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疼……”
“砰——”
不知谁的手,扫落了矮几上的花瓶,两人顾不得那些,紧紧纠缠在一起。
外间听到动静,喊了声公子。
傅别安没应,外面的人以为出了什么事,猛地踹门而入,一进来,就被傅别安扔来的衣服蒙了眼。
“滚出去——”
“是、是!”
然而还是晚了。小厮默默地别过头,咽下到口的话,有些欣慰,他家公子,原来也是正常人呢。
啧,虽然被他公子护在怀里,但是从纤秀的侧脸看,也是大美人呢,就是不知怎的,感觉有些眼熟。
傅别安深吸口气,推开还不知分寸地要往他身上扑的女人,把那烂成一团的衣衫扔在她身上:“叫楼嬷嬷来。”
外面的小厮贼笑着应了。
没一会儿,楼嬷嬷就敲门进了。
傅别安厌恶道:“中了药,把她弄下去清醒清醒。”
楼嬷嬷沉默着上前,把那跟水蛭般又攀上她家公子的女人拖走。
傅别安攥紧拳头,眼神冰冷。那个受伤的雨夜,他用本来面目,这个女人,也是这般不知羞耻地缠上来,他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个浪荡的女人一再失控!
***
赵锦乐再睁眼时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她对昨天办下的蠢事还隐约有些印象,忍不住拿手遮脸,感觉十分没脸见人。
身上清清爽爽的,已被人换了干净衣服,昨儿个虽后来被弄晕了,但想来应当是没有做到最后的。赵锦乐叹口气,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飞过的老鸹,颇有些生无可恋。
门没一会儿就从外被推开了,楼嬷嬷走进来:“小姐,当用早膳了。”
赵锦乐犹豫下:“那个,你们、额——”
楼嬷嬷善解人意道:“公子也在的。”
赵锦乐:……
楼嬷嬷的表情有些奇怪,慈爱中带了那么点欣慰,赵锦乐被看得慎得慌,拖延的念头都绝了,只好慢吞吞地往外走。
早膳是在院子里用,一路走过来,所见不多的几个下人,都带着笑容,老怀甚慰的样子。
画风诡异。
赵锦乐低眉顺眼地走到堂院里,餐桌上,已有二人,相对而坐。
坐在主位上,白衣翩翩的,自然是昨天差点被她“非礼”了的周折殷,哪怕那脸,不是记忆中的那张,但体香是不会骗人的,那股沉郁的檀香,是周折殷常年礼佛留下的。赵锦乐前世与他相知七年,自然不会因为他改了面貌,就认不出来了。甚至,赵锦乐放任自己,也未必没有他就是周折殷的缘故。
他对面,安静地坐着的,是白天差点走丢的那个小姑娘。
赵锦乐愣了下,小姑娘是折殷哥哥的妹妹?
她印象中,并没有这孩子的记忆。
傅别安头也不抬:“还要让人喂你?”
赵锦乐讪讪地坐下,也不知这座位怎么安排的,她夹在两人中间,一低头,就能嗅到折殷哥哥身上的香气。
想到昨晚那幕,她脸又有些红。
“那个,”她吞吐道:“我昨天,中了春药,才,多有得罪……”
傅别安身上冷气更重:“食不言,寝不语!”
赵锦乐吐吐舌头,她不知说什么才能改变自己在周折殷眼里“奔放”的印象,只好闷头夹菜。
“吃肉。”周折殷夹了块鱼腹到妹妹碗里,只沿着青菜夹的小姑娘便愣愣的把鱼肉吞下去。
“折……哥哥,我也想吃肉。”赵锦乐委屈道。
傅别安告诉自己要忍。
咔嚓,筷子断了。
赵锦乐嘿然道:“我,开玩笑的,我不吃肉。”
傅别安接过小厮递给来的新的筷子,面无表情。
这饭桌上气氛实在古怪,纵使赵锦乐有心拉近与她的情郎的关系,也察觉到,这似乎不是很好的时机,治好委委屈屈地勉强用完早饭。
等她放下碗筷,傅别安早就转身走了。
赵锦乐下意识地跟了两步,被他的小厮拦下,笑眯眯道:“小姐,我家公子读书时,不喜人打扰。”
“是吗。”她遗憾地叹口气。看来今儿个,是不能有进展了。
她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郑重地问那小厮:“我打听个事?”
