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局长,到底是真枪还是假枪,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何必为难我们这些晚辈呢?”
眼角的皱纹极具洞察力,郑局长阅历层出的双眼微眯起,看着眼前这位留有胡茬的青年男人。
四目相对间,似都在比拼耐力...
站在一旁的唐启瑞忙舔着脸笑,“郑伯伯,我听说您还是个伟大的收藏家,机缘巧合,小侄前段时间从国外赎回了一只我国唐代时期的唐三彩双龙耳瓶,正想请郑伯伯去鉴赏。”
郑局长将手里的枪从薛重浔的脑袋上移开,并还给了工作人员,看向唐启瑞,“你爸没告诉你,我先前收藏的古玩全都捐给了国家博物馆?”
“......”唐启瑞被噎了一下。
薛重浔接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郑局长,凡城不像天朝,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唐启瑞无不佩服的看了薛重浔一眼,好家伙,“对啊,郑伯伯刚过来,对凡城还不了解,有机会,一定要带您领略我们凡城的魅力。”
“这里的确卧虎藏龙。”郑局长笑着说,“来人。”
“......”唐启瑞和薛重浔互看了一眼,不知道这位郑局长要做什么...
几位身穿海关警察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等待指示。
“我现在怀疑你们涉嫌走私。”郑局长一脸正色,“把他们铐起来,带回去调查。”
“!!!!!!”唐启瑞惊恐,“郑伯伯!您!您这是...!”
“有什么话,最好是去做个笔录。”
唐启瑞怎么能允许,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也不跟他装孙子了,脸色大变,“郑博成!你大概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凡城。”郑博成口气平和,“一座平凡的城市...”
目光看向薛重浔,唇角的皱纹拉开一条弧度,“的确适合养老。”
“......”
“你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唐启瑞怒不可遏的掏出手机打电话,“我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
郑博成却将他的手机也没收了,慈眉善目,“我和你爸,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唐启瑞的脸彻底白了,“郑博成,咱们走着瞧!!”
冰冷的手铐拷在了唐启瑞的双手腕儿上,当然,薛重浔也没能逃脱。
被带走的时候,唐启瑞还在拼命的施威恐吓,薛重浔却很坦然。
两人被关进了不同的讯问室。
唐启瑞在里面坐立不安,一个劲儿的拍桌子,大吼大叫...
“知不知道我是谁!”
“给我爸打电话!”
“识相的赶紧把我放了!”
而另一间就大不一样了。
郑博成看向另一个监控画面,不由得双臂抱前,摸起了下巴...
身边有人说,“郑局长,他就是市公安局局长薛兆明的儿子薛重浔,之前是市刑警队副队长...”
另一个人迫不及待的接过话来,回忆,“大概是在一年前吧,因为游戏城的那桩命案一直破不了,就借酒伤人,把气撒在了别人身上,有一个人直接被打成了脑震荡,因为这件事,警局将他开除了。”
“按理说,这种事情也不至于遭到开除,但毕竟是局长的儿子,所以,下手狠了些。”
“被开除了之后,他就意志消沉,从此萎靡不振。”
“也不知道怎么后来就跟唐启瑞混上了...”说到这里不自觉笑了出来,“很多人都说,他混黑社会比当警察有天赋。”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就在前段时间和唐启瑞还合伙把青雀门的杜延维给灭了,他俩一手遮天。”
郑博成耳边听着八卦,目光盯着监控屏幕,一言不发。
屏幕里,薛重浔静静地坐在一张空桌子前,低着头,似在沉思...
他在想什么呢?
薛重浔在想,到底是谁,能把黑白两道玩弄于鼓掌之中...
姜二哥。
这三个字,锋利如刀,不给任何提示就直接刺进了脑海。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为什么还会出现?
自从杜九鼎死后,这个男人,至今都没有再出现过。
先是放弃青雀门,带着杜延男退到台湾,后来在台湾又被杜延维和叶在坤联手杀死。
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好像是什么都没做,就他妈死了!!
被手铐铐住的手不由得握紧...
除了在此之前追着阿蘅,不,是追着宁潇不放,俘获了她的芳心,他可以说是一事无成。
难道,这就是姜二哥??比任何人都要危险的男人...
