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儿子不再亲近了呢？

　　丈夫刚走的那会儿？不，那时候作为儿子的周思堂反倒像个大人一般，非但要兼顾自己的学业，还承担起大半家务，努力照顾她这个被丈夫宠爱太过的母亲。

　　后来……思堂高考失利了，一度一蹶不振，谁也不愿见，她怎么劝也都没用。自打那以后，思堂就没怎么跟她好好说过话，她想，应该是他考砸了，没脸面对她吧。

　　可事到如今再想起来，似乎打那以后，他甚至没有再叫过她一声“妈”，假期几乎不回来不说，平时联系也都是她打过去，匆匆说了几句他便要挂电话，有时甚至她话还没说完，他冷冷一句“挂了”，便真把电话给挂了。

　　那时，她依旧沉浸在背着所有人，在那个女人眼皮子底下和她的丈夫偷情，并没有多考虑那些。事实上，她的儿子打小就不需要烦心，长那么大，她也没怎么过问过他的事，有事也是他爸爸去处理。

　　什么时候竟然走得那么疏远的，而最为可怕的是，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觉这些问题呢？

　　周母颤抖着唇看着周思堂，这个眼神犀利狠绝的男子，真的是她那个乖巧懂事的乖儿子吗？

　　“儿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啊！”周母双手颤抖地伸向周思堂的脸庞，却在半道上被周思堂狠狠拍落。

　　“别碰我！”

　　周母呆呆地看了自己空空的手掌几秒，而后开始缓缓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周母的头摇得越来越厉害，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歇斯底里。

　　“我的儿子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根本就不是我儿子！”

　　“哈哈，不是你儿子，呵呵，我也希望我不是你儿子，可是能怎么办呢，偏偏我就是你儿子，偏偏我的身体里流着世界上最肮脏的血液！”周思堂眼底的哀伤几乎能化为实质流淌出来，他看着眼前他最为亲近，也最为憎恶的人，每一根神经都在煎熬中挣扎。

　　“妈妈啊。”周思堂突然轻轻唤道。

　　周母浑身一震，眼底的疯狂骤然敛去，被感动和激越所替代。

　　周思堂伸手抚着周母的脸庞，这几年的折磨，使得她原本鲜亮的皮肤变得衰老，再没了往日的光彩。

　　眼泪从眼角流过，周母连声应着：“哎，我的好儿子，你终于认得妈妈了，你终于变回来了。”

　　周思堂轻扯嘴角，却让人感觉不到他丝毫的笑意，他的声音越发轻柔了：“你还记得爸爸是怎么死的么？”

　　周母一愣，而后笑容有些牵强道：“你在说什么啊？你爸爸不是出车祸死的么，这个时候你怎么还问我这个？”

　　看着周母的反应，周思堂渐渐笑开了，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疯狂。周母被他的笑声吓到了。

　　“你不要笑了。”轻轻的一句没有任何作用，周思堂依旧在大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周母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大吼道：“我叫你不要笑了。”

　　周思堂被周母推得跌坐在地上，他就那么坐着，又笑了会儿，笑着笑着，却哭了。

　　“所有人都以为爸爸是为了给你过生日开车过快才会出车祸，我当时也是那么以为的。可事实呢？是本该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过的你的生日，你却想乘着爸爸还没下班，我还没放学，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偷情！”

　　周母张着嘴想辩驳几句，看着犹如困兽一般的周思堂却无法再出声。

　　“你没想到的是，爸爸竟然提前请假回来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回到家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对他的背叛。你骗所有人说他是回来后发现有东西没买又出去了，事实是他在家里呆不下去才开车出去。他直到死的时候，手里都捏着那一条他攒了半年工资给你买的项链！”

　　周思堂说到后来，周母的眼神都在彻底地飘忽。她闭了闭眼，思绪回到了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她光着身子顾不上穿衣服，死死抱着游走在疯狂边缘的丈夫，让她的情郎得以逃脱。

　　“求你了，你不要声张，一切都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吧，求你，原谅我吧。”

　　她第一次看到那个虽然不够高大，但从来笑得欢愉傻气的男人红着眼掉了眼泪。她听到他说“你知道的，我总是会原谅你的。”然后他冲上了阁楼，那个他们父子俩喜欢堆放杂物的地方，她听到了他低低的呜咽声。

　　她看时间不早了，儿子眼看着就要放学回来了，她赶忙敲响阁楼的门：“好了，你别这样了，儿子快回来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出去吃饭。”

　　然后，他从阁楼下来，看了她一眼，那眼里满是血丝，那眼里是满满的绝望，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哀伤神情，以至于那一眼过后，她便愣在原地，原本想跟他辩解以及劝解的话都在那一瞬间被遗忘，以至于他后来开车出门的时候她都忘了要去拦他。