“你家公子,”她不好意思道:“叫什么名啊?”
周折殷既然戴了人皮面具,就说明在这里有事要做,不方便暴露身份,她再上赶着喊他原先的名字,想来会惹人厌烦。
何况,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周折殷解释,她能认出他的事实,毕竟客观上来说,他们现在本该还是相敬如宾的两个人。
那并肩作战的七年,只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小厮没成想俩人差点那啥,未来极有可能成为少夫人的姑娘,还不知道他家公子的名字呢。
啧啧,这个奔放。
“我家公子,姓傅,名别安。”他想了想,又指着小姐道:“这是我们公子的妹妹,叫未丑。”
未丑听到她的名字,呆呆地抬起头来。
赵锦乐却是心神俱震!
未丑!
那个早夭的小公主周未丑!
怪不得赵锦乐没有这孩子的记忆,永寿公主周未丑,是先雅安皇后的媵侍楼答应的独女,七岁那年,就暴毙于宫中。
对外宣称是得了急症,其中内情赵锦乐不清楚,只知道楼答应走的早,未丑公主并不受宠。而这宫里,楼答应算是唯一对周折殷好的了。因此后来赵锦乐对这事也多有猜测,但周折殷始终未再提过这件事。没想到重生一次,还能再见到这位小公主。
平心而论,未丑虽然反应慢了些,但长得玉雪可爱,性子也并不顽劣,也不知道是谁对她下的手。
但大抵,是冲着周折殷去的。
周折殷继位后,追封楼答应为纯谨太妃,未丑为永寿公主。外人羡慕楼答应以媵侍身份获得了这般荣宠,却不知道活着时,活着时,这二位从未得到过善待。
+++
许家。
“我们小姐只是暂未回来而已,刘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大抹着眼泪:“宝华姑娘,我今早听到消息,昨夜有山贼来罗湾村,我想着许家高门大户的,贼人定哪能放过,担心不已,现在少夫人果真没了踪影,想来已是……既是如此,这庄子,两位就不能住下去了,我先找人封起来,等着夫人来了消息,再做定夺。”
刘大有些焦灼。
昨晚他花重金请来的山贼,要弄死赵锦乐,本该是轻而易举之事,最后却没了讯息。他担心事情败露,一大早赶过来,却发现赵锦乐不见了。
不见,有可能是死了,也有可能逃了。
第一种结果自然最好不过,但倘若是第二种……
刘大不能拖。他必须抢先把卖身契抢过来。不然一旦赵锦乐没死,他就完了。那山贼来的突然,赵锦乐肯定不会随身带着无关紧要的卖身契,一定就在这院子里。
只有命捏在自己手里,刘大才能放心。
宝华冷笑道:“刘大你就这么笃定小姐会出事,可想过若是小姐回来,会怎样?”
她回来……也顾不得那些了。
刘大耸着眼皮:“对不住了宝华姑娘,老奴想不了那些,你们几个,把两位姑娘请出去,切莫伤着!”
赵锦看了一会儿,幽幽叹道:“刘大,你真当,我是几个山贼就能弄死的?”
刘大面容惊骇!
怎么会!
她明明中了北冥香,又有盐城最凶狠的山贼,怎么还能让她逃过去!
两个丫鬟皆是松了一口气,她们取了东西回来时已近凌晨,一直不见小姐踪影,刘大早上来的气势汹汹,她们嘴上说的强硬,心里也不是不担心小姐安全的。
赵锦乐慢悠悠地走到刘大身侧,笑容昳丽:“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她勾起唇,“那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作为许府家奴,意欲谋害主子,按律例,当凌迟处死,其家眷,流放西北。”
刘大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赵锦乐浅浅地笑:“刘大,有些事,不是你装傻就能糊弄过去的。”她歪头看他:“我以为你够聪明,才留你至今天,却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蠢多了。”
“你觉得杀了我就一了百了,想没想过,我出了事,你作为庄子的管事,有可能活下去吗?许夫人?呵,这般事情,必然会惹得我娘家震怒,届时她自保都来不及,岂会管你死活!”
