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颗心先后被两个男人鲜血淋漓的剜去,分毫不剩,还有什么理由不成长?
一天不离婚,季冉冉三个字就得在庄晓培的户口本上一天,户主一栏上就还写着庄晓培三个大字,我们就不可能真正断了关系。
可我不要这样,要走就走得干净彻底,要断就不拖泥带水。
换锁关门,那些人,这座城,从此将成为回忆,永久封存。
之前季连骍提议,要不就将房子卖了,反正也不会再回来,被我一口否决。
我可不想人财两失,现在房价一天一个价,反正也不缺钱,就留着将来卖了好养老。反正都是子,没有孩子,房子也是一样的,人心易变,死物反倒让人心安。
上午九点的火车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混在人流中往检票口挪。
订票的时候季连骍用揶揄的口气问我要不要订凌晨的票,好走得悄无声息,不被察觉。被我狠狠的瞪了回去:“我又不是老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走?姐要光明正大的离开。”
于是气定神闲的订了隔天上午九点半的火车票,庄晓培就算想绊住我,也是分身乏术。
早知道庄晓培不会善罢甘休,这几天虽然没在我跟前露面,可那视线却是如影随形,直到两个小时前,匆匆接了个电话,面色沉重的走了。
丰达没白去,顾舒雯的动作比我预想的还快。丰达之行不到四个小时,网上就开始有丰达和锦西解除合作的新闻出来,一个,两个……越来越多。丰达虽不及锦西,然而架不住顾家在这片土地上经营多年,看似不显山露水,实则根系发达盘根错节,一旦顾舒雯决意撕破脸,锦西也得万分小心的应对。
没有上次送走沈微时的伤感,也没有失魂落魄的愁云惨淡,我在秋风中平静的踏上了火车。
通信信号越来越弱,在经过第十一个隧洞后再没恢复,于是屏幕上的新闻就还是半个小时前跳出的那条——昔日伙伴今日对头,丰达锦西两龙头集团一朝反目,势同水火,江城商场人心浮动。
我关掉手机,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凌晨三点过,火车在一个叫峨边的小站停靠时,我下了车。白炽灯发出清冷的光辉,空旷的站台只有我一个人,放眼望去,厚重的黑影是连绵不断的大山,望不到头。
“汉化了的彝族通常比较友好,你要小心的是那些土著。”
想起临行前季连骍说的话,我决定在候车室等到天亮了再去找沈微,我刚从人性的灰暗中逃离出来,对这个东西再不抱有希望。
十月的江城秋高气爽,这里却像已经入了冬,穿着两件衣服的我冻得瑟瑟发抖。好在带了多用抱枕,解开就是一床被子,可以御寒。
正要躺下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循声望去,撞上一道热切的视线。视线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浓眉大眼,很,粗犷。
原谅我用了粗犷这个词,实在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怎么说呢,不是不好看,相反,英姿勃发,隔着十几米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雄性气息。只是他完全颠覆了我对既往男人的印象,庄晓培季连骍之类,跟“娘”这个字沾不上边,但也是帅得精致,若把他们比作剑,这位就是刀。小麦色的肌肤,硬朗的面部轮廓,五官无一不透着豪爽。
这男人不是汉族人。
打量的当口男人同时也在看我,咧嘴一笑:“季冉冉?”
我谨慎的开口:“你是?”
“江縢,沈微的朋友,她这会儿走不开,让我来接你。”男人嘿嘿一笑,不自然的摸了摸头:“本来算着时间能赶上的,没想到路上车子出了点故障,耽搁了。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现在走吧。”
我没动:“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有没有什么证明?”
