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暨下午与客人一同出门,一直到晚饭后临近就寝时才回家,他上楼梯时遇上了将婉恬送回来的乔治,见着他,含笑换了一句:“玉集。”
陈暨对他微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楼上,道:“我们下楼去说吧。”
乔治猜到陈暨要对他说什么,因此随他下楼,不等发问便开口道:“恬还没有对我说什么,我们今日只是去玉屏影院看了场电影,又去听了场戏。”
陈暨却道:“今天中午我在家里请客,借用了一下你斯宾塞伯爵的名号,我想阿恬应该没有告诉你。”
乔治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有些惊讶:“的确没有,怎么了?”
陈暨笑了笑:“我说我的姨妹是大英帝国斯宾塞伯爵的太太。”
乔治赶紧问他:“她不高兴了?”
陈暨道:“或许是因为你们还没有成婚吧,我得问问你,爵士,你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娶她?”
乔治将手摁在胸口上,肃容道:“以上帝及我母亲的名义起誓,我这一生不会娶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位女子。”
陈暨“嗯”了一声,又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或许是不礼貌的,但你既然想要成为中国人的女婿,就必须要照中国人的规矩来,我想要知道一些关于你和你家庭的情况。”
乔治皱起眉,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发问了。
陈暨便道:“我听见过很多人用不同的称谓称呼你,有的是伯爵有的是勋爵,甚至还有人叫你爵士,你的爵位究竟是什么?”
乔治没有立刻回答,他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思索片刻,才慢慢回答道:“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答,得让我理理顺序,唔……确切的说,我目前是没有爵位的,但按照礼节我可以被称为乔治斯宾塞勋爵,因为我父亲是一位Duke,公爵,所以我可以终生享受勋爵称呼。但来到中国后,也有人为了恭维而称呼我为韦恩伯爵,这是我父亲拥有的众多头衔里的一个,但在英国贵族社会里,父亲的头衔只能由长子,也就是我哥哥爱德华在社交场合里借用。”
他说着,露出狡黠且幸灾乐祸的表情:“所以斯宾塞伯爵夫人的称呼是错的,如果对方是个了解内情的人,就会知道你借用来的名号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
陈暨不以为意:“他们恐怕这辈子都没有知道内情的机会了,你这番解释连我都云里雾里,唯一听懂的一点,是你根本没有爵位,是吗?”
乔治又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怎么?谢大人要将女儿嫁给有爵位的贵族吗?”
“没有,”陈暨笑了起来:“不必惊慌。”
乔治舒了口气,点起一根烟卷来,袅袅吐出一口青雾:“我不知道恬是怎样想的,如果她不能和我一样坚定,那我所有的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
陈暨看了看他的烟盒,似乎是想捏走一根,想了想却忍住了,只道:“你父母……对阿恬是什么态度?”
这是婉恬最担心的问题,但她却从没有对乔治说过一个字。
乔治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家庭会是最令婉恬举棋不定的因素,因此用轻松的口吻回答道:“他们支持我的任何决定。”
“是吗?”陈暨微笑起来:“那如果要你的父母亲自从大洋彼岸过来提亲,他们会不会同意呢?”
乔治一怔,不可置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暨耸了耸肩:“没什么意思,只是我随口一提罢了。”
乔治却道:“如果谢大人的要求是这个,那没有问题,我父母会很乐意到中国来。”
陈暨笑意深了深,又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乔治,我是很乐意见到你和阿恬终成眷属的。”
乔治似乎有些激动,他在四合暮色里深深吸气,拳头捏起来又放下,还在楼底下来回踱步。显然陈暨的话给了他灵感和新的方向,使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立刻去施行,而陈暨也无意留他,当下便客气地道了再会。
婉恬正在给婉澜盛一道爽口的蔬菜粥,端着碗过玄关时正好赶上陈暨打开家门,后者见她愣了一下,立刻开口道歉:“阿恬,中午待客时对你身份的介绍兴许会让你不舒服,很抱歉。”
婉恬道:“明知会让我不舒服,却还是那么说了,可见是有非说不可的理由。”
陈暨笑了一下:“和你姐姐一样七窍玲珑。”
“包括请到家里来吃饭,也只是有目的地表示亲近吧,”婉恬道:“你做了错事,心里却不后悔,可见我原谅你也好,不原谅你也好,你都不会太在意,所以我就不跟你说什么‘没关系’之类的客套话了。”
陈暨皱了一下眉,又慢慢舒展开,含着笑意向她点头:“你说的对。”
“我不会告诉澜姐,你可以放心。不过就算我说了,她恐怕也不会如何责怪你,你们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最能心意相通。”婉恬站在灯光里,端着托盘向他低头致意:“还请姐夫多多帮忙,不要让你关于我身份的介绍变成谎话了。”
陈暨点了下头:“自然,请姨妹放心。”
婉澜果然没有提让陈暨给婉恬道歉的事情,甚至没有提那场午宴一句,她从不过问陈暨工作上的事情,因此也没有问他此举用意何在。陈暨在她身边躺下的时候,忍不住想起婉恬对他们的评语——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翻了个身,从后面将婉澜拥住:“今天感觉怎么样?”