她凑近他:“你当然能逃,只是你的孩子,一辈子也只能当逃犯的后代了,没有户籍,上不了学堂,任何体面的工作,都不会要他。你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钱,只是那笔钱,够不够你挥霍一辈子?哦对了,你还可以改头换面,让我想想,也许许夫人还会帮着你,毕竟抓了你,她也跑不了。不过如果我是她呢,会抢先一步弄死你,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不是吗?当然,你也可能逃过许夫人和官府的追捕,弄个假户籍,从此逍遥快活一辈子,只是,刘大,你想想,你带着你的孩子,这个几率会是多大?”
赵锦乐轻轻笑着,眼神带着一股子悲悯。
刘大被她说的一身冷汗,是的,赵锦乐说的没错,他只被许夫人画的大病给蒙蔽了眼,觉得他弄死赵锦乐,许夫人就会替他善后,然而许夫人此人,连儿媳都敢害,又如何会放过一个抓着她太多把柄的家奴?
何况,如果许氏真的替他考虑,又怎么会把卖身契给赵锦乐!
这一刻,刘大连许氏都恨上了。
刘大能为恶一方这么久,脑子也不是傻的,很快就思量过来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少夫人饶命!是刘大被猪油蒙了心,才想要害您,请少夫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定对少夫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赵锦乐笑吟吟地看着她,笑意却未深达眼底。
“你让我,如何信你?”
刘大犹豫一会儿,终是咬咬牙,从怀中取出一信件,递给赵锦乐:“这东西交给少夫人,但求少夫人能相信小的忠心!”
赵锦乐垂眸看了会儿,是许氏给刘大的书信,许是对这个心腹过于信任,竟把谋杀她的计划写的极为详尽。
赵锦乐轻轻叹息一声,把那书信撕得粉碎。
“我信你,或者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做什么。”
“你走吧。”
刘大先是有些懵,待思量过赵锦乐的意思后,大喜过望,狠狠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少夫人,小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经过这事儿,也给赵锦乐一个教训。她现在在是非多的盐城,想要存活下去,只靠自己,是不够的。昨天恰巧发现密道,她躲了过去,谁知下一次会不会那么幸运?
想到这里,她颇有些头疼。
下午又带着两个丫头去了趟县城,一是她的事暂时了了,去看看九儿,之前她在客栈定的房间,交了不少钱,告诉老板住到罗三娘走为止即可。二呢,则想招募几个可用的护卫。
到客栈时,三娘没在,说是出去找活了,她之前在王财主家干的差事,因为和离惹了财主娘,说家风不正的女人不能用,只好再寻别的出路。九儿这几天恢复的不错,小脸上也带着笑意。赵锦乐捏捏她的小脸,给她留下一堆吃食,又让她见到罗三娘转告她回罗湾村一趟,有事相商。
第二件就有些麻烦了。掮客介绍来的人,要么瘦弱不已,要么五大三粗,只有蛮力。赵锦乐招的是侍卫,又不可能重新费力气教导,不禁头痛不已。
王平想了想,带她去了奴隶市场。这孩子自从九儿出事以后,褪去了浮躁,变得越发沉稳。
自古以来,每个大的城市都有这么一两个地下交易场所,和掮客介绍来的不同,奴隶市场里的,都是活不下去的人,买家买回去甚至连卖身契都不必签,死了,也不会有人抬下眉毛。
说是市场,脏乱的却像是牛棚,气味杂乱,人也脏的很,无论男女,都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眼神麻木地供人挑选。
这些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商品,没了自己的意识。
赵锦乐自进来后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王平见她视线一直落在那些残疾人身上,便道:“那些有可能是退役的士兵。”
宝华愣了下,道:“士兵不都有俸禄吗?怎么会……”
王平摇摇头,“我听娘说,他们这些在战场上落残的人,没法继续当兵,朝廷给几吊铜钱做补偿,就不会再管了。”
“最惨的一种是,如果是参加剿匪落下的伤,朝廷不管之后,他们也无法去重新找体面的活计,因为山贼记仇呢,一旦发现他们踪影,便会不死不休。”
宝鹊一辈子见过最大的阴暗,也不过是许家对小姐的那些阴私手段,这会儿听到这些,不禁愣在当场。
“可是……”她想不明白,这些人都是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大周怎么会扔下他们不管呢?