不...
薛重浔兀自摇头...
不可能!!
能让梁子死后成为青雀门大英雄的男人,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平平无奇的死去!!
不然,为什么宁潇的电影没能上映,还遭到了封杀。
那她,现在又去了哪里?
他曾私下找遍了整个凡城,都没有发现她和姜小野的身影。
事到如今,当一切都被串联了起来,薛重浔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冷瑟瑟的,叫人寒...
也许,他们一家人正在某个地方享受着美满的幸福吧...
而他...
眼涩鼻塞,喉咙酸苦,薛重浔双手抵着自己的脑袋,有两滴滚热的泪水,落在了桌面上...
接着,又是两滴...
讯问室的门被打开。
薛重浔在抬头之前将眼泪悉数抹干净,迎上来人...
郑博成接过了纸和笔,让随从出去,把门关上,他一个人坐到了薛重浔的对面。
“帮唐启瑞做事多久了?”
面对这种审问,薛重浔早已经知道了套路,如实回答,“快一年了吧。”
“都主要给他做些什么事情?”
“进货,看场子,打人,主要的不主要的,都做。”
“那应该知道这批货是从哪儿来的吧?”
薛重浔笑了笑,“我们的确有一批从拉脱维亚进口的货,但你们查的这批我还真不知道。”
“你之前当过警察,应该知道录假口供的后果。”
“郑局长,您不会是想什么都不查,单凭我的片面之词就来定人罪吧?”
“......”郑博成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禁心寒。
“而且,我相信,唐书记比我更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郑博文气得站起身,临走前丢了句,“你再好好想想!”
******
唐公子从拉脱维亚进口的那批高仿枪支经过鉴定,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真枪真弹。
在事情没有对外之前,凡城市总书记唐文龙亲自给凡城市海关缉私局局长郑博成打电话,两位见了一个面。
“老郑,你不觉得这件事漏洞百出?”唐文龙明察秋毫的模样,很淡定,“启瑞创业两年来,一直规规矩矩,也的确赚了钱,但他绝对没有走私的胆量,而且,更没有这个人脉和资源,突然说他走私,是不是太牵强了?”
郑博成表现很谦虚,“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担心有人眼红,想要栽赃嫁祸。”唐文龙笑得坦荡,“当然,我也理解你,刚调过来,很想做出一些成绩来给我们看看,但有句老话说的好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郑博成没有说话。
唐文龙便又问他,“这些军火到底从哪里来?又准备销往哪里去?总得有个来龙去脉,是不是?”
他说的没错,这批货虽然是查获了,但最关键的还是接下来的工作...
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批货就是通过游戏城来进行黑暗交易,就不能拿这对父子怎么样!!
唐文龙能抛出这些问题,肯定是早有准备!
郑博成心里清楚,接下来的任务,只会更艰巨,搞不好,是在自取灭亡...
但,既然开了这个头,不愿屈服就得不畏风雨,坚持到底!!
“这个我肯定是会查清楚的,届时如果真的冤枉了贵公子,我一定登门负荆请罪。”
唐文龙的笑容僵了僵,“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知道唐书记还有什么指示?”
唐文龙老奸巨猾的目光稍作流转,又笑,“凡城是个小城市,历来都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要真来了飓风,这个凡城恐怕得回炉重造。”
郑博成又怎么会听不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呢!!
唐文龙见他沉默,便命人把东西拿过来,放在了桌面上,“这只双龙耳瓶出自唐代时期,很有鉴赏意义...”
郑博成看了一眼,瘦高的瓶身青黄交错,略显粗糙但釉面光泽,双股龙头咬在瓶口,颇有玩味之处。
双龙耳瓶在唐三彩的众多作品中稳居第一把交易,其造型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但是大唐灭亡之后,也就随之消失了。
而今亲眼得见,简直就是人间至宝!
四十八小时之后...