　　等到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早已是血肉模糊，看不清本来面目。她呆站在原地，不知道作何感想，只知道那一刻她的脑子是空的，什么也装不下。

　　很多人来安慰她，让她节哀顺变，有人过来抱住她，跟她说“难过就哭出来。”她也确实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声嘶力竭，只是，她自己都说不清，她的难过有几分，而那仅有的几分难过中，真心又有几分。

　　后来，有人问她老周回来了怎么又会出去的，她一下便湿了眼眶：“都是为了给我买礼物，他才会……”

　　在她的泣不成声中，自那以后，再没有人会对着她多嘴问这个，而那个男人，就在“爱妻子的好男人，可惜了”的感叹惋惜声中，彻底成为了过往。

　　“你现在，是在为你爸向我报仇？”

　　“是。”

　　周母的心揪着疼起来，她以为那都已经是过往了，那一切于她而言，久远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可为什么，如今却又被人揭发出来，成了她痛苦的根源。

　　周母大口地呼吸着，却依旧觉得沉闷地几乎窒息，病房里，清晰地回荡着她的喘气声。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思堂冷哼一声，将落在一边的一本老旧记事本丢到了她的面前。

　　周母瞥了眼笔记本：“呵，这个大老粗，竟然还会写日记。他是怕自己枉死了，特意写了想你这个做儿子的能看到，替他鸣不平吗？呵，那他还真是心想事成了，可惜……”

　　“事到如今你还没有一点自己做错事的自觉，对爸爸，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周母语气里的嘲弄刺激到了周思堂，他恶狠狠地盯着周母，眼底满是憎恨。

　　“愧疚？哈，他都把我害得那么惨了，我要愧疚什么？！倒是你，就为了这么件事，把我一关那么多年，我可是你的妈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那你又怎么能这么对他？！”

　　“我怎么对他了？那是他活该！我和阿裴才是真爱，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倒霉！”

　　“哈哈，真爱？你还真是能给自己的不要脸找借口啊。婚内出轨，偷情被丈夫撞见，还害得他出车祸而死，你一句真爱，就什么伦理道德都可以不要了吗？你真是无可救药！”

　　“是我和阿裴相爱在前的！”周母梗着脖子再次为自己辩解。

　　周思堂摇了摇头，无力跟这个自私到极致的女人辩论。他指了指笔记，淡然道：“爸爸车祸的真相确实不至于让我做到这个地步，至于为什么我会那么恨你，为什么会对你那么狠，自己在这里面找答案吧。”

　　周思堂说完便摇晃着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周母本双眼复杂地看着那本笔记本，在周思堂要走时突然反应了过来。

　　“思堂，你别走，妈妈有件事要告诉你，其实……”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知道的东西远比你想象得多得多，等你看完那本日记你再来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事是值得我知道的吧。”

　　第二天一早，周思堂端着可口而丰盛的早餐出现在周母的病房里，虽然他的脸上伤口依旧清晰，却掩盖不了他此刻的意气风采，与跌坐在地失神了一整晚的周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将早餐放在一边桌上，然后蹲在周母面前，看了眼掉落在一边的笔记以及周母失魂落魄的神情，勾唇笑道：“看完了吧，感想如何？”

　　周母眼神呆滞地转向周思堂，突然神情急切地拉住周思堂的衣袖：“思堂，你听妈妈说，这日记都是从他的角度来写的，你不能只从他的角度看事，你也要理解妈妈的苦衷和不得已，我……”

　　“你有什么苦衷要去偷情？有什么不得已要事事给爸爸脸色！”周思堂狠狠甩开周母的手，“从你的角度看事情？全然自私的角度吗？”

　　周母捂住脸大哭：“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生你养你的妈妈啊！”

　　“我宁愿你没有生我养我，宁愿这个世上没有我这个人！”

　　“思堂……”

　　“别叫我，我嫌恶心！”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周母，周思堂没有丝毫心疼，唇边的笑意反倒越发森寒。

　　“我就奇怪，怎么关了你这么多年，你这样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怎么还没疯。现在想想，你这么自私的人，又怎么会舍得疯掉呢。”

　　周思堂似是有些苦恼地摸着下巴：“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你变成真正的精神病人呢……”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轻笑道：“你看这个秘密怎么样？”

　　周思堂凑到抽泣的周母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看着周母的脸色骤然如死灰一般，他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整了整衣袖，而后捡起日记本，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清风徐来，挽起白色窗帘，伴着一室宁静，翩然轻扬。 原来你从没有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