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束晚晚,是在一个雨天。
她穿一件背带裤,搭了件白色的T恤,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是她的一贯穿扮。她的衣橱里,全是背带裤,也全是白色的T恤。
束晚晚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女人。
但没有人会这么想,所有人都说束晚晚是个坏女孩,坏学生。但却没有人将她逐出校门,除了她有个有钱的老爹之外,更主要来自于她自己本身。
她整天打架、俨然一副校霸的模样,连高年级的男女生都不敢惹她,但她成绩好,闭着眼睛上课,成绩也能进前十,参加奥数比赛,市里拿第一。
她就是个传奇。
直到那个雨天,我才恍然惊觉,离我很遥远很遥远八竿子打不着的传奇女孩,其实只是个普通的花季少女。
那天是强台风登陆的第一天,我被父亲逼着去补习,回家的路上,看见她走在雨里。
雨下得非常大,将她的白T和背带裤都打湿了,身上淌着水。她没拿伞,走在雨里。
车子开过去,在她身边溅起一串水花。
我承认我带了丝恶意,父亲逼我补习,补习老师对我百般挑剔,我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想着找个人吵一架也不错。
但传说中性格火爆的束晚君,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兀自朝前走着。那一串水花于她而言,并无特别之处。
我心有不甘,车子倒回去,再次溅起一串水花。
她仍无反应。
透过后视镜看去,她神情落寞,脸上淌着水珠。
天知道,那一刻,我竟觉出她在哭。是的,那般大的雨,我的第一反应竟是她在哭,而非雨水滑落她的脸颊。
她哭得无声无息,连肩都没有抽动一下。
车子缓缓跟了一路,她在雨里走了一路,最后倒在我车前。
她其实很瘦,公主抱一点都不费力。
我抱她上车,她毫无意识。
她身上滚烫,发着高烧。
待她醒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她低声跟我道谢,看见我的校服,说:“哦,我们隔壁班。”
没事人一样。
她拔了针管朝外走,我到底放心不过,追上去问她的家人。
很多年以后,我都记得她当时的反应。
她怔怔的看着我,神情恍惚:“家人?”
她反问我。
“爸爸、妈妈。”我说。
她是束家的二女儿,束家在凌城和恒远地位相当,甚至还有业务往来。
“哦。”她简单应了一声,继续朝外走:“他们很忙。”
我要送她回去,她摇头拒绝。
雨已经停了,台风天,路上没有行人。
她出了医院往右拐,走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到达一间孤儿院,在门房的廊下蜷成一团。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渴望,渴望照顾她,保护她。
当然,她不会给我机会。
她对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包括跟着她的那些人。
我能跟在她的身旁,得益于一次作弊事件。
高一期末考,全年段打乱考试,这次成绩将为文理分班提供分数排名。我和她分在一个考场。
她身后的女生在传递纸条时被抓包,供认纸条是传给束晚君的。
我认得这个女生,她欺负初中部的女生被晚君发现,狠狠的削过她。这次怕是有意为之。
晚君没有否认,连辩解都没说一句。
监考老师是新来的教导主任,平生最厌恶的便是抄袭作弊,对于束晚君的“恶名”也早有耳闻,当时不分青红皂白就中断了晚君的考试,并将她过往的成绩都归咎于作弊所得。
我听不过去,为她辩解。
凌城高中有恒远的赞助,教导主任认得我,听信了我的话,让晚君继续考试。
这次事件,虽没有立即拉近我们的距离,但至少在校园里见了面,会点头打个招呼。
我刻意接近跟着她的人,和肖云祥成为好朋友。肖云祥问我是不是想追他们老大,我笑而不答。
肖云祥高二分班后转学,而我很荣幸的和束晚君分到了一个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束晚君最得力的“助手”。
打架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我第一次感谢老头子逼我去学跆拳道,让我每次都冲在她的前面,只为了让她毫发无伤。
束晚君表面上凶狠冷漠,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热心肠讲义气。她不太擅长表达,以至于长年累月的被人误解。
她不受家人重视,从来不提及家人。自从认识她开始,她就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她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强,自己照顾自己完全没问题。
老头子为了让我安心备考,特意在学校外置了一处房子,请了钟点工来照顾。
束晚君得罪的人多,她的租房外时常有人骚扰,房东不再租房给她。数寻不着房子,被逼无奈,她住到了我的租房里,我成了房东。
我不收她的房租,只让她周末给我做顿好的。
