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海州最冷的一个冬天。”
十年如一日地恨一个人，比十年如一日地爱一个人，远要难得多。
时光流转，过往褪色，当时间的磨盘消磨了恨，剩下的只不过是麻木而已。
林若悠的声音冷清，没有波澜，像是冗长压抑的电影中，穿插的毫无感情的旁白。
“他就躺在我的眼前，衣角上都挂出了冰棱。他弓着腰，我知道他一定很冷。”
张观澜喉咙动了动，脑海中浮现出了当时的那副画面，那瞪着自己的眼睛，泛着青色的脸，像是陡然闯入了心中的梦靥。
他退了两步，只觉得自身如坠冰窖，脸上也不由自己显出苍白之色。
张丽深深吸了口气，听完了她这埋藏了十二年的过去，心中只剩下同情。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个傻瓜，他又怎么会死？”
林若悠笑了笑。
张观澜眼神闪烁，片刻后，紧绷着的身体才松了下来，黯然道：“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再多的补救也难以抵偿死亡！”
“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林若悠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脸看着张丽道：“张丽，他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是他的确很爱你！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会因为谁这样方寸大乱。
当然，我更要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事情，他又怎么会因为疏忽，公司又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纰漏！”
张丽闻言，不由得看向了张观澜，看着他神色憔悴，头发枯槁的模样，本就被时间冲淡的恨意，也突地释然了。
张观澜叹息了一声：“难怪你要趁着这个关头动手，新浦开发的项目，几乎押上了我的全部身家。这关键的一步棋，我要是走错了，只是弹指一挥之间，我就会倾家荡产，身败名裂！”
“这难道不是你应得的吗？”
林若悠看着张观澜，淡淡道。
张观澜沉默片刻，脸色恢复了淡然，摇头道：“在我身边培养棋子，又借新浦开发抽空我的能量，在最关键的时候绑了丽丽，让我失去镇定。最后诸力齐发，动摇我的根基。仅凭你一个人，只怕很难做得这样周密详尽，谋划深远。”
“你很聪明。”
林若悠道。
“到底是谁，想要置我于死地？”
张观澜眯起眼，语气中透着怒意。
“一个人如果爬得太高，自然就有人想要把他推下去。”
林若悠摇了摇头，讳莫如深。
张丽揉着肩膀，看了看站在林若悠身后的四个人，道：“林姨，是我们对不起你，你报复了，目的也达到了。以后就算我们失去一切，沦落街头了，我们也认了。我只求你念在十年同住屋檐下的情谊，放我们一条生路。”
林若悠笑得有些凄凉，道：“我可以放过他，但是你——我还是想让他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个什么滋味。”
张观澜脸色大变，将张丽护在了身后，怒道：“所有这一切，都因我而起，就算你要报复，也应该是我一命抵一命！”
说到这里，他又眼睛发红，哀求道：“丽丽她是无辜的，求求你放过她！”
“无辜！？呵，呵呵，哈哈哈……”
林若悠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眼中也带出了眼泪。
看着她这模样，张观澜脸色更是难看。
“对，要是让你死有余辜，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就要杀了无辜的她，让你的下半生，都在悔恨、绝望和痛苦中渡过！”
林若悠止住了笑声，咬着牙道。
张观澜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林若悠的眼睛。
林若悠伸出手指，指着张丽，冷道：“给我杀了她！”
身后的青年点了点头，拔出别在后腰上的五四式手枪，枪口朝向了张丽。
张观澜汗毛立起，张开了手臂，护住张丽的身体。
张丽也是面色苍白，等待审判似的闭上眼睛。
青年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不过片刻后又神色一沉，心中一横。
刚要扣动扳机，手臂上便传来麻痹的痛感，紧接着，自己的身体便像是被重磅卡车撞上，立即倒飞了出去。
砰——！
一声巨响。青年撞在了彩钢板墙壁上，他只觉得浑身骨头仿佛散了架似的，不由自己软软瘫坐在了地上，眼前也顿时一黑。
在这剧烈的撞击之下，彩钢板墙壁也被撞得严重变形，不少地方竟然都出现了撕裂的缝隙，露出里边锈迹斑斑的钢筋以及泡沫塑料等物。
张丽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身前的张观澜，这才转过了视线，望向了倒在地上晕死过去的青年。
林若悠更是张了张口，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大黄牙和黑脸男人，也是面带错愕，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脖子后边一疼，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意识一黑。
林若悠急退了两步，失声道：“你干什么？”
戴着娃娃脸面具的男人，瓮声瓮气道：“阿姨，好久不见。”
一边说，他一边抬手扯下了头上的面具。
“是你！”
林若悠怎么也没想到，这揭开的面具下，竟然会是这张让自己分外厌烦的脸。
张丽也是不能置信地捂住了嘴巴，眼中从疑惑不解，转变为讶异，又被深深的惊喜替代。
完全像是坠入魔爪的少女，看到了拯救世界的超人。
王有成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两人身上的武器搜了出来，又走到靠在墙边的青年跟前，将跌落在地上的手枪捡了起来。
“阿姨，有什么矛盾，不能坐下来解决，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
王有成虽然同情她的遭遇，但是她这种过激的报复行为，显然是不可取的。
张观澜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惊讶，反倒显得镇定无比。
“张观澜！”
林若悠语气森然，咬着牙，恶狠狠地瞪向了张观澜。
张观澜叹了口气道：“你走吧，好自为之！”
“他是你安排的？”
林若悠心思缜密，稍加思索，便已经猜到了关键。
“是。”
张观澜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
林若悠无力地垂下手臂，惨笑道：“这么说，我所有的布局，都在你的掌控下？”
张观澜继续点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林若悠眯了眯眼。
“新浦开发项目确定的时候。”
张观澜并没有隐瞒。
“所以，你送她去巴黎，是为了逼我动手，好让我露出马脚？”
张丽闻言，也是忍不住侧过脸，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张观澜。
此时他脸上的憔悴，焦灼，等等神色，似乎也都消失，那从容自若，镇定不波的表情再度写在了脸上。
张观澜直视着林若悠，眨了眨眼，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那他，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若悠指着王有成，无论怎么都想不通。
“他没有找，是跟着车来的。”
张观澜摇了摇头道：“聚会那天，我让老周送他回去，他就藏在了后备箱。”
林若悠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苍白。
“公司里的大部分纰漏，包括提前施工，都是假的。”
张观澜道：“打桩的地方，在新浦开发区域外，是公司的另外一个工程，只是他们拿错了图纸。”
“呵呵，拿错了图纸……”
林若悠露出惨然之色，嗤嗤笑了一声。 人生改写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