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明处暗处 忧
“众人皆知我宋文翔姓宋!”
“你……”老皇帝一梗,而后他平复了下心续,重重叹了口气,自顾寻了个坐位坐下。
“唉……你们兄妹俩,一定很恨我吧?”
如同一上垂暮的老者,他神色中有凄凉、有悲惨、更有浓浓的失意,可宋文翔并不曾因此而对他展露笑脸。
在宋文翔心里,当那个他一直敬为君王、父亲的人,挥刀对准他心爱女子之时,从前的情义便已毁在对方手中。
“您还不明白吗?过去……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未来,您能否多一分尊重?当年是你选择了放弃,那么今日,我们兄妹二人的婚姻之事,您便做不得主。”
“我……没有放弃,只是换一个方式开始,我是为了保护你们啊!”
老皇帝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可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挽回一些尊严。
“是啊,你有你的苦,我和妹妹也有我们的快乐,能不能……不要这么狠心的,将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快乐拿走?”
宋文翔这话说得扎心,老皇帝听得一顿,眼圈儿再次红了。
“翔儿,你不知为父用心良苦,这个位置,并不只有表面的光鲜而已,你若心有牵绊就有了弱点,有了弱点,就给了别人攻击你的理由啊!你以为我想做这个坏人吗?我也是没有办法!”
“没办法么?”
老皇帝重重点头。
“父亲,这么多年来,您没有弱点,那您赢了吗?您快乐吗?”
宋文翔说罢,抬起头来望头天上那惨淡的月光,嘴角一抹苦笑,他就算得了天下,也不可能如他从父亲一般,断情绝爱,一个人孤独的过一生。
老皇帝听得身子僵住,心头一时感慨万千,是啊,他赢了吗?他快乐了吗?
为了天下苍生,他舍弃了心爱的女人,舍弃了子女,舍弃了所有的喜好,可这天下给了他什么?那一抹浮云般的富贵、权势……
可他失去了那么多啊!
“唉,为父答应你,往后再不逼你了,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只是不要忘了,心中存有小家,亦是有要大家,这国,便是你的大家,顾含章那姑娘看起来还不错,听说明日你们要做什么鱼汤待客,那便多做一份。”
说完,皇帝眼神略有些闪烁,像是不大好意思,又似极为害怕被人拒绝。
“哦,可以,但是我家六六胆子小,你莫吓着她。”
宋文翔眼底一抹笑意,他赌赢了!!!
“你当我傻么?顾六会胆小?莫要以为顾家那点子事情为父不知晓!”
老皇帝险些跳脚,被儿子这么说,他老脸可往哪里放?那是第一毒妇啊,哪有这么不经吓的毒妇?
“恩,我家六六爱看医术,你叫那帮子庸医在太医院里找些个孤本来给她解解闷吧。”
经此一事,宋文翔对这老皇帝越发随意起来,老皇帝不怒反喜,连连道好。
“这有什么难的,行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睡。”
“哦。”宋文翔淡淡哦了声,便头也不回的回屋里,抱着他的美娇娘入睡。
只剩下风中凌乱的老皇帝一脸的心碎。
还没有跪安就跑了,是不是也太随意了点?
眼下他这个皇帝父亲,是越发没有什么地位了。
“回宫。”老皇帝一声令下,自是有人带着他飞身而起,往那宫城的方向而去。
回到宫里的老皇帝几乎一夜未能成眠,心心念念的,都是要如何去讨好他那流落民间的女儿。
当他发现自己特意疏离的女儿,越长越和那宋贵妃相似之时,他便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奉到她面前。
那是他和她的女儿啊,像极了心爱之人的女儿……本该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
“刘得贵,你说现下的小姑娘家,都喜欢些什么东西?”