说起来,高二那年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心情不爽了,约几个人出去打一架。当然,老头子也会收到消息,但一听说我考试进了年段前一百名,打架这点儿小事,就被自动忽略了。
我最期待的莫过于周末,周末一早,我和束晚君会骑自行车去数公里外的海鲜市场新鲜的海货。
束晚君挑东西很有一套,总能挑到最新鲜的食材。
她买的不多,够我们吃一两餐即可。
迎着朝霞站在海边挑鱼的她美,束着丸子头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也美,当时我曾悄悄许愿,希望日后的每一年每一天,都能过这样的日子。
可惜的是,也许是我的诚心不够,楚元策出现了。
救他的那个晚上,我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我和束晚君只是因着天气热,没什么胃口,便想着去大排档随便点两个菜,喝点儿啤酒,没想到遇到楚元策被追杀。
束晚君好管闲事,把人带回了我们的住处。
楚元策比我们大几岁,他长得好看,浓眉凤眼,我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威胁。好在束晚君情窦未开,楚元策在她眼里,和肖云祥并无二致。
我放下心来,觉得这不过是个插曲。楚元策呆不了两天就会离开,他对我和晚君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
然而我错了。
楚元策看晚君的眼神不太一样,某种程度上说,他和晚君的气场比较相合,尽管我半点儿不愿相信。
楚元策并没有立即就走,他在凌城呆了一个来月,随着他呆的时间越长,我心里越慌。
我跟他挑明,我警告他不许对晚君有别的想法,我急于跟晚君告白。
原来晚君并不是不知道,但她装得很好。
有一刹那,我是明白的,即便没有楚元策,我和她也不可能。
可即便这样吧,我仍然愿意陪在她身边,照顾她守护她,哪怕,以着好朋友的名义。
楚元策这个贱人,撩完人就跑了。
一跑一个多月,没有任何的音讯,我找了所有的关系,所有的人,最终查到他出境的信息。
撩完人就跑国外去了,真真好样儿的!
我并没感到庆幸,他走了,动了情的晚君日渐消瘦,而我毫无办法。
她的脾气日渐暴躁,她找人打架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受伤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楚元策离开后的第四十四天,晚君在打架时伤了颅骨。给她诊治的医生,是老头子的好友,端祥着晚君的面容,拿我寻开心:“小女朋友?”
我说不是,她有喜欢的人,不过人跑了,她这段时间很消沉。
医生调侃,问要不要帮我一把。
我问他怎么帮,他笑而不答。
晚君失忆了,对外是选择性失忆。我看她之后的日子,和楚元策出现之前一模一样,我心安了。
我请那医生吃饭,医生说不必了,让我尽快把晚君拿下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是的,那医生还真有两手,他催眠了晚君,让她忘了楚元策来过的所有痕迹。
如我所料,我还是没能拿下束晚君,忘了楚元策的束晚君,在同年年底,爱上了一个叫宋修的男人。
当时她只有十七岁,宋修,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回到凌城,准备接手晋深集团。
宋修的个性和楚元策全然不同,我不知道晚君为什么会爱上他,但看着她爱得义无反顾,连上课都能露出微笑来,我退让了,退到了她的身旁,甘愿做她的死党。
那些年,我看着她和宋修之间纠纠缠缠,最后遍体鳞伤,我简直想杀了宋修,可宋修是她爱的人,最终,我什么都不能做。
有时候我想,我对束晚君的爱,其实很卑微很懦弱,因为怕失去她这个朋友,怕失去站在她身旁的资格,所以我从未勇敢过。
她属于谁都不会属于我。
她和宋修走到末路,楚元策再次回到她的世界,他们像是两个陌生人,重新纠葛,我能做的,只是谨守着她们之前就相识的秘密,只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挣扎。
一直到后来的后来,她从束晚晚成了秦慢慢,我终于鼓足勇气放手一搏,可最后的结局,仍然未能如愿。
一个人,会有多少个十年呢?
这句话,是晚晚问我的,她坐在我的对面,手里捧了一杯奶茶,这种在她学生时代都不爱的饮品,最近却迷得厉害。小布丁坐在她的身旁,她看着我,笑得柔和,再也找不到学生时代的半点儿痕迹。
她说:“陆子胜,我希望你能幸福。一个人,会有多少个十年呢?最好的岁月,我能和你一起走过,已然十分开心。但,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我满心惶然,却笑得淡定:“这是连朋友都做不成的节奏?”
她笑着摇头:“不,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更甚至未来。”
还是朋友。这没什么不好。毕竟,爱她的这件事,一直以来,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束婚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