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天满京城的百姓都要出门看花灯的,许氏自恃身份,不愿意去跟人挤,就提议带着女眷们去上香,自是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赵锦乐换了身简单的翠色罗裙,跟在许氏后面,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许娇儿跟许氏的撒娇声。这等日子,许成州自也是陪伴在侧,但因为呈吉的事,他进来对赵锦乐有些冷淡,因此夫妻俩哪怕并排走着,也互不说话。
本以为寺庙人能少些,没想到一行人爬到山顶,发现护国寺里亦是人山人海。
据说是第二天会有大师念经祈福,许氏当下就拍板,在这里住一宿,听完大师赐福,吃过斋饭后再走。
赵锦乐进完香,就说身体不舒服,回自己院子了。
再出来时,就看到许成州跟赵青瑶四目相对,含泪凝望。
她慵懒道:“倒是巧,在这地方,也能遇到青瑶。”
赵青瑶见到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下:“长、长姐,我是陪娘,不,陪姨娘来进香。”
怕是来进香是假,想偶遇个情郎是真吧!
想想自归宁那日以来,许成州除了上早朝,就是在家憋着,试图想要找出解决的办法来,这一对野鸳鸯,竟有半月未见了,怕是憋坏了吧。
赵锦乐很体贴道:“那夫君你陪庶妹在这一块等姨娘吧,我先去用点斋饭。”
她在许氏身边伺候了一天,饿的肚子都开始叫了。
护国寺里的斋饭,虽都是素菜,倒也可口,关键在这里,嗅着佛香,心灵都感觉像是宁静下来。赵锦乐摸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神色有些黯然,折殷哥哥,你在哪里?可曾怨我?
晚上山上天寒,罡风也烈,山下在放烟花,不少信徒都围在山边上看花,赵锦乐看到许成州站在尽边上的位置,目光柔和地同青瑶说着话,而赵青瑶身上,还披着他的大氅。
赵锦乐一下就笑了,正巧许成州也回头看来,两人的目光隔着人山人海相遇。赵锦乐耸耸肩,向他走去。
就在这时,山上忽然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所有人尖叫着要逃离,赵锦乐一下就被人群带偏,视线的最后,是看到许成州收回伸向她的手,紧紧的把赵青瑶护在怀里。
赵锦乐冷笑一声,不再多看,顺着人群踉跄地往前走,走到一个岔口时,被人猛地一拽,跌入一个温热的怀里。
衣服被撕裂蒙住眼睛,随之是粗暴的对待。
赵锦乐反抗两下,手推到那人的胸口,听得闷哼一声,如遭雷击——
折殷哥哥?
她伸手去抓头上的衣服,却被摁住了手,那人在她耳边讥诮道:“挣扎什么,你夫君就在外面与旁的女人恩爱,你还要为他守着身子?”
赵锦乐:……
她的沉默,却被当成了默认,隔着衣衫,也看不清她表情,周折殷冷笑,“就因为姓许的狗东西喜欢你妹妹,你才在外面勾三搭四招蜂引蝶?”
若是这样,她的种种行为,便都能解释的清了。她勾搭旁的男人,好去吸引她夫君的注意力,不然如何解释许成州如此待她她都不肯和离?
她说着喜欢他,他便也可笑的信了,荒唐的想要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却不知道,这个女人的一颗心,全然系在许成州身上。
赵锦乐知道周折殷多疑,却没想到,盐城那段日子,她已顺从到如此地步,周折殷还是不肯信她。
她苦涩地笑了:“那你要我如何?和离?我若现在和离,你可否能娶我?”
娶她?
周折殷攥紧拳头:“除了名分,我能给你我的一切。”
周折殷想,若是她愿意现在就和离,他虽不会娶她,但也不会娶除她以外的任何女人。
他紧张地看着她。
赵锦乐却是幽幽笑了。
你看,他总以为她在贪图什么,可她想要的,也不过是他身旁的那个位置呀。
她想与他并肩而行,他却希望她永不见光。
“齐王殿下,”赵锦乐退后一步,“您这话逾矩了。”
她半跪在地上,神色温顺,那段雪白的脖颈,却是那么地刺眼。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赵锦乐轻轻地笑:“未丑小公主那么特殊的名字,我怎么会记错。”
周折殷缓缓笑了,是了,他怎么就忘了,她是林破敌的外孙女啊,皇室中人,恐怕她比他都要更熟悉吧!
“所以,你一开始靠近我,就是存了目的?”