刘得贵便是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老太监退下之后,便是由他在皇帝身边侍奉,如今也有十来年了。
“吃吃喝喝穿穿,玩玩乐乐。”刘得贵总结了这几个字,巴巴的献了上去。
老皇帝白了他一眼,显然对这答案并不满意。
老皇帝思来想去,总觉得那些个物件太过世俗,配不上他嫡仙儿似的闺女,最好的礼物是什么?他冥思苦想,最后眼神暗淡下来。
他知道,于他们而言,世间最好的礼物,那是父亲的关怀与庇护,过去,他没有给过。
现在想给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还想不想要。
最后,他挥退了所有随侍,亲自走进了那间几十年来从不敢踏足的宫殿。
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如今几十年过去,显得有些落败陈旧而已,他缓缓抚过些年里她曾用过的物件。
那些他曾经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东西,在一刻忽而变得清晰起来。
“皇上,臣妾这一生最幸运便是在青春正好的时节里,遇见了您……”
“皇上最爱吃的糕点,快来偿偿。”
“皇上,保……保护我们的孩子……”
“……”
不知不觉中,泪水模糊一切,他走到榻边,紧紧抱着过去她曾用过的软枕,没过多久,天便亮了。
第二日,他侨装打扮,只带了一名贴身侍卫便自宫里出发。
推门而入之后,原本喧闹的厅里立时变得肃静起来,尚佳正夹着半块鱼头的手僵了僵,而后松了筷子放在面前,端端正正的坐好。
宋文翔却是旁若无人的给顾含章挑着鱼刺,头也不曾抬过一下。
老皇帝有些尴尬,想来是他昨日的吩咐,宋文翔并未放在心上。
“闻起来很香啊。”老皇帝扯了满脸的笑,走进两步。
无人喊他主席,气氛一时怪异起来。
“红妆,添一副饭筷来。”顾含章叫红妆拿碗筷,放在皇帝那头,而后朝他道:“您请坐。”
她心里明白这不请自来的老头是谁,可对方的身份,不容她来猜度,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称呼,于是便选了最不礼貌的一种,干脆就不称呼了。
老皇帝笑眯眯顺着台阶而下,坐下之后,他却不动筷子,只微微含着笑,朝着明显有些紧张的尚佳看去。
“佳佳……”老皇帝一脸的愧疚,隐隐又带了两分惊喜与忐忑,颇有点坐立难安。
尚佳眼圈儿发红,眼泪就那么毫无防备的落了下来。
“对不起,爹爹来晚了……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老皇帝也工了眼,本来,这屋子里的,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以为他给他们的,是最好的保护,可到头来,也让他们有了最遥远的距离。
尚佳可怜巴巴的不说话,泪水却一个劲的掉,宋文翔脸色有些不好,仍是细心的挑着盘子里的鱼刺,而后将那些挑过刺的鱼肉推到顾含章面前,道:“慢儿点吃。”
尚佳本人转头看向宋文翔,她既想要父亲,又不想哥哥不高兴。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只能是谁。
宋文翔淡淡看了眼自己的妹子,只道:“后头花快开了,怪好看,佳佳你带着咱爹去看看去。”
皇帝闻言一喜,立时站起身来,眼中全是期盼。
尚佳站起来,不大自然的喊了声:“爹。”
宋文翔一句咱爹,那便是认可,可同时也是在告诉她,此刻,那人并非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他俩的亲爹,而已!
见那父女两人走得远了,顾含章便抬眸问:“还会来暗杀?”
“大抵不会。”
“那今儿带我见表哥。”
“……”
“一会辰哥儿要来,你哪有空?”
“……”
顾含章给辰哥儿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吃罢饭,一门心思的等着小胖子上门来,而那尚佳,则是见完了老皇帝,现吃了两碗饭之后,才匆匆回了尚国公府。
“嫂嫂,我先回去两天,好吃的都给我留着点。”
“你决定好了?”
“决定不决定,都改变不了现实,好容易老家伙想开了,要给咱们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要白不要,有了身份,明面上还能跟那帮混蛋干一干,哥哥,我们躲了一辈子了,早就想狠出口恶气了。”
尚佳虽身在深闺,可她与宋文翔一样,自小便是经历着凶险,老皇帝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只是有心人只要一查,便能知晓原委,所以,隐去身份能防君子,却防不了小人。
好在尚国公护得紧,虽有凶险,却也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
可是宋文翔的处境,她心里清清楚楚。
老皇帝此举,也是因为宋文翔羽翼已然丰满,有了跟对方抗衡的实力。
“唉……”顾含章淡淡叹息了一口气,她明白,一旦他们踏出了那一步,于她,于他们,都意味着什么。
“叹什么气?”
“你……真的想要那个位置吗?”