根据各方面调查的表面资料显示,游戏城所有装备的采购都是通过正规渠道,也有进口许可,属于正常的贸易往来,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被他们查封的这批货到底从何而来,始终没有查到任何与游戏城相关的办理手续。
更像是从天而降。
因证据不足,唐启瑞和薛重浔被释放。
唐文龙一看到自己的儿子就劈头盖脸的骂过来,“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
唐启瑞觉得委屈极了,在小黑屋里待了两天刚回来没让休息就挨批,“爸,这批货肯定不是我们的!我以性命担保!不信你问重浔。”
唐文龙看向薛重浔。
“唐叔叔,您再三交代,这次只是来试试郑博成,所以我们没有冒险,我怀疑有人在暗中作妖。”薛重浔言语凝重,“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
“嗯。”唐文龙点头,“你之前也是警察,要查清楚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我尽快。”
“爸,这个郑博成到底几个意思?”一想到被他关了两天,这口气就不能不出。
唐文龙叹了口气,“是个一根筋的老狐狸。”
“那怎么办?”唐启瑞急了,“以后还怎么活?”
“混账!”唐文龙厉声呵斥,“到现在遇事还这么毛毛躁躁!就不能向重浔多学习学习?!”
唐启瑞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薛重浔便开口,“双龙耳瓶也搞不定?”
“嗯。”对此,唐文龙很是头疼,“被退回来了,看样子他是想抓着不放。”
“这个老家伙真不识抬举!!”唐启瑞恨恨的骂,“爸,这种人,留着最终是个祸害!”
薛重浔沉默了片刻,“需要做掉吗?”
唐文龙沉思了良久,“重浔,你再找他谈谈,如果还是不行...”
“明白。”薛重浔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件事就这么商定下来后,唐启瑞总算可以去睡个好觉了。
但是薛重浔任务艰巨。
只是,他还没找到郑博成,这位局长就先找到了他...
“我查过你的档案。”郑博成开门见山就说,“在你任职期间,大大小小一共破获,盗窃案件两百零八起,诈骗案件一七十六起,拐卖妇幼案件八起,命案十九起,另外,扫黄一百九十二次,缉毒三十四次,最后,酗酒伤人,一次。”
“......”薛重浔听着了,没说话。
郑博成和蔼的笑,“我很奇怪,你怎么还只是个市刑警队的副队长。”
这么卓越的成绩…
“......”薛重浔还是没说话。
郑博成又可亲的说,“前前后后一共得罪了二十二位直接或间接领导。”
“......”
“所以,你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警察?”
薛重浔见他说完了,才笑着回答,“多谢郑局长的关心,老揪着过去不放,会走错路的。”
“那你觉得你脚下这条路,走对了吗?”
“郑局长是不是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就算不关心自己,也得多替自己的家人考虑。”薛重浔不答反问,“您要是觉得唐书记开出的条件太差,我可以从中帮忙协调。”
“我老了,没多少年可以活,也就无所谓。”郑博成突然语重心长,看着薛重浔,“你们不一样,这个世界最终是属于你们的。”
薛重浔轻笑,“您这意思是不打算放手了?”
“你看我还能活几年?”郑博成苍老的面容沉着冷静。
那是,面对生命的大无畏。
薛重浔收起了刚才轻慢的态度,四目对视了很久之后,他说,“我的确是掌握了唐启瑞最近一年走私军火的所有资料。”
郑博成终于露出了笑脸,“再没有确定我是否可靠之前,确实不能轻易提供。”
“只不过,这批货,的确不是唐启瑞的,但又是唐启瑞的。”薛重浔说。
“怎么说?”
薛重浔便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跟郑博成讲了...
郑博成听得是张口结舌,“这个人,是谁?”
薛重浔苦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却又三番两次给他创造机会。
后来他终于想明白,离开了凡城的姜二哥有两个心腹,其中一个叫常阿生,跟他还过过几次拳脚,收购了一个物流中心后,大肆拓展业务,基本上垄断了整个凡城的运输。
至于如何来操作货物的掉包事宜,对他们来说,岂不是易如反掌。
二人谈完,临别时,郑博成突然说了一句话,“你父亲,从来都没有放弃你。”
薛重浔想起去年除夕夜...