赵锦乐目光幽深:“为国牺牲致残的,每人当赔偿至少十两以上的抚恤金。倘若不幸遇难,这个数字,还当翻倍。”
她声音平静如水,这话,也没包含任何不满之意,只是好像平淡地复述了那么一遍给自己听。
宝鹊呆呆的,觉得这个地方,极端压抑,像是能吃人。
赵锦乐深吸口气:“走吧,往里再走走。”
这里面的人身体素质要比掮客带的人强很多,强健的肌肉,在阳光下反着光。
赵锦乐走了会儿,视线落在一个缺了一条胳膊的奴隶上,头发散乱,脸上黑漆漆的,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只一双眼睛,格外坚毅。
“就他了。”
一些也来看奴隶的主顾闻言诧异地看她,在奴隶市场,这些残疾的,是最不好卖的,而且,眼前这奴隶的要价也不低,足有五两银子,比大部分身体健全的都贵呢。
定是新来的,让人诳了。
他们摇着头走了,附近其他奴隶,见状十分羡慕,又有几分嫉恨。
负责这一片区域的管事,没想到这个来了有半年的废物,居然这么轻易卖出去了,很是高兴,这边的奴隶,有一部分是他们从其他国家拐来的,还有的,就是自愿卖身,自愿的这种,定价是自己定,有主顾相中,他们从中抽取一部分提成。
这人卖五两,他从中赚取的也不少,因此格外和颜悦色,觉得这赵锦乐,真是个容易诓骗的冤大头。又连忙介绍了其他几个不好卖的奴隶,说一起捎带着买走可以便宜些。
赵锦乐想了下,又指着最角落的一个沉默不语的女奴隶道:“那她也一起吧。”
管事顿时笑开了花。
赵锦乐交了钱,管事用凉水把二人冲洗干净,让人牵出来给赵锦乐带走。
扣除佣金,那男子得了四两,女的因为是拐卖来的,自己落不下钱。
宝华道:“这是我们家小姐,你们以后也跟着叫小姐就成。你俩叫什么名字?”
男的嘶哑道:“陈大。”
女的摇摇头:“我没有名字。”
赵锦乐点点头,“那你以后就叫安乐,平安喜乐之意。”
安乐怔了怔,片刻,低声道:“是。”
赵锦乐见陈大欲言又止的,便道:“你有事情,说就行。”
陈大垂头嘶哑道:“我还有些未尽事宜,想要先回去解决完,您若不放心,可以……”
“可以,你先去解决好你的事情。我住在罗湾村,你去了打听许家便是。”
陈大没想到赵锦乐这么痛快,一时有些怔忪,她就不怕,他跑了?
+++
赵锦乐又带着安乐新置了两身衣裳,连带着陈大的,大体上估量着体型,买了几套。
回去的路上,宝鹊好奇地同安乐搭话,安乐比较沉默,大部分都是宝鹊问,她答个一两字。
从这有限的话语里,得知她今年二十有三,是晋国人,原先在世家给人做暗卫,让人卖到大周来的,其他便不肯再多说了。
赵锦乐看着她手上那层厚厚的茧子,笑笑没说话。
回家时路过傅家,那个叫傅三的小厮,正站在门口叼着狗尾巴草不知在等谁,看到赵锦乐,很是热情地摇了摇胳膊。
“赵小姐好啊!”
赵锦乐嘴唇翘了翘:“你家公子呢?”
“先前出门啦,小的等公子呢!”
傅三见她们一行人东西多,连赵锦乐,手上都抱着衣服呢,殷勤道:“赵小姐,我帮您拿?”
赵锦乐笑笑:“不必,你在这等傅公子吧,错过了,怕是要吃数落的。”
傅三嘿嘿地笑,说不会,公子最和善。
这话音刚一落,街头就来了辆马车,停在傅家门口。
车帘掀开,穿着锦衣的俊美男子,在小厮搀扶下走了出来。
赵锦乐眼睛一亮:“折、傅公子好巧。”
傅别安又开始头疼了。
他视线淡淡地扫过赵锦乐笑得靡丽的脸,又落在她怀里的衣物,黑眸里闪过一丝讥诮。
赵锦乐讪讪地看着人家高冷的背影,觉得这条追夫路,可能有些漫长。
晚膳是罗三娘过来做的,一道清蒸鱼,一盘油闷大虾,还有分量极大的凉拌菜,再配上特意熬得清淡爽口的鸡汤,几人吃的一脸满足。
赵锦乐喝着茶水消食,一边问道:“三娘,你差事找的怎么样了?”