宋文翔摇了摇头,大大方方将她揽到腿上坐好道:“我只想要你。”
“……”
顾含章心里发暖,又莫名的,心口又隐隐有些发堵。
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脑袋也要坐上去,可她心里明白,若是宋文翔有心谋那位置,她或许会助他一助。
但是她顾含章这一生,绝不可能嫁给一个帝王,与后宫佳丽三千共享一个夫君,顾含章做不到。
她怕自己一时生起气来,会忍不住屠他整个后宫。
从前,她对男人没有过期待。
而现在,私心里,她总希望面前这个伟岸男子是她一个人。
她做不到与旁的女子分享,男子也不行。
所以,他坐上那个位置之时,便是她离去之时。
如果注定要心伤,还不如及早离去。
宋文翔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站着她丝绸一般的黑发,时不时放在鼻间嗅一嗅,淡淡的桂花香气萦绕,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皇帝若是公布了尚佳的身份,大概也会公布你的,到时候你贵为皇子,就算自己无心那个位置,怕是也必须博上一博罢?”
历来皇子之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无心皇位,最后又能活下来的,要么便是碌碌无为之辈,要么年幼不知事,要么站队要站得好。
可宋文翔哪一样都不占。
身为手掌重兵的镇北将军,所有的功劳战绩全是自己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打出来,这样的人,不但有权,还有名声,显然与碌碌无为四个字不沾边。
而站队……又是个复杂的问题,宋文翔从来都是号称只效忠于皇帝,而旁的有实力的皇子们,对他的隐秘身份,必然也有怀疑,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派人去暗杀于他。
所以,就算他选择了站队,别人也不会真的相信他,一旦有了机会,也还是会别人列入敌对的阵营里。
他不争,就等于将脑袋送到人家的刀下。
所以,老皇帝看似给了他莫大的面子,允了他婚事,又给了他身份。
可是里头的凶险……
但是对于他的实力,顾含章心里明白,只要他想,那个位置,也并不遥远。
“唉……”
顾含章叹了口气,莫名的有了些忧伤。
美好的东西,大概都是有期待的吧?
老天爷这是在提醒她,可以开始倒计时了吗?
既然如此,那她更加应该珍惜相聚的第一刻。
“叹气做什么?莫不是为夫昨儿个夜里没能满足于你?这才患得患失?”
望向她的眼眸里印出她自己小小的身影来,顾含章看得入神,他的眼里,只有她,多好。
“怎么了?”他正了正神气,问。
要是换了平时,他这般问,顾含章早就一张脸涨得通红,可今儿却是定定的看着他入了神,虽然她嘴角含笑,可宋文翔就是在那眼中瞧中一分失落来。
“你说辰哥儿怎么还没来呢?”
顾含章随便找了个理由,也不想让自己再继续深想这个问题。
“恩,咱们再等等。”
“也不知道那小子还认不认得我……”
“那么小孩子哪有什么记忆,离上一回见着你,都过了这么久了,我赌他不记得你!”
听他这么说,顾含章抿着唇白了一他一眼,辰哥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孩子怎么会不记得她?
“小姐,方才宋府来人,说是小公子昨夜里闹得晚了,今白天睡得多,就不过来了,明日再来。”红妆站在外头,恭敬道。
“知道了。”顾含章轻轻应了一声,心想辰哥儿昨晚上闹,身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才是,如若不然,宋文浩早就抱他过来寻她了。
“别闷闷不乐了,走,带你出去转一圈。”宋文翔拉着她的手直接就出了屋子。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掌心里是她柔弱无骨的小手。
“顾含章,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他举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放在胸口,坚定说道。
顾含章没有应他,只含糊应付了两下。
两人骑着一匹马,快速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市,朝着郊区而去,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的向后散去,顾含章窝在他怀里,身子微微向后一倚,整个人都被他搂在怀里。
来自身后的温暖紧紧将她环绕,顾含章微微弯了眼角,直到此时,她方知自己到底有多依恋。
“在想什么?”他凑过去,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道。
“我在想,往后这般娴静的日子,怕是少之又少了。”
“是啊,说刀光剑影,一点也不夸张,选择了这样的我,你害怕吗?”
“阿翔,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大康朝第一毒妇,你应该问,他们怕了吗?杀人的法子,我这里可是多得很!”
“哈哈哈哈……”
听她这么说来,宋文翔心里很是畅快,他的女人,就是要有这样的霸气。
“你笑什么?”
“六六,你知道为什么你在顾家出门那么多次,次次都那么顺利吗?”
