……
苏铮越想,心中越发慌乱,剑阁中的剑法口诀,多由诗词幻化而来,而这个女子……她在这里留下的?其中也多是那些口诀。
“小师妹,小师妹……”秦永乐在隔壁不停地拍着铁壁,大声喊着。
苏铮沉入这秘牢中的每个字里,不能自拔。她想要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她又有着什么样的经历?
她开始顺着一个方向,慢慢地去探索这里的每一个字,把它们连接起来,理解它们的意思。
这里的字句,没有一个是自己创作的,全是可以从普通书本上看到的东西,所以即便外人发现,一眼看过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是……若是对剑阁的剑法有所了解,那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里的这些句子。
苏铮很奇怪,为何关于此处,她从未听任何一个剑阁弟子说起过……他们对此,就好像完全不知一样。
当她的手指探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怔住了,轻轻地念出来:“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一句,是“我是清都山水郎”的结尾句,这句仿佛一个诅咒,当这个诅咒被她念出口的时候,她看到满室的银光,无数的飞虫从她的手指刚才划过的那些笔画凹痕中飞出来。
“这……这是?”苏铮惊讶道,她忽地跑到靠近秦永乐的墙壁旁站住,“大师兄,我……我好像,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苏铮咬着牙,手指深深地扣进那铁壁上的凹痕中。
“别紧张,小师妹,你慢慢说……”秦永乐道,他也使劲地拍着铁壁,因为他也很着急,他不知道苏铮到底遇到了什么,“小师妹,小师妹……”
他不停地喊着,苏铮被那些飞虫吓呆了,她说不出话来,一只飞虫忽然飞入她惊愕地长大的嘴巴里。
“啊!”她一声惊叫,腹中疼痛,浑身痉挛起来,在地上抽出打滚。
“痛,痛……”她喊道。
“小师妹……小师妹……”秦永乐使劲的拍着铁壁。回应他的,却只有苏铮痛苦的喊声。
“救我……救我……”身体仿佛要爆炸了一样,她的手脚和呼吸,都已经由不得自己,她看到那些飞虫,一只又一只地往她身体里钻…… 公主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