如鲠在喉。
对不起,有些事情,注定是他一个人的使命。
******
正在等待薛重浔带来好消息的唐氏父子,当警察冲进他们家门的时候,一个正在办公室装模作样,一个正在某酒店玩儿N--P。
“我们怀疑你涉嫌走私,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虽然是两个不同的场景,但表情却出奇的一致。
“薛重浔!”唐启瑞张口就喊了出来。
薛重浔从众警察的身后走出来亮相,笑着说,“启瑞,作为朋友,我很抱歉。”
他一身警察制服,在众警察中,挺拔而立,英武不凡。
“你...!!”唐启瑞双目圆瞪,用难以置信的指着薛重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居然出卖我们!!!
“不是出卖。”薛重浔堂堂正正,“这是我的职责。”
早在游戏城的地下仓库,宋唯意被杜延维挟持,警告他不能再插手青雀门的事情,他就明白,用正正当当的手段,根本破不了这个案子。
于是不惜成为众矢之的,制造出众叛亲离的假象,在唐启瑞和杜延维之间寻找突破口,一步一步获取唐启瑞的信任。
最终,参与到了整个流程之中,成为强有力的证据!!
这个人神共愤的大案一经查出,又从中牵出了不少高高低低的人员...
就连宋唯意的父亲也被双规...
不仅在凡城引起了掀然大波,更是得到了省和中央的高度重视,特派中纪委亲临凡城,监督调查。
这次是真的要大换血了。
薛重浔也因为此案一举成名,不仅复原,还升了职,上面要求调去中央重点培养。
但他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也很肉麻,“我只想留在这个平凡的城市保护平凡人们的生活。”
不想飞多高飞太远...
市局对薛重浔举行了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欢迎他回归,也祝贺他荣升为市刑警队大队长!!
所有人都在替他开心。
可是,在人群中,他却没有看到她...
办公室并没有更换,只是门牌上的副字被撤掉了。
里面的布置和他离开之前没什么两样,就连斜对面那张桌子也没被挪动,只是,都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看得出来,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打扫了。
听说他走了之后,宋唯意被调去做文职类的工作。
还听说,宋厅长双规了之后,她就没再来上班。
薛重浔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不由得想起她在对面坐着、趴着、躺着、撑着的各种姿态...
从来都不知道,她在自己脑海中的形象竟然如此生动。
他叫来了人,让把那张桌子搬出去。
下班,回家。
薛家也好久没有像今晚这样热闹过了。
离开家近一年的独子,连去年的除夕都没能一起过,一家人开心得都哭了。
吃过晚饭之后,薛局长将儿子单独叫到了薛家的小祠堂,拿起一根不长但也不短的木棍,口气严厉,“跪下!”
薛家祖辈从警多年,都是个中好手,哪一个不是局长往上的位子,唯独到了薛重浔这里,逆向生长。
原本去中央那么好的发展机会,也给糟蹋了!!
薛重浔乖乖的跪在列祖列宗面前...
“知不知错?!”
“......”薛重浔不知道自己做错在哪里,但见父亲手上的木棍就要朝自己的身上招呼,支吾了一句,“嗯...”
“大点声!”
“知错了...”
“错在哪里?!”
“不应该瞒着您,私自行动,害你们担心。”
“还有呢!”
“还有?”薛重浔这两个字儿刚问出,后背就挨了一棍子,疼得龇牙咧嘴。
“宋唯意那么好的姑娘被你气跑了,现在宋厅长又被双规,你是不是猪脑子!!”
“......”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话说清楚,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薛家的香火要是断在你这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薛重浔很无语。
“你妈又给你张罗了一个,约了这几天见面。”
“......”
薛重浔突然很怀念过去一年的生活,那种不被捆绑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可,人,总有牵挂。
宋唯意的父亲因为这件事情被双规,她会恨他吗?
宋厅长虽然涉足不深,但没个六七年,是出不来的。
她从小衣食无忧,年纪又还这么轻,愚蠢的脑子里不谙世事,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吗?
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薛重浔起身出了家门,不知不觉却把车子开到了宋家。
一眼望过去,里面一片漆黑。
是睡了吗?
又想起曾经和她同居的日子,不管多晚,她总会留一盏灯,在家等他。
算了吧,人总要成长。
就当是一次教训,学着点儿,以后别总对人趾高气昂的,以为有爹就了不起...
车子启动,开出,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同事的电话...
“薛队,我好像看到唯意了,她喝得乱醉如泥,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扶着...好像是,要去酒店...” 乖,听儿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