“为什么?”
“因为顾家人,对你没有防备,他们太小瞧了你,一心想攀附权贵,若是他们早有防备,你一定落不到个毒妇的名头。”
“哦?那会落个什么名头?”
“恩……大概会是将军夫人的名头吧!”
“……”
“六六,你相信我吗?”
顾含章心头一跳,呼吸一紧。
“自是信的。”
“那个位置,我并不喜欢,坐上高位,腑视众生,那感觉纵然奇妙,可是比较起来,我更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六六,我宋文翔是一匹野马,早已习惯了辽阔的草原,所以,这一切我不会听从他的安排,你就不要多想了。”
顾含章一惊,他如何得知自己心理在想什么?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晓你心中所想?”
“……”
“六六,打消你心里的那些想法,这辈了你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
他的强势与霸道顾含章早有领教,只这会子,心里只暖暖烫烫的,很是感动。
他懂她。
他,竟是懂她的。
“好,我帮你。”
如果他想要那个位置,她可以倾其所有的去帮他。
如果他不想要,那她同样也会倾其所有去帮他。
“这是我的乖媳妇!”宋文翔心中大喜,有此承诺,他便能安下心来应付眼下的事情。
策马奔腾了近两个时辰,周围越发荒凉了起来。
“阿翔,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见你最想见的人。”
最想见的人?顾含章心里一喜,这一路的颠簸竟也不觉得疲劳,只朝着身后那抹温暖靠得更紧了些。
“你没伤着他罢?”
“顾含章你皮痒了吗?在自己夫君面前这么关心旁的男人!”
“那是我表哥,不算别的男人吧?在我心里,从小就将表可当作父亲一般的存在。”
“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明明叫着表哥,却在心里当成父亲……好吧,过去我管不了,反正往后你心里眼里想的看的只能是我一个!就算对方是你当作父亲的表哥,你也不能这般关怀。”
宋文翔说完,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六六,我意思是你表哥那头,往后会有咱们两人的关怀,管够了,你好生在意我就成,咱表哥我自然会好生孝敬!”
顾含章嘴角弯弯了,这傻子吃醋起来,还真是叫人扛不住,为免他再犯犟,只得闭了嘴不答。
王琰,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永远留存于她心间某个角落。
他给了她父亲和母亲不曾给过的关怀备至。
那样的关怀,至今想来仍然觉得温暖。
可宋文翔在她心里,亦同样重要,只是这样的重要,与王琰又有所不同。
宋文翔是要与她十指紧扣,共渡一生的男人,她曾幻想过将来生下长得像他的孩子,一路奔跑着喊她娘亲,或是骑在父亲的肩头,瞧那东升的旭日……
“还有多远?”
她急切的心情,宋文翔理解,可莫名的,又有了些酸味,她何曾这么急切的来瞧过自己?
便闷闷的不说话,只马儿奔跑的又快了些。
越是往山里走,路便越发的窄,到最后,根本已是没有了路。
山涧里长年不见太阳,滕蔓爬得四处都是,骑在马上根本就无法前行,于是宋文翔将她抱下,牵着马儿,拉着她的小手,七拐八拐的竟也寻着条小路,可走了不足一个时辰,便来到一处从高处悬落而下的瀑布,哗哗的水流响彻耳际,奔腾不息的流水溅起高高的水花,冰冰凉凉的撒在了他们身上。
不远处有那不知名的鸟儿无忧歌唱,伴随着节奏的水流之声,竟分外唯美。
青的山绿的水,还有那许多不知名的小花儿盛放,近看之下,竟是处处是景,而远眺那峰峦连绵不绝,云雾袅绕,犹如一副绝美的水墨画,彩倾鲜明,工法独到,美不胜收。
“好美!”
“喜欢吗?”
顾含章点了点头,捧了把泉水浅偿一口,清甜凉爽。
“生水,不可多饮!”
宋文翔眼眸里闪过异样的莹亮,顾含章却没管他,径自喝了个痛快。
“没事,小时候我在云安寺时,最喜欢的便是寺院后头那口山泉。”
“六六,你可知这处泉水,叫什么名字?”
顾含章微微一愣,随处可见的山泉而已,还有个了不得的名字?
“呃?”
“合欢泉。”
“……”
“你自己取的吧?”
“是啊。”
“……” 辣手摧夫:娘子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