三娘苦笑着摇头。待遇优厚些的主家,嫌她和离过,易生是非,不嫌弃这些的,工钱少的可怜,连三个孩子的吃饭都成问题。三娘这几天急得,嘴上长了一圈水泡,而且他们现在还住在客栈,总不能一直花着人赵小姐的钱吧,三娘还没那么厚的脸皮。
赵锦乐淡淡道:“钱的问题,你不必着急。我现在是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她大致上说了说自己的计划。
三娘呆呆地张大嘴,开酒楼?
她连忙摆手:“不行的不行的,我哪是那个料子!”
赵锦乐笑道:“管理方面的事,用不着你插手,你只需在后厨做你擅长的事情便可。”
“我、我就会做点家常饭,酒楼,我哪能行,赵小姐,使不得的!”
宝华偷笑道:“三娘,你可别谦虚,没看我家小姐都吃撑了吗。”
宝鹊也帮腔:“我家小姐嘴可刁了呢,一般菜色可入不了她的眼!她既然打算与你一同开酒楼,就证明三娘你有这个手艺。”
罗三娘呆呆地看着三人,她真的能行吗?
“这事也不急,”赵锦乐又呷了口茶:“三娘你可以回去考虑考虑,再给我答复。”
三娘魂不守舍地走了,赵锦乐溜了会儿弯,肚子不那么涨了,才又拎起早先特意先盛出来的鸡汤,从早先的秘道里,溜到傅家去。
傅别安正在看书。他长得好看,长长的睫毛垂下,有那么点温柔缱绻的意味,赵锦乐知道那都是错觉。周折殷,本身性子是很冷的。早年的质子生涯,养就了他孤僻乖戾的性格,后来年长,也不过学会用冷淡,伪装自己的狠戾。
大抵,他一辈子的温柔,都用在了前世的赵锦乐身上,可最后,他的那一抹温柔,也没能换来一生所求。
赵锦乐知道,没了那七年的生死相依的情谊,她想要再次靠近周折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敏感多疑,她又无法解释自己来历不明的感情,她走的,是死局。
只是有些事就像飞蛾扑火,明知前世周折殷为她做的那些,这一世,她如何愿意退缩?
是以当傅别安用那冷淡到厌恶的眼神看着她时,哪怕心中钝痛,赵锦乐也只能假装毫不在意,厚着脸皮提起饭盒,笑眯眯道:“三娘温的鸡汤,很好喝,我特意给你留的,你也尝尝。”
她端着瓷碗等着他,昏黄的烛光下,隐约可见的忐忑。
她也会忐忑?
傅别安移开眼:“滚。”
“喂,”她叹口气:“不必这么不给面子吧,好歹我们昨晚——”
“滚出去!”
赵锦乐看着他手上的青筋,有些担心他背上伤口再次皲裂,只好妥协道:“好,我先走,你把鸡汤喝了啊,补身体的,凉了就不好喝了。”
她默默地把那盏鸡汤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那,我先走了啊。”
“傅三。”
“公子?”
“把那扇墙,封上!”
傅三狐疑地看着他家公子,大半夜的,封墙?
傅别安阴沉道:“有问题?”