刚下车我就给沈微打过电话了,不过一直没打通。
“你们城里人就是麻烦,幸好她有先见之明,不然我还得多跑两趟。”男人嘟哝着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喏,沈微让我给你的,说你看到这个就信了。”
我一眼就看出是挂在沈微脖子上那片从不离身的玉叶子,别问为什么,因为太特么水润了。
沈微说她刚出生时她爸就给她戴上了,还找高僧开过光,小时候被她当安抚奶嘴啃来着。她给我说这些的时候,我煞有介事的问她,开过光的玉坠是不是味道更好一些?而且我一度怀疑那玉叶子那么水润通透,必定和她的口水脱不了关系,因此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直视各种玉饰,一看就觉得有股口水味。
对上暗号,我默许江縢拿上我的行礼,跟着他往外走。
昏黄的路灯下,放眼望去,连车的影子都没有。
“那儿!”
江縢伸手一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登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两匹棕色的高头大马,和后面那一辆简陋的马车。
我穿越了?
几乎同时,马像是回应江縢般一声嘶鸣,不是穿越?!
红灯转绿,灯光荧荧,映照着两马一车。面对着诡异的一幕,我只吐出了两个字:“卧槽!”
江縢误以为我是在嫌弃,解释道:“山路不好走,夜里开车不安全,委屈你暂时将就一下。”
我摇摇头,不委屈,很梦幻。
以至于上车很久,木板车咯吱咯吱的摇啊摇,都没把我从震撼里摇出来。满脑子都被一个问题充满——沈微来的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没有路灯,也没有月光,唯一的光源是马车上那盏摇晃的马灯。所以,真不是穿越了么?
一个急转弯,又是下坡,我紧紧的靠着木板也无济于事,完全不能控制平衡。速度越来越快,天旋地转中,只听见砰的一声。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还是栽了。
没想到以为的新生其实是奔赴死亡,早知如此,就不折腾了。
黑暗袭来,整个人彻底失去意识。
我是被吵醒的。
“我给你说过多少次,安全安全,不要赶夜路,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担心你,想回来帮忙么?”
“那我还要感谢你了,江大镇长,感谢你帮了我这么大个倒忙!”
“别生气,是我错了,下不为例,你就看在她只是昏迷的份上原谅我,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消失,立刻马上,在冉冉没醒来之前,我都不想看见你。”
他们这是在说我?努力的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刚才那声音好像沈微。
就是沈微,大脑瞬间清明,我撑着坐起来,一用力才发现全身钝钝的疼。
“冉冉?你终于醒了,躺好别动。”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是沈微惊喜又急切的声音。
我向她伸出手去,两只手紧握在一起,总算是会师了。
确实是沈微让江縢来接我的,不过她的原话却是让我们在县上住一晚,天亮后再回到镇子里。没想到江縢把她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大半夜的接到我就往回走。果然走到半路上,马车翻了,我滚到沟下面,身上有些擦伤,好在没伤到筋骨。
看着沈微无比愧疚的样子,我安慰她:“没事儿,又没伤到筋骨,几天就好了。”
沈微忙不迭点头:“所以你这次要多住几天,一定要养得看不出丝毫疤痕才回去,不然你家庄总非得拔了我的皮不可。”
笑容淡去,我移开视线看向外面:“你想多了,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沈微微愣,随即小心翼翼问道:“冉冉,我还没问你怎么会来找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能吵倒好了,连架都吵不起来,才是悲哀。
听我说完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沈微气得脸色发青:“太欺负人了,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说着蹭得站起来就往外走。
见势不对,我忙叫住她:“你干嘛呀,站住。”
沈微头也不回的说道:“不行,我要回江城杀了那对狗男女。”
“你这会儿要真杀了他们,才是便宜他们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沈微脚步一滞,听出我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我耸耸肩:“临走前我放了把火,江城这会儿应该人仰马翻了。”
不过沈微明显不信:“真的?”