婉澜果然没有睡着,回答道:“还好,不好的地方也都习惯了。”
陈暨吻着她散在枕上的发丝,道:“生这一个就好了,不管男女,以后都不再生了,你太辛苦了。”
婉澜沉沉笑了两声:“倘若是个女儿,你还能说这话出来?只怕母亲第一个不答应。”
“怎么不能?我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并不是非儿子不可,”陈暨道:“更何况还有元初呢,咱们上心给他寻个好媳妇,让他俩传宗接代去吧。”
“我可没有好人选,”婉澜道:“等闲的你母亲绝不会同意,她太挑剔了。”
“不如说元初身上没有功名,娶不来不等闲的,”陈暨道:“我打算将他送出国混个学位,哪怕回来随便去到哪个大学里教书呢,也是个体面工作。”
“你决定吧。”婉澜声音有些疲倦,她躬了躬身子,试图寻找一个能让她觉得舒服的姿势。这时间正是小家伙活跃的时候,在她肚子里伸胳膊踹腿,将她踹的有些恶心。陈暨的手从背后伸过来,在她肚皮上拿捏着力度轻轻抚摸,婉澜觉得舒服一些,忍不住抱怨了两句怀胎不易。
陈暨笑着安慰她:“等这小东西长大了,非让他跪着伺候你,敢不孝顺我就打断他的腿。”
婉澜哼了一声:“你成天就指着这张嘴糊弄人。”
陈暨笑道:“你现在发现只怕有点晚,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离婚的。”
婉澜又笑了起来,她没有答话,翻身在陈暨怀里蜷缩下来,不一会就睡着了。陈暨听着妻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却好长时间都难以入睡,他张了张嘴,在黑暗中轻轻唤了一声:“屏卿?”
“中午的那两个客人,是四川的人,要从我这里买两千支汤姆枪,我给了他们一个低价。”
“是个老客户了,从我还在北京的时候就有交易,只是每次数量都不多,我先前从未打听过他们的身份,这一次听到了一些不能确定的风声,所以才请到家里吃饭。”
“我说阿恬是乔治的太太,其实是想抬自己的身价,教他们以为我背后有英国的支持。不过除此之外,我也很希望阿恬能和乔治有个好结果。”
他侧过身,又在婉澜额头轻轻一吻。
“很荣幸,能成为你在妹妹和丈夫之间的被选中的选项,”他语气轻柔,满足地喟叹:“虽然你不问,但还是很想解释给你听。”
屋子里静悄悄的,婉澜没有回应,她睡着了。
乔治第二天一大早便过来拜访,他特意叮嘱自家的厨娘煲了有益孕妇的汤,天方光亮便拎着睡眼朦胧的谢怀安过来陈暨的住所,他过来得时候,冯妈才刚起床,连早饭都还没坐上锅。
婉恬匆匆忙满起来洗漱,她和陈暨一同出房门,后者在唇上竖了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吱声,因为婉澜还正在睡。
“希望你们是有了不得的大事急着商量,”陈暨将人招呼到客厅里,语带威胁:“大清早扰人清梦,扰我也就算了,惊了阿澜你们赔得起吗?”
谢怀安呵欠连天:“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一大早就如癫似狂,昨夜还拉着我说了半宿的话。”
乔治被两个人连番指责也不生气,只笑呵呵地听着,待他们说完了才开口:“的确是有了不得的大事,我要回一趟英国,拜托连襟和大舅哥回镇江,拖住我那未来的岳父岳母,请他们稍安勿躁,别急着把姑娘许人家。” 江南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