傅三嘿嘿道:“没有没有。”
三更半夜,武艺高强的傅三侠士,奔波在找砖头的路上。
***
赵锦乐以为罗三娘得等个几天才能想明白,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候在许家门口。
她搓着手,困窘道:“赵小姐,我想,我想试一试。”
开酒楼这事儿,赵锦乐在第一次吃到三娘做的饭时,便有这种模糊的想法,后来约和三娘接触,越觉得这种平和的品性,能够耐得住种种辛苦,是个好的人选。这会儿三娘也答应了,赵锦乐自是满意不提。
按赵锦乐意思,直接找个现成的地方,也省了筹备的时间。二人一边商量一边往外走时,迎面遇到包袱款款的刘大,刘大擦着头上的汗,恭敬道:“少夫人,我这管事做的太不尽职,想着今儿个搬过来,以后府里的杂事,都交由小的来打理。”
这是紧赶着来赎罪了。他媳妇儿牵着儿子的手,在一旁唯唯诺诺地听着,想来事先也已交代过。
赵锦乐点点头,示意宝华安排他家眷的住宿问题,然后对着刘大道:“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要你办。”
刘大巴不得给自己找事干呢,听到赵锦乐有差事给他,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好。
赵锦乐把酒楼的事说了,刘大一拍脑袋,嘿然道:“少夫人这事正巧,清风楼正往外出兑呢,那老板我也熟,您要相中,小的保证能用最低价拿下来。”
清风楼原是盐城最大的老字号酒楼,后来县城新开了个叫饕餮酒居的,价格便宜,菜色也相差无几,直接给拱黄了。
有刘大这地痞在,办事效率自然高了不少。晌午时分,赵锦乐便见到了清风楼的老板程风。
程风年不过三十左右,长相斯文,只是眼袋重,满脸疲惫。
刘大低声道:“这清风楼,原是百年传承,只可惜程风的老子爹养了个外室,还又生下庶子,他爹把一身本领全传给外室的孩子了,程风只是个没什么卵用的少东家,又是读书人,斗不过外室,楼里的厨子也让饕餮酒居都给挖了墙角。他爹死了后,亲娘重病,急用钱,才要出兑。”
赵锦乐喝着茶,微微颔首。
程风不是个什么有心计的人,从谈判上就能看出来,急急慌慌地报了价,刘大本想再压一压价格,赵锦乐制止了,淡淡道:“二百两,清风楼是值的,只是,程老板,我有一个请求。”
程风松了口气:“您说。”
“我这初来乍到的,一头扎进去也是不妥,我想着你既是这儿的老板,比我熟悉。不如这样,这酒楼里的具体事宜还是你管着,我从每年的利润里抽出一成给你,作为薪酬,你看如何?”
能留在清风楼,还能按利润抽成,程风很是惊喜,转而又赧然道:“这,赵小姐,实不相瞒,这清风楼就是在我手底下经营败落的——”
赵锦乐笑笑:“我既然说出了这个条件,就说明程老板值得,如何经营好,我可以提出大致方向,能不能做好,就看程老板能不能尽心了。”
程风这会儿,颇有一些视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了。
赵锦乐略略侧身,避开他的大礼,和他签了书契,又慢慢敲定后续事宜。
清风楼的原厨子和小二都留下,另添罗三娘作为主厨,原本的菜只留几道厨子做的好的,其他全换成新菜式,价格也翻了倍。
程风有些迟疑:“这么贵,能有人吃吗?”
赵锦乐垂眸喝茶,“京城里,一斛珍珠米能卖到几百两,人们照样趋之若鹜,因为吃到这米,就是尊贵的象征。”
程风怔怔的,“您是说……”
赵锦乐没再说话。有些事,让程风自己想明白,比她事无巨细地安排要强的多,盐城,她迟早是要离开的。
菜色改了,楼里自然也重新装修了一遍,原来老旧的木板子,全都抽掉换成新的,又重新上了一遍漆,一楼是厅堂,大部分食客在这里用膳,正中间铺了台子,预备长期请清客在这里弹琴舞曲,二楼按赵锦乐设想,全部隔成幽静的雅间,保证空间大,又有足够的隐私性。雅间里装饰的也好,按梅兰竹菊等,设置成不同的风格,如清兰居,就偏向优雅高洁,墙上挂着各种墨兰图,最妙的是,里面还有不少正当季的兰花,其中甚至不乏珍品。二楼的装修,很多都依仗了程风的意见,他是读书人,知道这些人的爱好,赵锦乐大致提供了个放向,就不耐烦再去摆弄这些了。
她最近更烦心的是,傅别安把那密室的门堵上了,导致她再想去找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儿八经地敲门进,傅三第一个就给拦住了,说他主子吩咐了,赵小姐不能进。
赵锦乐很是无奈,总不能翻墙吧?
赵锦乐不知道她家折殷哥哥跑来盐城干嘛,两三年前周折殷就已经被圣上封了个齐王封号,在京城做着没几个人知道的王爷,现在哪怕有事来做,想来也待不了多久,她不趁着现在上前刷刷友好值,恐怕等回了京城,就更没有机会了。
是以这几天,赵锦乐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只能偶尔守株待兔在门外等着,才能看傅别安一眼,但也许是发觉她的意图,这几日,傅别安连出门都不太肯了。
也就未丑,看到她,会来找她玩儿,赵锦乐才算稍稍有些慰藉。
这一日,赵锦乐借着送未丑的机会,硬是突破了傅三的防线,挽着袖子冲进屋里,“傅别安,我们谈谈!”