“给你看个东西就知道了。”
这么久没看新闻,不知道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沈微见我找东西,也过来帮忙找:“找什么,我帮你。”
“不用。”几个兜兜摸遍了都没找到手机。
沈微看出我是在找手机:“估计是昨天翻车的时候掉了,一会儿我让江縢回去找。”
“不用,反正以后也用不上,再说就算找回来是坏的,不能用。”
还有一句话没说的是,掉了正好,那是庄晓培给我的订制手机,现在这样才算彻底没有瓜葛。
手机没了,我让沈微自己上网去看,沈微风一阵的飘走了。十几分钟后,重新出现在门口,一脸崇拜的看着我:“看不出来啊,你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全都挑到台面上来就行了。”
话题一转:“带我出去转转吧,让我也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你乐不思蜀。”
“yessir。”
沈微俏皮的行了个军礼,过来扶我。
走出门口,我打了个寒颤,冷的,明明阳光明媚,照到身上却没有半点温度。
“这里比城里温度低好几度,要是山里面,更低,这个季节都已经穿大衣了。”
沈微给我加了件外套,扶着我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
天很蓝,阳光明媚,放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这里说是镇子,不过是房子相对集中,从街头走到街尾,也要不了十分钟。
沈微看出我的失望,神秘一笑:“等你养好伤,姐姐我再带你去见识这个地方真正的魅力。”
说是这样说,可接下来几天,我连沈微人影都没看到。每天醒来时她已经走了,晚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要不是旁边的床动过,我怀疑她根本没回来过。
就这样过了一周,这天早上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弄醒,一睁开眼,就看见几天不见人影的沈微,正在给我收拾行李。
“这是去哪里?”
刚睡醒,脑子不怎么灵光。
沈微走过来一把掀开我的被子:“起来,姐姐带你去真正的好地方。”
面包车,摩托车,步行,三个小时后,当我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再也走不动时,沈微伸手一指:“到了。”
群山环抱中,有一条小河,旁边是一个安静的小村落。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孟涛老家是落后的山区,现在才知道不是,比起眼前这个地方那里根本不算。这里才是真正的山区,通信靠吼,照明用火,没有电视收音机,唯一的娱乐便是夜空下那一堆篝火,或唱歌,或跳舞。
也正是这样,这里才没有被污染。
流水淙淙,林子密不透风,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在树下静静开放。闭上眼深呼吸,清冽的空气直达心底,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脑子只有两个字——纯净!
“这里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走出去过,也没有人愿意来支教,原始而落后,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像这样的村子,这里总共有十二个,我的计划是每个村子用半年,教他们认些简单的字,还有一些常见病的处理方式,让上次那个小男孩儿因一场感冒就送命的事不再发生。”
我拍拍沈微的肩旁:“别忘了你身边这位小姐是学什么的,安心当你的老师,药物什么的,交给我。”
穷是真的穷,可快乐是真的快乐,以前我还埋怨沈微为什么一周才回一次镇上,等到我自己时,一个月回去一次都觉得没必要。我太喜欢这里,一进到林子里,就像鱼到水里,鸟飞天上。
在这里,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光阴飞逝,时光如梭。仿佛只是眨眼间,五年时间一晃而逝,距离沈微最初的计划,还剩两个村子。
“日用品,仪器,书……”
打开箱子,再一次清点物资。这次去的村子是十二个村子里最远的,单程都要一天,所以我和沈微决定这次直接在那里待够半年,省得来回折腾,路上浪费时间。
时间一长,要带的东西就很多,还不能漏,尤其是药品。
正点着,沈微进来了,开口就是:“这次你不用去了。”
我抬起头,诧异的朝她看去:“为什么?”
“S市那边有商家要加盟,我已经让人考察过了,资金雄厚,很适合我们扩大生产,你过去把合同签了。”
这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山货,比如灵芝野蘑菇,人们见惯不怪,可这些在外面却是稀罕货。于是来这里第二年,我们就开始往外倒腾山货,帮乡亲们脱贫,不用走出家门也能致富。
从淘宝到公司,越做越大,也越做越精,这两年已经不卖原材料了,而是将原材料提供给商家加工成半成品或者成品出售,利润更高。不过为了保证商家的利益,一个城市只找一个商家,所以在商家的选择上更为谨慎。
沈微咕噜噜灌下一杯水,动作粗犷豪迈,堪比江大镇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三年前,江縢终于如愿以偿,挟天子以令天子他娘,和沈微结婚了。
“顺便,把这皮小子给我带上。”
说曹操曹操就到,江縢胳膊下夹着一个哇哇乱叫的小男孩走进来,那张小脸和江縢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和胳膊下拼命挣扎的男孩儿截然不同,斯斯文文的,安静得有些过分。
小男孩一落地,就冲沈微跑过去:“妈妈,救命,我不要去。”
我狞笑着把拽过来:“可由不得你。”
沈微之前同我商量,这边好是好,可上学是大问题,她的意思是还有一年这边就结束了,她呢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准备走了,我不一样。既然我要回去,那就早做打算,一是公司需要管理,二来孩子在那边念书可以照应。
这次让我过去签合同,大约就是提前让他去适应适应环境。
背后的小男孩儿走过来:“皓皓陪你去,我在家好不好?”