凤吹在身上真冷啊,赵锦乐怔怔地跪了会儿,才轻轻道:“那您就当,是这样吧。”
“赵锦乐!”
幕天席地之下,他们再次交合,没了温情,没了她想要的一切。盐城的日子,就像一场梦。在周折殷进入的时候,赵锦乐忽然想,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周折殷,我也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你,就一次,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的眼泪,灼伤了他的眼。
赵锦乐,你就这么抗拒我靠近你?
因为回到了你夫君身边,所以以前的人连看一眼都觉得脏?
“那里是禁地,施主不能进!”
“王爷生死未卜,主持,得罪了,搜!”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赵锦乐慌了:“傅别安,不要!”
周折殷描绘着她的眼角,赵锦乐,原来你也会慌,也会害怕。
她含泪祈求着看他,周折殷才发现,原来自己输得彻底。
“滚出去!”
他身上厚重的大氅,盖在她半裸的身子上,站起来,漠然道:“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往前走,再不回头。
待到人走远了,她才如梦方醒,疯了似的喊他的名字:“折殷哥哥,周折殷——”
你回来。
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不要我们从此,再无交集。
你要我和离,我现在就和离,我不要名声,你不娶我,只要身边只有我一个,我也认了,你回来好不好。
眼泪一滴两滴,落在狐皮大氅上,瞬间淹没在丰厚的毛皮中。
她红着眼,看他在众多御林军的保护下,一步步走离她的世界。
“啧,真是可怜啊。”一张干净的帕子,出现在她眼前。
赵锦乐怔怔地看过去,月光下,是那张美丽到百花都要折煞的脸。
晋婪殊?
他来这多久了?又看了多少?
晋婪殊勾唇轻笑:“你不必管我看了多少,总之我能帮你,得到你的折殷哥哥。”
“你想要什么?”
“啧,小没良心的,你就不能当我怜惜你,所以才要帮你?”
赵锦乐笑的很冷:“晋婪殊,你知我是什么样的人,同样,我也知你,所以,没必要。”
晋婪殊低低笑了,这个赵锦乐,果真如她想的一般,有意思。
“我要你一个承诺。”
赵锦乐抬头看他。
“倘若有朝一日,我需要你,你得无条件帮我。”对着她不信任的视线,他又补了一句:“放心,绝对不会是让你为难的事情。”
“可以。”
晋婪殊叹道:“所以我喜欢和你这般聪明的人,打交道。”
“周折殷也是聪明人,对付比你聪明的人,任何小聪明都没有用,你想要他信你,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赵锦乐看他。
“就是,女人对付男人的办法。”晋婪殊笑得流光潋滟。
赵锦乐脸一下就红了。
“在你还不能和许成州和离的情况下,又想和周折殷继续发展下去,信我,那是最有效的办法,何况,你之前不是也成功了吗?”
要不是她这么不要脸地死缠烂打着,周折殷哪会差点就允许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是……
赵锦乐苦笑,这可真是把渣这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啊。
“可……”
“许成州这边交给我,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尽快和离。保证不会落了你名声,令你外祖家为此蒙羞,让你有个清白的名声好二嫁。”
晋婪殊笑得促狭。
赵锦乐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汝阳帝姬,也是用的这般办法?”
晋婪殊脸一下就黑了。
“怎么可能?”他还不至于牺牲到如此地步!
她笑了笑:“倒也是,不然现在,恐怕你早已身首异处。”
以正德帝对汝阳帝姬的宝贝程度,若是晋婪殊真做了什么,才真的奇怪了。
出了院子,才见许成州带着人,满寺庙地找她,好在她方才,已换了一身衣服,许成州问时,也只是一句被踩坏了衣裙,给打发出去。
许成州这会儿心还虚着,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赵青瑶倒是楚楚大方的,神色坦然,好像刚才许成州护着她,只是她的错觉。
寺庙一事之后,赵锦乐就整日憋在家里,许府里也并不安稳。
许子君这几日不知在憋什么坏水儿,表面上对她特别恭敬,学业上也很上心,新请来的先生不知在许成州面前夸了多少次虎门无犬子。许成州心怀大尉,觉得这孩子就是以前不开窍才会那么顽劣不上进,对许子君是一日好过一日。
赵锦乐没什么所谓,反正他们只要不惹到她头上,她也不会闲的去多管闲事。
结果她不生事,人家却不肯放过她。
这一日,赵锦乐正在绣花,外面就一阵喧哗,宝鹊急匆匆地跑进来:“小姐,不好了,许子君晕倒了!”