傅别安眉头跳了下,看着这个毫无矜持之意的女人,讥诮道:“谈什么?谈如何爬男人的床?”
赵锦乐理直气壮道:“不是,我们都……你,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或者,我对你负责,也成。”赵锦乐笑得眉眼弯弯。
那晚的失控又一次出现在脑海,女孩儿娇媚的喘息仿佛还在耳际,傅别安眉头皱了起来,如疾风骤雨的前奏,冰冷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锦乐认真道:“娶我。”
毛笔从中齐齐折断,傅别安捏着她的脸:“你就这么,饥渴?”
赵锦乐被抵在墙上,粉腮不受控制地染上红晕,她舔舔干涩的嘴唇:“你试试?”
傅别安的视线落在赵锦乐的红唇上,那甜美,他已品尝过两次。那个九死一生的雨夜,她的青丝垂落在一侧,唇瓣温软,她中北冥香的那晚,也是如此。
她的唇像是最诱人的蜜,等着人去采撷。明明厌恶,却惹人失控。
傅别安眸色加深,一把推开她,眼神凉薄:“少夫人,我嫌,脏。”
赵锦乐被他用力一推,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她怔怔地看着傅别安,不一样的脸,却是一样的灵魂。他的嫌恶那么浓重,没有一丝作伪,赵锦乐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她喃喃道:“为什么……”
傅别安转过身去,他的两个身份,她都毫不迟疑地做了不该做之事,他怎会信她是个冰清玉洁之人?何况,她早已嫁了人,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罢了!
赵锦乐低下头,忍住到眼眶的泪水,告诉自己,折殷哥哥不记得自己,这样做,是正常的。
她吸吸鼻子,“那,傅别安,你照顾好自己,我、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赵锦乐黯然地走了,傅三看着她失落的背影,颇为同情,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他家公子这纱,可能是铁的哦。
这赵小姐,也真是想不开。
至少傅三觉得,他若是女的,是决计不会看上他家公子的,好看是好看,可那性子啊,是真的冷。
可赵锦乐和傅三都没发觉,窗前,那个被腹诽心都是冰块的男人,注视着赵锦乐落寞的背影,眉头皱的死紧。
傅三以为受了这次打击,赵锦乐不会再来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赵小姐又跟没事人似的,提了食盒来,说是特意给公子做的粥,滋补身子的。赵锦乐隔着院子,远远地看了眼傅别安的窗子,叹着气走了,今儿个清风楼重新开业,程风邀她去看看。
傅三拎了食盒,进屋看他家公子站在窗前不知想什么呢,“公子,赵小姐送来的粥。”
“放下吧。”
傅三正准备拎回去自己吃,闻言还以为听错了。以前傅别安都是不带感情的一句扔掉,他觉得可惜,尝了一次,觉得挺好吃,以后每次说扔掉就都偷留下来,和楼嬷嬷一块儿分着吃。这次,他家公子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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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楼重新开业,赵锦乐与程风都不是重排场之人,因此在门上绑了大红丝绸,又守着吉时点了几挂鞭炮,便算开业了。
赵锦乐让人抄了几道菜的价格,写在木板上,挂在门外。路过的百姓看着那价格,无不觉得程风疯了。盐城物价不高,一道青菜一般馆子里卖五六文,原先清风楼仗着自己是老字号,卖的就够贵的了,每道菜能卖到十几文,而重新开张后,哬,最便宜的都五十文往上了。这年头,一般人做五天工,也不过刚得这么些银钱,哪会有人这么奢侈?
这程风,已经把清风楼搞黄一次了,这次,怎么更离谱了?
百姓们看热闹的居多,要进去尝尝菜的,竟是一个都没有。眼见着外面人越围越多,入耳的却都是嬉笑嘲讽之声,程风有些坐不住了,“小姐,这……”
三娘也神色惶然。
赵锦乐摇着扇子:“这才哪到哪,离天黑,还早着呐。”她说完就阖上眼睛不再说话,躺在摇椅上,扇子盖着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每天太阳还没出来就早起给傅别安熬粥,晚上时常还得来这边搭把手,这会儿困的很。
三娘和程风识相地闭上嘴,但从神情看来,还是十分焦急。 再嫁太子妃