航航懂事得让人心疼,他是怕我太累,照顾两个孩子照顾不过来。我笑着点点头,揉揉他脑袋:“好吧,下次再带你,你在家听妈妈的话啊。”
火车飞机连轴转,大约是水土不服,皓皓一到S市就开始发起烧来,两天之后烧是褪了,人还恹恹的。没办法,只得带着皓皓一起去酒店签合同,陈总下午的飞机飞美国,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
山里野惯了的孩子,并不娇气,饶是不舒服,也不要我抱,坚持自己走。电梯里空气不流通,一张小脸越发的红,看得我有些心疼,不时去看电子屏幕,期望早点到达7楼。
“啪!”
电梯里忽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你知道我的包多贵吗?给我扯坏了你赔!”
皓皓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年轻的女人用尖利的指甲戳皓皓的头。我忍住心中的怒火,蹲下问皓皓:“你扯她包了?”
皓皓撇着嘴:“我错了妈妈,那带子扫到我眼睛,很难受,我只是拿开,没有扯。”
我一看,那女人的包上果然有一串流苏,垮在手上,末端刚好到皓皓脸部的位置。
拍了拍皓皓的肩旁站起来:“对不起,虽然是你的包碰到他在先,可他确实碰了你的包。”
“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还要给你们道歉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个包多贵,弄坏了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做梦!”
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对皓皓指指点点,有人帮腔女人越发嚣张:“你穷你有理,你以为天下皆你妈吗!”
“天下是不是我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他妈,他弄坏了你的包,我赔。”
我冷笑着打开环保袋,拿出两扎人民币往她身上一扔:“prada流苏包,撑死不过一万五,这是两万,多的当姐姐赏你的辛苦费。”
周围一片抽气声,谁都没想到土包子身上的环保袋里有现金。
正好电梯开了,女人轻哼一声,拿着钱讪讪的往外走。
“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女人不耐烦的说:“那你还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你的包我赔了,可你欠我的还没清。”话音未落,一巴掌重重的甩过去,巴掌声清晰可闻。
真特么疼,我甩了甩手,“好了,现在两清了,你可以走了。”
“你……”女人松开捂脸的手就要冲上来,可下一秒她顿住了,一个转身哭得梨花带雨:“庄少,你看,这个女人她打人家。”
哟,这是金主来了。
不过我连看都不屑,蹲下来趁机教育皓皓:“这地方比不得咱们山里,以貌取人狗眼看人低的人很多,咱们不能欺负人,但也不能让人欺负,明白?”
“嗯!”
皓皓重重点头,我心疼的揉了揉他的小脸蛋,把他抱起来。
“这样走恐怕不行,小姐,是不是给个解释?”
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显然美人儿哭诉够了,该金主出头了。
我抱着皓皓转过身去:“好……啊……”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那是一张久违了的脸,庄晓培。
世事无常,狗血如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这样的情况下,遇到庄晓培。而我刚刚打的,似乎是他的女人。
庄晓培震惊不比我小,喉头滚动不已,声音微微颤抖:“冉、冉。”
我正想说和你没那么熟,还没张嘴,皓皓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妈妈,他是谁啊?”
庄晓培狠狠一震,手上的烟掉到了地上。 哪有动情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