晕倒?
赵锦乐轻轻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竹绷子,“走吧,去看看。”
张姨娘的院子里,这会儿围满了人,赵锦乐一进去,就察觉到丫鬟小厮们的窃窃私语,她权当没听到,挺直着脊背走进屋里:“子君怎么样了?”
许成州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但想到张姨娘的话,便绷着下颚,隐忍着没有说话。
张姨娘一看到赵锦乐,泪珠子噗嗤噗嗤地往外掉:“少夫人,你好狠的心!”
赵锦乐越过她:“大夫请了吗?”
“回少夫人,已经来了,说少爷是太疲惫缺少睡眠才导致晕倒。”
太疲惫?
这会儿,许子君的师傅也赶了过来,见到赵锦乐,阴沉着脸:“这便是那位苛刻的嫡母?”
“就是她!”
许成州怔怔道:“先生,您此话从何说亲?”
先生摸着山羊胡,眼睛若无其事地从赵锦乐饱满的胸脯上逗留几秒,才咳了咳嗽,严肃道:“许公子,有些事,老朽不得不跟您说了。”
“许小公子刚开始上学时,精神态度都非常好,学习勤奋,进步非常快,老朽看着这等天分的孩子还如此上学,非常兴奋,因此把子君这个孩子,当成老朽的亲传弟子来疼。”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看到许成州眼里的骄傲,继续道:“以子君的资质,再有老朽的细心教导,这孩子将来能考上状元也未可知,谁成想,就在子君进步越来越快的时候,我却发现子君开始在课堂上打瞌睡。老朽怒其不争,狠狠训斥一番,子君乖乖地不肯辩解,结果连续三天,子君还是这样。”
“老朽气愤至极,原本想将此事告知与您,子君的书童却将老朽拦下,哭着说出了原委。”
许成州急道:“是何原因?”
先生吊足了胃口,才看向赵锦乐,那目光中饱含悲痛和指责:“原因就出在这位少夫人身上,那书童交代,少夫人每天要给子君布置多到完成不了的作业,子君每晚都要熬到子时才能入睡,寅时就又要起来跟着我读书,一天睡不足三四个时辰,便是大人,也熬不住啊!”
赵锦乐这才知道,原本这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自动忽视许成州质疑的眼神,笑吟吟道:“还有呢,总不至于就这些吧?”
先生没想到到这会儿她还能笑得出来,心里嗤笑一声不知死活,脸上却还是悲痛的表情:“老朽得知后,震怒不已,然而子君哭着央求老朽不要将此事告知给公子,我怜惜他一片孝心,却是背着他,找了少夫人恳谈,以子君的资质,委实不需要再多加别的课业,何况那课业未免也太多,还特意将子君上课打瞌睡一事说给少夫人听,谁知少夫人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
“今天,子君在课堂上晕倒,说起来,实在也是老朽的责任,是我的一时心软,让子君被人害成这样!”
先生说万,叹息不已,那悲痛又愧疚的眼神,仿佛真的发自心间,无一丝作为。
赵锦乐于是轻轻笑了。
许成州看着她,低沉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她翘起唇角:“是不是真的,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计较,我的辩解你会信?”
她眼神里的讥诮,刺痛了他的心。锦乐,只要你解释,我愿意相信你!他张大嘴,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也许私心里,他真的早已经信了吧。
张姨娘猛地扑上来要撕打她,“赵锦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也不见赵锦乐如何用力,疯了似的张姨娘就被她轻轻隔开,摔倒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锦乐被吵得脑门儿疼,她环视众人,见所有人的眼神里,全带了鄙夷,她勾起唇角:“有些话,我本不想说。”
“但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不给你们脸。”
她说完从袖子里抽出几张叠成一沓的薄纸,甩在许成州面前:“你且看了,再同我说话!”
许成州下意识地打开,只见那薄薄的纸上,是歪七扭八的大字,上面高谈论阔着所谓“治国之道”,言语之幼稚,思维之混乱,见识之短浅,连五岁小童都比不上。
然而那样看一眼都会污眼睛的文章,却被人用红色朱砂细细批注,许成州被娟秀中带着大气的笔迹吸引,下意识地看完,却发现,那批注,引经据典却又好不晦涩,带着趣味儿,正是孩童们喜欢的文笔,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往后看,每一张皆是如此,甚至有的上面,红色批注比原文都要多。
许成州的手颤抖起来。
赵锦乐淡淡道:“这就是子君所谓熬夜三个时辰写出来的大作。他这个年纪做出这样的文章,我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每次放学后,要他在我那读一个时辰的诗经、礼记等书。”
她看向已经面带惶恐的先生,扯起嘴角:“我是不知道许子君较之以前是不是真的有进步,但我知道,子君这样的水平,放在世家子弟中,是会被人鄙夷嘲笑的。便是我娘,七岁时也能写诗作画,稍有惫懒,就被外祖拿藤条抽打。我以为全天下都盼着儿女成龙成凤,所以对呈吉严苛了些,却原来,不是的。”
许成州这才恍惚地想起,赵锦乐家教很严,她母亲年幼时因上学被打一事,在整个京城都不是秘密,甚至当成了严格要求孩子进学的故事来讲。而赵锦乐,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自然会对子女要求高一些,她又有什么错呢?
甚至,甚至,许成州都不敢去看她的那些批注。
那其中的文采,是不输给他的,有这样的嫡母愿意悉心教导孩子,旁的人家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还会怨她对孩子严格?
这时候,许子君幽幽转醒,他不知道之前发生的变故,看到众人凝重的眼神,还以为师傅已经成功了,想起娘亲的叮嘱,他立刻收敛起所有兴奋的神色,哀哀嚎哭道:“爹,不关母亲的事,是儿子,是儿子没达到母亲的要求,您要怪,就怪儿子吧!”
许成州盯着许呈吉,像是从没有认真看过他似的,其中的情绪,让子君有些害怕。
“爹……”
“啪”地一巴掌,狠狠地扇在许子君娇嫩的脸上。
“子君!”
“爹!”
整个屋里乱作一团。
许成州眼神很冷:“我今儿个打你,就是让你知道,做学问不成,还要生出怨愤旁人之心,你这头狼,我许府养不起!”
张姨娘一下就慌了:“夫君!”
他指着许子君,淡淡道:“从今以后,你回姨娘院里吧,不必再跟着你母亲进学了。”
许成州没有错过许子君眼里的欣喜,他到现在八成还是以为,自己的计谋已经成功了吧。
许成州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累。
子君已经七岁了,一直被许家潜心教养,多少人费尽心机,却抵不过张姨娘三言两语的挑拨,让他堂堂的许家继承人,弄成了只知道厮混在后院妇人眼界中的纨绔。
甚至,许成州更不敢想的是,自己方才对赵锦乐的误解。
他又与许子君有何不同呢?许子君不知感恩,而他更甚,身为她的夫君,她最大的依靠,却在关键时刻,从来不肯信她,偌大的许府,她会不会也觉得冷?
“锦乐……”
他不敢看她,冰冷的神色。
赵锦乐走了,许成州却不敢去留。
他压下所有的思绪,狠狠道:“查!”
今日种种,皆是有迹可循,甚至那神色慌张的先生,也未必不是同谋。
晚上,许成州坐在书房,听着下人的汇报,气笑了。
他的书桌上,满满当当都是从许子君屋里搜出来的话本。
下人硬着头皮道:“那位先生收了姨娘好处,所以小少爷不进学,他也不管,在少夫人察觉之时,甚至想出了这个办法……小少爷在课堂上,经常看的,就是这些话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厚重的柳木小几被踹倒,许成州脸上带着森然煞气:“去张姨娘院里!”
赵锦乐也是第二天才听人说,许成州雷霆震怒,张姨娘被禁了足,三个月内不许出她的院子,而且直言今日的事如若再犯,直接赶出许府。那个高价请来的先生,也被逐了出去。。
学话的丫头脸上表情活灵活现的,俨然她昨晚就在现场的样子。赵锦乐让宝华给了她几块碎银,打发了下去。
小姐那些日子熬夜给许子君改课业,他不领情便罢了,还要反过来咬小姐一口,当真是白眼狼!
赵锦乐却是淡淡笑了,恐怕,她们不仅不会忍下,还会想尽一切办法反扑。
张姨娘院里。
张姨娘的脸还是肿的,她嚎哭着,“怎么办,怎么办,你爹是要休了我啊!”
子君也跟着哭。
“娇儿,你娘都要被赶出去了,你还看什么书!”
许娇儿不耐烦地抬起头:“这不是还没休吗,有子君在,爹爹就不会对你下狠手!”
“可、可……”
许娇儿缓下神色:“姨娘,莫要担心,娇儿不会让她鸠占鹊巢的。”
她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 再嫁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